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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我的话,贾公子只字未语。
贾老爷夫妇却怒不可仰,指着我命令下人一哄而上,将我们拿下,可十三带来的那些恶霸各个五大三粗的,三两下就把敌人摔了一地。
临跨出喜堂前,我回首,看了贾公子最后一眼。
苍白,是我对他的最后印象……
我们一路往外逃,到了贾家大门口,我停下了脚步,一转身飞身而上,抽掉那碍眼的用大红绸编织的喜花,拿在手里轻轻一抛,再一抬腿,像踢毽子一般“嗖”的一声将它踢飞了老远。
喜花撞到了街对面裁缝铺的招牌,幸好招牌只晃了三下没掉下来,可喜花掉下时正巧砸中了从裁缝铺刚走出的丫鬟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高呼一声,手上的衣服包掉了,散了一地,赫然是红的、绿的、粉的、紫的、蓝的,各色各样的肚兜,还都是短款改版的,可见这些肚兜的主人一定是内在奔放型的。
丫鬟大叫的低身要收拾起,不想我身后的恶霸们已经叫嚣着簇拥过去,嘴里不断发出“嘘”声,随手捡起几件,大笑着往身上比划着,又时不时的对丫鬟出言轻薄。
我身边的十三早就不自在地别开脸,扭扭捏捏的一看就是没见过女人的内在美。
我也看傻了,倒不是因为肚兜看傻,也不是因为恶霸的言行看傻,主要是那丫鬟与我有一面之缘,不巧正是宦生身边的侍女之一。
肚兜的主人,不言而喻。
本来,经过恶霸们的捣乱,贾家的宾客全逃走了,我们这么坦然的从门口走出也没什么人注意,可偏偏又惹出肚兜的事,整条街的人都探出了头,指指点点。
我无力的抚额轻叹,一边抓过十三的手狂奔,一边对身后的白痴们高喊:“不跟上的,一分赏钱都没有!”
恶霸的首领听到了连忙大喝,带着手下紧追上来。
开始是我跑前面的,十三慢了我半步,可跑着跑着,十三就超过了我。
他抓着我的手,好紧好紧,跑就跑吧,嘴上也不消停。
“姐姐,要是你、我一直能这样,该多好?”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可见我们跑得多快。
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一直跑?你要累死你姐姐我?”
十三又道:“弟弟绝不会让你累死的!前面就是我们准备的马,上了马咱们就往关外赶,再也不回来了!”
这就要发展到关外了?
我大惊,怎奈粗喘不止,根本接不上话,也没力气甩开他的手,两只腿不听使唤的狂奔,就快要废了。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群马,我正庆幸着不用累死了,却不料十三拉着我一路越过,在那群马的目送下,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可想而知,我对十三的容忍程度已经到了极限,哪还管得了他的人身安全,用尽了全身力气,飞身朝他的后背踢了一脚,将他踢出几步远。
手上的钳制终于松开了,我面红耳赤的死瞪着跌趴在地上的十三,十三不敢置信的回头看我,大叫“姐姐你怎么了”。
我懒得理他,主要是没力气理他,转过身往那群马走去,正巧与追赶上的恶霸一会儿会师,恶霸首领呆呆的看着我自然地解开一匹马,提醒我道:“这不是咱们的马。”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们是干什么的。”
言下之意,你等既然连抢亲的事都干得出来,害怕抢几匹马么?
那恶霸头子也很戏剧化,对我抱拳道:“干刀口舔血的买卖!只要出得起价钱,又不违反道义的,我们就干!”
我理解的点头,摸了摸那批米色母马的鬃毛,又对恶霸头子说道:“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你们今天干的事就是违反了道义的。”
恶霸头子忙解释:“不不不,我们听了十三的故事,知道这桩婚事是个骗局,又看他一个人很可怜,就决定出面帮忙。”
这话也有理,我思索了一下,当下开出两个条件:“其实十三没钱给你们,我也没有,你们这笔买卖注定落空。”
说罢我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对着呆滞的恶霸们说道:“但是若你们肯帮我把嫁妆拿回来,里面有三百两现银,全归你们。”里外里,两椿买卖一并结算,也算是打了半价。
我本打算着,若是嫁妆取不回来,亦或是金佛被贾家人发现,便恶人先告状的先去衙门口举报是贾家人偷取了独孤王爷的家传之宝。至于珠钗、珠链、玉佩,三者虽都还在我身上,却对我丝毫用处也没有,主要是因为没有说明书,谁又知道该如何号令天下。
思及此,我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贾公子是否知道正确的使用方法,否则以他近水楼台之便,早该骗去了玉佩才是,又怎会将珠钗、珠链相赠,再制造巧遇宦生的机会?
莫非,宦生懂得?
我径自想着毫无根据的推测,趁着这个空当,那恶霸首领也思考的差不多了,很快应了我的要求,对身后的兄弟们吩咐着新买卖……
我满意的笑着,顺便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十三,低下身子小声问他“怎么了”。
十三垂着头把我拉到一边,这才抬首看着我,似有怨言道:“姐姐,那嫁妆就给了贾家吧,弟弟有钱,你跟我去关外生活吧。”
我微怔,随即一连用三个问题堵回他的恳求:“我问你,你离家出走,何以不同爹、娘说一声?我再问你,你怎么会知道贾家的阴谋,是不是妆衾同你说的?还有,你在哪里认识的这批人?”
十三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然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在贾家最不想我嫁给贾公子的,只有妆衾,十有八九是她暗中拦截了我的第二封家书,多附上了一封信告密信,怎知信被十三先一步看到,瞒着爹、娘只身北上……
却不知涉世未深的十三是如何认识的这帮恶霸。
“十三……你还小,可能被人骗了也不知道,这样下去很容易误入歧途。”我试图用苦口婆心的姿态感化他:“姐姐很感谢你救了姐姐,可你该回去了,爹、娘还在等你,在担心你。你是个男孩子,做事怎能如此没有交代,不负责任呢?”
十三很是无助,哀戚的看着我,怔怔的说道:“可是姐姐,十三已经长大了,十三只想跟你在一起,十三是可以给你幸福的!”
我愈发的不耐,也怕就此误了十三的前途,遂厉声呵斥道:“庄十三!我是你姐姐!这是注定的!你说你给我幸福,你凭什么?你说你有钱,你身上那点钱又够我几年的花销?你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又凭什么凭自己的力量赚钱养活我?身为一个男人,光说大话是不够的,等你真正做到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你才有资格对女人立下承诺。”
十三无语,眼里写满了受伤,睁大了双眸看着我,面上蹭了两块儿脏,可怜兮兮的活像是街边的小野猫。
我一动不动,冷冷的笑看着他,心里却是一抽一抽的痛,拼命攥紧了双拳,克制自己的心软。
十三咬了咬唇,似是鼓足了勇气再对我说些什么。
我也准备好,再给他致命的一击。
“娘子,你怎的也不等等为夫?”可偏偏,我俩的互动被另一道声音打断,耳熟的紧。
很早以前,我便知道,我这一生是注定不如意的,就好比当我跟着师父逍遥自在时,他把我送进了庄家做养女,又好比当我好不容易可以嫁进富户大家,却又发现那不过是误会一场,再好比眼下……十三真心实意的欲对我告白,又有人横插一杠子。
深吸一口气,我回首看去,长发红袍的泄天机面带微笑的看着我,骄阳之下,红袍飘飘,长发轻拂面,是那么的耀眼。
彼时,他与我说了一番意味不明的话,我本以为那就是结束,心口空了一晚。
此时,他从天而降至我眼前,身后的马车上还载着我心心念念的嫁妆箱。
我这才发现,有人一直在等我回头。
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想好好问问他:“若我改过自新,你是否会资助我做生意?”
可是泄天机没给我这个机会,他潇洒的跳下马车,先拿着一袋钱递给恶霸首领,说了几句保持联络的话,互相留下联络方式,譬如“到京郊小山边上找个洗衣服的大妈传话”等等,恶霸们便会倾囊而出。
听着他们寒暄,我的心境额外复杂,已到嘴边的话又被我咽了回去,直到眼见着恶霸们有秩序的立场,又眼见着泄天机向我姐弟二人走来,我才脱口而出道:“一懈哥哥,麻烦你雇辆马车送我弟弟回家,再快马送封信告知我爹、娘,叫他们莫要担心,顺便委婉的说一声……我被休下堂的事。”
一说完,我就垂下了头,双手玩着嫁衣的衣角顾自哀怜,心里对自己的这番话十分满意。且不说但凡女子称呼非亲非故的男人为“哥哥”,是一种利己策略,就说今日十三大闹喜堂一事,总少不了惹来些麻烦,是以,赶紧送他回老巢才是最好的保护。至于“休妻”一事,不管是我休的贾公子,还是我逼得贾公子休我,对外都要说是他休我,这样才能博取同情。
果然,我的说辞基本令泄天机满意了,他转身吩咐身后的车夫几句话,那车夫立刻保证今夜就能平安的送走十三。
看那车夫的底盘,再听他的浑厚嗓音,想来也是个练家子。
虽然十三满脸的不乐意,甚至任性的说道:“我不回去,我会留下保护姐姐,万一贾家的人找上来……”
我扭过脸看着他,之间十三看到脸色的刹那便住了嘴,像吞了个鸡蛋一般,张着嘴怔怔发傻。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冷很可怕,但是眼下哪有闲情跟他纠缠,便硬起了心肠,对他道:“你听着庄十三,刚才我跟你说过的话不是开玩笑,如果你再得寸进尺,以后都不要来见我。你今天必须回家,可如果你觉得外面的世界精彩,也随便你,只是不要来烦我,懂么?”
我的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很柔,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可看到十三的一脸呆滞,我也十分满意。
十三低垂着头的坐上马车等候,留下我与泄天机大眼瞪小眼。
泄天机的长发时不时被风撩到身前,遮住部分面孔,头发的动,凸显了他此时的静,仿若浑身有种旁人难以撼动的力量,令我浑身不自在。
我学他一般静止不动的望着他,力求淡定,尽管是种假象,却不得不如此,因为我知道,在这种两军对垒之时,气势最重要,就跟玩一二三木头人一样,谁先动,谁就输了。
也许,杀手都是这么交锋的……
路旁的树并不茂密,可树叶居然还能窸窸窣窣的作响,可见多上进。风一阵刮来,一阵停,乌发飞舞,红绸飘飘,身穿大红衣的我俩,默默对望,活像是一对无媒苟合的狗男女,以被日头筛落的片片树荫为见证,各自酝酿着情绪。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
本着这个想法,我觉得既然是求人,就该放低姿态,随即清了清嗓子,先开口道:“今日的事谢谢你,十三也要麻烦你,我……日后也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那你怎么回报我?”泄天机打断了我的话,认真无比。
我想,他是个精明且冷静的男人,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可这并不能影响他看问题的角度。
由此可见,我需要周旋。
“该怎么回报就怎么回报,不如你先开出你的条件?”我衡量着泄天机面上意味不明的神情,一时之间尚不知如何应付他从未有过的深沉,心里没了底。
瞬间工夫,泄天机又恢复了浪荡不羁的混蛋样儿,对着我痞痞的笑着:“本想要你的人,可偏偏你才被休,外人总会说些闲话,指责你、我骂‘奸夫**’,我是没所谓的,就怕娘子受不住。我想,不如还是要点钱吧,也算是为夫先帮你攒着嫁妆,等你守寡满了三年再办喜事,可好?”
哦,我听出了点门道。
简单的说,他嫌我是个二手货,碍于舆论的压力,暂且不想做接班人。
具体的说,钱比我来得有魅力,以后的三年内但凡求他点事,都应本着“明码实价,银货两讫”的大原则办手续。
嗯,我俩非亲非故,他的要求也算公道,毕竟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
我分析着利害关系,十分大方的应道:“甚好甚好,一懈哥哥如此爽快,实乃妾身之所愿。我那嫁妆虽是不多,却还有金佛一尊,是以前的情哥哥所赠的定情信物,本不该拿出做钱银交易的,可眼下妾身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境地……妾身想,既然那情哥哥早已灰飞烟灭,留下个物件还不是徒增伤感么……所幸,你便拿了去吧,也莫要同妾身客气,这都是你应得的。只是日后,还希望一懈哥哥不要吝啬的给予写帮助才好。”
今日之前,我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奴家”,今日之后,我已是已婚下堂的身份,是以只能称呼自己为“妾身”。
却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泄天机每听到“妾身”二字,眉头便皱上一皱,流露着反感的情绪。
“你拿我送你的金佛和我做交易?”泄天机眯着眼,双眸闪烁着危险的光。
我想,他一定是觉得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才会这么恼怒。
我生怕狗急了跳墙,当下连忙安抚道:“不不不,金佛送了给我,那就是我的。莫非一懈哥哥还要趁火打劫的要回去不成?”
泄天机深吸一口气,望了望天,这才下了狠心一般道:“不,我送给女人的东西,从不要回。”
嗯,他可真是位大方多金的君子。
我在内心赞美他,口上也不忘讨价还价:“妾身还记得,那情哥哥还允了一颗大内夜明珠与我,本来妾身也是不想要的,可总怕会因此污了他一言九鼎的男子汉威名,不得已只得也应了……不如,那夜明珠也送给一懈哥哥当谢礼吧。”
泄天机着实愣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嘴上“啧啧”有声,还拍了三下手掌称赞我算盘打的精妙。
我心跳如雷,明白再得寸进尺下去,唯恐会被他先奸后杀再暴尸荒野,这才怀着感恩图报的心,抖着手强装镇定的摘下头上的珠钗与颈子上珠链,碎步上前,举高给他看。
“这两个物件本是妾身那遭瘟的前夫送的定情信物,也是不该拿出来做买卖的,可偏偏有人说它们是号令群雄的三宝之二,想来也不会错吧?现下,妾身也一并拿出送与一懈哥哥,还请笑纳。”我品着词儿,一口气说完,盼望他尽早拿走烫手山芋。
戏文里也都说过,但凡拿着天下至宝的人都是配角,是要被灭口的,只有那最后拿到宝藏的家伙才是主角。既然我并不清楚三宝的用途,也尚未证实这种流传可信与否,倒还不如先送了出去,免得惹祸上身。再者,玉佩在我身上,别人就是拿着二宝也没用处,而我就此送了前夫的东西给情夫,也算给前夫戴了绿帽子,一举数得。
泄天机接过二宝,还一并握住我的手,静默了一瞬,待我欲提醒他男女授受不亲之时,却不防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抱了满怀。
窝在他的怀里,我微微挣扎,半接纳、半抗拒的不知如何是好,难免显得欲迎还拒。
他似是感到我的不安,便低声与我说话,莫名的安抚了我的烦躁。
望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柔情似水的声音,似掺了蜜糖一般念叨在我耳边:“那天跟你道别后,我的胸腹便空空的,本以为是饿的,便飞身到夜市那边吃了三碗猪肉馅馄饨,哪知吃完了胸腹之间却依然有一处空落落的……晓泪,得知你被休了,我很是高兴,急忙赶去时,却不见你的身影,只得先将你的嫁妆偷了出来,沿路追赶……也幸好,你们在贾家大门前制造了一场混乱,那条街的人都知道你们往这个方向来了,免去我一番冤枉路。晓泪……不如,咱们和好吧。”
不知怎的,泄天机勒的我喘不过气,我却一点也不想他放松,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口暖哄哄的,也不由得想到一位伟人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财色兼收不能少。”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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