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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翎内心讪笑,表情却如死水微澜,叫人看不出什么来:“好,我知道了。”
这世界上有四样东西是掩盖不了的,咳嗽、贫穷、爱情,还有没文化。唐翎深谙这一点,倒也懒得去掩饰什么。
反正人家是穿过来得嘛,对这些国学难免百密一疏。
系统对唐翎怎么有脸用“百密一疏”这个词深表诧异,后来看了看她的脸皮就释然了。
她倒是不怕阿樾这小子看出这幅皮囊下的自己其实肤浅得很,她只怕他这几日完成不了那一百篇的《礼学》。
不过这小子倒是没让她失望,日日跑来文轩阁抄书,一坐便是半天,出去吃顿饭,再回来一坐又是半天。他白天来抄,唐翎晚上偷偷跑来练字,两人在相安无事的同时也算是把这文轩阁的利用率提高到了最高值。
这一日晚间,唐翎又悄悄地往文轩阁溜了过去。
连续练了一周的字,总算有些笔画悟出了点精髓出来。这景阳写字爱写楷体,本该规规矩矩,可一撇一捺间有些凌弱却锋利。
她啧啧两声,心道这字练得她快人格分裂了。
刚准备拿下一张宣纸,门却被倏然推开。
唐翎冲着站在门外的阿樾大眼瞪小眼。
唐翎&阿樾:“我……”
她抢先道:“你先说。”
阿樾收了手中的伞,这才叫她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了细细密密的夜雨,他额间碎发尽湿,春寒料峭中打了个颤:“刚才值夜,瞧见文轩阁中有烛光,还以为是我傍晚回去时候忘了熄。”
唐翎把笔往笔帘上一挂,又假装很随性地把自己所写的几张宣纸借着烛火烧了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这才叫阿樾进了屋,眼角眉梢蒙着一层冷意:“祭酒讲课晦涩,若夜里不用用功,等白日里去国子监,平白要遭笑话的。刚才写了些不合心意的东西,登不得台面,索性烧了好。你若要把这事情说出去,便回你的熙淳宫去。”
一番话,连解释带威胁,总之是要封了这小厮的嘴。
阿樾很是听话,双手垂在一旁:“是。”
他平素就听闻景阳公主事事认真,却未想到明明已身居高位,对待课业倒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作风,和其他的那些皇子公主们皆是不同。
他未将门关紧,寒风从虚掩的门缝中挤了进来,吹得他又是一个寒颤。
唐翎坐在桌前,用手撑着脑袋,看着站在一旁的阿樾依旧是一身不合身的侍卫服饰,冷风一吹,显得整个人都空荡荡的:“明个儿叫秋岁和槲影说一声,让奉宸卫那儿给你做个合身的衣服。还有,若真要在我惠承宫里待下去,便去求槲影教你些功夫吧。毕竟顶了个侍卫的名头,光会舞文弄墨可不行。”
阿樾眼中带着熠熠烛光,听她这么说,冷不丁地抬起头来,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我当真能同槲影大人学些功夫?”
他这幅表情,总算有点像个十四岁的少年了,唐翎心中发笑:“你自己同他说,若他能同意,我便没什么意见。不过槲影这身功夫即使在这皇宫中也能算个一等一的高手,想求着做他徒弟的人不在少数,他答应与否,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阿樾喜不自禁,双手做拱:“多谢公主。这《礼学》我已经抄了八十余六篇,剩余的十四篇明日必定完成。”
他这番话说得好似表决心一番,她心里觉得这孩子着实有些老实可爱。用手敲了敲桌案:“那还不走?”
那孩子便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身拿了雨伞往外走了去。
直到见他身影全然消失,唐翎才走到门口处。低声说道:“听见我说的了?”
她话音刚落,院中便多了个人影,赫然是槲影。
槲影一身墨色侍卫服,单膝跪地,行了个礼:“回公主的话,听见了。”
景阳做事情,想瞒着旁人不难,但想瞒着这个槲影却是难得很。他是景阳的贴身侍卫,自景阳幼年起便跟在她身旁,整日里大概一直都在她身旁守着,不过就是时而见到人影时而又见不着。
所幸这是个话少又不爱管闲事的人,有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被他瞧见了倒是没什么大事。最关键的是,她也甩不掉这个人啊。
“这孩子瞧着很是淳朴,你有空多教教他。”
槲影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可是他的身份?”
“身份?”唐翎错愕地瞧了他一眼:“没成想你到是个有门第偏见的。管他是什么人,入了惠承宫便是自己人了,你明白我的话?”
这个槲影平时看着颇有江湖侠客的风范,怎么这时候因为阿樾出生熙淳宫就不愿教他了呢?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
“槲影明白了。”
“明白就好。还有,不要同他说是我让你教的,只等他自己开口你再应下来。”她面冷话冷,偏说出的话又是在为着那阿樾考虑。
槲影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身姿小巧,却因着是站着而自己是半跪着显出了些差距来,他张了张嘴,只说了一个字:“是。”
因有着唐翎的照拂,第二日,阿樾来找槲影的时候,事情便发展得尤其顺利。
他直接扔了一把剑过去:“会用剑吗?”
男孩勉勉强强地接住了剑,笑容温和:“不会用。”
槲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年纪?”
“十四。”
“十四岁练武有些迟了,你个头看着也小,就算我有心教,你未必能学得好。”
可对方眼神很是坚定:“槲影师傅,我有决心。”
他斜觑了男孩一眼:“用不着叫师傅。练武这东西,光有决心也不顶用。你先看着我的动作随我做几遍。”
他放慢速度,将剑抽出剑鞘,耍了一套最基础的剑招。速度虽慢,可毕竟是一整套剑法。有意为难了一下这孩子,只待看对方如何照搬他这一整套。
阿樾一直沉默不语,眼神盯着槲影的每一个手势动作,最终,那剑穗在空中轻微摇摆,一个漂亮的凌空,便回归了剑鞘之中。
槲影面色如常,冲着阿樾微微挑眉:“会吗。”
阿樾笑道:“记下了,只是大概做得不大好。”
“我最烦人还未开始便说不好,就是小孩子也一样。”
听言,阿樾未再说话,只是耸耸肩,仍旧是笑了笑。拎起剑便往槲影那一指,移步转手,具是一模一样,分毫未差。
槲影神色平静地瞧着,直到他将刚才所见完全使出,气喘吁吁地停下,才开口对着男孩道:“记性不错。”
男孩拿袖子擦了擦面上的一层薄汗:“以往读书的时候记东西比较快一些,大概是触类旁通,练剑也不由自主地都记了下来。”
槲影冷冷笑道:“你当我是在夸你吗?”
阿樾一愣,垂下手中的剑,敛了面上的表情,侧耳恭听。
“空记招式,毫无力道,你这软绵绵的剑是要上阵杀敌还是要供人以观赏?”
阿樾面上彷佛结了层霜:“要上阵杀敌。”
槲影是个糙男人,说话一向不知”婉转”为何物,他只继续道:“既知目的,第一次便饶了你。以后每日去挑二十趟水,再在这院子里扎上一个时辰的马步。这软绵绵的剑法一生都不要再使出第二次。”
阿樾点头,又想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商量道:“可否今日先暂且不论。公主那里,还有一些事要差我去办。”
槲影面无表情:“你今日可是求着我教你的。”
阿樾咬咬牙:“是。”
“那为什么今日不论?”
阿樾失语,面色有些凝重。
“若今日不论的话,那今日所说的一切都做不得数了。”
槲影话说得重,几乎没给阿樾选择的机会。阿樾迟疑了片刻,便立刻说道:“我这便去挑水。”说完,一溜烟儿跑没了人影。
那瘦瘦小小的身影,看着确实让人有些不忍。可槲影偏是半分也不动容,看着那身影,眉头皱得更是厉害。
于是当晚唐翎又偷偷潜入文轩阁练字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一副“孩童伏案梦甜”的景象。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心道这孩子怎么把自己的桌子给占了。
可这份奇怪在瞧见对方面容的时候就顿时烟消云散了。
槲影究竟是对他做了什么,怎么把他累成了这幅德行。瞧着这怪异的睡姿,可怜兮兮的睡相,也真是难为这孩子能睡得着。
唐翎推了推他道:“阿樾?阿樾?”
他悠悠转醒,眼神先是迷蒙瞬间变成了清醒,不过须臾。
然后几乎立刻离开椅子,神色微有些慌张:“奴才一时贪睡,误了时辰,忘记了公主夜间还要用文轩阁。”
“你怎么又用上了‘奴才’这字眼了?我先前和你说得话,究竟是听没听进去?”
阿樾的头垂得更是低:“是阿樾的过错,还差一篇《礼学》。”他偏过头,想要往桌上那一堆宣纸上看去,大概是想再清点一番,确认只差那一张。
唐翎心中有些不忍:“罢了,不过就是一张。明日再写,你先好好回去休息。”
”奴才昨日说今日能尽数完成,便定能完成。只求公主再给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便好。阿樾保证,明日公主去国子监前定能将所罚篇数都呈交给祭酒大人。”
唐翎其实一点也不急着交给阎祭酒,只是觉得这孩子真是性格执拗,不过大概这性子也是自小在熙淳宫养出来的,怨不得他。这么想来,心中又添了一些母性的光辉。不愿再强求他做什么。
只道:“今夜这文轩阁我不用,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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