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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台前围了一圈人,除了大皇子李元乾因染了风寒休养在容华宫,其余皇子皆在,云台右侧设有帘座,座上的是司马皇后的独女凤鸣公主李姒,她躲在随行嬷嬷怀中,又害怕又好奇地觑着云台上的铁笼子。
笼中半跪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少年,对面一只皮毛黑亮、高大壮硕的獒犬仰天长啸,惊动梢头鸟雀,呜啦啦四处逃散。
虽知道即将看见什么,但李元悯依旧如上辈子一般惨白了脸。
他自是认得那个少年,也认得笼中的兇兽——四皇子李元旭宫里的“啸天”,前世他少不得被李元旭拿它恫吓作弄。啸天性恶凶猛,平日里都用活物来喂养蓄养凶性,甚至有传闻钟粹宫里的宫人若触犯了王贵妃的逆鳞,亦是直接给丢进笼子里喂食。
这样嗜血的野兽放在此处自不光光给人观赏。
但见笼子里已是血腥一片,那少年反手抓着铁笼的杆子,警惕地盯着前方,他浑身被泼了牛血,肩背大腿已被撕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皮肉正可怖地翻卷着,这血腥的一切刺激着啸天的杀戮神经,它咧开嘴,黏液从嘴角淌下,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危险的气音,不肖片刻,猛地向前扑了上去。
李元悯心一颤,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眼看着啸天即将撕碎那贱奴,众人目光愈发兴奋,却不料那贱奴就地打了一个滚,蹂身而上,径直翻坐在啸天背上,啸天上下乱窜,而贱奴十指紧抓,几要掐进獒犬的脖颈肉里,啸天更是疯一般窜动。
李元旭看红了眼:“孽畜!咬死他!”
他一鞭子打在铁框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啸天急红了眼睛,重重往上笼壁上一撞,那贱奴伤处被铁栏杆撞得血沫横飞,终是吃痛掉了下来。
众人屏息,兴奋地等待啸天给予最后致命一击。
然而始料未及,那贱奴速度奇快,借着地上的力量一弹,反是抱住了啸天的脖子,双脚环住其肚腹,竟是一口死死咬住了獒犬的脖子。
血液瞬间喷溅而出。
獒犬疯狂跳动,嘶吼着试图将人甩下来,贱奴青筋暴起,蓦地狞色一闪,齿间生力,竟是生生扯断了啸天颈间血脉,鲜红的血液像是涌泉一般从伤处喷溅出来,那獒犬一颤,剧烈的跳动减缓,最终重重地摔在地上,四肢抽搐。
一片寂静中,那贱奴浑身浴血,缓缓站了起来。
角落里,李元悯的背已让汗水浸透。
众人几乎不可相信,一个十岁的小贱奴,居然赤手空拳戕杀李元旭的嗜血猛兽。
然而李元旭非但没有生气,眼中反而多了几丝兴奋的光芒,
“果真是人畜相·奸而诞的怪物,嘿嘿,倒真叫我寻到一个宝贝!”
一个娇柔的声音迷惑道:“皇兄,什么叫人畜相·奸?”
说话的是凤鸣公主李姒,她已十岁有余,同司马皇后一般长了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小小年纪已是出落得明艳秀美,明德帝极为喜爱,是以她身为公主,却一样能在太学院受教。
李元旭正待解释,却听得李元朗咳嗽一声,他自也意识到不妥,笑了笑,
“六妹年纪小,听不得这些污糟事,方才可是受惊了?”
李姒自是知道李元旭不欲说,秀眉一蹙,“四哥莫要打岔,我怎么就听不得,若是四哥不肯说,我便去父皇那儿告状,说你欺负我。”
李元旭大笑,直叫冤枉,
“好皇妹,四哥岂会欺负你。”
他勾了下李姒的秀鼻,却也捡了些话与她说了,
“这贱奴之父便是当年丢了南台十六州的飞将军倪焱,听说那倪焱年轻时中伏误入深山,被一母虎所救,后竟寡廉鲜耻地与这牲畜孕育一子,便是这小贱奴了,啧啧,这倪焱出身寒微,若不是带兵打战颇有一番本事,父皇岂会将江北大营交予他,可惜啊,英明如父皇亦有看走眼的时候,贱民便是贱民,哪里是勋贵可比,倒是他与畜生苟合生的小畜生,可比啸天凶猛多了。”
“人与畜生……”
李姒不可置信般瞪大了双眼,旋即不由皱眉,又见那贱奴蹒跚着趴在啸天抽搐的身体上,去吸食它脖间汩汩冒出的鲜血。原本她还富有同情心,此刻听闻他的身世,又见他如兇兽一般吸食牲畜的血液,自不免厌恶之心。
“呀,四哥,快快遣人将这吃血的贱奴打发走,怪叫人作哕的。”
李元旭站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笼中的血污,一边摸了摸凤鸣公主的脑袋,
“五妹有所不知,这贱奴已断了米水两日,此刻便是拿装着躁矢的恭桶于他,亦会吃得津津有味。”
他顺手拿了些糕点,往笼子里丢了进去。
“这贱奴叫什么?”
掖幽庭侍役陪着笑脸道:“主子,他叫猊烈,按掖幽庭惯例改了姓氏,倪为兇兽之猊,烈为烈火之烈。”
“好,猊烈。”
李元旭蹲下来看着笼子那个少年。
“我的獒犬死了,而今就由你来替吧。”
“这……”侍役陪着笑,“殿下,掖幽庭宫人明令不可留于内廷,况且这贱奴母獣所生,狠戾凶残,只怕冲撞了贵人。”
李元旭岂听不出他的推脱之意,只未等他发作,一旁恭顺候着的李元朗早已开口叱道:
“四殿下说要便是要,你掖幽庭的人弄死了咱的獒犬,怎么,不得赔他一只?再说,咱四殿下的舅父乃掌宫禁之权的巡防营都督,便是查到了,又岂会怪到你头上?”
侍役正待再说,李元朗一记阴狠的眼神杀将过来,侍役唯有吞下喉间的话语。
“既是四殿下看上了……也算是这贱奴的福气。”
李元旭满意地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摸了摸手上的扳指,而身后的李元朗亦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
那天夜里,李元悯又开始做噩梦了。
梦里是那个雨天。
一个孩子紧紧扒着他的衣襟,
“宫女姐姐……你莫要忘了阿烈……”
李元悯身上掩饰身份的宫女衫衣已是湿透,只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脸,柔声安抚道:
“好,阿烈,我不会忘记你,你吃了这药,待三日过后,你便自由了,往后……姐姐不能再护着你,你一人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梦里的雨依旧下得很大,雷声轰鸣,震慑天地。
李元悯猛地坐起来,喘息着。
夜风冲开了窗牒,月色从外头倾泻进来,满地银辉。
李元悯愣愣地看着地面,缓缓蜷起脚,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在其间。
寒风吹得背颈冰凉一片。
往后的数日,李元悯照常去了太学院,一切似乎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他依旧是太学院卑微的存在,只与前世不同的是,他并没想方设法去拯救那个孩子,也不再趁夜乔装给他送吃的,送伤药,给他说话本里的故事。他的心间不再有惶恐与自伤,只徒留一片荒漠,只是,他忍不住常念起前尘往事。
那个孩子,真的很争气啊。
原以为二人至此死生不见的,他困在宫中作傀儡,他于世间沉浮挣生机,却不想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与他再会是鄞州大捷,作为主将的他进京面圣受封。
李元悯戴着帝皇厚重的冠冕,隔着重重珠帘望着大殿内的那个他救下来的孩子。
他长大了,长得结实了,甚至比大殿内的任何一个武将都来得高大英朗,李元悯心间无比欣慰,他想留他下来与他说说话,或许他记得他的样子,又或许记不住,又想着问问他,会否记得他的“姐姐”?或许他问的时候还会脸热,又或许彼此爽朗一笑,前尘往事皆作古。
但他毫无办法,他连召他觐见的权力都没有——他所有的一切都已被司马家控住了。
然而那次大捷受封的却不是军功赫赫、血战数年的主帅猊烈,而是司马昱的亲信,督军鲁肃。
“一掖幽庭贱奴耳,何担勋贵之重?陛下便不要关心这些军机事务了。”
他们一个虽是帝皇,一个是一方主将,但永远是权力中心的末微存在。
李元悯看着殿中站在队末的高大的落寞身影,他小心翼翼地看护了他那么多年,他是那样懂得那份寂寞,懂得自己的心都开始痛了,他心里想,他下了朝定去求镇北侯给那孩子赏赐,即便一个有名无实的头衔也好。
但是啊,后来,他知他,他却不知他。
“四弟,你殿里的那小贱奴可是驯养好了?”
大皇子的话惊醒了李元悯,又听得李元旭轻笑道,
“那是自然,要说这贱奴倒是骨头硬,咱宫里的太侍个个拿他没办法,也就二哥主意多,这才拿下了。”
“四弟所托,我岂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
身后恭敬候着的李元朗一笑,又道:“不过这贱奴可比当年的啸天难驯服多了,恁是花了我半个多月依旧凶性难驯,亏得咱去太常寺一查,原来这厮还有个胞妹在教坊司,当日便断了她的一根小指往他面前一丢,那贱奴眼睛都充血了,这还不乖乖就范。”
话毕,似是颇感兴趣,
“这会儿五经博士不在,四弟何不将那贱奴牵来给大哥瞧瞧?上次大哥可是没瞧过这贱奴生撕了啸天的模样。”
“哦?”李元乾早已听闻这桩奇事,倒有几分好奇,“我倒想瞧瞧这贱奴怎生骁勇。”
李元旭少有在李元乾面前得势的时候,心下不由暗喜,语气上便带了几分自得,
“这回可不是大话,这贱奴之凶性,饶是大皇兄见多识广也未必见识过的。”
话毕,便朝着身边使了个眼色,“去,把人带上来!”
李元旭的随行太侍得令去了。
李元朗眼尖,一把扯住便要离座而去的李元悯,
“你这是意欲何为啊?怎么着,不瞧瞧咱四殿下的兇兽?”
李元悯眼眸低垂,“……我身子有些不适,不便多留了。”
李元旭面上便有些不虞,他好容易驯好了这贱奴,自想在众人面前炫上一番,不想竟有人在这当头扫兴,然而大皇兄在场,他自是矜着身份不好发作,只抬眼看了看他,冷笑道:
“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快快退了去,省得本殿下眼见心烦。”
李元悯默然,像是习惯了这些辱骂似得,只双手一揖,不着声色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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猊烈当然不是母虎所生。
当然他后来也知道了
他的“姐姐”曾经那么血淋淋地绝望地死在他面前。
天辣,我好残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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