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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拎着灯笼在前方走着,唐恬在后面跟着,月光洒下一地银辉,她无意间看到投落到白墙上的影子。
佝偻着背的老人、长发的她自己身后,还有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紧随其后。
高个的像是牵着矮个的,小孩子蹦跳着一手被他牵着,一手调皮地去抓她垂在腰际一晃一晃的发尾。
唐恬连忙快走几步跟上前面的老人。
“您看吧。”到了书房,唐恬找出陈煦的日记递给老人。
陈管家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老人家眼睛不好,把笔记本捧到面前,脸都要凑上去了,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看着。
他看的很慢,并没有只挑选有陈宝的地方看,而是从头到尾,一页不落地看完。
不算多的文字,他却看了很久,像是透过这篇简单的随笔,重新看到一个人的平生。
“唉”之后放下笔记本,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实在太长仿佛压抑许久,从内心深处发出喟叹。
唐恬问,“我想,您现在一定明白我为什么会觉得奇怪。”
老人揉了下昏花的老眼,“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
“大少爷,从小就有些奇怪。”老人语速很慢,苍老的眼神像是陷入回忆,“小时候常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后来太太去世,陈老板找了个风水先生……之前也说过了,那人说他是天煞孤星,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尔后就被丢回大院,老太爷不信,执意护着他。”
“在这里的那些年,他渐渐长大,也没再说些胡话。大少爷跟我孙子年岁差不多,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比起逢年过节才回来的他弟弟,他们两才是亲如兄弟。”
“有一天,他们两个下河游泳。我孙子溺死了。”
老人有着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干涸的嘴唇翕动,“之后老宅里发生了些怪事,流传出去就说这儿闹鬼。这之后,他身边更是没什么人敢靠近,在学校也是一个人……”
想想那时候陈煦的处境,被人断定是带来灾祸的煞星,于是身边所有人的离世都愧疚地扛在了自己肩上,看见鬼害怕也只能自己忍着,独来独往,唯恐连累了他人半分。
唐恬觉得陈煦才是实惨,没有之一,“那你信他写的吗。他真的能见鬼。”
陈管家垂下视线,“我现在信了,”脑袋仿若压着千斤鼎一样沉重地摇了摇,“可惜已经太晚了。”
那语气别有深意,唐恬无暇细想,老人颤颤抬起眼皮,浑浊的眼满含着希冀,“你之前说,能看到大少爷。那你、你能不能”
唐恬正想歉意地说不能,到现在为止她也只看到点大宝模糊的轮廓,并不像陈煦是有阴阳眼,话没说出口,一股冰冷的水汽覆在眼睑上。
她如坠冰窟,浑身都僵了。
下一秒,挡住眼前的阴冷移开,她眨了下眼,神情蓦然变得惊惧。
她变幻的神情落到老人眼中,一下察觉什么,激动地迈前几步,“你也看得到,是不是?”
“在这儿”唐恬稳了稳心神,一手指向老人身边,他脚边的地上,有一滩荡着涟漪的水渍,“小宝拉着你的手,仰着头冲你笑呢。他是不是在换牙,门牙缺了两颗。”
老人猝然低头凝视着空气,手指沿着臆想中的轮廓颤抖地摩挲着,“小宝、小宝!”
唐恬默默移开视线,她描述的很美好,实际那小鬼,浑身青绿又浮肿,瘆人的很。
陈管家对着空气老泪纵横,唐恬不忍打扰,眼睛四处打量,想看看陈煦又是什么模样。
找了一圈,发现那人在门外。
为了防火,堂屋外都有口半人高的大水缸,绿色的浮萍上盛开着莲花,月色皎洁,他立在水缸后,面容如水般影影绰绰,模糊不清,遥遥望着屋内。
“姑娘,”喑哑的话语唤回唐恬的注意力,老人重新拎起自己那盏白灯笼,欣慰满足地笑了,“谢谢你了。”
唐恬说,“我听说,鬼魂存在是因为执念。小宝是不是有什么愿望,也许我可以帮忙?”
话这样说,她心底没底--陈煦跟小宝待一起那么多年,也没能完成对方心愿。
“不用了,”老人笑了笑,严肃刻板的面容缓和下来,很罕见的露出点和蔼,语重心长地告诉唐恬,“执念不仅是死人的,还有活人的。”
“早点休息。”
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草丛里蟋蟀起鸣,唐恬才住了几天,已经适应了这份清静。她把陈煦的日记放回原处,回到自己的屋子。
推开门,屋里一如既往静悄悄的。电灯的开关在门后墙壁上,她摸索着想去打开,冷不防感觉到脑后一阵劲风袭来,顿时心中一凛,有人悄悄躲在她屋里!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向前扑去,与此同时,有东西重重砸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
唐恬四肢着地后顺着惯性又往前一滚,连连退开,直到后背抵住墙根,重重喘息了两口气,惊魂未定抬眼,“陈鹏?”
刚才躲在门后袭击她的人,正是陈鹏。他此刻的动作却极怪,整个人因用力而面部狰狞,眉上青筋暴起,两手高高举着什么的姿势,停滞在半空一动不动,眼睛瞪的极大,死死盯着自己抬起来的胳膊--
银色月光下,一只青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正牢牢抓着他的手腕。
那手极冷,像是一块千年寒冰,连呼吸都能给人冻住。
陈鹏僵立着,仿佛那只突如其来的手掐住的是自己的脖子,眼里的恐惧满的都要溢出来。
之前遇到的几件怪事,包括在大湾村遇到的鬼打墙,到底是有惊无险,而且他又没有亲眼见到过鬼魂。
现在才算是真的直面,那内心深处令他最为恐惧的东西。
“大、大哥?!”
陈鹏的声音抖的支离破碎,唐恬顺手从桌台上取了烛台,把蜡烛丢掉,烛台芯的尖端对准他的方向,冷笑道,“怎么,你来杀人灭口了?”
月光映照下,陈鹏的影子投落在地上,紧紧挨着,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就在唐恬说完之后,陈鹏手腕上那只凭空出现的手忽然消失了,洒落在地上如水的月光微荡,多出来的影子也不见了。
陈鹏长长松了口气,身体掌控力突然回来,他手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喘息连连,疯癫一样呓语,“是真的、这世界真的有鬼!”
唐恬懒得听他胡话,抓了个茶杯砸在他身旁,“陈煦是你杀的?说话,不然我立刻报警,你这是谋杀未遂!”
报警两个字刺激到了陈鹏,他逐渐从惊恐中回神,看着唐恬手持烛台,面无表情的样子,指着自己手腕上一圈青紫,不可思议低吼,“你看到了吧?他、他真的出现了!你为什么不怕鬼,还有思考能力想人是不是我杀的,你到底是不是人!”
唐恬丢了个白眼,“因为你这个活人比鬼还可怕,鬼不要我的命,你却想害我。别废话了,快点回答我,”她一只手悄悄伸进兜里,摸出手机,趁机按下录音键,“陈煦是你杀的?”
陈鹏情绪激动,挥着手叫道,“不--不是!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想杀我灭口?”
陈鹏紧紧闭着嘴,满眼怨毒。宅子里就这几个人,她住的院子是陈煦以前的地方,宅里下人怕的很,入夜就不敢到这附近来。神不知鬼不觉下手杀了她,反正她得了癌症随时可能没命,再往棺材里一装、下葬,再没人知道真相。
至于陈云志那边,他相信父亲到了那时也别无选择,不可能把他交代出去。
他谋划的很好,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又一次被陈煦毁了--又是他!
唐恬歪了歪头,“其实你该感到庆幸,刚才没有真的杀了我。你不知道吧,我在拿着视频出来找陈老板前,早就把拷贝的视频和事件原委写成了一封电子邮件,存到了我的邮箱里。”
“我设置了定时发送,时间是晚上12点。如果我每天没有去修改发送时间,那么这封邮件过了12点就会传送给我的几个朋友和老师,他们会帮我报警。当然顺带也发送给了微博知名大V、这边当地警察局的官微官博投稿信箱。”
陈鹏咬牙切齿愤恨瞪着她,“你!”
唐恬摊摊手,“我反正活不了多久了,你杀了我,这件事也会爆出去。到时候就不是陈老板能考虑怎么给出真相的时候了。”
陈鹏吐了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扯了扯衣服,一派镇定,“多少钱,买你闭嘴,和所有视频撤回。”
在他看来,这个世上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而在唐恬看来,“我只对真相感兴趣。”
“那你就是自己找死。”陈鹏往前迈了一步,神色沉沉,已是杀心再起。先弄死她,再从手机上找到登录邮箱的密码。
唐恬莞尔,“你杀得了我吗?”
不知是不是跟那破手机缔结了契约的关系,陈煦作为怨鬼厉害了很多,都能凝出实体了。
陈鹏僵住,熟悉的冷气沿着背脊蹿起,脖子上不知何时掐上了一只青白的手,冻的人瑟瑟发抖。五指遒劲有力,稳如坚铁,还在一点点收紧。
陈鹏呼吸艰难,快要哭了,“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一家!”
唐恬叹气,“那你们一家,怎么就不放过我们呢。要个真相真难啊。”
冰冷的手指扼着他的脖子不断用力,陈鹏脚尖逐渐离地,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着拼命挣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眼见着发青,“不、不是我--是我妈!”
话音刚落,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他一下落地没站稳,跌坐在地上,抱着头嚎哭鬼叫,“我也不想的!我妈都是为了我才找人弄死你、都是为了我!也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们两个本来就只能活一个!”
他咒骂着,话语满含怨恨,神情扭曲到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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