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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郡王爱往十三行跑,自然是因为尝到了好处:肯上赶着巴结他的商户,出手俱是实实在在的干货,或是真金白银,或是各式美人。
如果说谨郡王出现在十三行,是将混不吝的作派贯彻到底,那么谨郡王府女眷的马车会出现在十三行,则是将郡王宠妾的名号落实到位。
车门帘高挑,果然就见吴五娘翩翩下车,瞧见杜振熙不禁柳眉一扬。
杜振熙本就和吴五娘不熟,如今更是连点头之交都省了。
她冲竹开一颔首,越过吴五娘离去,倒叫吴五娘侧目,再一转眼,就见侧门内一道姿态懒散的身影站定不远处,她心下一动,扬笑上前娇声道,“郡王爷今儿倒散得早。妾身正想迎您回府,妾身今儿刚学了道甜品……”
“刚才离开的是谁?”谨郡王却似没听见吴五娘的话,侧耳听侍从报出杜振熙的来历,眉梢高挑道,“原来是杜七少?倒像那位陆四爷能调理出来的人才,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得王叔提拔,接手对市舶提举司窗口的职司。”
各式花娘乱人眼的奉圣阁接风宴上,他何曾留意过杜振熙高矮胖瘦,此刻瞧清模样,倒透出几分玩味。
说罢才正眼看向吴五娘,点了点吴五娘的下巴道,“爱妾做了什么甜品?回去可得好好喂本王尝一尝?”
他脚步虚浮地大笑而去,吴五娘却没有立时跟上,眼神微闪地招来个婆子道,“给我盯着杜七少的行踪。”
婆子只知做妾室的下人,唯有主子好了她们才有出头日,自然无有不应。
这边婆子自去暗中盯梢,那边杜振熙照常出入十三行,这日处理完日常事务正待归家,却见竹开疾步近前道,“七少,珠儿才送来的口信。说是江玉得来的消息,大少不知怎么得罪了余内相,现下叫人扣在船上不肯放人。”
杜振熙皱眉瞥黄历,今日诸事大吉宜出行,她倒忘了,余方德启程返京的日子正是今天。
她只知杜振益没少往余方德跟前凑,倒不知杜振益怎么犯的蠢,竟在余方德要走的日子把人惹毛了。
怪道余方德一直没有动静,指不定是有意吊着杜振益,擎等着今天这一遭,临到走了拿杜振益做筏子,说不得是冲着她来的,好一并结算之前的“恩怨”。
老太监,够能忍,够阴险。
“桂开那里怎么说?”杜振熙快步往外走,“珠儿呢?送完口信就走了?”
“江玉怕惊动了府里,让珠儿报完信往码头去了。”竹开边答边跟着上马车,“桂开那里怕是还没得着信儿。到底码头离得近的是内河道,离外路的海道还有些距离……”
桂开领总船队事宜,每日晚间向杜振熙回报拿主意,平日就坐镇码头库房,此时海路刚开不久,正是最繁忙热闹的时候,杜振熙到了地头下马车一看,当机立断道,“你去知会一声,让桂开点了人手过来,先在岸上等我指示。”
竹开应声挤入人群,很快就瞧不清身影,杜振熙寻着余方德那阵仗不小的三层大船去,定睛一看,就见珠儿脸色煞白的站在船头,身后守着两个小太监,正是余方德身边的熟脸。
她见珠儿话也不敢多说,只摆手摇头的胡乱指示,脸色不由一沉,掐起袍摆跨上了船板,那两个小太监登时面露讥诮,看笑话似的撵上杜振熙,嬉笑道,“七少可真是手足情深。您想见贵府大少,可得先过我们余内相那一关才使得。”
果然杜振益受的是无妄之灾,余方德若是想找回场子倒也罢了,她总不能不管杜振益。
杜振熙抿唇提脚,踩上盘旋的木梯。
却不知珠儿跟了几步就顿足转身,煞白的脸上满是得意的阴笑。
什么江玉什么杜振益,都是假的。
她不在乎余方德想对杜振熙做什么,她要的就是杜振熙一去不回的结果,到时候……江玉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扬袖挡去腥咸的海风,满脸嫌恶的招来轿工,一脸泰然的径自回府。
倒不是杜振熙轻信珠儿,任谁也想不到江玉内里竟比外表更加奸恶,对珠儿使出那般断人子嗣的下作手段,更想不到珠儿竟如此能忍这般手狠。
作为事主的珠儿不主动袒露,外人再有心也难以察觉,更何况珠儿正得宠,没有必要害杜振益,更没有能耐和理由和余方德勾连。
珠儿这份隐忍在暗处的深恨私怨,倒推导、成就了这不可能的可能。
等杜振熙发觉不对时,方才还嬉笑满脸的小太监脸色已变,一左一右钳制住杜振熙,掐住她的下颚灌下一盏看似寻常的清茶。
额角抽跳,身下晃得厉害。
杜振熙睁开沉重的眼皮,身前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不是正怡然靠窗赏景的余方德又是谁?
“七少可算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够沉的,瞧瞧这海面黑蓝黑蓝的,天也黑透咯。”余方德怪腔怪调,淅沥沥斟茶递到杜振熙跟前,“醒醒神。放心,这一杯没有下药。左右这前不靠岸后无追兵,你就是喊破嗓子,我也不操心。”
他不操心,杜振熙却是无处费心。
茫茫大海犹如绝境,也许是已无路可退,她反而很快镇定下来。
一镇定就忍不住跑偏:诸事大吉宜出行个鬼!今年的黄历是钦天监哪个神棍推演的?这么不靠谱!
杜振熙撇嘴喝茶,缓出一口热气,“你给了珠儿什么好处?”
“不愧是敢屡次出手救美的杜七少,反应倒快,可惜晚了一步。”余方德笑容诡异,直若鳄鱼的眼泪,“七少到底年轻,太自负了些。哪里有什么杜大少惹事,更没有什么江玉报信。我能’请’到七少同行聊解海上寂寞,多得贵府的丫鬟珠儿出主意出力。
她要的是你的命,来拉江玉的命入土,哪里需要我许诺好处?倒是我凭白得了好处。我还当真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找不到机会好好’招待’七少,到底老天还是顾念我这张老脸的,叫我没有错失和七少的’缘分’。”
江玉和珠儿有什么恩怨,此时已然不重要。
杜振熙仰头干杯,要是没饭吃至少先把水喝够本,能顶多久算多久,她将杯底一亮,“有劳,添茶。”
余方德讶然抖眉毛,桀桀笑道,“七少这性子好,我喜欢。想来京中贵人更喜欢。物以稀为贵,何况七少这张脸蛋柔而不阴,美而不娇,头先没能让你替代曲大家敬献给谨郡王,京中可还有不少好你这口儿的贵人主子,你说,我该给你挑户什么样的贵人好?”
他有持无恐,真依言给杜振熙添茶,语调比之注水声更加粘哒刺耳,“七少,你要怎么求我?”
费这么大的事把她带出海,夜间不停的冒险在海上疾行,总不至于单是为了找回之前的场子这么简单。
杜振熙心下微动,连干两杯茶水,抹着嘴道,“余内相可别坠了内相美名。您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事到如今何必再费口舌糊弄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死到临头还跟他抖机灵!
余方德脸色徒然阴沉,甩袖打落杜振熙手中茶盏,呛啷碎瓷声中响起他阴恻恻的尖细嗓音,“七少这么急着知道,我就让你早点送命。”
话音未落,就有小太监应声推门而入,架起杜振熙就往甲板上推。
阴冷而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甲板上空无他人,整三层的大船也静得诡异,杜振熙循声转头,正要去看缓步跟出来的余方德,视野内就闯入几点细碎的光亮。
仿佛算准了时辰一般,那些乍然出现的光亮越靠越近,聚拢着围向飘扬着内务府大旗的三层大船,那些映衬在灯笼光亮下的旗帜同样飘扬,渐渐显出来历不善的原形。
旗帜上形状不一的标志,近海生活的民众无有不知——海匪。挂着各式老旧旗帜的海匪船只。
划破海风的呼喝声四起,有箭矢扎进船身,更有嘶吼着抛下小船,径直杀向三层大船的海匪。
原本静谧得诡异的甲板、船舱,忽然亮起渐次灯火,如鬼魅般出现的船丁、护卫应和着喊杀声迎敌,却明显力有不逮,几乎是眨眼间,就死伤大半。
唯有杜振熙所在之处,或者说,因着余方德就在身后不远处,她的周遭竟是最无损无伤的。
杜振熙的脸色刹那沉凝。
就算余方德的大船能上天,入夜不过个把时辰出得了岭南,也出不了闽南。
三地海域一向太平,海匪什么鬼的早就是老黄历了,当今皇上无论想对三地动什么手脚,也不至于脑子进水,将尚且存在疆域威胁的海禁重新开放。
这比姑娘家第一次小日子来得还突然的“海匪”,没有鬼才有鬼了!
杜振熙只恨人弱力怠,挣脱不开只得扭过身,眦目瞪向余方德,“余内相果然有内相风范!为了取我一条小命,竟肯费心动用这么大的阵仗!真要多谢您的抬举了!”
反讽的敬称,明晃晃的激将。
余方德表示生受,不疾不徐的理了理箭袖,“我刚才就说了,七少太自负了。这阵仗里,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阵脚,和阵眼可挨不上边儿。当今圣上英明,早就料到南地藩王治下的海域不太平,这才令我暗负口谕,前来亲身彻查。
回头往京里一上报,七少可说说,得民心受民众敬爱的定南王,该担什么责?该定什么罪?捎带上你,一为我那小小的私怨,二则嘛,你说一向和定南王府私交甚笃的杜府七少,暗中勾结海匪,欲杀内朝廷总管大太监未遂,又该给定南王府定个什么连坐罪名好?”
放你祖宗十八代的狗臭屁!
这才是余方德南下的真实目的!
果然是个能忍够阴险的!
杜振熙狠得咬牙。
却听嗖的一声,泛着冷光的箭矢冲破“安全”区域,直直穿过余方德的头顶束发,射散半白长发,登时飘落一束又一束碎发。
钳制杜振熙的小太监错愕,杜振熙亦是一时惊诧。
余方德回过神来,捂着脑袋神色扭曲。
哪个瞎了眼的“海匪”准头这么差!
他下面已经没了,居然敢误伤他上面?!
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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