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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车跑回家去,圣欹的房间锁着,她不顾继母异样的眼光,叫管家找了钥匙来开门。房里一股子霉气,虽然没有住人不到一个月,可是最近天气又湿又热,就有了这股难闻的气味。她尝试着翻看了一下圣欹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衣服、化妆品、精致的手袋……每个女孩子都有的……
她失望地关上衣橱,突然想起来,圣欹每个月的零花钱并不多,她却有一衣橱的名牌时装,差不多都是三四万块才能买得到的,还有的甚至要超过五万。那些手袋也尽是名牌,她甚至有成套的Louis Vuitton的当季新款。
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她重新打开衣橱,翻看衣服。有几件新的没穿过的,上头还有名店的标签,她把这几件衣服收起来,对站在门口的继母笑了笑:“昨天我梦到圣欹,她说想穿新衣服,这几件我拿去烧在她坟前。”也不管继母信不信,将衣服装进袋子里就拿了去。
她知道那些名店是绝对不会向她透露这些衣服是哪张信用卡签单——甚至也许是现金付账。可她总得要赌一赌,她拿着衣服去了圈子里很有名的一家侦讯社,这家侦讯社专为富豪家族服务,一般都是为阔太太们调查丈夫的外室,名声自然也很不好。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在会客室里,社长一见到她就露出一种了然的微笑:“傅小姐,你好。”
她知道他怎么想,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只得将错就错。她把衣服拿出来:“我想知道这些衣服都是谁的信用卡签单。”
“这个简单。”不等她提别的要求,社长就说,“我们会给你提供易先生二十四小时的行踪表,和他全部的信用卡账单。”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这样,他的每一分钱是花到了哪里,傅小姐你都了若指掌。”
她尴尬透了,胡乱地点着头。社长又说:“像易先生这样的案子,一般比较棘手,因为东瞿对于他的安全肯定有一整套的保全方案,所以我们收费是很高的。”
她心里七上八下,嘴里却说:“那是应该的。”
付了高昂的订金,还没有走出侦讯社的大门,电话响了,是易志维打来的。她正心虚,吃了一大惊:“什么事?”
“什么事?”他反问,语气中透着不悦,她的心怦怦跳着。
“你自己答应来陪我吃午饭,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笑着说:“不好意思,塞车呢,我马上就过来。”
赶到东瞿去,易志维在餐厅里正等得不耐烦,她连忙笑:“我上街去了——下个礼拜六就是你生日,我去看看送什么生日礼物给你。”他怔了一下:“下个星期六?”
“对呀,下个星期六不就是十七号了?”她有些好笑,“你忙糊涂了吗,连自己生日都忘了?”
他笑起来:“我真是忙糊涂了——时间真是快。”
她见他并不高兴,于是问:“怎么了,过生日都不高兴?”
“不是。”他说,“上午的公事不顺心,这会儿心里烦,等你又半天不来。”
他以前从来不说公事烦。她悄悄地打量着他,他这个样子是她所不懂的,其实她从来都不懂他,起码有一部分的他,对她来说,仍旧是讳莫如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生着逃避的心思。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可触及的地方,爱情周刊上不是常常讲,要给彼此留下呼吸的距离,那她就不必要求他毫无保留。何况,如今她也有事瞒着他。
第二天下午,侦讯社的第一次报告就送来了。他们的行动相当地专业,不仅有详细的文字说明易志维的行踪,还配有时间表,另有一天之内易志维重要行程的照片,将易志维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的一举一动清楚地反映。
她本来无意于知道他的行程,但是,心想既然侦讯社送来,也许自己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细细地看了,并无特别之处,只有一张照片,却是注明在今天上午拍摄于本市一间会所餐厅,与易志维共进午餐的居然是简子俊。
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吃饭?或者简子俊走投无路,去找易志维谈判?
疑云重重地埋在心里,等易志维下班回来,他对于察言观色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事,一见了她就问:“怎么了,心里有事?”
她摇了摇头,撒谎说:“没事——家里打电话来,说是我阿姨病了,我真有些担心呢。”
晚上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把易志维也吵醒了,他惺忪地问:“怎么还不睡?”顿了顿又问,“圣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夜那样静,她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答非所问:“你真的爱我吗?”他笑了一声,说:“傻瓜!”
她追问:“那你有多爱我?”
他想了一下,说:“就像爱东瞿那样爱你。”
她不满意:“那到底是爱我多些,还是爱东瞿多些?”
他说:“睡吧,三更半夜的缠着人问东问西。”
她说:“是你先问我的呀。你说,在你心里,到底是东瞿重要,还是我重要?”
他嗤笑:“天下的女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
她抓住把柄了,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口:“好啊,你说漏嘴了。你还对谁说过这样的话?”
他抓住了她的手:“别闹了,睡吧,一大早叫人家起床,现在又不让我睡觉。”
她只得不作声了,还是睡不着。简子俊……她是否太轻信他了?也许她真不该找侦讯社,不管易志维做过什么,毕竟他们是相爱的,这不就足够了?
第二天,她正拿不准是不是要去侦讯社取消委托,侦讯社倒有消息传来:“傅小姐,我们查到那些衣服签单的信用卡号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BG—672289381,的确是易志维先生的信用卡副卡。”
她的心沉下去,沉下去,无望的深渊……
她跑回家去,发疯一样地在圣欹的房间里搜寻。继母连连地质问她:“大小姐,你做什么呀?圣歆……你到底在找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把所有的抽屉都打开了,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屋子里一片狼藉……
她发狂一样地找着,床头柜、梳妆台、矮柜……
化妆品让她掀翻了一地,首饰盒也打翻了,里头有一串断了线的珍珠,骨碌碌地滚下去,银白的大珠小珠坠在红毯上,诗一样的画面,她的心里却只有火煎一样的难受。
终于还是让她找到那张副卡了,就藏在首饰盒的暗层里,银灰色的一张小小卡片,刮着她的手心,刮着她的眼睛。
暗层里还有几张易志维的名片,她经常在身上带一张的那种,他的名片轻易不给人的,值得他给名片的人用手指头都点得出来。
电话响起来,她拿过来,看着屏幕上闪烁着熟悉的头像,她把电话关上了,她得静一静,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她开了车上街去,茫然地在街上兜着圈子。到处是人,哪里有安静的地方,黑压压的人……
她到底是开车回公寓里去,屋子里的一切都那样熟悉,可是也都那样陌生。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想起来一样东西,她疾步闯进房间去,拉开抽屉。那个盒子还在那里,繁素的那些照片还在那里,她连蹲着的力气也猛然尽失,只跌坐在地上,盒子旁边不知何时放着一张光盘,她木然拿起,迟钝地瞧着上面的标签,才知道是易志维办公室的摄像头拍下的DV镜头。他怎么将这样东西放在这里?
她打开电脑播放,画面上竟然是圣欹,她斜倚在沙发上,一脸的幽怨与不满。傅圣歆从来没有见过妹妹这种姿态与表情,那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娇嗔与幽怨,斜睨着眼波,妩媚娇柔至极。
她不由得怔住了,可是画面里的人的确是圣欹。录音的效果不太好,她的声音沙沙的:“我要告诉大姐。”易志维在画面的另一侧,他的声音也有杂音,可是还是很清楚:“你敢!”
圣欹将头一仰,大声地笑起来:“真有趣!你怕什么?难不成你真的爱上她了?”
“我和她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如果识趣,就别多管闲事。”
圣欹将脸贴在他的脸旁,声音也甜得发腻:“我怄你玩呢,我们的目标可是一样的,只要你帮我把家产夺回来,我才不管你怎么摆布她呢!”
傅圣歆完完全全地惊呆了,两只眼睛看着屏幕,就像不认识圣欹一样。是的,她根本不认识她!她不是圣欹,她不会是圣欹,她怎么可能是圣欹!
她握着鼠标的手心里早就全是冷汗,鼠标似乎有了千钧重。下一个影音文件开始播放,这次却是傅太太,她侧着脸对着镜头,絮絮叨叨地说着:“易先生,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和圣欹交往的人是你。我可是没敢告诉大小姐,我一个老太婆,女儿又这样莫名其妙自杀了,我如果把你们的事告诉了大小姐,易先生,你是个聪明人,你晓得我的意思。”
易志维是背对着镜头的,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他写了一行什么,把那张纸撕下来。薄薄的一张小纸片,傅太太笑得满脸的皱纹都成了菊花:“谢谢易先生!”
“这钱你拿走,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你如果认为以后我就成了你的自动提款机,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会保证你在台北消失。”
“不会的,易先生,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谢谢你。”
她完完全全地傻掉了,怎么会是这样,这不可能是真的。
易志维放下刀叉,满意地轻叹了口气:“这间餐厅的神户牛扒,倒还没有弄虚作假,还是真正从日本空运过来的牛肉。这种牛喂养不易,不仅吃特制饲料,饮啤酒,还有专业技士替它按摩肌肉,所以牛肉才能如此鲜嫩滑爽。”
简子俊微笑道:“费了偌大的功夫,也不过为了享受一时。”
易志维道:“你这两天倒好像颇有感慨。”
简子俊不由得笑道:“我这几天是看尽人间冷暖,当然会大发感慨。”
易志维道:“老朋友还故意这样调侃?旁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不过躲到日本去度假,董事会的那帮人如果知道这次帮富升逢凶化吉的银行竟然是东京贺银,保证不会再对你不依不饶了。”
简子俊微笑:“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那表情才会最精彩。”猝然发问,“快要跟她摊牌了吧?”目光炯炯看着易志维。
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来浅啜一口:“我将clue全设置好了,只看她几时能找到谜底,一旦她得知真相,游戏便结束了。”
简子俊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端倪。简子俊忽然问:“你是不是心软了?”
易志维放声大笑起来:“心软的那个只怕是你——我记得当初要你出面逼她至绝境,好让她不得不来求我,你就不太情愿。”
简子俊嗤笑一声:“老兄,那是因为你当初的开价实在不公道。”
易志维颔首:“确实,只要出价够高,这世上没什么是买不来的。”
简子俊微笑:“商业的运作,不仅是金钱,更重要的是智慧。最高明的方式便是利用感情,你那个神来之笔,至今令我钦佩,你是怎么样想出要伪造繁素这个人的?”
“要让她不起疑心,最好就是给我找个爱着她的理由。我叫人伪造出所谓繁素的照片,就给了她一个很好的解释,解释我为什么那样轻易肯帮她大忙。女人的心理很奇怪,她孜孜以求的不过是爱情。我给她一个合理的理由,她反倒会飞蛾扑火。”
“我一直好奇,她得知真相那一刻的反应。”
易志维闲闲道:“想必会很精彩,费了偌大的功夫,也不过为了享受这一时。我发过誓,自从我父亲去世的那一天,我就发过誓,一定要让傅良栋得到他应得的报应。我要让他生不如死,可惜他太经不起风浪,我不过叫所有的银行停止对他的拆借,他知道了对手是我,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居然就那样跳楼死掉了,算是便宜他了。至于傅圣歆——父债女偿,也是天经地义。”
简子俊道:“你建议她买的那些期指,再过几天她就会发现,她所欠下的巨额债务,只怕将是她三辈子也还不了的。”
易志维莞尔:“这是我送给自己的生日大礼,不到那一天,我还真舍不得提前。”
简子俊举起杯来:“就在这两天,你最享受的甘美即将来临。为了我们的成功,cheers!”
“Cheers!”
八二年的红酒,后劲自然醇厚。路上就觉得酒意沉沉,头昏脑涨。回到家中,屋子里黑沉沉的,不知为何没有开灯。他这才瞧出她木偶似的站在客厅中间一动不动,就像站在那里已经一百年似的。她的声音里有一股彻骨的寒意:“圣欹为什么自杀?”
他无声地笑了:“因为……我让她上了当……我建议她把全部的钱,还包括透支的一大部分,都套牢在了股市中,她当然破产了,我又不肯帮她还账。”
她摇摇欲坠。天!前几天他建议她买期指……
“不错,我用对付你妹妹的手段来对付你。再过二十四小时,你就会发现,你也一分钱都没有了,反而要欠银行一大笔债。”
她的声音嗡嗡的:“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圣歆,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事实上,我恨你,恨你们傅家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傅良栋。你也许知道,是两家公司买通郝叔来,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家是富升,另一家就是东瞿。傅小姐,我很高兴地告诉你,傅良栋是我逼死的,我让所有的银行不提供同业拆借给华宇,傅良栋知道他的对手是我,他无路可走。”
“易志维!”
“想杀了我吗?”他微笑,“傻瓜,你爱我呢!”
该死的人是她自己,她喘息着,看着他,他竟然还可以笑得如此灿烂。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轻拍着她的脸,“你很容易就忘记了父仇,我可没那么好的度量。我真应该带你回家去看看我的母亲……我曾经有过的家,全世界最幸福的家……轻而易举就毁了,父亲死了,母亲疯了,我才十岁,弟弟还没有满月……家产差一点儿让堂叔夺去,我发过誓,我发过誓要把一切都讨回来,我也做到了。你有没有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死去?你有没有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疯掉?在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就起誓,我要让你看着,我一定要让傅良栋最爱的一个人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她心惊胆寒地看着他脸上扭曲的肌肉,他一把抓住了她:“傅圣歆,这是我送自己的大礼,你欣赏吗?”
他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她从来没有这样地绝望过:“你放开我!”
他沉沉地笑着:“你打算怎么办?再回头去找简子俊?哦,我忘了告诉你,他是我的合伙人和最佳拍档,我们有很多年的合作感情了,没人知道,富升和东瞿从来都是在唱双簧。我等着你走到这一天,我等着简子俊向你透点儿消息后你去找私家侦探……”他嗤笑一声,“我等着你慢慢来发现这张网住你的天罗地网……”
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向她劈过来,而她无处躲无处藏!
“其实根本没有繁素,照片是我叫人伪造出来,专门给你看的。
“你怀孕的新闻是我授意新闻界刊登出来的,因为我根本不想要那个孩子,替我生孩子——你还不配!”
她的双眼模糊起来,天与地都摇晃起来。
“你不过是个可怜虫,让我和简子俊玩弄于股掌之上。我知道你现在很绝望,不过没关系,你还可以死,一了百了,什么痛苦烦恼都没有了。
她只能发出喃喃的声音:“你好残忍……”
他大笑起来,回答她:“是你太笨,太天真,你以为真会有什么爱情存在吗?你以为我会爱上你吗?你以为爱情是可以胜过仇恨的吗?可笑!”
两行血顺着她眼里流出来,那情形恐怖诡异到了极点。他突然打了个寒噤,胸腔里似乎憋得要窒息,为什么竟会是这样,有着令人绝望的绞痛。
她整个人扑倒下去,到处是血……血顺着地板蜿蜒,直渗到他脚下,他突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样。不,不要,他不要……他不要这样……他并不是要这样……圣歆……
“圣歆……圣歆……圣歆……”
“醒醒,维,你醒醒,你怎么了?”
他被摇醒了。夜那样地静,他还可以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床头的灯开着一盏,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熟悉的带着睡意的眼睛,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仿佛是突然之间,他下意识地痉挛着一下子抱住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将脸埋进她的发间:“圣歆,我爱你。”
“你这是怎么啦?”她有些好笑地推开他,“睡得好好的突然大喊大叫,醒了又这样莫名其妙。”
“哦。”他的意识在逐渐地清醒,自制力也在一点一滴地回来,一切都回来了。他笑了笑:“我做了个噩梦。”下床说,“我去喝点水,你要不要?”
“我不要。”她翻了个身,声音中满是浓浓的倦意,“回来记得关灯。”
等他回来,她已经睡着了,他还是忘了关灯,那点昏黄的灯火从门上的磨砂玻璃上透进来,朦胧得像是旧历十二三的月色,好虽好,总是残的。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他静静地听着身畔她均匀的呼吸。她睡得真好,她睡觉总是像个孩子一样,从来就是这样,她是个没心机的孩子,她这样毫无疑虑地相信他,她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才是她最可怕的敌人吗?
他没有睡好,一进办公室脸自然就板起来了,秘书们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中期业绩不佳,他正好在会议中名正言顺地发了一顿脾气,几个董事经理诚惶诚恐地看着他,他的一腔怒火只好强咽下去,算了,他们也不是没有尽力。挥了挥手,助理立刻宣布散会。众人都是如获大赦的样子,鱼贯而出。偌大的会议室立即空荡荡的了,橡木的桌面打磨得光亮如镜,反射着天花板上满天繁星一样的灯光。他打开银质的烟盒,取出了一支烟。
黄敏杰默不作声地替他点上烟,低低地叫了一声“易先生”,却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他正没好气:“跟谁学的吞吞吐吐的样子?”
黄敏杰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挨了骂一声也不吭,只一五一十向他汇报:“经纪行打电话来说,傅小姐买了九千多万的期指,我想她手头的资金加上银行抵押大约也只有这么多了。”
看着老板没什么反应,停了一会儿才问:“我们是不是要照原计划进行呢?”
他依旧是沉默着,看着指尖袅袅升起的苍白烟雾,太久没有抽过烟了,闻着这味道真有些陌生。过了半晌才说:“我想静一静,你先出去吧。”黄敏杰的嘴角动了一动,想说话,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忍住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让他听见了一声落锁的轻微的“咔嚓”声。
他随手将一口都没有吸的烟又在烟缸里掐熄了,他只是偶尔抽烟,对于这种不良的嗜好,他一直有能力克制自己。可是傅圣歆呢?他迟早是要面对的。他得承认,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良嗜好,可是……他真的上瘾了,如果将她从自己的生命里完全剔除,自己真的会像当初计划的一样无动于衷吗?
假戏真做是他犯的唯一错误,他还有能力改过来吗?
再依赖的瘾他也可以戒掉。他有这个信心,他是易志维,天底下没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关上内线电话,他站起来,还有大把的工作等着他,东瞿——他缔造的商业王国等着他,他创造过神话,当然不会败在一个凡人手里。
晚上他特意给自己找了些节目,约了位美丽的服装设计师吃法国菜,然后再开车上山兜风,最后他在凌晨三点半钟才回到自己的公寓。
开门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放轻了动作,几乎是无声无息地用钥匙打开了门。屋子里黑黑的,可到底是他的家,不用眼睛他也知道哪里有家具,他不会撞到墙上,可是最后他却走进了书房,关好门才开了一盏小灯,对着镜子仔细地看了看自己。
他回来之前洗过澡了,他不想让她见到什么痕迹,她其实很聪明,事情既然一天没有揭穿,她就依然还是他最爱的人。他珍爱的,拥有全世界的一切,不会有一丝的不悦打扰她。他有些自欺欺人地扯开领带。
顶上的吊灯突然亮了,他惊讶地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门已经开了,她就站在门口,手还按在灯掣上,有些怔忡地看着他。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想等你回来。”
他嘴角歪了一下,算是笑了:“下次不要了,这么晚了,有时候我不回来了呢?”
她也笑了一笑:“你饿不饿,厨房还有一点儿粥。”
“我不饿,”他有意轻松地捏捏她的脸,“你先睡去吧,我洗了澡就来。”
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你不是洗过了回来的吗?”她笑了一笑,解嘲似的,“你身上还有洗发水和浴液的味道。”
“圣歆,”他叹了口气,“你不高兴吗?对不起。”
她抬起眼,幽幽地看着他:“志维……我……只是很害怕。”
他打断她:“睡去吧,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她却说了下去,艰难地、断续地:“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几天,几个小时,或者……还有几分钟……几秒钟……”
“我累了,我们明天谈好吗?”
悲凉的笑从她唇畔绽开,她的声音小小的,梦一样:“明天……我们还有明天吗?”
他的表情几乎要僵在脸上了,她的声音还是虚的,梦一样的,像是大风卷起来的羽毛,无能为力的,不由自主的:“你这几天老是做噩梦,你梦见什么了?和我有关系吗?你总是说梦话,好几次你都叫出我的名字。”
她看着他,静静地、悲哀地看着他:“我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或者说,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说过你爱我,就算是真的,可是,你对我的爱也不能够抹杀一切,你一向恩怨分明,你不会为了我忘掉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傅家欠你的,你一分不少都会讨回去,金钱上的,人情上的,一分都不会少。我知道的。
“我想简子俊和你在这件事上一定是拍档,也许早就是,他向我透露的线索,也许也是你授意的。你一定早就在布这个局了,郝叔来说是两家公司合谋,从而导致我父亲的死,这中间有一家公司是东瞿吗?”
“易志维,你是个魔鬼,你早就算准了一切,你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傅家人一个接一个地钻进来,你是想让我一无所有吧,现在我的确一无所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闭起眼,眼泪滚滚地落下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一向比他笨,可是这次她却太聪明了,她就聪明这一回,就够了,足够了……
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了他——终于还是连他也失去了,或者,她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他,只是他给她造成了一种拥有的假象……
就像父亲的芙蓉簟,她以为就是代表父亲,其实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他一天一天地拖延着,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他精心策划的天衣无缝的计划,他早就想看到的结局,他赢了,他应该笑着举杯庆贺。
远远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瞌睡的人不当心碰了一下头。他突然发疯一样地冲进隔壁的睡房,窗子大开着,窗帘在夜风中翻飞成巨大的黑色翅膀,他扑到了窗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底下是黑沉沉的夜色,黑得深得海一样,海一样的绝望……
他的手捶碎了旁边的一扇玻璃,血顺着支离的碎纹在往下滴着,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痛,他只是麻木地站起来。他把他最珍爱的一切毁掉了,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爱情。最后她是带着半信半疑走的,她不相信他真的爱她,因为她不相信他会把真爱的人毁掉,连他自己也不信,可是他还是做了。
他彻底地赢了吗?
他像负伤的野兽一样咆哮着,他输掉的是一个世界,一个他再也不会拥有的世界!他有多爱她,只有他自己知道。
血汩汩地顺着手腕流下来,他像愤怒的困兽一样绝望地捶打着玻璃:“圣歆!圣歆……”
今晚的噩梦,再也没有人能叫醒他了。
“真可惜。”
“是啊,他从我的书里翻出她的照片的时候,那眼神我就知道他是真的爱她,可惜他竟然还是下了手。好自制,好毅力,怪不得这十年大风大浪,他都站得那么稳。”
“所以恐怕你我还得等。”
“我不介意等,只可惜我以为寻见他唯一的死门,能予以掣肘,没想到还是失算。”
“其实他的死门应该是你,只不过他永远都想不到。”
“你呢?其实我不明白,你既然爱她,为什么肯答应大哥,首先去出面应对华宇,做那个恶人将她逼上梁山。”
“我与你大哥合作这么多年,牵涉到如此重大的经济利益,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也不能不迁就。他既然唱红脸,只要开价够高,我唱白脸也无妨。”
“你好像铁石心肠,可是你告诉过我,你曾给过傅圣歆一次机会。”
“如果她肯真的嫁给我,我便放她一条生路。那可能是她唯一的生路,但她偏偏没有选。”
“好笑,到死她都是爱他的。”
“其实他亦爱她,但比不上我爱她。”
“是吗?”
“不信么?等你遇上你爱的人,大约你就信了。不过,这世上的爱情,无可奈何,身家利益总要排在前头。”
……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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