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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重遇又相逢

作品: 烟雨楼 |作者:逆水知寒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5-30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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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五月来了, 雨还是下个没完。每年的五月都是在雨里泡着, 一下就是十几天, 几乎就看不到什么太阳。梅雨的季节里, 我什么也干不成。大多数时候, 就只有缩在我的景仁宫里, 坐在桌前, 看窗外飘雨;或者坐在廊子上,还是看窗外飘雨。

窗外总是那一方院子,几棵海棠树, 往前就是那道可恶的宫墙。越过这红色的宫墙,便什么也没有了。只除了金黄的琉璃瓦屋顶,一个挨着一个。我就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活了十七年。

真是出了宫, 才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多好。

晴天就像金子一样珍贵,梅雨的季节里, 几天不见晴天, 衣物什么的只能挂在屋内晾干。要么就生火烤干, 甚是麻烦。我就趁着这样的晴天出景仁宫走走。

今天又是难得的晴天, 我出了景仁宫, 一路往御花园去逛逛。

花草难得见了太阳, 也精神许多。花更艳了,叶也油光发亮。小径落红无数,大约是昨夜骤雨, 催折无数。我信步闲游, 虽然这一带早已被我逛了不知多少遍。口中随意哼着调调。身后只跟了一个小蘅。

走到海棠花林那边的时候,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吵吵的不知是什么。这里很僻静,平常是很少有人在这儿的。我觉得好奇,就悄悄过去,隔了海棠花听他们在说什么。

“你看,你写的什么东西?先生今天罚我好惨!”是小十七的声音。

“十七哥,别……别跟这小子多说,直……直接打……打打一顿就是,看他肯……肯不肯认真。”这是我那结巴弟弟小十九。

他们好像在教训什么人。我隔着海棠花仔细去瞧,只见那人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看着个子很高大,却被十七十九这两个小贼教训,真是滑稽。

我绕过花丛,十七和十九正对那人拳脚相向。我自然要路见不平一声吼:“胡闹什么?!!又在欺负人??”拿出了皇姐的架势。

两个小贼一看是我,赶紧低头向我行礼。

“十三姐,你……你怎么来了?”十七颤颤抖抖地说。他平日一向怕我,因为我总是欺负他。

“说,在干嘛?”

那高大男子低着头跪在他们身后,我盯了那人一眼。“后面那人是谁?”

“没……没什么人。”十七嗫嚅着说,他是怕我到了极点。

我心想: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是便走过去,推开他俩,那人正微微抬头,脸上留下了阳光照过海棠花筛出的疏影。

我愣住了。

我看见了一张熟悉而英俊的脸:如墨一般的浓眉,挺直的鼻梁,倔强的眼神——正是那日在嘉兴碰到的那个无赖,他怎么会在这儿?

“无赖”此时也认出了我,愣了一会儿时间,随即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十九在后面喊:“咄!小子,晋国公……公公公主也是你随便看的?”

我指着他气愤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却跪着不说话。

“你说话啊!怎么到哪儿都会碰到你?”

十九说:“十三姐,别……别问他了,这人是个闷……闷葫芦,任……任打任骂,话轻……轻轻轻易不说一句的。”

十七小声问我:“十三姐你以前见过这人么?”

“当然见过,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这人无赖的很,当初我跟着父皇下江南的时候,在嘉兴见过他。可把我害惨了。怎么这会儿闷闷地,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他到底是谁?”

“是北……北国质子的小……小小儿子,随着北国质……质子一起来咱们大晋为……为质的。”

早就听说北方的燕国皇帝今年派来一位老大年纪的质子入金陵,而且还携家带口的。没想到这人原来是质子的小儿子。

质子,在我们晋国,向来就是最被人看不起的。如今这讨厌鬼为质,当然就更要被人看不起。

“原来你是这么个身份!”我一边说,一边走到他面前,背起手来,显出趾高气扬的样子。“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他却没反应,只是低头目视地上的方砖。

“是不是耳朵真的变得不好使了?”不对啊,在嘉兴的时候,好像还挺机灵的一个人。

十九说:“十三姐,别问了。这家伙硬……硬气的很,不服管教,怎么打……打都不求饶,不……不不听话啊。”

十七才十四岁,十九更小,才十二岁。而这男子少说也得二十岁出头了,竟让这么两个小毛孩打。我心里也不禁有点不舒服。我于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却还是不说话,倒也真是倔性子。

“十三姐,别问了,他好像叫什么李……李什么汜来着。”

“是叫李……李李李承……承汜,”十九颇为费力的重复道。“十七哥,你竟还……还没记住,看……看来先生的教尺还没吃……吃够啊,嘻嘻。”

十七“啊”了一声,一拍脑门:“是了。我想起来了,是叫李承汜。就是这几个字!谁让他起这么个鬼名字?”

十九在我手上比划了他的名字。我转头看着十七:“你刚才在这儿说啥呢?是不是让他干什么坏事?”

“没……没说什么啊,我就是让他教我功课啊……”十七看我明显不信的样子:“不信你可以问小十九!”

十九能说什么,整个和他是一伙的。不料十九却咽了口吐沫,老实对我说:“阿姐,十七刚……刚才在教……教训李承……承汜,因为他给十七写……写的文章太……太烂。而且还把自……自己的名字写……写写了上去,先生便罚……罚了他。”十九一紧张,口吃得更厉害了。而能让他口吃的如此厉害的,大概也只有我了。

听到自己被揭发,十七就急了,大声说:“好你个小结巴!刚刚说的好好的!如今碰到阎王爷,就把我卖了!你……”说着就又要施展自己的拿手好戏,对十九拳脚相向——我这位弟弟,别的不会,打人倒是很有一套。

幸好我反应得快,眼一瞪,扬手就亮了亮:“恩???阎王爷?说谁呢?想干嘛?耳朵不想要了?”十七最怕我的便是我会拧他耳朵,每次一拧他耳朵,他就讨饶。

“没……没想干嘛。您老人家随便,随便。”

“哼。就知道你们没干什么好事儿。文章为什么不自己写?让人家写,还要怨人家?”

十七头低的更深了:“阿姐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滚,别在这儿丢人了,你们两个!”

他们两个千恩万谢的往回倒着走,然后一转身就跑的没影。

真是,躲我像躲魔鬼一样。我有那么可怕么???不就是平日里闲来无事,就找他俩摔摔跤,欺负欺负他们么?

但是这宫里除了他们,便没有比我小的了。我后面的那些弟弟妹妹,夭折了好几个。一直到十七。十八也生下来就夭折了,父皇只有我一个女儿。

李承汜还跪在那里。我得意之极,一颠一颠的走过去,仰天大笑:“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总算让你这个无赖吃点苦头!当初在烟雨楼,把我害得那叫一个惨!”

他还是一言不发。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想表达一下失败者的意见吗?”我弯下腰,歪头看看他的脸。

他把脸扭向另一边,却不看我。

“大胆,都到这份儿上了,居然还如此无礼?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他还是跪在那里,不说话就是不说话。我猜他就是成心在气我。他果然成功了,因为我这时候突然很生气。

“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拉下去,打五十大板!”

他冷笑了一声。我心想,总算有点声响了。

“怎么样,觉得我是公主,是不是很吃惊?”我绕着他边走边说,“你说你连公主都敢摔,这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他直了直身子,头慢慢抬起来。阳光晒在他脸上,我终于又看到了他那好看的脸。他的脸虽然好看,但并不是细皮嫩肉、像女孩儿那种,而是纯粹的阳刚英俊那样子。两道眉,弯出的弧线,就像画师在宣纸上用笔晕染出来的墨色远山。

我见他终于不再低头,心里颇有点得意,便说:“你起来吧!以后见了我,就要规规矩矩的行跪拜大礼,知道不知道?”

他把头一扬,就忽的立起来。他一站起来我就只能仰着头看他。忽然发现他脸上还有被打伤的痕迹。

“哈哈!你还真让那两个小鬼打。这么一个大个子,让小孩欺负,当真好笑。”

他没有回答。转身向我面无表情的行了一礼,那样子比死了人还难看。就要告辞。

“站住!你去哪儿?”

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你要告辞回去,需要经过我的准许才行。”

我绕过去跑到他面前,他还是冷冷一张脸,连看都不看我。

岂有此理,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把本公主的话当耳旁风。我怒从心起。

“跪下!”

李承汜飞快的扫视一眼,被我捕捉到那小表情。他果然就屈膝跪在地上。倒是干净利落,好像很有傲骨的样子。

“你就在这儿跪着,什么时候肯开口跟我道歉了,什么时候起来。”我到远处找了个地方坐着。远远守着他,看这家伙骨头能有多硬。心想:你就慢慢耗着吧。反正我坐着、你跪着,看谁耗得过谁?

我坐到草丛里,胳膊枕着面前的一张石凳。石凳后有一丛虞美人,正娇艳的开着,鲜红的花朵就像火一样。我觉得有些烦了,便又换了个姿势,下巴枕在手上,趴在那里悠游自在。

微风吹拂花丛,花儿鲜红的影子在我脸前摇曳来去,他的身影也便在花间时隐时现。但他始终面无表情,冷冷的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哑巴。

但这家伙倒真沉得住气。我坐都坐得酸疼了,换了不知多少个姿势,他却还是化身石像,守卫光明。

我心想:他肯定腿疼的不行了吧?那怎么还不求饶道歉呢?他只要开个口,我就会让他起来——但他为什么就是要和我作对呢?

万一腿真的不行了怎么办呢?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我看这样子,八成又要变天了。果然,一会儿轰隆隆的雷声就响了起来。骤雨忽然至。小蘅连忙帮我撑起伞。而他跪在雨中,身形微微有些晃,面容冷峻。

江湖少年春衫湿。乌发带雨贴额前。忽然觉得他有一种萧索孤独的意味。

我的心也不是铁打的。于是走到他面前,心里气愤,仿佛自己又被他打败了似的。我闷声说:“你起来吧。”

他慢慢站起,身子还晃了晃。

肯定是跪得两腿都要断了。

我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好罪恶。我从来都没有这样体罚过下人。虽然我常常吓他们要打五十大板,但那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施行过。

可如今我却不知哪根筋不对,罚他跪了这么长时间,而他并不是我的下人。

他站在我面前,像一座石头人。冰冷不已。石头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漠和孤傲。

我叹一口气:“算了,我不玩了。服你了。你走吧。”

他还没等我说完,就往前走去,脚步还不稳,而且没有打伞。他肯定会湿透全身的,我想。

我和小蘅撑着伞在后面走,李承汜就在我们前面一人独行。雨越下越大,打到伞上碰碰作响,地上的雨水也越来越深。

这雨这样大,实在是不能走了。我冷冷的看着李承汜。这个傻子倒也不想被淋个透,前面已是遗爱阁,我看他方向一转,就往那边去了。心想:不如我也停下来,等雨小一会儿再走也不迟。

他上了游廊那里,忙着拍打衣服上的水。也不看我,我一上到台阶,就俯下身行了礼,声音平稳又微微带涩的说了一句:“公主千岁。”

唔,他总算说话了,这总算还没忘记。我瞥了他一眼,他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我没说让他起来,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原来不是哑巴了。怎么样,淋雨的滋味不错吧?”

他还是一动不动的在那里。我心想:这个人还真能忍。不过我玩腻了这把戏。便让他起来。他很快就立起身来,眼望外面的大雨。明明已经邋遢成落汤鸡,却让人感觉是游山玩水、短暂小憩般从容。

“哼,这无赖,这会儿装的倒好。骨子里,还不是无赖一个……”我看着他那样子,心里忍不住想道。

“你这会子倒听话……当初怎么欺负我的?现在服软了吧?”我绕着他走,得意洋洋,“告诉你,从来没有一个人敢那样欺负我!早就跟你说了,谁得罪我,准没好下场!现在知道了吧?”

他目光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向前平平的看着。

我让小蘅从阁里拿了一把伞出来,对他道:“这把伞我今日赏你了,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摸了一下亭子里的栏杆。“你就在这里,把我坐的这栏杆打断。我倒要看看你那天到底是使了什么鬼把戏。”

李承汜垂下双眼,眉峰耸动,似是忍耐着什么,半晌,终于艰难的说:“多谢公主好意赠伞。但公主所求之事,微臣恕难从命。”

“呵呵,现在又不敢了?当初你怎么敢!”

他低头行礼说:“公主恕罪,微臣当日鲁莽,并不知是公主,所以得罪了。”

“你害苦我了知不知道?我现在屁股还疼呢!”我一时口快,明知“屁股”这词从我嘴中说出是不合适的,但还是冲口而出。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你拉出去暴打五十大板,以泄我心头之恨!”

“……好了,现在你只要把这栏杆弄断就行了,我真想看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承汜还是摇摇头:“这,实难从命。”

这家伙就是要和我对着干,我说什么他都不听,不管来强的还是来软的,都是不行。其实我很想知道他那到底是什么功夫,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我说:“你不听我的话,就给我出去站着!”不知怎么,我一见了这人,浑身就觉得憋得慌。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多次的忤弄我的心意,我简直受不了。受不了他装出低声下气、但却仍傲然的那种神色,受不了他明明难受、却强行忍着自作刚硬的那种倔强。

外面的雨哗哗的下着,亭边四处都在滴雨,就跟那日在嘉兴南湖的湖心亭里一样光景。

他转身竟真的向外走去,雨水瓢泼一样打在他身。他站在那旷野平地,任凭风吹雨打。

我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拿过伞。小衡随即撑起伞跟在我后面。我撑起伞,走到他身后。瓢泼而至的雨水很快就被伞挡在外面,他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伞,然后转头望见了我,低声说:“公主……”

我把伞递过去,大声道:“拿着!”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伞。

我说:“你这人好生没意思。”转过身,就和小蘅撑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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