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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春 逝

作品: 塞上奇缘——古堡篇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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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今天特别安静,所有的侍卫全部撤去,府中就几个用仆出出进进,门倌懒懒地倚在大门边打盹,听到马车响,忙睁开眼。

“君堡主,小姐已经等你多时了。”门倌掩面,偷偷打了个哈欠。

“她……她好吗?”优雅的磁性嗓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下,脚下恨不能装个轮子,快快地滑进去,见他朝思暮想的小闯祸精。他这么激动,以至于都没注意到门倌对碧儿的称呼。

“小的没看清,小姐坐轿进来的,帘子遮着呢!”

“坐轿?”君问天停下脚步,心底隐隐不安,“她不是住在这行宫吗?”

“谁说的,早就搬进皇宫了,今儿是特地为堡主才过来的。”

君问天深深地吸了口气,眉不自觉地蹙起,君南怎么也不给个信呢?

门倌领着君问天来到行宫的客厅,而不是碧儿原先的厢房。远远的,他就看到碧儿硕大的肚子,脚步蓦地加快。

碧儿一身簇新的宫装,头戴珠冠,肚子耸得高高的。

“碧儿!”君问天瞧着心都疼得揪起来,半蹲下身,握住她的小手,爱怜地放在嘴边吻着,“想我没有?我来接你回府了。”

碧儿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原先活泼生动的眼眸像一湾死水,木然空洞。

“君问天,太晚了。”她轻轻说道,“大汗已经封我为舒贵妃,我不再是你的娘子了。”

“宝贝……”君问天温柔地笑着,笑容邪魅性感、深情款款,“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是不是怪我接你接晚了?我不好,回府后,让你打让你骂,我保证不回嘴不回手,全听你的。乖,咱们回府。”他抬手欲抱碧儿。

碧儿摇头,闭上眼叹了口气,“没有谁受得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你说日日来陪我,你没有来;你让我收拾好行李等你过来接,我眼都望酸了,你没有来。君问天,我知道朱敏现在在府中,你分不开身,我不怪你,食色性也,这乃人之常情。我也劝慰过自己,让自己理解你,但我的承受能力实在有限。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待的,我累了,失望不动了,君问天。”

“碧儿,又说气话。”他拥紧她,揉乱她的秀发,亲昵地咬了咬她的鼻子,“乱吃飞醋,这天下哪个女子能有我家小娘子让我情不自禁呀!”

“看来你是试过不少女子才得出这个结果的。”碧儿苦笑,“你再多试几个,就会发现胜过我的女子数不胜数,我充其量就是一只青涩的酸苹果。”

“我就喜欢吃酸苹果,对我的胃口。碧儿,娘子,小闯祸精,宝贝,不无理取闹了,来,我们回府。”他轻咬着她的唇瓣,放肆地把舌抵进她的口中,横冲直撞。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君问天,我说的是真的。”碧儿推开他的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君问天没有动,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她,突地低下头,咬住了她的脖颈。

碧儿轻轻拧眉,嘤咛一声,但她没有动。

“为什么?”好一会儿,君问天才抬起头,碧儿的脖子上醒目地印着两行带有血迹的牙印。

“接受一个爱你的人比接受一个你爱的人轻松太多,大汗的爱不比你少,和他一起,我不用猜疑,也不用牵挂,不会患得患失,当然更不会失望,也不用担惊害怕。孩子生下后,我会送回……”

啪—啪—

碧儿雪白的脸颊两边瞬间印上五个指印,她没有抬手触摸,只是黯然地眨了眨眼睛。

“说好了要彼此信任,不过一个月,你就等不及我的解释吗?我在君府中夜夜牵挂着你,宝宝有没有烦你,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人陪你说话,身子有没有不适?如果可以来,我怎么会丢下你?”他心痛地道。

“我不想等一个随时会骗我的人,太委屈了。我们的婚姻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结束是正确的。你一有事,就会把我推开,我怎么信任你?够了,君问天,我不想和你吵,我真的很累,以后……我们不会有机会碰面的,你多多保重。”

如果君问天细心点,就会看到碧儿整个身子一直在战栗,可惜他已经心如刀割,疼得没有了理智。

“你真的要抛下一切,离开我吗?”他咄咄逼问,扣住她的手腕。

“我以为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碧儿垂下眼帘,“其实你现在和我讲什么都不合适,我是大汗的妃嫔,请注意分寸……能够相遇也是一场缘分,君问天,我们好聚好散。”

“说得真轻巧。”君问天狞笑着,“说我无情,你才是真的无情,怀着我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你就如此耐不住寂寞?”

“挺着肚子嫁给别的男人,不说明我是多么无奈和可怜?你不让我绝望、死心,我会这样做吗?君问天,有时候,人是无法选择的。”碧儿狠命地咬着唇,咽下夺眶的泪水,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再说下去,她一定会哭,也许会忍不住说出真话,那样,君问天一定会破釜沉舟,舍了命地和窝阔台对着干。君府和飞天堡会被夷为平地,几百口人血流成河,骆云飞、君青羽、婆婆、君问天还有腹中的孩子都活不了。她不是个天使,她是斤斤计较的小女人,掂量了又掂量,觉得舍弃小我保存大家很划得来,才不得已这样做的。

“你想要我怎样爱你?”君问天托起她的下巴,目光冷得刺人,“婚后这些日子,你都感觉不到?”

“那又怎样,我起先爱的人并不是你,我是被你强迫才无奈和你在一起的……”

啪!君问天抬手又甩了碧儿一巴掌,碧儿半个脸高高地肿起。他视若无睹地转过身,觉得身子被她的话戳得破烂不堪,每个伤口都在往外滴血,“你这样认为,我就不拦着你的锦绣前程,舒富贵夫妇这下子是名副其实的富贵了。你有句话说得对,比你好的女子数不胜数,飞天堡有的是银子,我想娶多少就娶多少。何必在你这棵树上吊死呢?舒妃娘娘,打扰了,请问草民君问天现在可以退下了吗?”

这世上也只有她能把他伤得支离破碎,她再翩然投向别人怀抱。他再不完整了,心空了,脚下在打飘,身子摇晃。趁他还有一点意识,让他带着最后的尊严消失。不,他已经没有尊严了,他被她践踏得毫无自尊。老天,这就是你眷顾我的方式吗?

他笑,笑到泪流满面。

“请便!”用尽了全身力气,碧儿低头镇定地吐出了两个字。听到脚步声远去,她才抬起头。

走吧,君问天,不要回头看我,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流泪的样子,很丑哎!如果想记住我,那就把我记得美美的,梦也要梦得美美的。

我没想到你这样的极品男人会着了我的道,而且好像还是刻骨铭心那种,真的太虚荣太幸福。

我怎么会不爱你呢?老公,我好爱好爱你。这话讲得很恶心很肉麻,但还是想对你亲口说一遍又一遍。

只是,这样的机会,于你于我都只有在梦中才有可能。

让你伤心我很难过,那些话都是假的,老公不要往心中去。你打了我,疼的是我,但你的心比我的要疼痛好几倍,我怎舍得怪你呢?

你过得不幸福,我会比你更心痛。很想陪你走更远更久,如同我突然穿越到这儿,可现在命运突然喊停止。

再聪明,也算不到命运的安排。

草原、湖泊、山林、骏马、一炉香、几片落花、漫天飞雪、精致的小菜、美丽的罗裙、宝石发环、飞天堡、和林城……想起老公,就连带着想起这些。

和老公认识的每一天,原来是这么美丽!我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哪怕用一生换取这样的一天也情愿呀!

老公,能穿越到这里,这说明世上的奇迹皆有可能,那么说不定也会有轮回,也有会转世。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忍住诱惑,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我要记住老公的样子,守在路边,然后与老公相遇,我会笑着对你说:老公,和我恋爱好不好?

碧儿大睁着清眸,目送着君问天的背影越来越远,泪如雨下。

“爱妃!”一直站在内室的窝阔台走了出来,弯下腰轻抚着她红肿的脸颊,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让朕护着你呢?”

“这样他心里会好受点,不疼的,以后我再也……不能帮他做什么了。”碧儿剧烈抽动着肩膀,抽泣着说,“现在他死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窝阔台温柔地抱起她,紧紧护在怀中,“爱妃,朕真的好希望你有一天也能像爱他这般爱着我。”

碧儿闭上眼,一直哭,一直哭……

此情,永不再!

君府。

“问天……”王夫人一声惨烈的尖叫,惊恐地看着君问天趴在床沿“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吓得捂住嘴,冲上前两手抱住儿子,“佛祖啊、菩萨呀,这……这是怎么了?”

君问天不在意地拭去嘴角的血迹,俊美的面容苍白得惊人。他无力地倚在床背上,不自觉地抚摸着一边的鸳鸯枕,动作轻缓而温柔。

王夫人无措地直搓手,“你在骗娘亲是不是?你不是说去接碧儿的吗?人呢?”她四处张望,房中的伺候丫头恍惚地摇摇头。

君问天优雅地勾起嘴角,执着王夫人的手,“娘亲,这次你不用亲自把碧儿扫地出门了,她有自知之明,抢先飞了。”

王夫人呆住,“飞了?飞去哪儿?”

“飞上高枝,做皇妃去了。”君问天英眉挑起,“她不再是舒碧儿,也不是飞天堡的堡主夫人,不是君府的少奶奶,她是……大汗的舒贵妃。”

“胡说,她……不是怀着身孕吗?”王夫人忧心地摸摸君问天的额头,担心他是在说胡话。

“怀着身孕怎么了?大汗要的是她这个人,又不要她腹中的孩子。放心,孩子生下来会送回君府,你还是一样做祖母。哈哈!”君问天放声狂笑。

“天,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女人?”王夫人这下有些相信了,“孩子没出世就想着抛弃,简直连畜生都不如。问天,你怎么这样苦呀,每次都不睁睁眼,碰到的女人都不是善类。这个我让你不要娶,你不听我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

王夫人说得心酸,掉下泪来。

“娘亲,这次是我不好,以后都听你的,你说娶谁就娶谁……”君问天对着娘亲笑,脑中一次次闪过碧儿没有表情的丽容,仍然无法相信她真的不是他的了。

“嗯,咱们飞天堡又不是小门小户,想娶什么样的女子都能娶到。舒园那种破落地主家的丫头,不稀罕,没有家规,不守妇道,心肠歹毒……问天,这次娘亲帮你挑,一定会赛过那丫头百倍、千倍。”王夫人以为儿子不一定是对碧儿有多留恋,而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气成这样,心中对碧儿恨了又恨,“日后若让我遇到她,管她什么皇妃、皇后,我一定要羞得她抬不起头来。”

“娘亲,你能忘记碧儿吗?”君问天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如炬。

王夫人眨眨眼,愤愤不平地说道:“那种女人有什么好记得的,为了荣华富贵,连亲生的孩子都能抛弃。”她心疼地抚摸着君问天的脸,“问天,不要傻了,不值得的,她做得这么绝,咱们就当她死了。你要振作起来,好好地活出个样子,让她把肠子都悔青了。飞天堡的堡主夫人可不比皇宫里的妃嫔差,大汗现在就图她个新鲜,时间一久,扔她就像扔块破布似的,她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娘亲,大汗……很爱她的……”大汗还是三王爷时,他和碧儿去王府赴宴,他就看出窝阔台眼中的爱意。窝阔台还以王妃的名义找碧儿单独见面。他进大牢,碧儿找窝阔台求救,窝阔台嘴上没答应,暗中却拦阻了不少拖雷的诡计。碧儿和他闹别扭,两次离家,都是窝阔台在照顾她。碧儿怀着他的孩子,窝阔台就急急地定下她的名分。如果这些不是出于爱,那么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但不管窝阔台对碧儿做了多少,他对窝阔台远远没有对韩江流那么紧张。因为碧儿对韩江流是有些情分的,和韩江流一起时,她笑靥如花,俏皮可爱如邻家小姑娘。对窝阔台,碧儿多数是应付和利用,把窝阔台当冤大头对待,耍些小聪明,纵使笑也是疏离、防备,不带一点男女之情,他甚至觉得碧儿是排斥、厌恶窝阔台的。

到底是什么让碧儿突然改变了想法,真的是对他绝望了吗?

“大汗吃错了药了,还爱她?不会是喜欢她那些疯言疯语吧!对了,问天,是你休了她,是咱们把她踢出君府的,她和咱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咱们何必还去在意她呢?生个男孩就收下,是女孩咱也不用了。她进了君家,就没一天太平过。那种女人你早该休了!”王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音量突地提高了八度,尖得刺耳。

“噗—”君问天胸口又涌上一股腥甜,来不及欠身,全部喷在了被子上。王夫人吓得忙上前来扶,君问天摇头推开她,“娘亲,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要,你不疼我来疼。我就是心里堵着,现在好受些了,你回院找青羽聊天吧!”

“青羽和君总管一早就去城里打听姑爷的事了,朱敏闷在房中不肯出来,你好端端地出去,回来成了这样,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呀!”王夫人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君问天看娘亲这样激动,咬了咬唇,用眼色命令伺候的丫头扶娘亲出去。

王夫人不情愿地站起身,含泪泣道:“你原来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白莲那样,你都能隐忍下来。现在对这个舒碧儿干吗这样牵肠挂肚的?”

君问天无力地挥挥手,不愿多讲。

娘亲怎么懂他的心呢,他不爱白莲,白莲再怎么折腾,他只会觉得羞怒,而不是心痛。而他爱碧儿呀,碧儿的离开就像把他的心头肉生生割去,怎能不肝肠寸断呢?

她怎么舍得丢下他?在这张床上,她一边宽衣,一边强悍地对他提出一个又一个要求,理由是她爱上他了,他只能看她、疼她、宠她、爱她一个人。

碧儿,这些你都忘了吗?依在别的男人怀中,你就没有一点想我吗?

君问天苦涩地闭上眼。静了半晌,睁开眼,看到君总管皱着眉头站在床前,

“和大小姐出去探到什么消息了?”

君总管叹了口气,“骆姑爷好像是来了和林,我们在一家客栈发现了他的行李,可是掌柜的说他有好几天没回客栈了,大小姐慌得没了主张,只是哭,我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只好先回来了。少爷,您没事吧?”

“我还好,那家客栈在哪边?”

“离行宫不远,站在客栈的房间里,可以看到行宫的后花园。”

君问天一怔,坐直了,“君总管,君南有多久没和府中联系了?秀珠呢?”

君总管低下了头,“小的看您心情不好,没敢对您说。他们两个有近一个月没和君府联系了,以前君南有时还能跑到府中和我见个面,现在别说见面,连封信也没有了。”

“不好!”君问天俊目瞪圆,“我好像疏忽了什么……君总管,你快写封信到飞天堡,让白一汉带几十个护卫悄悄来和林。”

“少爷,那少奶奶会不会有危险?”君总管刚回府,还没有听说碧儿的事。

君问天惊愕地仰起脸,“你……说什么?”

“若是君南他们有不测,少奶奶不是也在里面吗,会不会有危险?”

君问天薄唇微张,心头一疼。

碧儿在宫中是有点不适,窝阔台不要求她行妃嫔之礼,事实上她也行不了,但宫中的规矩实在太多,她顶着个舒妃的名,光是那一帮伺候的宫女和太监在眼前就晃得她头发晕。用什么茶、什么膳、什么香、什么衣,一大堆名目,她记也记不住,每次他们来请示的时候,她都是笑笑说:随便。

以乃马真皇后为代表的十几个妃嫔是轮番轰炸,一个接着一个地来寝殿向她道贺,顺便传授几条育儿经验。她最小,也是新来的,可大汗宠呀,那谁在她面前也摆不了谱。摆不了谱,就得放下身份来奉承她,这是其一;其二是这寝殿平时想进也进不了,借着探视之名,看个稀奇。

碧儿并没有和窝阔台同床,怀孕八个月了,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她一个人都恨不得睡两张床,旁边还挤得下谁呢?窝阔台认为既然名分已定,不急于一时。等碧儿产下孩子后,调养好身体,两人再正式大婚,现在先对外营造出生米煮成熟饭的局面,到时碧儿想赖账也不行。为了方便宫女照顾碧儿,他就在寝殿的书房歇息。睡觉前,他会过来陪碧儿说说话。

“爱妃,忙什么呢?”碧儿今天兴致高,写了一天的字,他探头想看,她歪着头,遮住,说让他尊重个人隐私。

窝阔台摸摸鼻子坐下,看着她把写好的字折起、封好,和以前画的一堆看不出所以然的画放在一起。

“大汗,你以后不要喊我爱妃好不好?我听着怪怪的。”碧儿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往里挪挪,拭净了手,端起桌上的参茶慢慢抿着。

“有什么怪的?”窝阔台耸耸眉,“朕对妃嫔都是这个称呼。”

“我怀疑你是记不住她们的名字,才故意含混其辞地蒙混。叫名字不亲切些吗?”碧儿转过脸来,挑眉说道。

窝阔台莞尔一笑,把椅子挪近些,把她抱坐在膝上,“想听朕喊你的名字吗?”他附在她耳边,低低哑哑地问。

碧儿眨眨眼,感觉到他脸上的胡楂摩擦着自己的脸,心中不觉泛起一股不悦。她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云淡风轻地笑笑,尽管那笑容有些惨白,“是啊,大汗不是一直说我是特别的吗,那就什么都特别吧,叫我碧儿。我对大汗也不要自称臣妾,要是我这样说,我怕我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朕依你!”窝阔台宠溺地吻吻她白玉般的耳朵。

“大汗,宫女们虽然伺候得很周到啦,可是不知怎的,我就是不习惯,还是喜欢以前的丫头秀珠,她很有眼力见,我不用开口,她就能明白我的心思。没多久就要分娩了,把她和那个护卫一起带进宫中吧,孩子生下来后,也正好交给他们送回君府。好吗?”

窝阔台脸色微变,低沉地问道:“你不会接下来就要把耶律著也带进宫中吧?”

碧儿抿唇,“大汗若不同意,直接拒绝好了,我只是提议而已。”她托着肚子站起来,口气带了些冷意。

“你明知朕舍不得拒绝你!”窝阔台在身后叹了口气,“你的两个随从进宫可以,但耶律著一定要等到我们大婚之后才能释放。朕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自己。朕对你做不到心硬,你要是开口,朕就什么都得应你。碧儿,你能偶尔考虑下朕的感受吗?”

“生完孩子,就让秀珠和君南出宫吧!我再也不会和君家有一点牵扯,大汗,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窝阔台伸手圈住她粗壮的腰,“你是朕自登基以来,唯一一个新纳的妃嫔,感觉像初次成亲,心怦怦直跳,惊喜得难以置信。”

“大汗……”碧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启禀大汗,忽必烈王子求见!”殿外守候的太监站在门边拉长了音调说道。

碧儿眼中一亮,“小王子怎么这么晚还在宫中?”

“太后想他了,唤他进宫陪住一宵。他定是看你来的,你以前最爱逗闹他,也格外疼他。”窝阔台挥手让太监领忽必烈进来。

碧儿点头,“他装大人,一本正经的样,我看了就忍不住想逗他。大汗,你去忙吧,让我和他好好说会儿话。你在,他会拘束的。”

“你在支开朕?”窝阔台故作委屈。

碧儿忍俊不禁地扬扬嘴角,“对,对,就是支开你。快去看你的折子,忙你的国事。”

冷不防,窝阔台探身偷得一吻,“这个算给朕的补偿。”

等他出了门,碧儿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狠命地拭着嘴唇,直到发红。

“姐姐!”

忽必烈不知是抽高还是怎的,显得瘦削得很,但依然英气挺拔,眉宇间一派王族子弟的尊贵淡定。

碧儿轻轻伸出手,这次忽必烈没有闪躲,没有脸红,任她拉着拥在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碧儿的衣襟不一会儿濡湿了一大片。

“很想父王?”碧儿柔声问。

忽必烈咬着唇,哽咽地点头。

碧儿拉着他坐下,温柔地拭去他眼中的泪,“想就放在心中吧,记住他的样子。姐姐也想一个人,但姐姐忍着不哭。要是让他知道姐姐为他流泪,他会伤心的。”

“姐姐,君叔叔……其实蛮好的。”忽必烈斟酌了下,说道。

要是他知道他父王是怎么死的,他还会说君问天好吗?碧儿欠下身,给他拿了个苹果,“我没说他坏呀!小王子,你还是小男生,大人们之间的恩怨由他们自己解决。薄情最是帝王家,生在皇族,有许多事不能以是与非来判断。你父王的死,你不要耿耿于怀,你的大哥和娘亲心中有数。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习武,让自己强大,为你以后的事业早做准备。和姚先生见过面了吗?”

“嗯,见过了,他现住在王府,教我治国之道。我听姐姐的话,心无二念,只装……”帝业,最后两个字他没有说出,但他相信姐姐一定懂的。

碧儿微笑地抱抱他,“记得姐姐嘱托你的事吗?”

忽必烈平息了下心绪,羞涩地瞟了眼碧儿的大肚子,“姐姐生个男孩子,我要好好照顾他、保护他。”

“以前我想过,若是生个小女生,我自己带。现在,只怕我……带不了。”碧儿口气中有一丝隐痛,她涩然地眨眨眼,“若是小女生,你也要照顾她、保护她,但是,小王子,千万不准喜欢上她。”

“呃?”忽必烈不解地拧起俊眉,“为什么不能喜欢小妹妹?”

啪!小王子的额头飞来一指,“你喊我姐姐,姐姐生的孩子唤你舅舅或者叔叔,怎么会是小妹妹、小弟弟呢?你就要做长辈了,小王子。长辈就要有长辈的样,对晚辈只能是关心、爱护,切不可生出儿女之情。”

“姐姐……”早慧的小王子有些懂了,小脸羞得通红,但仍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喜欢小晚辈。若是姐姐真的生个小女子,长得像姐姐这样,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小王子,你以后是威慑天下的君王,人生想不复杂都难。”碧儿未雨绸缪地说道,“姐姐的小宝贝,姐姐只想他(她)单纯点、快乐点。你若真的喜欢姐姐,就让他(她)远离皇宫。”皇宫不是块福气,而是片泪海,几千年的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忽必烈眨巴眨巴眼,“感情的事,谁做得了主?”

碧儿忽觉背后一阵发凉,“你才多大,就说这么沧桑的话!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人有自控能力,不管是感情还是行为,只要你想做主就一定做得了主。小王子,不准食言哦,我觉得我生男生的概率比较大,我的担心也许是多余的。”

忽必烈嘟起嘴,他似乎没办法像姐姐那样笃定。

“姐姐,你为什么不自己带孩子呢?”他突地想起了一个问题,话音刚落,发现刚刚还吼得很大声的姐姐哭得梨花带雨一般。

日子如小心捧在掌心中的水,一不留神,一滴滴从指缝间漏掉。年过了,天气仍然冷,雪却下得少了,每天的日光渐渐拉长,墙角的积雪慢慢融化。皇宫中,飞檐雕梁,花木扶疏,被大雪掩藏了几月,又显山显水了。

碧儿是在立春的隔天感到阵痛的,离产期还有二十多天呢,突然提前,让御医和稳婆乱成了一团。虽然妃嫔们早就传授了她许多经验,她也做足了准备,但实际面对时,她发现一点用都没有,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汗把内衫都湿透了。

产房内宫女进进出出,御医和产婆满身大汗,这位舒妃娘娘的情况非常不乐观,都疼了一日一夜,到现在还没见孩子露顶。

“秀珠……”陪在碧儿身边最熟悉的人只有秀珠,锥心刺骨的阵痛让碧儿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秀珠跪在碧儿的床前,紧紧握住碧儿的手,“夫人,秀珠在这里!”她心疼地替碧儿拭着额头的汗,“你要坚持,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再疼了。”她也没生过孩子,只能这样宽慰碧儿,如果现在堡主在,那该有多好啊!

“秀珠……”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阵痛袭来,碧儿疼得坐起了身,牙咬得紧紧的,“我……我想老公!”在阵痛暂停的一瞬间,她伸出汗湿的手抓住秀珠,转过头,一遍遍地说,“我真的……很想老公!”

秀珠低下头,不敢接话,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碧儿的手背上。夫人可能是世上最可怜的孕妇了,身边没有娘家人,也没有婆家人,夫君也不在身边。她懂夫人的心,也只有在这意识涣散的时候,夫人才会放任自己,说出心底的话。平时,夫人不管多难受,一定都会忍住的。

夫人虽然与堡主分开了,可是她的心一时一刻都没有离开堡主。

“夫人,您咬住我的手,这样会好受点!”秀珠噙泪把手放到碧儿的嘴边。

“不……拿开!”碧儿晃动着头,她好痛,全身都痛,那股撕裂般的巨大疼痛,让她想尖叫出声,却发不出声音。

“舒妃!”乃马真皇后端着碗汤站在床前,“把这碗提神汤喝了,这汤会帮你把失去的气力补回来。你一定要用力,不然孩子再不出来,就会闷死在腹中,大人也会危险。”

“汤……”碧儿重复着,嘴角浮出一丝轻笑,涣散的眼神突地清明,“真的有用吗?”

“嗯,宫中妃嫔生孩子之前都喝这种汤的。”

“是的,娘娘!产妇没有力气时,都会喝提神汤。”一边的稳婆也帮腔道。

碧儿咬紧唇,努力撑起,“秀珠,喂我!”

秀珠接过碗,本能地想先尝。

“放肆,这种汤你也敢喝?”乃马真皇后瞪了她一眼,斥道。

“我……”秀珠怯怯地看看碧儿。

“这不是别的食物,不必尝毒,皇后待我这么好,我一定能顺利生下孩子的。”碧儿用眼神安慰秀珠。

秀珠迟疑了下,把汤药凑到碧儿嘴边,碧儿大口大口地咽着 ,一点都没留下。

乃马真皇后满意地笑了,“那本宫出去等舒妃的好消息了,大汗在御书房都快急疯了,不止一次想往这边冲,幸好本宫拦着。”

“不要让大汗进来,皇后……请出去吧,啊—”碧儿突地发出一声惨叫,一种泰山压顶般的剧痛像把身体生生地分成了两半。

“露顶了,露顶了!”稳婆惊喜地叫道。

房中立刻又忙成一团,又是纱布又是盆。

乃马真皇后高傲地仰起脸,瞟了眼碧儿被汗水模糊的小脸,长睫眨了眨,欣然走出产房。

这汤果真是提神汤,碧儿觉得体内像多出了一股神力,产道缓缓打开。稳婆大叫:“再用力,快,头都出来了!已经出来了!”

碧儿已经到她所能忍耐的极限,尖叫起来!尖叫的同时,她听到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声。四肢百骸好像被车轮碾过,破败不堪,都没用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已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天……”御医突然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又露顶了?”

正在替小孩洗澡穿衣的稳婆惊愕地回过头,秀珠也吓得探身过去。

“啊……”碧儿体内再次涌上粉身碎骨的疼痛,疼得都坐起身来。

“还有一个……”两个稳婆齐声叫道,把孩子交给宫女,忙上前帮忙。

“夫人,是两个孩子,怪不得肚子那么大。”秀珠又是哭又是笑的。

这一次,孩子没有舍得折腾母亲,乖乖地落到了御医手中。

“秀珠,扶我……”碧儿筋疲力竭地说道,“我……要看看孩子!”

秀珠哽咽地点点头,扶起碧儿,让稳婆把孩子抱过来。碧儿贪婪地看着这两个让她痛得死去活来的小宝贝。看起来好小,眼睛紧闭,轻微的呼吸与心跳证明他们是个活生生的小东西。可是也好丑哦,皱皱的,红红的,看不出像谁!

“夫人,一个小堡主,一个小小姐,小堡主是哥哥,小小姐是妹妹!龙凤胎哎,堡主要乐疯了!”秀珠百感交集地说道。

“君仕林,君诗霖……”碧儿伸手想摸摸孩子,“上帝……”她突地感到生孩子的地方涌出一股热流,手无力地在空中摇摆。

“天……老天……”正在处理伤口的御医脸唰地白了,舒妃娘娘体内的鲜血像决堤的洪峰,一波波地往外冲,堵都堵不住,“大出血……”这是产妇在生产过程中都怕遇到的状况,也是最危险的。

“什么?”稳婆们身子一哆嗦,惊恐地回过头,吓得捂住了嘴。

血很快染红了床褥,流到了地上,备产的每一块布巾都沾上了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产房内。

“夫人怎么了?”秀珠尖声哭了出来,感到碧儿的身子在一点点下沉,嘴唇开始发白、发青,脸上失去血色,眼瞳开始涣散,手指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

豆大的汗珠从御医的额头往下滚落。

稳婆们呆若木鸡,产房中只听到秀珠一声声凄凉的哭喊:“夫人,夫人……”

门外等候的乃马真皇后温婉地扬扬嘴角,拎起裙摆,盈盈往御书房走去。

“不要哭……”抓住最后一丝神志,碧儿奋力睁开眼,只是音量已经小到不能再小了,秀珠不得不俯身凑在她嘴边。

“和君南把孩子……带回飞天堡……告诉老公……我爱……他……”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费力地说着。

“夫人……”秀珠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碧儿还想说点什么,突然觉得胸口好热,身体又产生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她抱住头大叫,身体却轻了起来,似乎有一股力量挟住她的灵魂,往上飘去。她想抓紧秀珠,黑暗却像一个巨浪猛地扑面而来,举起的手慢慢地滑落在床边,她不甘心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老公,永别了,我爱你!

“夫人你醒醒,醒醒呀!”秀珠哭喊着,拼命地摇晃着碧儿的身体,碧儿一动不动。

御医耷拉着肩,目光定定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像傻了一般。

稳婆们抱着两个哇哇哭着的孩子,泪水止不住地滴落。

“君南,君南……”秀珠像想起什么,疯了一样,跑出产房,狂叫着。在远处等候的君南愕然回头。

“快去君府喊堡主,夫人她……她……”秀珠没有说完,一个高大的男人突地把她推向一边,跌跌撞撞地往里冲去。

君南重重地闭了闭眼,手握成拳,点点头,咬住唇,两眼血红地转身往宫门跑去,这次谁也没有拦阻他。

“碧儿……”产房内传出窝阔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声一声,催人泪下。

春天真的要来了吗?

天灰蒙蒙的,像要遮掩什么,阴霾了一天还不够,入夜后,也雾气弥漫,仿佛穿越长街便要濡湿衣衫。

没有月光的夜晚,红的灯笼晃着,映着忙做生意的商行。

夜市喧哗,没有月光,人潮一样熙攘。不归楼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今夜一样宾朋满座。

沿街的红烛摇曳,一点点的微光,在雾气里显得特别缥缈,像一痕一痕划过地面的流星。

向来镇定自若的君南今夜失了冷静、没了风度,狼狈不堪地奔跑着,顾不上发丝被风吹乱,来不及拭满头满脸的汗水,就是喘气也不敢停下。

终于,君府近在眼前了。

“南儿?”君总管讶异地看着跑进来的君南,愕然抬首。君南只是摇摇手,忙不迭地穿过曲廊,往里奔去。

厢房中没人,庭院的凉亭中立着一个孤单的身影。

君南停下脚步,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唤了声,“堡主……”

这一声,不知为什么,听得君问天心底一窒,“哦,是君南啊,回府啦!”他像平时一样招呼,转过身来,好像君南没有离开很久,而只是刚出去一会儿。

君总管和王夫人一帮女眷与君南前后脚地追了过来,但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出声,每个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打着冷战。

“恭喜堡主,夫人刚刚为您生下一对儿女,小堡主是兄长,小小姐是妹妹!”君南字字句句清晰地说道,唯恐语意不明。

后面的女眷们失声惊呼。

君问天挑起一眉,看他一眼,便施施然踱下台阶,“哦!是吗?那你是送孩子回来的?”他朝后看了几眼,却没有发现秀珠。

君南低下了头,咬住唇,感到一脸的冰凉,他一摸,原来是泪,“不,我是来请堡主进宫接夫人回家的。”

黑暗中,君问天的身子晃了晃,他轻笑道:“她还愿意回这个家?”

君南抬起泪湿的双眼,嘴唇颤抖着,“事实上,夫人她已经回家了。只是不知她是去了飞天堡还是回了君府?”

君问天突然一动不动,寒眸冷冷地盯着君南。

“堡主,快进宫吧!夫人和小堡主、小小姐都在等您呢!”君南说不下去,悲痛地扭过头。

“君总管,备马……”君问天沉着自在地吩咐道,抬步上前,脚不知绊到了什么,他突地一个趔趄,直直地跌倒在台阶上,额头重击在石板上的声响让所有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君南上前来扶,他摇摇头,掸掸灰尘站起身,平静地往府门走去。经过王夫人身边时,他停下笑了笑,“娘亲,听到没有,碧儿给您生下孙子和孙女了,这次,她真的要回来了,您快让人把厢房收拾好,燃烛、点香、熏被、熬汤……”

王夫人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按住心口,拼命地咬着唇,不敢哭出声,只是拼命地点着头。

其他女眷也纷纷红了眼眶。

一路上,君问天没有再出声,君南几次开口,他都摆摆手制止了。他脸上的神情出奇平静,举止有条不紊。

风吹入马车内,他身上衣袂缓缓飘动,一双寒眸漆黑如子夜。

皇宫的大门今天破例洞开着,几盏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糊着的羊皮纸像是漏了点缝,发出呜呜的悲啼。

马车一路通行无阻,直到后殿的宫门前。君问天跳下马车,大步向寝殿走去。

宫女和太监惊恐地看着这个俊美的男人,他身上凛然的森冷寒意,似乎连鬼见了都会不寒而栗。

人群如潮水般突地分开两边,让出一条宽敞的道,直通产房。

君问天拧了拧眉,一步步了进去。

以为今生不会再相见的人终于邂逅了。

他的小闯祸精今天真的好乖,安安静静地躺在秀珠的怀中,不是歪着头对他俏皮地笑,也不是一脸古灵精怪地和他谈阴谋,也没有像个小女人一般赖在他怀中对他撒娇……她恬静地闭着眼,像睡熟了,小手悬在空中。他心疼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小手冰冷,他抬起放在腮边焐着,另一只手温柔地替她拭去湿贴在额角的发丝。

“夫人,堡主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看看呀……”秀珠已经哭不动了,喉咙沙哑得不成样。

“孩子……”抱着孩子的稳婆们凑上前想让君问天看一下,他没有抬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碧儿,低声一句:“秀珠,抱着孩子,我们回府!”

秀珠愣了愣,松开双臂,君问天小心地抱起碧儿贴在怀中。

一直站在里侧,已经快崩溃的窝阔台面容抽搐地走过来,伸手,想碰碰碧儿,君问天让开,他的手在空中抓了个空。

“大汗,多谢这些日子对君某娘子的照顾,打扰了!”君问天冷冰冰地说道。

碧儿是他的娘子,不是某某的皇妃,是他一个人的,从前到永远都是。

“君堡主……”窝阔台悲绝地闭上眼,他想不到碧儿会突然离开,所有的良辰美景转眼成空。她终是离开了他,以这种决然的方式。不管他有多深爱,她都不肯走向他。

“大汗,这份谢意,君问天铭记在心,现在无法回报大汗,但是有一天,君问天一定会涌泉相报的。”君问天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抱紧碧儿,在一道道注目礼中走出了寝殿。

窝阔台目送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碧儿,冷吗?”君问天走到马车边,贴了贴碧儿的脸腮,柔声轻问。

秀珠和君南一人抱一个孩子站在身后,泣不成声。他们突然发现君问天一动不动,两个人走了过去。

君问天眼中汩汩地流个不停的,不是泪,而是一滴滴血。

“堡主……”

碧儿,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早点懂你的用意,你就任性地这样对待我?还是你怕我会忘了你,所以用这种办法让我一辈子记得你?你故意这样乖、故意这样美,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怕我骂?你一下子就给我生了一男一女,是想完成任务,然后就偷懒不尽妻子的义务?

没用的,碧儿,这次我真的和你生气了,不管你表现得多好,我都不原谅你,除非你睁开眼,亲自对我说:老公,我错了,我离开你是不对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碧儿,你现在又想逃到哪儿去呢?这个游戏你玩了多次,能不能换个花样?你要知道,不管你躲在什么地方,我总有办法抓回你的。

等着吧,小闯祸精!

君问天抱着碧儿跨上马车,“堡主……”君南只看到君问天身子一个后仰,他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君问天“咕咚”昏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两只手还牢牢地抱着舒碧儿。

秋夜冷得叫人发颤,可都不及这一幕,令人震撼、心寒。

两年后。

八月中秋,风和日丽,秋高气爽。草原上野花开得正盛,红松林在远处翻着绯波,大大小小的湖泊如明珠般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

草原中央的那片大湖边建起了一座宽敞的木屋,两位身形修长的男子背屋临湖,风微微地把他们的衣摆吹动。

不远处,两个走路还有些蹒跚的孩子蹲在草丛中合力捉一只蚂蚱,其中一个小姑娘一头卷卷的发丝煞是引人注目。她偶尔抬起头来,清丽的面容上,秀眸滴溜溜转个不停。另一个小男子则沉稳得多,俊眉英目,可以预见日后必然是位翩翩少年郎。

“君兄,记得初次遇到碧儿,也是这个季节,就在这附近,清晨的露水很重,她就卧在草丛中,睫毛眨呀眨的。”韩江流闭了闭眼,压下心中剧烈的酸楚,“她问我现在是什么朝代,问我家是不是什么银行,问我能不能收留她……一切清晰得好像就在昨天,而她偏偏已离开我们两年了。”

“不,她没有离开,她只是迷路了,有一天,她还会回到这里的。”君问天笃定地说道。

韩江流扭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碧儿去世之后,君问天就和孩子搬回了飞天堡。他在这边建了房、种了树,然后就住到了这里,说碧儿有一天回来时,可以一睁眼就看到家。

“她能从未来穿到这里,我不信她会轻易死去,她也舍不得死去,这里有我,有仕林、诗霖,她一定还会回来的。”君问天挑眉,双眸霎时发亮,像黑夜里一瞬的星光,分外夺目。

韩江流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碧儿刚去世的三个月,君问天没有说过一句话,整个人犹如丧失了神志,后来还是两个孩子的哭声唤回了他。他一恢复,就非常理智、冷静,生意照做,日子照过,但谁要是向他提一句续弦的事,他就像个疯子,大吼大叫,说碧儿根本没死。

碧儿死了是有目共睹的事,但君问天这样讲,大家只好依了他。在痛苦的时候,心里有个寄托,才有办法过下去。像自己初闻碧儿去世,不也一样痛得死去活来?和碧儿的回忆是自己心中唯一的慰藉,轻易不敢碰。

“青羽和骆寨主回骆家寨了吗?”韩江流换了个话题,不想让君问天痛,也不想让自己痛。

君问天点头,“嗯,是的!他们以后估计不会再踏进飞天堡了。”

“大汗会追究这事吗?”

“随便他!”君问天眸光一冷,轻蔑地扬扬嘴角,“我和他之间的债有一天会算清的。”

“君兄,何必呢?你应该多为仕林和诗霖着想,他们还小啊,又没有娘亲,你若一意孤行,他们好可怜的。你再富甲天下,怎么敌得过大汗呢?我听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大汗现在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修和林城,筑万安宫,建迎驾殿,大兴土木,广采美女,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国事都是太子贵由过问。”

“我自有主张,你不要担心。江流,你的儿子也一岁多了吧,好像只比仕林小几个月,钱庄还好吗?”

韩江流淡淡一笑,“我所想的目标都达到了,陆家当铺被四海钱庄吞并了,陆老板一家回到乡下养老去了,继承人也有了,我应该算很好吧!”牺牲了他与碧儿的爱情,换来这一切,再好也显得可悲。

“江流,好好珍惜现在的一切。陆可儿,已经不是孩子了……”君问天没有多说,他相信韩江流会懂,什么人是他应该珍惜的,“帮我照应下仕林、诗霖,我看看碧儿去!”他推开木屋的门,听到韩江流在身后发出一声轻叹。

木屋很宽敞,他推开里间的门,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台阶。他拾级而下,墙壁上镶着的两颗夜明珠把地下室照得通明。大理石堆砌的室内,一点清咳都会引起巨大的回响。在房间的中央,放着一个水晶棺材,里面放满了千年不化的寒冰。在冰上面,碧儿一身翠绿的裙装,恬淡地睡着。棺材边有张桌,桌上放着一沓碧儿生前画下的画,还有一封信笺。

他舍不得把碧儿埋在土中,他要日日相对,夜夜看她入睡。这身子也是碧儿回到这里的躯壳,要是没了,碧儿就真的回不来了。他想尽办法在湖边的地下建了这个冷室,碧儿好端端地住在这里,两年了,依然面目如新,他相信有一天那双闭上的眼还会为他睁开的。

君问天倚棺而坐,温柔地轻抚着棺面,宠溺地对着碧儿微笑,随手拿起桌上的信笺。其实他已看过多遍,信的内容也早已烂熟于心,但每天看着碧儿读这封信就像和碧儿面对面坐着。

仕林,哦,也有可能是诗霖,是妈咪啦!妈咪呢,也就是娘亲,不过妈咪不喜欢那个称呼,好像喊老娘一般,把妈喊老了,人家可是很年轻的妈咪。妈咪有点笨,还不会写这儿的字体,你读这封信时,可以找你爹爹帮忙。

对不起,妈咪因为某个原因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不能陪你长大,但是不管在哪里,妈咪都会爱着你!你在这里,有爹爹、祖母,还有姑姑疼,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一个新妈咪,相信你会过得很幸福的。如果想妈咪,可以去找韩叔叔、忽必烈小王子,他们都是和妈咪很熟的朋友,他们会向你说起妈咪以前的种种,也会关心你、照顾你。

妈咪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快快乐乐就好!不赞成你做官,这是个乱世,即使元朝成立,但时间很短,做官难免把握不住方向,会让自己委屈,也会惹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伤害。妈咪也不愿你从商,你爹爹从商非常辛苦,幸好他是个极端精明的人,但这样还是经常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做个真正的普通人,游山玩水,读想读的书,做开心的事。你爹赚的银子多,可以让你享受、随意个彻底,不花白不花,他又不是外人。

如果你长大后遇不到心仪的人,不一定非要成亲,也不一定非要生子,人生很短暂,能对自己负责就不错了,别想着子子孙孙,像愚公一样。一个人的世界也很精彩。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妈咪这么幸运,遇到你爹爹,被他爱上,嫁给他,和他一起生下你。

爹爹表面上很冷漠,很霸道、强势,但对待他所爱的人,他的心会很温柔很细腻,宠得你以为这世界都像是随你的性情在转。遗憾的是我们只有一年的夫妻之缘,不过,相比较人家一辈子都在寻找一生所爱,我不费力气就撞上他,真的太幸福了。仕林,替妈咪好好爱爹爹……也替妈咪对他说声对不起,离开他,不是不爱,而是深爱……

已经读过无数次,但每读一次,仍然会热泪盈眶。

君问天弹去眼角滑下的泪珠,蹲下身,柔声低喃。

小闯祸精,你不是普通的懒啊,不肯抚养孩子,还要孩子帮你爱我,那你干吗呢?

碧儿,玩也玩得差不多了,考验我的心也该有个尺度。两年啦,走了那么久,该回来了!

飞天堡的门为你开着,君府的门为你敞着,我的双臂为你一直张开。

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中卷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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