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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小姐的故事告一段落,在坐的所有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摸着颈子上的珠链,我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看在旁人眼里,没准会觉得我贪生怕死,其实我只是担心贾公子会以“此物不祥”为借口,逼我就此还给他罢了。
如我所料,贾公子见状,握住我的另一只手,捏在他手里安抚着,说道:“晓泪,若是你担心此物不祥,不如……”
“不。”
我当下打断道:“方才不是还有人说我命硬属妖的?如今想想,也合该用点镇妖的法宝克克我的妖怪属性,是不?依奴家看,此物甚妙。”
宦小姐蹙眉插话道:“其实我的本意是希望这位夫人能忍痛割爱。”
不得不说,“夫人”二字把我惹毛了!
先不论宦小姐嚣张自傲的姿态,也不论咱还是个黄花闺女,担不起已婚妇女的身份,就只说无论横看竖看,那宦小姐也显得比我老气这一点,她凭什么尊称我为“夫人”。
我虚伪的反问:“什么?什么?老身耳力实在不佳,方才宦小姐可是称老身‘富人’?哎,其实老身夫家也并无几吊钱,扣去赋税那些杂七杂八的,也仅仅只够逢年过节吃碗五花肉了,实在是没本事‘忍痛割爱’的。”
宦小姐有些不耐,右手往后一伸,其中一位下人便立刻递上册子,只见她摊开一页扔到桌上,上面正巨细无遗的记载了贾家的历史,此举之意,不言而喻。
“贾家虽是有钱,可毕竟官场无人,不会真是钱多的跟本小姐斗上一斗吧?”宦小姐撂下狠话,坐在不远处的妆衾浑身一抖。
贾公子握着我的手更紧了,面上阴沉,冷冷的直视恶势力,反观泄天机,闲在一边喝茶纳凉,好不快活。
可偏偏啊,我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贱骨头,虽捧不起金饭碗,却练就了一身如何砸掉别人金饭碗的本事。
我挑着眉,含笑的看了会儿宦小姐,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对着身边的贾公子嗲声嗲气的撒娇道:“凉了,难入口。”
贾公子这才流露出笑意,回道:“那便不要喝了。”
“嗯。”我煞有其事的听话颔首,放下茶杯,慢悠悠的抬头看向被我磨光耐性的宦小姐,知道她的情绪已经成功的被我的演技牵引了,这才歪着头,眨巴、眨巴眼,说道:“宦小姐,你可知为何你我年纪相当,我已与相公恩爱无双,而你却嫁不出去么?”
宦小姐倒抽一口气,被我戳中了死穴,恶狠狠地瞪着我:“大胆!”
她刚要拍案而起,便被我拿话拦下:“这可是黄花梨的桌子,拍不好是要手疼的!”
宦小姐指着我“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他身后的下人们也“嗖嗖嗖”的拔刀相向。
一时剑拔弩张,妆衾吓着大叫的躲到一旁柱子后,贾公子将我护在身边,便连泄天机也收敛起轻佻的态度,微微蹙眉看着我,许是正在评估我何以太岁头上动土。
而我,却仗着身边有两大高手而耀武扬威,依旧礼貌的冲着宦小姐笑道:“第一,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个嚣张跋扈的母老虎供在家里?第二,你的下人动不动就拔刀弄剑的,走狗尚且如此,何况主人乎?第三,听闻你与独孤王府的小王爷定下婚事,可却因种种原因而迟迟未成婚,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宦小姐怒不可仰:“你给我住口!”她脸色通红,气得浑身发抖,似是怕我揭穿她最惧怕正视的事实。
“因为那小王爷生性风流,心知娶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你,是自讨苦吃,索性玩个彻底失踪,至今让人摸不着去向,留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苦等年华老去。可你却又不甘心放下身段,向皇上求情就此解除婚约,只因你一向高傲惯了,受不起这等委屈,再者,你也在等,等那小王爷受不了民间疾苦而回来向你低头认错,也便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了。”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立刻觉得有点口渴,端起茶杯就要喝,却被贾公子单手拦下,这才想到茶凉了,喝不得了,贾公子要心疼的。
而关于独孤小王爷的事,我想贾公子也是对我有疑惑的,毕竟那关于独孤小王爷不顾婚期而远走他乡的消息,我也是从别在信鸽身上的信件里看到的。
这本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京城也有些传闻,可大家都怕招来口舌之灾,才三缄其口,所以至今没能广为流传,成为全国皆知的秘密。
“晓泪。”贾公子不顾在场所有人的关注,温柔的唤着我,可那低低柔柔的声音却无端端的令我汗毛矗立。
我扭脸看着贾公子,应着:“嗯?”顺便还注意到泄天机一脸的高深莫测还有他唇边挂着的些许笑意,手里也不忘与贾公子较劲儿,却无奈他握的太紧了,一时拔不出来。
贾公子从未向此刻这般对我笑过,笑得那般虚伪,那般好看,笑得我心里一阵阵瘙痒,耳边也蹿起了燥热感。
他捋了捋我颊边的发,问道:“烤乳鸽可入得了口?”
我怔住,下意识答道:“差强人意,肉老了些。”
他恍然大悟的冲我笑:“以后不会了,我找人专门给你养几只。”
我乐了:“甚好!甚好!”
他也满意的乐了:“那以后,就不要逮府中的信鸽了?省的吃坏肚子。”
瞅瞅,贾公子就是这点好,说话有商有量的,让人容易接受,用三言两语便轻而易举的令我打消打野味充饥解馋的远大理想,果然是做生意的好苗子。
说罢,我凉凉的斜了一眼再度恢复面无表情的泄天机一眼,又笑着面向傻眼的宦小姐,说道:“无论宦小姐用感人肺腑的故事感动奴家,还是用邪鬼之说的无稽之谈吓走奴家,亦或是用你相府的威慑力逼迫奴家,令奴家免费相赠,那都是绝无可能的。”
宦小姐听了一愣,刚要怒,她身后杵着的几个下人又先一步龇牙咧嘴,对我威吓。
我只冷笑一声,抬眼扫去,轻蔑的掠过那几人,那几人便立刻消音,却不知道是否被我凌厉的眼神吓到。
我是看不到自己方才的表情的,但瞄到斜对躲在柱子后的妆衾也是一脸的呆滞,不禁自问,莫不是我真的威严无比?
思及此,我便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信念,继续道:“自然,奴家也是明理守法的良民,也是要吃饭要过日子的,如果宦小姐出得起价钱,咱们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宦小姐没给我答复,主要是没来得及给我答复,只听门口处一阵骚动,随即比宦小姐更大的阵仗便涌了进来,为首的人一身便服,足踏官靴,相貌堂堂,一脸闷骚样儿,还真是位翩翩公子啊。
可欣赏帅哥的同时,我却还有空瞄到原本不动声色的泄天机,已悄悄走至窗边,还挥了挥大红衣袖,朝我挑眉挤眼,且翻窗而出时,还顺走了两盏茶杯、一盏茶壶以及宦小姐带来的册子。
“生儿,怎的又在此胡闹,跟我回去。”那翩翩公子板着脸,上前几步就要拉走宦小姐。
宦小姐先是一阵骄纵的耍赖,直到力气力气实在拗不过时,才不依不饶道:“兄长!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却不想她自己就是不讲体统的人。
不消说,能盖住宦小姐威风并将其制住的男人,便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爷——宦灭是也。
宦家是宰相世家(详见第三章“好名声的背后意义”),换句话说,这家的存在注定是围绕权力中心的,也注定是本朝皇族最可靠的管家,是以,能否制造并培育出下一代的宰相,便等于是否能延续圣宠,是宦家世代最关心的大事。
到了宦灭这一代,本该依照祖训尽早传宗接代,尽早为下一任宰相人选贡献体力,可年月二十六的他,别说正房、偏房了,就连像样的通房丫头都未见到半个,这可操透了宦家长辈们的心,遂不约而同的把注意打到了宦生的身上,并与独孤王府约定着宦生与独孤小王爷的第一个儿子跟随“宦”姓,继承宰相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桩婚事里,最大的反对者除了独孤小王爷,就属宦灭。
宦灭极宝贝自己的妹妹,尤其看不顺眼名声在外的独孤小王爷,多次在朝堂上制造事端,甚至联名弹劾独孤小王爷的荒唐事,盼的就是婚事告吹。宦家长辈曾多次阻止,却反而加重了宦灭对抗的决心。
诚然,这些八卦也都是我听说的,眼见为实,实践见真章,做我这行的一定要抱着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态度,才能八出最精彩客观的内幕。
此时,宦灭突然而至,不用猜也知道是追宦生来的。
贾公子牵着我的手上前行礼,随即对宦灭说,既然大人到来,我等不便再打搅,就此告辞。
宦灭准了,宦生却不准,骄纵任性的非说我偷了她老娘的珠钗、珠链不归还。
听完这话,宦灭蹙了眉,贾公子也蹙了眉,前者对宦生说“不得胡闹”,后者对我说“不必反驳”,二人不约而同的出口,说完后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客套起来。
宦灭打官腔道,这位可就是京城第一商家贾家的大公子,失敬失敬。
贾公子也操着商话,哪里哪里,小人也不过是混口饭吃,怎敢在宰相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我与宦生不约而同的打起了哈欠,听得腻烦。
宦生先斜了我一眼,拉着宦灭的袖子央求回家,宦灭笑着首肯。
我看在眼里,顿觉输人不输阵,也依样画葫芦的拉着贾公子的袖子摇晃着,刚要说“人家饿了,要回去嘛”这等酸人的词儿,却不想用力过大,一把扯掉了贾公子的半只袖子……
“啊,相公你怎么断袖了!”我惊呼的推卸责任。
贾公子的气色不太好,耷拉着脸像宦家兄妹道别,拽着我的手退场,还不忘叫一声:“妆衾,跟上。”妆衾连忙碎步追来。
回去时,整条街的人都能看到贾公子浅色的断袖下紧握拳头的半截手臂,上面还带了一串翡翠珠子,与手臂上额外突出的青筋遥相呼应。
我预感到贾公子对我的印象会因此重新评估,进而影响我俩的婚事,于是接下来的半天,我的右眼皮子一直不停的跳,它在提醒我,有灾降临。
如我所料,当日深夜,泄天机再度来访,轻车熟路的从窗口跃入,进来后先坐到八仙桌边灌了两杯水,这才有暇睐了我一眼。
我放下手里的《麻子传情二》,走了过去,张口便道:“你来得正好,我且问你,何以小白会看上前来借住的表哥,巴望着私奔?这表哥要财没财,要德没德,顶着个好皮囊到处招摇撞骗,怎的会有女人喜欢呢?”
泄天机淡淡的陈述:“这表哥有些才华。”
我反驳着:“偷鸡摸狗也算才华?”
泄天机着实一愣,嘴角抽搐,继续道:“他口才绝佳。”
我挥手道:“只会说些甜言蜜语,算什么口才?”
泄天机不语,用幽深的眸子瞅着我,看得出来,他很受伤。
可我实在想不透他为什么受伤,只觉得此人越来越无理取闹,并在心里掂量着是否还有必要追文下去。
泄天机的神情忽而严肃起来,把我的后半句“这表哥游手好闲的简直废物”生生噎了回去,下一瞬未等我反应,已被他一把拉过跌坐在他膝盖上,我下意识挣扎着,大巴掌朝他脸上招呼去,却被拦下固在身后。我恼了,二巴掌紧跟而上,依旧被他以同样的手法制住,两只手双双反剪于身后,只能眼巴巴的盯着他逼近的脸,迫得呼吸也不敢张扬。
我惶恐了,正准备尖叫,未料,他又一手揽住我的上半身,一手托起我的腿,将我打横抱起转了半个圈,放在八仙桌上,紧压而来。
他的乌发如瀑般洒下,盖了我一脸,待他替我拂开到两旁时,我已被这黑色的帘幕笼罩在狭小的世界里,不得不面对他隐藏在暗光之中的脸。
他俯视着我,我仰视着他,双双无语。
他一手捋着我因挣扎而蓬乱的发,一下下的,直至我俩的发纠结在一起,他才罢手,又来骚扰我的眼睫毛,仍是一下下逗弄着,痒人的紧,令我不耐的皱起眉,频频眨眼,准备说点制止他玩心的狠话。
“别说!什么都别说!”泄天机先一步出声阻止了我。
不让我说,他也不说,一个上面,一个下面,无名无份的,这算怎么回事?
他许是看出了我的厌烦,淡淡然笑问:“晓泪,在你眼中的幸福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深奥。在我眼里,娘、贾夫人,还有当今皇后都是幸福的,一来嫁得好,二来过得好,三来衣食无忧数十年如一日的保持的好,这便是最难得可贵的。
思及此,我平静的回答道:“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愁下一顿饭的着落,不愁看上了宝贝却囊中羞涩,不愁心血来潮弄个慈善捐款还要心疼。”
“钱,就那么重要?”泄天机的口气不稳,听得我心里一阵发紧,隐约感到他定是遇到什么变故,这才如此反常。
“其实钱并不是多重要。”我道,坦然的回视他忽的璀璨一瞬的眸子,又继续道:“那都是有钱人才有本事说的话,像我这种没钱的人凭什么谈钱?”
听了这话,泄天机双眼中的浑浊再度回来,那璀璨的一瞬也成了为了一瞬,他的神情很古怪,似乎是第一次认识我一般陌生而又疏远,疑惑不解的打量我,寻思着那些我猜不透的东西。
他到底想在我身上找什么?
未等我想明白,他那原本瘙弄着我睫毛的食指便一路下滑,落在我的唇上,轻轻地描绘,小心翼翼的勾勒,在他眉宇间的川字越来越清晰时,才终于停手,俯身在他指尖画过的部位印下一吻。
依旧轻轻地,小心翼翼地。
我大张着双眼,头一次发现他的睫毛很长,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瘙着我的脸,我也头一次发现,像他这样的体格健壮的人也会有气喘吁吁的时候。
我不懂这个吻代表什么,只感觉嘴上很麻,一路麻进了脑子里,控制那里的一切主观念想,空白了许久、许久,久到掌心汗透,久到面颊上烧起了燎原大火……
直到他起身,舔着唇,看着我,回味。
我才似梦非醒的发现,我方才回应了他。
“晓泪,你这个骗子。”
带着某种自嘲,泄天机低低的叹息,退后了几步,看着我坐起身,看着我笑,看着我摸向嘴唇的动作,看着我终于正视的看向他……
但见他一个跃身,跳出了窗口。
不知怎的,我感觉他在对我道别,还感觉到即使此时的他讨回金佛也没关系,我可以忍痛割爱。
可我的这些感觉也仅仅维持了一夜之久,翌日清晨,贾公子便亲自通知我拜堂的日期,令我陷入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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