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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外面日头正好,安知灵把卧榻搬到窗子下晒太阳。谢敛进来时,便见她脸上盖着个话本,竟是连屋里来人了都没察觉。他伸手将那本子拿起来,随手翻了两页,榻上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了他的模样,这才清醒些,下意识就要伸手来够:“我的……”
谢敛抬手避开,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锦灯记》?”安知灵脸上忽的一红,也不知为何叫他抓到自己看这类才子佳人的话本竟有些不好意思:“明孺给我的。”对方不知信了没有,不置可否地依旧翻着手上的书。她便转开话题问:“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也不抬,安知灵于是伸手去扯他袖子:“既然如此,怎么不看我?”
谢敛一愣,果然将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看着她。二人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脸,便这么相互看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傻,安知灵忍不住率先转开眼笑起来。
“今天谁来了?”
“纪家。”
安知灵从榻上坐起来:“怎么说?”
谢敛手上翻着本子的动作一顿,过了片刻才道:“纪景同年后又要离京,几年内恐难以成家。”
“哦,”安知灵应了一声,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大哥和嫂子怎么说?”
谢敛淡淡道:“明乐答应了,他们便也没有说什么,倒是明孺很气不过。”安知灵闻言轻轻扯了下嘴角,又很快放下叹一口气。
“怎么?”
“我觉得明乐倒未必……”但事已至此,却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她坐在了窗台上,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歪着头看他突然问:“你那时候来荒草乡当真只是为了找你那两个师弟吗?”
谢敛担心她摔下去,伸手扶了一把,闻言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过来。若是放在过去,这些话安知灵是万不会说的,如今倒也能厚着脸皮凑近了说:“我那天钓鱼的时候遇见你可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气得都追到这里来了。”
谢敛睨她一眼:“你还知道心虚?”
安知灵摸摸鼻子,过一会儿忽然听他说道:“我那时候正准备和大哥提退婚的事情。”
安知灵一愣,又听他说:“那时想着总要先理清自己的事情,才好再说往后。”他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窗台上的人却还没有回过神,竟傻愣愣地追问一句:“什么往后?”问完,便撞上了对方无语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忽然脸热起来,不由结结巴巴道:“哦,你……你倒是……”
“倒是什么?”谢敛本是心中好气,这会儿见她这副模样,又觉得好笑。见她双手撑着窗台,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仰,在心中叹了口气:“下来。”
“不下来。”安知灵自觉方才有些丢人,这会儿倒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意思。
谢敛扣着她的腰稍一用力,就将人从窗台上抱了下来。怀里的人发出一声轻呼,等双脚落在榻上,抱着她的人却未松手。他身上有雪后松木的清冽气息,不知嫂子是从哪家香铺里买的香,味道倒是好闻。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脑子里乱糟糟的,手倒是不由自主地环上了他的背。抱着她的人像是叫她这个动作取悦了,落在她腰上的力气松了松:“明日城里有灯会,你要去吗?”
安知灵这才想起,明日便是十五了。那会儿他在荒草乡,佯作醉酒困她在假山下的时候便说过,过年的时候,街上会有花灯,城郊也放烟火,他虽没去看过,但听人说应当是很热闹,还问她要不要一块去看。
如今她竟真来了长安,也有机会与他一道去看。
安知灵想到这处,也不由抿嘴轻轻笑起来,过了半晌才小声道:“你想去看,我陪你便是了。”
谢敛闻言轻轻勾了下嘴角,也未反驳。午间日头正好,透过窗扉,将一对人影拉得老长。
上元佳节,灯火如昼,长安街上人流如织。
寻常百姓举家出游赏灯,年轻男女结伴游湖。一些闹市中位置最好视野宽广的茶楼酒肆则多数被京中显贵包了下来,已占得一个好位置。
春来居二楼朝下看便是东市最热闹的一条街,一排排花灯挂满街铺;远眺能看见临街的河道,漂着一盏盏河灯。
二楼的小阳台上,站着两个男子。能在这种日子包下春来居二楼的,自然不是寻常身份,其中一个正是英国公府大公子卢玉轩。他今日披着一件黑裘,内里一身暗红色长衫,面色却是不佳,心思也不像在赏灯上。他身旁的男子穿得则要单薄许多,一身紫色襕衫站在风中神情相较之下则要闲适得多。
卢玉轩喝光了杯中的酒,先替自己倒满了,又伸手过去想替身旁的人再倒一杯,却叫他不露痕迹地躲开了:“今晚已喝了不少。”紫衣男子唇角含笑地婉拒道,“借酒消愁最是醉人,大公子也还是少喝些吧。”
卢玉轩闻言,轻嗤道:“我借酒消什么愁?”
对方不与他争辩,只笑了笑:“不知大公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卢玉轩一顿,才缓缓道:“上回的事情未成,如今还有一桩事情想找你帮忙。”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人,等他回应。却见他摇了摇头,瞬间神色有些难看:“怎么,纪公子是想过河拆桥?”
纪景同听他这样说,却也不恼,只淡淡道:“上回你叫我帮你调配几个人手谋事,我已如约将人调来给你。作为回报,大公子许诺将赤珠的下落告知与我,也已践约,何来过河拆桥一说?”
卢玉轩轻哼了一声:“上回你的人可未能完成我交代下去的事情。”
纪景同摇头:“当时说好我只将人调来供大公子差遣,至于具体何事,我也未曾插手。倒是大公子当初保证过,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叫我的人全身而退,可差点却让他们进了刑部大牢。”
“事出意外,那天若非遇见谢敛,也不会功亏一篑。”说到这个卢玉轩显然还有些耿耿于怀,但事已至此互相推诿也没什么用处,因此他吸一口气,平缓了语调,又说道,“凤鸣寺之事不提,云秀及笄那日,为方便你查探,我又帮你调开了玉碎阁的守卫,纪公子可还记得这个人情?”
“这份人情在下自然记得。”纪景同转过脸似笑非笑道,“不过后面若未闹出人命,这份情在下恐怕会记得更深一些。”
卢玉轩一顿,神色不变道:“纪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景同移开目光,又朝着外头看去:“我听说近来英国公将府中许多事情都移交给二公子打理,卢小姐与钟家的婚事也差不多订了下来,如此看来,玉碎阁闹鬼一事,竟是助了二公子一臂之力。”
提及此,卢玉轩转过脸轻哼了一声:“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说这桩事情。”
纪景同摇一摇头,卢玉轩见他三番两次拒绝脸色已有些难看,却听他说:“大公子,我今日来是同你告辞来的。”
“恩?”卢玉轩眉头一皱,又听他风轻云淡道:“我明日就要离开长安了。”
“你要去哪儿?”
纪景同笑而不语,他拿酒杯同卢玉轩轻碰一下:“无论如何,这长安城里能认识大公子是桩幸事。”
卢玉轩瞧着他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过了片刻才略为无奈地释然道:“罢了,有时倒是羡慕你们这些江湖人。”说完仰头也将杯里的酒饮尽。
外头街市灯火如昼,不远处的临河的桥下有人在放花灯。纪景同盯着那处瞧了一会儿功夫,忽然笑了笑,对身旁的人说道:“不过走前,我倒是还能再帮大公子一个小忙。”
卢玉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便见他理了理衣袖往楼下走去。
正是元宵,沿河不少放花灯的游人。
岸边站着两个年轻的郎君,一个年纪小一些的穿着一身松青色的短袄,模样生得玉雪可爱,一看便是哪户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公子。另一个年长些的穿着身烟灰色的长衫,模样俊秀身姿挺拔,在人群中也是极为亮眼。
两人站在岸边,既不放灯也不言谈,瞧着像在等什么人,倒引得每个路过此处的姑娘都要往这儿多看一眼。
明孺不大习惯,他低头往谢敛身后躲了躲,悄悄问:“阿湛怎么还不回来?”谢敛瞧他有些局促的模样,便道:“你怎么不过去和明乐一起?”
明孺抬头望过去,女子蹲在岸边往水里放了盏花灯,正低头许愿。她身边还有许多人,多是同她相仿年纪的女子和父母领着的孩子。他摇摇头:“算了,我没什么心愿,便让给二姐吧。”
烟灰色长衫的男子似乎抿唇轻笑了一下,明孺抬起头问:“师兄有什么心愿吗?”谢敛摇摇头:“也给她。”
明孺也笑了笑,过了半晌才垂着头又问:“二姐心情不好和纪家退婚有关吗?”这回身旁的人却半晌没有回应,过了许久才说:“别想太多。”
“唔。”明孺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忽然察觉身旁的人站直了身子,他跟着抬头,才看见走近来的人,就立刻皱起了眉头,语气不甚友好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纪景同恍若未察觉他的态度似的,晃了晃手里的花灯:“上元节放花灯。”
“那你去别处放。”明孺也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幼童,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红了下脸。果然纪景同似笑非笑地挑眉问他:“为何?”
“明孺,”谢敛开口道,“去桥上坐会儿。”
“可是——”他还想再争辩几句,叫谢敛轻轻拍了拍肩膀,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桥上去了,走前还不忘气冲冲地瞪了来人一眼。
纪景同提着花灯同谢敛略点了点头,擦肩而过地时候,忽然道:“对了,方才来时遇见了安姑娘,我告诉她对面酒楼卖的豆酥糖很不错。”
谢敛停下脚步,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他身上,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道:“纪公子并非长安人士,对长安风物倒很熟悉。”
“好说,”纪景同佯装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眯着眼笑道,“你不如在灯铺等等,她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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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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