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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易褚居住的齐宣殿外就听到里面一阵吵闹声,听着这动静,许是砸了不少之前的宝贝,放眼中宫内外,能有这么大气性的又这么大手笔挥霍的也只有陈贵妃了。
向身后的太监一伸手,太监立刻递上一柄翡翠玉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极踏实,缓步走进殿里,赫然见到一地的狼藉碎片,大多是玉器陶瓷,踩在上面一路走去,咯吱咯吱的作响。
陈贵妃应是砸了好一会儿了,额头泛出了细小的薄汗,见身边宫女一个眼色遂一怔,立刻回身望向我。
我对她一笑,“唰”的展开手中的玉扇,让她看清上面题的四个大字:“摄政期间。”
陈贵妃嘴角一抽,非常不满,仰着头坐到就近的太师椅上,生气凛然的瞅着我,说道:“原来是你,你就是逍遥王,我当是谁,原来是昔日的地痞无赖!”语气轻慢,很显然,如果这世上非要找出一个让陈贵妃鄙视的人,那就只有我了。
回忆如电闪雷鸣般闪入脑海,我突然想起彼时和陈贵妃交手,也是在一室的狼藉之中。四年前那日,我从房顶上不慎摔下,在陈贵妃和一干走狗宫人讶异的瞪视下,撕扯自己的衣服,揉乱自己的发髻,做出一副俨然才被陈贵妃仗势欺负过的摸样。她也不赖,呼喝宫人一拥而上将她的衣服扯烂,又做出一副俨然才和我扭打过一场的假象。堂堂贵妃,华丽衣衫斑驳褶皱,乌发蓬乱,珠钗散落,面目狼狈,和奴才们一起气喘吁吁。
遥远的回忆把我的思绪拉走,一别四年,仇人见面,分外想念,我心里有句话很想和她说:“一个女人爬到你这个地步,有天子睡,有太子抱,有太后撑腰,有价值连城的玉器扔,又何必和我一个女扮男装的丑角儿计较?”
陈贵妃见我半响不语,遂尖声尖气的打断我的天马行空:“你说说,你到底图什么?你到底要把皇上折腾到什么地步!什么诊治,什么摄政!皇上至今昏迷不醒是不是你干的!”
我终究没能说出心里的那句话,在台词涌上喉咙眼儿的时候,我只是说道:“无理取闹,必有所图,贵妃娘娘不就图皇上快点清醒,图我这个逍遥王快点下台么?臣……将来或许会满足您的要求,可现下不会。”
陈贵妃恼怒,广袖一挥就将手边小几上的茶杯盖甩到地上,就势站起了身,瞪着我:“你!你!你!你这个……”然,她你了许久,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只是气到极致时,忽然像似被人撒了气一般,颓然的放下了手指头,低垂着头,小声道:“本宫求求你,绕了皇上吧!”
坐到对面的太师椅上,我不语,眯着眼,托着腮,道:“娘娘,您请回吧。我方才说了,您的要求会实现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本宫……”陈贵妃还要说些什么,正巧被一路快步冲进来的小太监的呼声阻止了。
小太监传话说太后请陈贵妃回宫,“安安分分”的等。
陈贵妃乍听之下,脸儿煞白,身子微微颤抖,张着嘴好半响没说出话,大抵是明白了这话里的严重性吧,许久后才神情恍惚的走了,边走边喃喃道:“你们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陈贵妃走后,一屋子的太监、宫女开始张罗收拾残局,我走进了内殿,绕过了屏风,来到龙床前,一屁股盘腿坐了上去。
龙床极大,大得出奇,横躺十个人不成问题,竖躺七个人大概能将就,但眼下,只有易褚一个人独占着,何其空旷。
他身上盖着针织密集的金黄色丝绸,身上穿着同款式的金黄色寝衣,闭着眼,长长地睫毛在他眼下投射出两弯阴影,一脸的祥和。
我道:“易褚,我知道你醒着,干嘛装睡?”
听到这话,易褚缓缓张开眼,无比平和的冲我笑笑:“既然朕在重病期间,就不该清醒。”
见到这个妖孽又这么冲着我笑,立马生了一肚子的气,别开脸,我冷声道:“你这种一贯对付你那些嫔妃的笑容不要用在我身上,没用。毒,我是下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给你解药的。你虽然意识清醒,可你身子虚弱,别说上朝议政了,就是走下这张床也要用滚的。可我却好奇得很,为什么连班太医为你诊断,太后也为你着急上火,满朝文武更是胆战心惊的,怎么你就这么沉得住气装昏迷?难道你不想当皇帝了?还是想成全我的诡计?”
我那毒,性子温顺,中了以后令人浑身软绵无力,但不至于不省人事。所以当连班太医都表示束手无策称皇上难以唤醒时,我便知道,这是易褚装出来的假象。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易褚就甘心放任我在朝野上兴风作浪,就忍心听太后和陈贵妃的哭声如此心安,甚至可以对天下大事不闻不问的安心睡他的大头觉?
易褚沉默了好一会儿,稍后道:“你不是朕,你不懂朕的难处。这二十几年,朕很累,很想休息,可是总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一旦朕稍有病痛,后宫和朝堂上的动静都不会小,所以,朕连病的权利都没有。”
这一瞬间,我心里忽然一酸,仅仅几句平淡无奇的话饱含了许多无奈,说到了我心坎里。他的难处我无法切身体会,但可以理解,就像我被吏王、盛王的往事纠缠,不得不背负强加过头的责任一样,烦心,却摆脱不开。
我问:“你有没有后悔过被承王过继?”
易褚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那是从方才到现在出现在他脸上最生动的表情,更像是个普通人。
我笑了:“原来你也会惊讶啊,我还以为当皇上的早就练就出了让人窥伺不到真实情绪的功夫呢。”
他深深的望着我,警惕自他眼中一闪而过,他道:“你想怎么做?”
我深吸一口气,望着床顶,说道:“怎么做?我想先去京郊小寺见见你亲爹疆王,哦不对,应该叫度难大师。”
易褚微微慌乱,对我道:“不要去,你要什么,朕都可以考虑。”
“你是怕我会给度难带来杀身之祸?不至于吧,太后要真是这么做了,岂不等于正式和你宣战?”
我挑着眉,对他笑,转而又道:“啧啧,你到底不是她亲生的,说来说去,她也要防着点你……不,与其说是防着你,倒不如说是防着被你架空她太后的权利,对么?”
易褚咬牙不语,别开脸,闭上眼,沉思不语。
我知道,我的这番话戳中了他心里最大的死穴。这对母子少了血亲,隔了层肚皮,所想所做都难免互相猜忌,先帝承王去世后,易褚继位,也算得上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于外,大家都以为他和太后是亲生母子,有易褚在,有太后在,这座江山被这对母子联手管理,那就是稳固的,于内,易褚和太后在人前人后都表现出一副母慈子孝的精彩戏码,任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再加上一年前陈贵妃为易褚留了后,江山有人继,祖孙三代,和乐融融,妻贤气顺,全天下最好的都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可愁的?
可谁又知道,这宫里有个天大的秘密。
易褚是承王义弟疆王的独子,为了保守这个秘密,疆王甘愿以度难的身份久居小寺内,只等易褚每年数日前去探望,是以,当日初见,易褚才会在京郊小寺出现。
宫内,易褚和太后斗的究竟有多凶,没人知道,但我大抵能猜上几分。
一个,是秉承先帝遗愿准备将大权交到易褚手里,却又因为生性猜忌始终不能放心的太后,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令她惧怕失去权利在手的踏实感,所以,她始终不能做到完全放心一个外人。
另一个,是高坐龙椅却受到太后诸多限制的皇上,一面孝顺希望缓解太后的戒心,一面又不得不暗留一手以防太后将其架空,所以,他也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孝顺。
太后利用度难牵制易褚,易褚因为度难而不得不忍辱负重,多年来相互制约,风平浪静。
这样一对母子,真是全天下权利最顶端的悲剧。
忽然之间,我开始同情易褚,可能因为我们都有不可对外人名言的无奈吧。
为了安了易褚的心,我道:“你放心,我若要去京郊也会找个名目暗中过去,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度难一些往事,这些事对我很重要,我必须知道。”
易褚睁开眼,冷冷的望着我,忽而沙哑了声音,道:“这些对你重要的事若是给他带来劫难,无论朕多么姑息你,也绝不会放过你。”
我心口一震,下意识问道:“你会怎么做?”
然而,我一问便后悔了。
易褚笑得阴冷:“杀了你,杀了你师父,再剿灭风度口。”
轻巧简单的说出这几个字,却好似有只手捏在我心头,渗人的紧。
深吸一口气,我也道:“我知道这几年风度口可以安然的存在,全凭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真走到了那一步,我也会不惜任何代价,和你斗到底。”最后三个字,我说得很低,吐出时,也清楚的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
他笑了,我也笑了,再也回不去昔日了。
我想,也许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他尝到过失去、嫉妒,以及求而不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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