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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几日,杜云安赶出来两双浅口布鞋来,杜仲想叫她出门逛逛,她也不肯,只一边和哥哥聊些家常,一边手里忙活不停。大黑狗虎子每日一大清早就蹲在门前,只要杜云安房中一有动静,它尾巴就摇起来了,待杜云安起身,就跟黏上了似的,亦步亦趋,杜仲撵都撵不开。
“哥哥试试?”杜云安收了针线。
杜仲穿上,来回走了两圈:“舒服!”
眼看天将正午,下晌安安就得去王家府邸,这一去,又得几个月不能家来,杜仲又心疼又不舍。
“好安安,不许再忙了!”
杜云安推开膝盖上的大狗脑袋,起身松松筋骨:“这鞋底子都是买的现成的,还能累着我不成。”
说着,就摇头:“到底不如自己纳的合脚,哥哥先将就穿着,等回头我做几双夹靴、毡靴预备秋冬穿。”这次带上了鞋样子,到时放宽一点点,也不怕穿着小。
杜仲跺跺脚、又抬脚看,从脚底板一直舒畅到心里,好好一个挺拔英气的儿郎,笑的跟个傻子似的:“这底子还衬了一层皮子?”
“钉了两层,一层熟皮,一层硬革皮,你走的多,太费底子。”
这半年他又长了,去年安安做的夏鞋小了穿不上,穿铺子里买的又总不得劲,杜仲这会儿正经挺美,尤其是右总算能伸展的开了。
杜云安把几张鞋样子包进包袱里——杜仲的右脚生有六根脚趾头,虽然出生后不久就被云氏请的良医悄悄锯掉了,但骨骼仍与常人有些不同,鞋铺子里的成鞋穿着会觉得憋仄。小时候杜云安曾见云氏给他做鞋,自云氏死后,杜仲着实受了几年罪,他那时练武正当最苦的时候,右脚那块微凸的伤疤磨出了一层伤茧,是以杜云安学针线时最先学的就是做鞋。
“哥哥还记的四月底你去看我时在二门见的那个姑娘不?”
“送端阳节东西的那次?”
“嗯,穿着桃红色衣裳的那个。”
“哪个?银线姑娘吗?”
“不是!银线不在,那姑娘不是还跟说了两句话吗?也是她打发人去里头告诉我你来了。”
“想不起来了,怎的了?”杜仲正想别的:“安安,你喜欢看书解闷,哥哥不拘你,喜欢了抄几页也使得,但你不许熬晚了,不许跟这次似的——我才回过神来,一个月功夫,你就抄了这许多!再有,这书和人一样有好有坏,看些个游记诗集都随你,只那些个俗下的话本不好多看,那都是些穷酸臆想出来的混账故事,骗人的!你若在哪处翻着了,赶紧丢了,知道不?”
杜仲连哄带骗,操心的紧。
杜云安好笑,她还嫌当下的那些野史艳传写的千篇一律,不屑看呢。
“听哥哥的。”做妹妹的安杜仲的心:“我为的是趁机会抄写些有用的书,哪儿有功夫去看那些个话本子。”
杜仲本来要劝她别劳累,又一想抄正经书总比别的强,也不劝了。这才想起前话,方问:“你将才问的是什么人?”
“没事,原是那姑娘的娘向我问过哥哥,许是她家看中了哥哥做女婿?”云安笑道。
“胡说!”杜仲也帮她收拾包袱,“赎出了身契,那府里和咱们不相干。我也不记得什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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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丫头,你可回来了。”杜云安方才放下包袱,金大娘就找过来:“也不用开包袱收拾了,你只管把自己的东西归拢归拢,我让几个婆子把你的铺盖都抬去正院。”
银线也从绣房赶来:“云安,太太昨儿发了话,叫你今儿回来了就搬去正院听差,以后你就是正房里的头等大丫头了。”说着就利索的帮杜云安收拢妆匣、衣物等:“这些别叫外头来的那些人碰,我们几个帮你搬过去。那些粗使上的咱们不熟,谁知道会不会有那趁乱顺手牵羊的人在里头。”
杜云安什么都还没问,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不上片刻功夫,连人带铺盖行李已换了地方。
正院里不当值的小丫头子们都来祝贺,还有几个婆子来送礼,杜云安只得出去招呼,不受礼,只道谢说了些轱辘话儿。回头才有机会问帮她整理床帐的银线:“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过了中元才往各处添人?”
“老爷和仁大爷到家,多出好些事情来,太太短了人手,一早就吩咐府里把上下缺的窝都补齐了,你不在这几日又上来好些个人呢。太太屋里六个一等大丫头,原本空了两个,如今点了宝绿、碧桃补上,就差你补白檀姐姐的缺了。”
“白檀姐姐出去了?”
“可不是,我才知道原来仁大爷早年进京,太太吩咐白檀姐姐照料过些时日。这会儿都大了,仁大爷是已娶妻成婚的人,白檀姐姐又定了人家,理应避嫌,她娘亲自来求的太太,太太就叫白檀姐姐提前几月家去了。”
“太太屋里没了白檀姐姐经管,各处不顺心。”银线又低声告诉云安,嘱她小心:“可巧是你家去那日,仁大爷先到了,咱们老爷进宫述职至掌灯才回,次日宫里太妃赏下两个宫女来,如今就住在后面的流丹阁……老爷在家住了两日,又出去办差了,说是京西大营的公务,幸而这回离得近。”
“哪位太妃?做什么赏赐宫女?”
“甄太妃,江南甄家,知道不?”
杜云安知道如今的圣人还没禅位成为太上皇,这太妃说的是当今天子的庶母?莫不是红楼记述的那个薨逝后叫所有诰命进宫守制的‘老太妃’?原来是甄家的女儿,竟是这么高的辈分。
“听说这位甄太妃是先皇晚年最宠的一位娘娘,现在皇宫里没有比她辈分更高、地位更尊崇的老娘娘了。”银线说:“甄家不仅和王家宗族有亲,咱们太太的外祖母就姓甄呢,还是甄家近支的小姐。”
“太妃下了谕旨,说咱们老爷办差辛苦……”
杜云安就明白了,这位甄太妃算的上是亲戚长辈,跟各家祖母赏赐孙辈丫头似的,表一表慈心。
“那皇宫里除了这位太妃娘娘,还有别的甄家出生的贵人吗?”杜云安想问有没有甄家女生的皇子。
“听说六殿下的生母是太妃娘娘的嫡亲侄女,但多年前就仙逝了。”
杜云安一凛,果断决定避着那流朱阁走,那必然是个是非窝——那位有甄家血脉的六殿下定不是赢家,否则日后甄家能第一个被抄?偏又在这不年不节、鬼月当前的节骨眼上,往王子腾府里塞人,理由找的连她都觉牵强,要不是为着夺嫡争位才怪了呢。
这事情实在突兀,于是杜云安暗自忖度:是不是朝廷局势到了紧要关头,而王子腾是躲出去的?
但朝堂上的风波暂且波及不到她一个小姑娘,杜云安只在心里转了些念头就丢到脑后,又问些府里的新变化。
……
还不到传晚饭的时间,掌事媳妇将杜云安已安置上差的话回禀了,李夫人脸上倒露出个笑模样:“我才想起来,可巧就来了。”
杜云安进内磕头。
今儿算她正式拜见自己的主子,头一遭儿,必得磕头才庄重,合规矩。
云安眼见地上没有小丫头上来铺蒲团,来不及多想,直接跪在毡毯上。
李夫人笑道:“快起来。”
这里杜云安站起身来,那厢瑞云才捧着个蒲团从后面进来,当下笑说:“唉哟,可是我的不是,迟了一步叫妹妹碰疼了罢。”
杜云安只抿着嘴笑:奴婢给主家磕头,怎么能叫苦喊疼?再者说,奴字号里也只有得宠的那一小撮才有跪蒲团的体面。瑞云故意亲自去拿蒲团还来迟,要是自己犯傻等人搁蒲团,那显然就顶上个拿大拿乔的错儿;若是自己聪明,也得叫膝盖受回罪。
这等小伎俩太不上台面,杜云安心知瑞云是因哥哥的事情恼了,也不和她一般见识——杜云安回家前,瑞云悄悄找她,含羞带怯的将个荷包塞到云安怀里,却是个墨绿色的男人佩的荷包,一面是祥云纹,另一面绣着蝶恋花。这姑娘的意思分明,行动也格外大胆,杜云安哪里肯收,把东西塞还给瑞云后,才要说‘会探问哥哥的意思’时,瑞云已脸上挂不住,哭着跑走了。
这事情过后,两人都尴尬,其实杜云安心里也有些佩服瑞云,在当下时代,敢于如此表白爱慕的女子可不多见。虽如此,杜云安得知杜仲无意时也大松一口气,瑞云本身无错,可她觉得自家大概要不起这种以己度人、以为你好就擅作主张的嫂子。说杜云安小心眼也好,记仇也罢,反正她觉得自个和瑞云两人脾性不相合。
李夫人瞟一眼瑞云,招手叫杜云安上前:“好孩子,你才来我跟前,先跟着你白芨姐姐接过账本子,把那些拿进拿出、登记申领的事情闹明白……”
她说着,就有白芨用帕子托着个鸡蛋大小的银表给杜云安,杜云安不敢接。
李夫人笑道:“跟着我的人随身都带着钟表,这些个劳什子在别家稀罕,在王家尽有的是。”
白芨就笑:“早些年所有洋船货物都是咱们府里照管,这些个西洋玩意只怕还有两屋子呢,你快拿着罢!这屋里卯正二刻点卯上差,太太的起居都有时辰,你随身带着钟表才不会误事。”
这一次进来正房,人□□务都掉了个个儿,瑞香瑞云两个淡淡的,白芨、宝绿、碧桃几个却十成十的亲切照顾。
杜云安才升上来,这一两个月暂且都不用她晚上守夜,因而入夜后就有了空暇,她待人没架子,又大方爱笑,正院的小丫头们都爱到她这里来顽。
正院的大丫头们住的分外不错,一等二等在正院后楼都有单独的屋子,好叫杜云安松了口气,她着实担心和瑞云一间住。
晚间一吃过了饭,杜云安的屋子就格外有人气,小丫头们在圆桌上挑红绳、打络子,杜云安一面听她们叽喳说话,一面抄书。正和乐时,忽然觉得下腹胀痛,身下一热……
却是老朋友来了。
杜云安疼的一皱眉,执笔的手一用劲儿,雕漆的笔管儿“啪”的一声被她捏碎,掉了一手的碎木渣子。
“……”
小丫头们都扭脸看她,就连云安自己都惊着了。
“云安姐姐,你怎的了?”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跑近了问。
正这时,外头又有人敲门:“云安姐姐可在家?我奉大爷的令给姐姐们送些果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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