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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我顿觉委屈,反驳道:“那你当初又为何骗我?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贾公子一时无措,双唇翕动几次,终究未说一词,只是双眼里充满了失落。
看着他有口难言的样子,我也沉默了,确实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遂别开脸,准备下逐客令,忽而余光瞄见一抹绿色,疑惑的看去,贾公子手中正躺着一颗圆滚滚的翠绿珠子,原是昔日拜堂前他送我的,一直被我收在腰间的挂饰香囊里,自那天村落大打出手,珠子也不易而飞。
原来,是被他捡到了。
我心口又塌了一角,斜睨着他,伸出手道:“这不是要给我的么?”
贾公子面色微窘,脸侧忽然升起淡淡的红晕,轻咳了两声将珠子放进我手里。
沉甸甸的还带了点他手心的热度,令我不由自主的盯着珠子看入了神。
直到贾公子出声提醒道:“你……”
我抬眼看他,忽然觉得他不摆臭脸的样子是那般柔和,双眸漾着水润的光泽,波光粼粼于湖面,与泄天机的深不见底大相径庭。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玉佩不是你偷的?”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若是贾公子无意掩藏真实想法,是很容易被人看透的,就好比现下。
贾公子定定望着我把玩绿珠的手,讪讪道:“嗯,那日……因我一时负气,所以脱口承认,你又怎会知道。”
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这下由他问起,忽而顿觉我和贾公子之间竟藏了这么多秘密,顿觉原来我们并不了解彼此,顿觉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和信任是一柄双刃剑,两者翻转间,有时犹如千斤压顶般的困难,有时却经不起轻风的一吹。
我道:“那你又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袒护贾多灾。”
见他面色一僵,我知道猜对了,语气一冷,将自己的分析道出:“以往种种迹象都告诉我们兄弟并不亲厚,甚至互生嫌隙。可是这次我先被人偷袭又被抢走了玉佩,我相信你事前是不知情的,可是……贾多灾毕竟是你的弟弟,连我都能靠气味分辨出那个背后偷袭的贼人是他,你没理由猜不出的。我却想不透,为什么你要袒护他?你……是否受制于人,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几次隐忍,都没有说出当日在贾家后院听到的贾二和妆衾的对话内容,也始终没有说出贾二早在我在庄家时便已潜进来探过虚实。
贾家内部的秘密太多太多,重重相扣,绝非我用三言两语就可问的清楚的,我也相信贾公子不会轻易坦言相告,尽管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秘密皆与我有关……
果然,贾公子久久不语,扯着嘴角的一抹苦笑,只深深看了我一眼,说道:“请原谅我晓泪,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我了然的颔首,垂下眼,转移了话题:“听说你爹病重许久,众大夫束手无策,不知是什么病?”
他幽幽看着我,眼中含着嘲讽,轻飘飘的道出三个字:“五毒花。”
又是五毒花?
老和尚中的是五毒花,贾老爷也是?
为什么一向稀有罕见的剧毒会成为大众争相感染的流行病……
没由来的,我心里开始犯慌,深切感受到此事不仅与我有关,更与师父有关。
“病了多久。”
不知为什么,我不敢抬眼看他,不太自然的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帮你,不如找个日子去贾府……也许我可以做点什么。”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对此花的了解。
贾公子并未理我的后半句,只是道:“疾病突发在半年多前,听大夫说,下毒的人应该不懂药理,所以在分量上难以掌握得当,也幸好发现的及时,一直用其它几种毒药配合压制毒性……”
贾公子此言不假。
五毒花的毒素萃取步骤繁复,若不是对其了解透彻的用毒能手,乱用之下并不见得能致人于死命,就好像老和尚和贾老爷一样。
而且此花的独特就在于成也是它,败也是它,中此毒者唯有用此毒解,只是和毒素萃取相比,解法更加困难……
除非有人能和我一样百毒不侵,并且曾服食过此花,进而有了对它的抵抗力。
是以,我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深,对师父的怀疑也越来越重,后怕的不敢再往下猜。
在我的记忆里,师父是个性情谦和随意的人,除了偶尔因我的任性妄为而生气,罚我在冰湖里罚站,自己也关在竹屋里不出来。我知道,他在念佛替我赎罪,可我也很想告诉他,那是没用的,佛祖只有一双眼睛,看不过来世间那么多疾苦,所以也不会看到我的恶行。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师父,是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的。
可五毒花的用法和解法,分明都是他教我的,字字句句记录在《杂记》之上……
等等!
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杂记》在半年多前一直是被当在“贾当”里的,若不是那当主登门闹事,声称《杂记》有损毁,也不会和妆衾在大街上争吵,更不会让我有机可乘夺了回来。
至于那当主所谓的损毁,一定就是《杂记》里被人胡乱修改的笔迹,还害我花了几个月的功夫修改回原本的面貌。
其中,五毒花一页被注释的最多,看得出是一个人反复修了五六次之多。
难道……
思及此,我不可自控的颤抖,即使双拳紧握也不能控制全身仿佛被人抽干了血液一般的阴冷,心底的疑团逐渐被解开,凉凉的滑过每寸肌肤,激起密密麻麻的战栗感。
“晓泪?”贾公子突然唤我,许是发现我的不妥,温热的手轻触我的面颊。
我却只觉一烫,忙不迭的躲开,手肘不慎撞着了软榻的扶手,瞬间麻的抽筋。
见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贾公子立刻将我揽住,轻轻缓缓的揉着我的手肘,笨拙的抚慰道:“不痛、不痛,一会儿就不会痛了。”
我始终不语,蹙眉靠在他怀里滤着线索,但因连日来的身子不爽,使得体力消耗的极快,稍一动脑就觉得疲惫不堪,不多会儿就觉得眼皮子沉重,渐渐睡了过去。
昏沉之间,我似乎听到泄天机和贾公子的对话。
前者道:“多谢贾兄照料内人,但在下的家务事不劳外人插手,请回。”
后者道:“哪里的话,花落谁家,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不知道若是晓泪知道一懈兄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想?”
前者又道:“贾兄的动机也不单纯,彼此彼此。”
接着,只听他俩的过招声,两人都未动杀机,只是探虚实一般的比划,无伤大雅。
我欲清醒,却不得法,我欲叫贾公子暂且留下问清楚几件事,也不得法,张口的呼声都被一股温暖的气堵回,无限的旖旎缠绵。
醒来时,依旧身在“老庄”的厢房,身边空无一人,我手里也依旧攥着翠绿珠子,身上却披着泄天机常穿的红斗篷。
我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唤左左去请管财进来。
管财进来后没等我吩咐,就递上这几日的账目,我细细翻看,他颇有耐性的在一旁讲解,包括几位达官显贵在庄内开的账户,写明了是“隐户”,意为不能对外公开的钱银来往,可能是黑钱,也可能是贿赂的来源。
还有几笔数目庞大的出入,皆是来自一位叫“陈其”的江湖商人,大笔的钱银存进来,又通过这个人的账户转给各地的别行钱庄,辗转几次终于存进十几位地方官的户头,掩人耳目之间做得滴水不漏。至于陈其为何给官员们这么多好处,许是贿赂,许是买官,许是替他们洗黑钱,绝非好事。
有意思的是,在陈其的数单转账里,还有一笔黄金五百两是指明给庄晓泪的。
念嗔怎会找此人付我拿笔救命费?
又怎么会认识此人?
看来念嗔的背景也不单纯。
无暇细想,我继续翻看账目,其中也不乏江湖上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的有隐户流通,与黑道来往的交易数目令人咋舌,黑白通吃,游刃有余,与他们光明磊落的表象难以画上对等……
原来,每个大人物背后都有不干不净的油水,所谓潜规则,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也不得不夸管财的办事能力,缜密、狡猾、世故,替人办事之余还留下凭证,有备无患。
总之,我之所以开“老庄”为的就是这个,通过帮这些大人物办事,进而搜集他们背后不为人质的秘密,再逐一详细写进《百贱生私家八卦》,帮助师父、师祖完善记录,顺便替自己赚足日后挥霍的银子。
待我翻到今天的记录,正巧瞄见贾二开的隐户,遂问道:“贾二爷可有亲手写下的单据为凭?”
管财拿出一份单据,一五一十的写着贾二的入户数目,转账数目,收账人姓名、地址等。表面看去,并无可疑,仔细琢磨,才发现贾二不仅钱银流通量大,还死当了一件宝贝,当银为零。
我不禁好奇,顺手翻开了“典当业务”的那本记录。
所谓老庄的“典当业务”,明文规定只收死当品,只收稀世的独一无二的珍品,就算客人要砍下自己的一双脚,典当窗口也会照单全收,并会依据客人典当物的价值给予相等的财物。
就好比说眼下就有一笔,隔壁街的钱员外典当前朝宫内走失的碧玉珠一对,换取他三姨奶偷人并泄露给奸夫生意资料的证据。
又好比说,贾二当了一张玉佩图样,换取庄晓泪今夜三更于京郊一叙。
拿着贾二的单据,我反复琢磨了许久。
我想,有些事与其等着别人解惑,不如亲自探究。
是夜,我依约赶到京郊,靠着一棵大树频频喘咳,脚下依然使不上多少力,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两刻钟的时间,左右观望,漆黑一片,只听树叶沙沙作响,独独不见贾二。
叹了口气,我靠着树根坐下,闭上眼静了会儿心,忽而听到有人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抬眼一看,贾二正站在正前面不远,我扶着树站起身,冷道:“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答,否则什么都不必谈了。”
贾二大笑几声,问我凭什么这么有自信。
我道:“原因有三。第一,你有求于我,要不然不会大费周章。第二,我一定是那个唯一一个可以帮你的人,你别无选择。第三,若你拉拢我不得,只会多一个敌人,对你绝无好处。”
贾二听了,“啪啪啪”三声击掌,赞我脑子好使。
我一想也对,我也觉得自己脑子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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