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999txs.com)
屋内许久没有人说话,只有池老太太泪珠滚落的震颤。
池爸虎着脸穿上雨衣套鞋急匆匆出了门,后脚闻溪站在檐下接过池妈递过来的一把黑伞。
闻溪还记得池小满很久很久以前试图诱骗自己来当白河村村长时,眉飞色舞的话,“我们白河村不穷的,村长家可有钱了,家里三层洋楼带小院儿有台崭新的面包车还有辆电三轮,我们村里头谁要办点事儿都得去求村长,我奶奶说了村长家碗柜里都是一沓一沓的红钞票呢,我奶奶还说了村长家顿顿都吃肉,咱们渔场鱼肥的时候只要村长想吃了自己个儿随便捞就是”
此时村长家的三层洋楼已经十分陈旧,门口面包车破了半拉窗子,小院里七零八落堆着各种农作工具,几只鸡埋着头边吃边拉。
黄村长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啜着烟,整张脸都被吐出的浓烟蒙住。
“黄叔,我们家小闻点头了。”
池爸大步跨过倒在地上的犁耙,涉水的套鞋甩出一长条泥印子,“不过先说好,小闻只教一年,这一年县里再不放老师下来,我们家也不干了!”
黄村长起身,旱烟杆子在鞋底狠狠地敲了几下才答话,“成!教一年也好!”
“诶!要不是去年年底不声不响走了仨,大点儿的娃子三四十个全靠一个人来回折腾教!我这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出法子也不至于厚着脸皮子上你家要人我知道你家女婿郎是城里的高级老师,上咱村子站讲台那是埋汰了人家”
他看向院门口打着伞并排站立的闻溪与池小满,像是终于舒了口气,“可是我能咋?这学校一砖一瓦都是你爹掏空了腰包盖起来的,我都觉着可惜你们自家人能不心疼么?”
“行了别说了黄叔,就这么着!今年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小闻说了,数理化他都能教,就带明年要高考的娃子,带完再不来老师的话,小闻就算自己乐意待我也是不让的!”
“行行行,就这么着就这么着!雨停了我就上县里反映去。”
说罢池爸的套鞋就嘎叽嘎叽大步跨出院子门,身后是黄村长嚷着喝点茶水的留客声,闻溪低头朝池小满笑了,“走,带我去看看学校。”
“现在?”
“嗯,想看看。”
“那好吧,不过咱们得回家换两双套鞋,这会儿田里的泥能把脚埋了。”
“田里?学校在田里?”
“是啊,我爷那段时间可能一直没醒酒吧。”
“”
池家前坪,池小满使劲踮着脚勉强越过一片片青葱绿苗,隐约能看见远处那一排灰扑扑的青瓦顶。
池老太太跟着边转圈边碎碎叨叨,“这个鬼天气连着下了小半年的雨了,菜都泡坏了半园子咋非要这会儿去看呐?路多不好走啊,今早寒崽子走平路还跌了一嘴泥”
而早上跌了一嘴的泥的池小寒十分诚恳严肃地抱住了闻溪的手臂,“姐夫,我可能是咱村中学最聪明的学生了,真的,你会失望的,不,你会疯的。”
江湾底下的白河村是个大村,各个大队屋舍呈四方形围绕整片田地,春种秋收时大家早上都会从四面八方涌进来,黄昏再三五成群退回去,犹如翻滚起伏的江潮,又如劳作归巢的工蚁。
当年池老先生建学校的时候考虑到在这个极具规律性的村子里,不管学校建在哪条道上都会又至少两个大队的孩子需要骑自行车沿着马路或者早起更多步行上学,池老先生不顾劝阻一意孤行买下了田地正中央的两亩地,然后学校就建在了那里,这项谜之操作直接导致每个孩子但逢下雨天都会变成一个个泥娃,这些年大小商店各大杂货铺的套鞋雨衣与蚊香花露水永远供不应求,除却雨雪无情,教室里还时常会有牛蛙、蛤/蟆、草蛇等等频频来访,池老先生先前特意圈画出来一圃小花园种满了瓜果蔬菜,给孩子们当个零嘴倒也还不错。
总得来说,不拘细节的话,确实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儿。
闻溪穿着池爸的黑色套鞋,池小满自己有一双大红的,侧边还画着两只打伞的小黄鸡。
“所以每个孩子都从四面八方去正中间那所中学上学吗?你也是?”
“嗯。我运气不错,只上了初中三年。”池小满额前飘了几滴雨,正专心致志注意着脚下的隆起的土堆或引水的小沟渠。
“大多在这儿念书,念完隔壁种田,或者出去打工。能考上大学的太少了。”
“为什么?是师资问题?”
“差不多吧,大家都说这破学校能教人写字算账就很不错了,家里但凡有点钱和精力的都把孩子送到县城念书去了。待在这里的差不多都是没希望了的吧,比如半年前的池小寒,他就被全家放弃了。”
“”
“邻村中学远吗?”闻溪状似漫不经心问。
“其实邻村没有中学。”池小满答得更随意,“那个学校在江对面,得坐船。”
“我爹以前就在那边念的,那会儿轮渡不发达,全靠走路,一个来回要一天,现在的话大约也要三四个钟头吧。”
“那这个学校确实不能拆。”
“有什么不能拆的,破烂成这样,又没有老师愿意过来教书”
“我感觉还蛮漂亮的。很有意境。”闻溪顿足朝那头看了眼,“就看能不能解决问题了。”
“我说你可真是个书呆子啊!”
雨滴砸在伞布上噼里啪啦,田里绿莹莹的禾苗东摇西晃,池小满撇了撇嘴抬手去戳闻溪的肩胛骨,谁知田埂小道原本就狭窄,连接着脚下湿滑,于是套鞋底下一个趔趄,顿时吓白了脸。
要不是闻溪正巧回了下头并且眼疾手快揽住了她的腰,池小满估计已经在田里摔出了个人形大泥坑。
池小满的伞歪到了地上,淋湿的却是闻溪的背。
“小心点啊你。”他俯身撑着伞努力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埋怨时呼出的气洒在池小满的额头,“走路就走路不要动手动脚的。”
池小满咯咯笑了两声后,老老实实递了只手给他捏着走。
拖泥带水走了十来分钟已经依稀听得到那端孩子的声音,雨还在下,大千世界,最美好的事物仿佛都停在这里,朗朗书声,山色空蒙,雨打青禾,闻溪望着远处,濯濯如春日柳。
“这座学校刚建起来的时候我见过照片,当时我跟你爷爷说这排青砖红瓦虽然不怎么好看,却充满希冀,就像朝阳。现在真见着了,居然觉得好看到让人心酸。”
池小满的心像是被他的声音拨了下弦,麻痒感从耳朵窜到心尖尖上,“闻溪啊,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
“但是人不能被感激捆住一辈子。”
池小满很少这样认真说话,这份难得的认真让她显得格外清丽。
“这所学校拆或者不拆,于我们活着的人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就像这里念书的孩子仍旧可以去河对岸继续念书,我的爷爷仍旧躺在山上不闻不问,我奶奶也许会伤心难过一阵子,但也就仅仅一阵子,而你,还是那个你,我也还是这个我,过往这些东西,对我们都不重要,因为我们是要活下去的人啊。”
闻溪不戴眼镜的时候有一双十分年轻又万分深邃的眼睛,似海似渊,似是澄澈又似是深不见底。他看着她,眉目隐有波澜,“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我最喜欢你聪明绝顶偏喜好装傻。”
“什什什么?聪明绝顶?你难道不是被我的美艳绝伦迷倒的吗?”
“你也太伤人了吧?”
池小满一只手被牵得牢,忙歪着头把伞柄夹在脖子里,顺利腾出另一只手捧心,闻溪抿着笑学着她歪头,蜻蜓点水般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我也很感激你。”
“感激我什么?”
感激你出现,感激你拉我出囚笼,感激你愿意喜欢我。
“感激你其实是个呆瓜。”
闻溪歪着头,眯得双眼狭长,笑得风流倜傥。
村中学里铺的是青石板,此时教室内外呈现严重两极分化,室外因为雨水持续冲刷,光洁亮丽如新盖,室内因为孩子们聚集来往,这儿一洼泥浆,那儿一滩脏水,走廊下雨衣雨伞排着队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池小寒一个礼拜前还日复一日坐在教室里念书。讲桌上忙得焦头烂额的老师见到来人,思忖着不像哪个学生的家长便扔下一屋子吵吵哄哄走了出来,“请问找谁?”
池小满漫不经心地伸着手去接檐下的雨滴,水珠子在手心一颗一颗迸溅碎开,“不找谁,来熟悉环境。”
闻溪斯斯文文与人握手,交谈间是村里少见的读书气。
池家堂屋大门,池老太太坐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晃荡着,一旁池妈刚择好了一篮子蔬菜,正准备交代丈夫把鸡窝里的鸡蛋拣出来做菜,谁知起身起了一半就被池小寒雷电之快抽走板凳,骂声还没组织好只见他踮着脚踩着板凳,手搭在眉弓上啧啧啧个不停,一脸虔诚敬佩。
“啧!我又瞅见我姐夫亲我姐了,啧啧!”
池妈不骂了,愣怔怔地感叹了一句,“你说你这些年死不读书,养出来眼睛就是为了瞅这的?”
“妈你不懂,我这是”
池小寒原本还想争辩什么猛然被远处小点似的人打乱了思路,“卧槽!我姐夫把我姐扛背上了!我的妈耶!我姐比猪还沉的啊!”
“”
池老太太一边往腿肚子贴虎皮膏药一遍闷头笑,笑得头顶白发颠儿颠儿,笑得那头鸡窝里找鸡蛋的池爸率先忍不住了,“娘,偷乐啥呢?当心岔气了”
此时常年对儿子施暴的老太太出乎意料地懒得生气,她看向被大雨连接的天与地,许久没有说话。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钟头,雨势见小的时候,池小满边收伞边将小黄鸡套鞋东一只西一只甩得老远,“你来干什么?”
村长的孙子黄皓捧着一筐梨站在池家堂屋,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爷让我来感谢感谢你家。”
“就这?”池小满伸长脖子在筐里够了够,“感谢这几个梨?”
“诶?你别瞧不起这梨啊!”
黄皓急得耳根发热,筐往地上一放就挑了个大个的递给池小满,“你尝尝,又大又甜!今年雨水太多,好几家种果树淹坏了根都给亏了,就我家园子好不容易才结了这么些,这还多亏我爷早晚引水,当娃子养出来的梨呢!就这梨,上县里得卖七八块一斤还买不着的好不好!”
池小满翻着白眼明显不信,也不接梨转身哼唧哼唧进了屋。
身后黄皓倒也显得习以为常,挠了挠头就朝檐下接电话的闻溪迈了过去,“你好,我叫黄皓,是小满的青梅竹马。”
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浓眉大眼,肩宽背阔,笑得憨厚却又分明有些狡黠。
手里电话还没挂断,闻溪弯起嘴角,递出骨节分明的手,“你好,我叫闻溪,是小满的未婚夫。”
屋内各个忙活,檐下黄皓愣了一秒,随即笑容绽得更大了。
“久仰久仰,您是个英雄。”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才不是师生恋 (999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