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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作品: 与君书风月 |作者:二月春风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6-17 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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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的轩羽,年逾三十,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自己国籍的土地。

她裹着厚厚的毛呢围巾,在台北的道路上行走着,这是一条不算宽阔的林荫小道,两边是带着栅栏的小型楼房,路的尽头,就是当年的正红国小,如今叫做正红小学。

她的目光在这一排楼房前来回的打量,按照母亲提供的信息,那位苏小姐的房子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想来苏小姐当年认识白爷的时候,刚满十九岁,那时候上海一片歌舞升平,白爷也还是意气风发,如今,一个世纪都快过去了,如果苏小姐还在,大概快到百岁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不多,她索性走向一个开着的院子,轻轻敲了几下门,院里有一位老人,陡然抬起了头:“是谁?”

轩羽循声望过去,这是一位苍老的妇人,她一身破旧的黑色布衣,同样黑色的头巾裹着发白的头发,脸上没有一处不是皱纹,她坐在院里的摇椅上,一双如同枯槁的手抓着摇椅的绳索,她很瘦,瘦的几乎皮包骨头,一双空洞无物的眼睛,在凹陷的脸颊上尤其突出。

她看上去年迈的几乎不能行动了,可一听到门外的动静,却立刻紧张的挺直了脊背。

轩羽怔住了,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不断的升起,这一定就是苏小姐!

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她有想过百岁之人并不常见,假若白爷没来,苏小姐后半生一定十分凄苦,何况她的身体已经那样的……不方便,哪有本事活过这么多年?

轩羽的想法没有恶意,但从理性的角度判断,她默认苏小姐已经不在了。

此时,却见到她坐在这里,轩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悲是喜,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些年她是怎样过来的。

她颤巍的向前走了一步,轻声回应:“阿婆,我是唐风月的女儿,她一直挂念着您。”

听到女声,老人明显失落了,她重新窝在摇椅上,神色木讷,轩羽见她没什么反应,好奇的顿了一下,正要继续介绍自己,此时从屋里快速走出了一个小女孩,怒目瞪着她:“你是谁,不许欺负婆婆,婆婆虽然脑子不好了,但我不会让人随便欺负她的。”

这孩子大抵和颜颜差不多的年龄,她与老人一样,穿着破旧的布衣,她十分的瘦,面色蜡黄,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轩羽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来得及拜访这间屋子的其他人,于是她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她愣住了,她发现房子里除了这一老一小,并没有其他人。

“你不用找了,我家没有大人,但有我在,我就会保护婆婆。”见小女孩的面上满是防备,轩羽愕然:“怎么会没有大人呢,那你们怎么生活?”

“我们……”女孩的神色暗淡了下来,稍许的沉默。

这短暂的安静,让轩羽陡生心疼,作为母亲,她实在是不敢想象这没有劳动能力的一老一小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她叹了一口气,又低头看手表,忽的眉头一皱,糟糕,已经开始了。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在她二人的身上来回的看,眼见老人的神色呆滞,她只好将目光落到女孩的身上:“我要去参加一个活动,那里面有许多好吃的,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带你吃些东西,你也可以装一些回来给你婆婆吃……你放心,我真的不是坏人,如果你婆婆是正常的话,她一定知道我的。”

她的真诚让女孩戒备心渐渐打消了,她迟疑了一会儿:“但我要带婆婆一起去,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轩羽想了想,郑重点头。

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推着老人出门的时候,又倔强的解释着:“我婆婆才不是不正常的呢,她只是年龄太大了,脑子有些不太好了而已。”

轩羽要参加的是一个慈善拍卖会,这本来是此次回国计划之外的事情,但是既然必须要来台北一趟,而台北又正好举行这个拍卖会,她就顺便参加了,说不定能拍到一些有特色的东西也好带给母亲和颜颜。

会场的外围就是大型的美食盛宴,各色糕点美食应有尽有,女孩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满眼都是新奇,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好吃的,她没办法顾忌其他,不由自主的向着糕点们奔去。

轩羽慢慢的推着老人,不同于女孩,老人表现的很淡定,轩羽给她一盘蛋糕,她只吃了一块,就放下了,然后再没有吃过其他东西,她的脸上始终木然,似乎没什么能够引起她的兴趣。

在这个汇聚了上层人士的高端场所,轩羽身边的衣衫褴褛的一老一小特别引人注意,不多会儿,就有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轩羽毫不在意,离拍卖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她带着他们一圈一圈的转,所有的好吃的好喝的都让女孩尝了一遍。

转了一会儿,忽有人上前来,好奇的盯着女孩:“真真,你怎么在这里?”

轩羽连忙回头,那是一位中年男人,看样子,他是认识这女孩的,她立刻走了过去。

从这男人的口述中,她大概了解了这女孩的来历,以及这些年这一老一小的生活状态。

男人也住在正红小学那一排楼宇里,与他们是邻居,他说,真真是个孤儿,这位瞎眼的阿婆把她收养了,邻居们都知道这位阿婆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她以前是靠租房子为生的,她把房子全都租给别人,自己就住在院子里的杂物间,多少年了,始终一个人。

七年前,有个大肚子的女人来租房子,那个女人直到生产都是一个人,邻居们纷纷猜测这孩子大概是个私生子,孩子生下来,女人却失血过多死了,孩子没人管,阿婆就好心养着她,本来以前阿婆靠着收租,日子也能过,但从那女人死后,这死过人的别墅就没有人敢租了,七年来,他们的生活很是潦倒,但是阿婆也是挺叫人佩服的,眼瞎腿瘸年龄还那么大了,却能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养活。

轩羽听着他的诉说,不由的压抑沉闷,她想到真真那极其防备的神色,想来这些年他们是没少受到欺负的,而这位苍老的苏小姐,原来真的这么多年都没有等到白爷。

那是怎样的孤寂的等待呢?

白爷究竟去了哪里?

她深深的叹着气,这个时候拍卖会开始了,她带着一老一小走进了内厅。

没过多会儿,她就开始后悔参加这个活动了,那些拍品不是钻石翡翠,就是瓷器字画,实在是没什么新意,她不缺,也不感兴趣。

一个多小时过去,她几乎要睡着了,身边的老人始终保持着木然的神色,倒是真真很是好奇,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下面一件拍品,起价五十万。”主持人说着,慷慨激昂的落下红绸。

还没有来的急介绍,却引来台下一阵唏嘘声:“这什么呀,看上去好像没有完成啊……”

“大家先别急,听我慢慢介绍。”主持人放慢语调,刻意卖着关子:“这《山河图》可是正宗的苏绣,民国时期的作品,正儿八经的苏绣嫡亲传人亲手绣的,诸位看看,这一山一水,绣的多么精致,多么大气凛然……”

“可是它只有半副啊……”

“所谓残缺的更加珍贵啊,世上只此一副哦!”

“那倒也是!”众人点点头,有人已经开始竞标了,轩羽本来依旧没有兴趣,可是在这个时候,她无意中瞥见身边的老人脸色大变,情绪十分激动,她疑惑的看着她,又看了看那副刺绣,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握住老人的手,低声问:“您认识这刺绣是吗?”

老人用力的点头,一双手不停的颤抖着,轩羽思索了片刻:“好,我帮你拍过来。”

然而,当她开始竞价的时候,主持人三锤定音,《山河图》已经被他人拍走了,轩羽不好意思的叹了口气,老人情绪很不稳,她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用苍老的声音道:“这个……是谁送来的,是谁送来的,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她的年龄太大,声音太沙哑,衣衫也太破旧,她的行为立刻引起了围观。

主持人也愕然了,他静默了一下,小声对工作人员道:“去问问梁先生是否愿意见这位老人。”

十几分钟之后,轩羽推着轮椅,来到了后厅,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上前来,笑的如春风一般和煦:“您好,我是梁凡。”

轩羽没来由的失落了一下,她方才天真的以为,这位梁先生是隐姓埋名的白爷呢。

泄气的同时,她不禁嘲笑起自己,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呢?这位梁先生的年龄,大概足以做白爷的孙子了。

轩羽跟他客套了两句,就立刻开门见山:“我阿婆想知道那《山河图》的来历。”

梁先生点点头,向着老人打量了几番,缓声道:“这一定是苏小姐吧?”

老人抬头,多么遥远的称呼了。

“苏小姐还记得……顾流年吗?”梁凡试探着,一字一句的问道。

老人怔了一怔,仿佛要将记忆从遥远的地方拉回来,半晌之后,她点头:“我就知道……他不会……杀他的,我知道……他没死!”

“是,那时候他没死。”梁凡顿了一下:“但……十几年前他离世了,寿终正寝,他是我的师祖爷爷,我爸爸小时候跟他学过功夫,他一生无妻无子,《山河图》是他临终时交给我爸爸的……”

梁凡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顾爷爷临终的时候交代,创作《山河图》的人,是一位苏小姐,苏小姐说她希望苏绣能够流传后世,所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山河图》面世……”

这话让轩羽惊住了,她一开始只是以为老人认识这副《山河图》,却万万没想到,这原来就是她绣的,她当即对老人生出了更多的敬畏来。

老人的面上没有喜悦,她冷漠的摇摇头:“不,你在骗我……让后世流传,这话我没有对他说过,我只对一个人说过……他与他后来见过面是不是,他究竟在哪里,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梁凡的眼神闪烁,吞吞吐吐:“顾爷爷临终前就只是这样说,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呀,您说的那个他,是谁呀?”

老人又颓然了,她瘫坐在轮椅上,整个人再一次失了魂。

轩羽略作沉思,拉过真真:“阿婆不高兴了,你先带她出去好不好?”

真真点点头,推着轮椅走出了房间,并十分乖巧的关上了门。

轩羽向着大门看了几眼,确认已经关闭,遂回过头,端庄一笑:“梁先生似乎有所隐瞒。”

梁凡瘪了瘪嘴:“苏小姐年龄那么大了,我实在是怕打击她,人啊,有时候有个盼头也挺好的。”

轩羽顿生不祥的预感,她紧张的上前一步:“说说看,我不告诉她。”

梁凡顿了顿,沉重的点头:“好,那我就告诉你,诚如你此刻所想,白爷……早就不在了!”

轩羽虽然有所猜测,但还是震惊了。

梁凡叹着气,将顾流年口述的那一段往事一一道来。

傅风白,当年叱咤风云的白爷,在1941年,傅家倾塌的那一天,在那大火与炸弹之中,就已经不在了。

“据顾爷爷说,他本来是已经逃出来的,可是突然想到《山河图》忘记拿,他不愿意自己妻子的绣品被大火烧掉,于是又返回去了,这么一返回,就再也没有出来,顾爷爷闯进火海的时候,白爷已经救不了了,他将《山河图》交给顾爷爷,并嘱咐那些话之后,就咽气了。”

“可……听说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是的,顾爷爷将他的尸体带出来埋葬了,没有坟塚,没有牌位,只是让他能够入土为安。”

梁凡的话讲完,轩羽的脸颊早已经被泪水浸湿了。

原来,白爷在六十年前就离世了,也就是说,苏小姐来台北的第四年,他就不在了。

可是苏小姐不知道,她空等了数十年,从战争开始等到战争结束,从动荡时代等到世纪之年,从风华正茂等到风烛残年,这数十年的孤独与期盼,苟延残喘的活着,原来都是一场空。

那个人,以前没有回来,以后也不可能回来了。

怪不得梁凡刚刚不说,苏小姐如果知道这一切,她定然是受不住的,轩羽感激的看了一眼他,将内心强烈的悲伤压制住,定了定神与他商议着:“那么,《山河图》有可能转给我吗,我想送给苏小姐,让她有个念想。”

对方点头:“好,我去协调一下。”

真真推着轮椅,站在内厅的门口,她看着轮椅上的人瑟瑟发抖,不由的困惑,她透过那被婆婆轻轻推开一道缝隙的门向里面看了看,里面的谈话他们是听的清清楚楚,可是她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她嘟嘟嘴,弯下腰小声道:“婆婆,你看上去不太好,你一定不喜欢听那些话,我带你先回去,好不好?”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她便推着轮椅走了。

天色渐黑,轩羽兴冲冲的回到了他们的住处,她推门而入,雀跃的说着:“阿婆,我把《山河图》买回来了,这是真正的物归原主,您看看……”

苏小姐没有出来,倒是真真跑了过来冲她嘘声:“阿姨您不要这么大声,婆婆睡着了,她第一次睡的这样好,我叫都没叫醒,她一定很累了,咱们让她多睡会儿。”

轩羽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大惊失色,连忙跌跌撞撞的跑到老人的房间。

推开房门,年迈的老人安详的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她的嘴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她很瘦很瘦,躺在那么窄小的床上,却仍旧显的那样小,那样轻。

用手在她的鼻息之间试探之后,轩羽一下子哭了出来,双手掩着面,泣不成声。

真真不解:“阿姨,婆婆只是睡着了,你为什么要哭?”

轩羽侧身抱住真真,极力隐忍的抽噎:“是,她是睡着了,是睡着了……”

三天后,轩羽和梁凡以及周围的邻居们将苏小姐火化了期间,真真不停的大叫着,扑向火焰:“你们为什么要烧婆婆,她只是睡着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们为什么烧她……”

轩羽紧紧抱住真真,压抑的想要窒息,她不停的安慰着怀里女孩:“你婆婆去找他的丈夫去了,她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能够与丈夫团聚了!”

葬礼在这样的哭喊中结束,轩羽想,苏小姐一定很希望将骨灰埋在白爷的坟塚旁边,可是顾流年离世了,没有人知道白爷被埋在了哪里,她只好作罢,将她葬在了公墓。

七天后,轩羽带着真真回她自己的家,女孩拿着小小的包袱,牵着她的手不住的回头望,微风吹过空荡荡的房间,卷起窗棂的风铃,沙沙作响,她低下头,听着那沙沙声,抹着眼泪,一步一步的走了。

昔人已去,此地,只余下一帘风月,继续书写着朝与暮,悲与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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