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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作品: 兰陵醉 |作者:水泽节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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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自2013-5-26首发,历时整整两年,终于在今天2015-5-26完结,感谢各位亲两年来不离不弃的追文。本人因为工作关系,进度一直缓慢,有赖你们不懈的支持动力,才有今天的完结。谢谢大家。下个月开始,我会从头修文,内容不会有太大改动。之后,是新文《劣女传》,还请大家继续支持,谢谢!

公元573年,北齐武平四年,齐后主高纬因长年忌恨兰陵王高长恭功高善战,怕其篡位,终日惶惶,终以鸩毒杀之。

“呱……呱……”凄厉叫声突然响彻寂静的上空,栖息的乌鸦受惊冲天而起,似很不满意宁静的居处被不速之客打扰,不断盘桓,嘶鸣不已。地上的杂草枯叶随之飞舞生生打在徐之范脸上……画面很是惊悚!

徐之范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恐,瑟瑟发抖,手中的托盘也差点打翻。

“徐大人……”一旁尖锐高亢的声音虽称大人,却满是不屑嘲笑,“您可仔细了。这杯中物虽说不是给您的。可您要是不留神……失手落地,那可是死罪,保不准下一杯就赐给您了!”

“是、是……”徐之范面色惨白,腾出一只手直抹额际的冷汗,“赵公公教训的是。卑职失仪,多谢赵公公提点!”

“徐大人客气了。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没什么提点不提点的,尽心就是。有什么不方便,尽管开口!您好了,咱家才好回宫复命,您要有个闪失,咱家也要跟着掉脑袋!”身穿正三品内侍总管服、年纪不大的太监高傲道,就差拿鼻孔喷人了。

“赵公公说得是,卑职无用胆怯……只因兰陵王一生杀敌无数,那沈神医生前……亦非等闲之辈,却横遭毒手,无一幸免……这好好一座兰陵王府半月前还风光绝世,转眼间竟……”

一阵冷风吹来让姓赵的太监生生打了个寒噤,想起近日的传闻,又看周围杂草丛生、杳无人迹,怪声连连,顿时心下也生出几分怯意!但在小的面前不能失了威仪,只得强作无畏,大声道:“尔等都给咱家听清楚了,吾等身负皇命,坊间传闻不足为凭。谁要心里有鬼,误了正事,咱家可要你们好看!”

“诺!”一队小太监齐声应道,都低着头,不敢斜视,生怕看到什么骇人的事物。

“徐大人,”赵太监又对徐之范耍起官威:“好歹您也是尚药典御徐大人之胞弟,太医院中位列从四品的太常,见过风浪,怎可一味长他人志气?任他高长恭昔日再威风八面,如今亦是疯癫落魄,阶下之囚,命不久矣!待今日之事顺利了结,咱家定向陛下赞扬徐大人无畏强者之君子风范!”

“多谢赵公公,多谢赵公公。”徐之范连连道谢,心中却是不齿:阉奴!

兰陵王府大门前,赵太监想了半天,还是抬手敲门,以示礼节。

没想到刚砸第一下,门就开了,原本就没锁!

赵太监暗自啐了一声,虚惊一场,率队入内。

令人惊讶的是,兰陵王府的屋宇建筑无一华丽轻浮,反显古朴苍劲,绿树成荫,石径分明,可见主人家平日多喜清静。只是物是人非,空无一人的诺大宅邸,凸显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气温也比门外下降许多。

“啊……啾!”不知谁打了个喷嚏,令得几个小太监分了神,一不小心,步调不一,就撞作一团。赵太监气得直想骂人。

“赵公公,”徐之范问:“咱们往哪走?”

“咱家从未来过兰陵王府,不曾想……竟一个人也没有,想问也无从下口!”

“一般主人家都会在厅堂……要不咱们先去那看看?”

“好,还是徐大人想得周全!”

只是王府大厅……前后空无一人!又逐一寻至书房、偏厅、厢房、练兵场等所有能驻人的地方,皆不见人影……一个个垂头丧气……

“会不会在……醉兰阁?”最后实在不得已,徐之范说出那个禁忌的名字!谁都知道,醉兰阁是兰陵王府的禁地,那是兰陵王为沈神医所建的居所,外人别说进去,看都不曾看过!因为兰陵王不许闲杂人等打扰神医清静!

谁知里面有什么机关?赵太监也久闻醉兰阁大名!可眼见时辰要过,复不了皇命同样死罪!一咬牙挥手,“走,去醉兰阁!”

“嘎……吱呀!”精致厚重的雕花木门缓缓打开,赵太监紧张的手心冒汗。

“哇……”眼前的美景还是让住惯皇宫的小太监们叹为观止……没有金壁奢华,而是水石相映、玲珑多姿,一派自然风貌,绝非黄金珍宝所能堆砌。细细再看,一步一景,无不巧夺天工,怡情怡景,让人流连忘返……

“颇多……南朝之风,兰陵王对神医果真费尽心思,又岂会任人践踏?”徐之范暗忖,不屑地望着领头之人,正喜上眉梢,盘算着怎么才将这座园子据为己有,或者当作礼物献给何大人也好,还怕日后不节节高升?

绕过假山,便见一座整洁简朴的院落。所有人打起精神,都觉得主人应该就在这里了。

赵太监略整衣衫,举手敲门,大声道:“黄门内侍赵胜,奉圣前来传旨,兰陵王高长恭开门接旨!”

一连三声,无人应答。赵胜以为里面又没人,很是气恼地踹门。

门开了……正对房门的椅子上坐着一人,洒落的阳光刚好照亮一半……恐怖的面容,差点把赵胜吓死!

原来那人身穿战甲,头戴狰狞鬼面……不正是高长恭出征对敌的一惯装扮吗?原来要找之人真的在此!

“兰陵高长恭接旨!”不管有无回应,赵胜直接取出圣旨展开宣道:“癸已年,齐武平帝诏曰:献武帝孙文襄帝三子高孝瓘,自承封受袭来,不法祖德,修行亏损,目无君上,不遵朕言,屡犯国法,狂悖猖獗,不臣之心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是孰皆不可忍也!恩念汝乃同室宗亲,特准全尸入葬。现赐鸩酒一怀,即刻饮之,不得延误!”

赵胜微微抬眼,瞄向前方之人,依旧动也不动,稳如泰山,似连呼气之声都无……心下惊诧,不会是个……已死之人吧?!连忙向前数步,正欲伸手查探,鬼面微微一转,两道精光射出,赵胜差点又被吓破胆!

“原、原……原来王、王在啊!小人……冒犯,请王见谅!刚刚的圣旨,王听清了吗?要不要小人再念一遍……”赵胜早无骨气,对个将死之人谄媚陪笑。

“哼!”粗重的冷哼从鬼面后传来,身披重甲的手腕微微抬起……轻弹两下,“拿来!”还是简单粗重。

赵胜一愣之下,转为欣喜!……原来高长恭也知今日是自己的死期,无谓再做困兽之斗,倒也干脆……所以他穿上平生最武威的战甲,想要保留最后一丝威名!……呸,都要死了还吓得咱家几次差点失禁,待会儿非多踹两脚不可!

嘴上却赞道:“王大义!”一边示意徐之范赶紧端上毒酒。

徐之范收敛心神,一步一步上前,曲体将杯中斟满,双手呈上。

兰陵王伸手将要拿起酒杯……“不要!”凄厉的女声响起,一条人道匆忙奔入一下拖住徐之范的腿。

“尔乃何人?竟敢阻拦圣旨?!”赵胜不悦叫道。

“会不会是沈神……”徐之范猜测,赵胜面色大变,急忙撩开女子散乱的头发,露出真容……松了口气!“咱家有幸见过神医真容,绝非此女。来人,还不拉开。敢再阻拦,乱棍打死!”

“走开、走开……我是郑艳,河南荥阳郑氏,先帝曾有旨意将我许配兰陵王。尔等既负皇命,应知……谁敢碰我,都是死罪!”郑娘喊道。

所有人愣了。过了一会儿,赵胜反应过来:“原来是兰陵王一直不肯接纳的郑家娘子。既然人家不要你,何苦还强留在此陪一个将死之人,不如就此离开,另谋出路!……哦,你陷害文襄六王,神医也差点因你命丧黄泉,想必天下之大也无你容身之处了吧。哈哈哈哈……”赵胜无情嘲笑。

郑氏已顾不了那么多,又扑到兰陵王脚下,哀道:“王忠以事上,何负于君,却遭鸩毒?!”

兰陵王并无反应,赵胜继续笑道:“无知妇人,前不久高长恭刚刚率兵逼宫,朝举皆知,罪在不赦。再不闪开,休怪谋逆同罪之!”

郑氏呆了,突然抓着兰陵王的裤角,又哭又喊:“又是为了那个女人,现下连命都没了!沈兰陵人呢,她怎么不出来护你?!你倾尽一生为她,又得到什么……命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来人,将她拖开!”赵胜不胜其烦,命道。

绕过阻碍,徐之范再次奉上鸩酒,兰陵王接过,微微从下掀开鬼面一角,一仰头迅速将酒倒入口中……随后发现赵胜正一眨不眨望着他,一气之下将酒杯狠狠砸了过去。赵胜这才回神,连忙跳着躲开。

兰陵王是白啊,都说兰陵王是咱大齐第一美男子,等他死后,定要好好看看……

“啊……”郑娘彻底绝望,死了一般倒在地上,喃喃道:“不……不会……不该这样!”

赵胜很满意,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时,直怨倒霉,都是知道兰陵王是个硬碴不好惹,没想到竟然执行的这么顺利,这下可以回去邀功了!

沉寂了一柱香的时间,他示意徐之范上前查探兰陵王有无毒发断气。

徐之范暗叹一声,正要伸手探息……“滚!”鬼面后发出一声暴喝,又把所有人惊呆!……想不到高长恭的功力如此深厚,竟能抵抗毒性这么久?!

“扑哧”随即一口鲜血喷出,沾在鬼面上,更显诡异。赵胜大喜,不信你不死!

鬼面后又传来粗重的吼声:“滚,不滚就死!”抬手朝着某个方向一指。

“咣当”一声巨响后,窗梭散落,房梁也塌下一半,灰尘直落。

“啊,啊呀……”吓得小太监乱作一团,赵胜也怕了,不知如何是好!

徐之范道:“赵公公,咱们先走吧。兰陵王既已经毒发,必命不久矣,不过片刻旦夕之事。明日再来收尸复验,今日已可复命!”

“好,好!”赵胜忙不迭地点头,第一个往外冲,口中还道:“王,请容小人等先行告、告退!”

徐之范跟在最后离去!

地上的郑娘一步步爬回兰陵王脚下,无力道:“沈兰陵已经死了,陛下与你再无心结……无夺妻之耻,为什么不进宫面圣……求情?陛下看在手足的份上,也许会……会……”

兰陵王有些可怜地望着郑氏,摇摇头,缓缓抽出一张纸丢在她面前。

郑氏展开,只见六字,一字一句道:“天颜何由可见?”

“不、不会的……”郑娘捧着纸,泪如雨下,“陛下不会不明事理,一切都是沈兰陵拖累所至,害你落至如今的地步。我这就去面圣呈情,我去找陆令萱,她答应过我,不为难我们,她答应过我的,她的话陛下一定会听……你等我,你等我回来救你,就知谁是真心?!不是沈兰陵,是我,是我……”突然来了精神,一会哭一会笑,疯癫炽狂,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鬼面人仲怔良久,好不叹息,缓缓想从椅子上起身,却力不从心,一口鲜血再次喷出……不行,毒发前,一定要、一定要……目光看向案上一盏未熄的蜡烛……再次挣扎起身,慢慢挪过去,一点……一点……还差一点,眼看就要碰到,却因过长的铠甲绊脚,猛然撞翻桌案,重重摔倒于地,再也爬不起来……再想够……也力不从心……

一双素白的长手捡起之前郑娘遗落的纸稿……一双描金的黑靴出现在即将闭合的眼前……

一副温暖有力的臂膀将沉重的铠甲和铠甲中包裹的人一并扶起。……双目发黑,下一刻却又突然一阵轻松,沉重的鬼面头盔被摘下,缓缓睁开无力的双眸,却被眼前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你……你怎么会这里?!”

“沈兰陵,你又把我骗得好苦!”一字一句切齿道。来人双目痛红,满面悲愤,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我……你……”一时情急,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向后倒去。

长恭一把抱住,慌道:“兰陵?你……喝了鸩酒?我还是来晚一步!”目红滴血,悔不当初。

“走、赶紧走!”我来不及解释太多,用尽力气推他,“他们很可能还在外面守着,看到你的话,一切都白费了!”

“所以兰陵想焚屋?!不但替我死,还要湮灭一切证据!”进门时,他见我正在够烛火……即明白我的意图。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了,我点点头,只道:“快走,快走!往后佑佑就靠你一人保护了!”

男儿泪滴,长恭摇摇头,弯腰将我靠坐怀中,瞬间一股暖流透过铠甲传入:“往哪走?这是我的家,我的命运本就该终结于此……不是吗?”

“你……”费尽心思隐瞒的事情,他怎么会……肯定是宋文扬没守住秘密!心中哀叹,错信良人啊!

“还用旁人告知吗?”岂料长恭说:“我与兰陵共患难,夫妻同心,你当真以为我一无觉察?……谒见昏君之前,兰陵就对昏君成见颇深,要我处处提防。又怕我军威过高,不惜以身捣乱,还亲手扔了宇文邕的和书,不都是因为担心朝堂忌恨吗?每次出征,兰陵虽有不舍,却无惊恐,反倒进宫上朝、面圣,每每都令兰陵如临大敌,全身戒备,言辞紧张……可能兰陵并不自觉,在我眼中却是天差地别!兰陵还特别嘱咐我不能食用宫里的东西,尤其不能喝水饮酒……我心下便有所领悟……”

长恭顿了顿,深情地望着我继续道:“兰陵口口声声说不记得我的命运走向,可你对周、陈的形势了若指掌,齐被周灭,杨坚代周建隋,宇文邕何时会死、卒于何疾?韦孝宽寿终几时?甚至段太师何时病故?……就连斛律光……细微到凉风堂都能脱口而出……诸多一切,叫我如何相信兰陵惟不知晓我的命运?惟一的缘故便是,我不得善终于同室宗亲,有能力致我于死地又让兰陵如此害怕宫闱的……惟有高纬一人!兰陵怕我伤心,一直暗自努力变革!你拼死生下佑佑,弥留之际说什么终于改变……不正是为此吗?但凡种种,倘若还要别人来告诉我前后因果,我还配做你的夫婿吗?!”

“……没错!”我噙着眼泪,满满的感动,事到如今也不怕承认,“始终你最懂我,什么都瞒不过你。你却为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我也怕兰陵担心,兰陵的努力我都看在眼中,怎不动容?我真心愿与兰陵避世相守,奈何……终究来晚一步!”

“不晚!”我摇摇头,“我一早就知你会死在高纬的忌恨下,所以不惜一切想要改变,生佑佑,扳倒陆令萱……直到王氏出现,我见你性情大变……以为真的改变了,心中虽苦倒也庆幸。没想到原来……一切始终没有逃出老天爷的安排,还是走上这条路……”

“我跟王氏毫无瓜葛!”

“我知道!”

“王氏是昏君派来的细作,打探王府的眼线!我已觉察昏君杀心已起……一切不过做给昏君看的一场戏。兰陵体弱,我怕王氏暗施诡计,这才带她随军远离兰陵和佑佑身边。只是……有时兰陵太过‘自以为是’,总是背着我承担一切。本来我也想借此让兰陵灰心放下一切,尽早与师父出关回山,远离危难,我方可放手一搏,却没想到……若能从头,我断不舍得让兰陵误会伤心一分!”

我笑了,“可能身体日渐衰退的缘故,思维、反应比起从前迟钝了很多。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想明白你为什么把冬珠链赏给郑氏?原来后宫平衡争斗分宠的伎俩你也会!王氏以为自己得宠你必然会优先赏赐她,却没料到恩宠旁落,必然迁怒郑氏,从此多了个人敌对,相对我……就安全了,你真是用心良苦!”

“从小便在这样的渲染中成长,所见所闻……又岂会不懂?!只是我与兰陵之间从来无需用此,所以兰陵不知罢了。”

“你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好……所以我不信你会爱上别人,但一看到你对王氏笑温柔讲话,我就气的发疯,难以冷静思考……直到你们回来!老公,你知不知道看着一块烤糊了的黑烧饼向你卖弄风情,我得花多少力气才能忍住笑?明明出门前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结果这一趟回来,那小脸啊比……阳士深还黑,不但黑还干得起皮长皱纹了,可想这一路是何等的‘风光滋润’!”

长恭一愣,但看着此刻的我,想笑也笑不出来,只是不断注入内力。

“别……别再为我浪费真气。其实生下佑佑那天,我就该血崩而死。是你用自己的命,强留我在世上,所以现在的每一天都是用你的寿命换来的!……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要不是你暖着我,我真的觉得自己就像尸体一样冷?世上也只有你不嫌丑不怕秽地包容我!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虽有你师父帮我运功,佑佑陪着我,可你的感觉是没人能代替的,我真的……好想你!”眼泪不断滑落。

“既然如此,兰陵如何忍心一再离弃我?”长恭哽咽。

“我也不想,有的选,我也希望能够守着你和儿子,一生一世不够,生生世世!”鲜血挡不住地顺着嘴角流下。

“兰陵……”长恭收掌为我擦去。

“不要怕,人终将一死,早晚罢了。我的身体早就五痨七伤,你最清楚!老实说,这点鸩毒压根没让我感觉到痛,也没能即刻要了我的命,因为我的身体经络早已麻木到没有痛感了……我不痛……但我死得其所,终于赢了老天一回……鸩酒你没喝,只要你没事,我就赢了老天!只要史官说兰陵王已死,一切宿命都将烟消云散,从此你就自由,只需为自己而活,为儿子而活就、就足够了……”

“兰陵又狠心了,你明知我没有你,根本无法开怀!”

“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把佑佑留给你了!他是咱们的儿子,有他陪着你,你不会再感到孤单!……我会守在黄泉等你再陪儿子三十年后下来找我,咱们携手投胎,下辈子还做夫妻!”

长恭抹抹去眼泪,摇头:“兰陵又在骗我!陵自己从不信什么轮回转世,居然还拿这个来劝我?!我上你当太多,不想再等三十年后发觉又被骗,到时我该如何找你?这三十年的相思煎熬,又是一场空?所以……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求同日赴死!”

说着暂时离开我,捡起地上的蜡烛,点然屋内的帘幔……

“你……这是做什么?”我心颤,不要啊……“你快走!我做这么多为的什么,你还不明白吗?当年的誓言你忘了吗?要当我的人,就得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你都要听……我要你走……马上走……”

长恭握着我的手,扯出胸口的玉佩,“我对兰陵的承诺一字一句从未忘怀,可我也记得兰陵不止一次背信弃义丢下我,所以这一回我也要悖逆你一次!我要留在兰陵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兰陵再也找不到借口支开我!要生一起生,要死……死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你……”我泣不成声。

“进门之前,我已暗中解决赵胜,再也不能助纣为虐!但凡对兰陵存心不良之人,我绝不再姑息。还有王氏,本想弃于半途,没想到她宁愿委身红帐,也不肯离开,看来昏君对她下的是死令。她竟又随军回来了!”

“我特意让她住在郑氏的隔壁,也是成全你的意图。如今兰陵王府大劫,总该识时务离去了!”

“不管有无离去,此刻谁再敢打扰妨碍我们相聚,本王见一个杀一个!”

“你知道我最怕见你双手染血,我穿越千难万阻留在你身边就是希望你幸福。而眼下我最希望的是你能活下去!”

“兰陵!”

“长恭,能不能帮我卸去这身铠甲,太重了,捂得我透不过气,动也动不了,想抱抱你也不行!现在我总算体会到你带兵打仗的辛苦,夏天想不中暑都难,你受苦了!”

“不苦,幼时才苦,若无兰陵相护……所以现在这点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这身铠甲本来就是他的,他比我熟练多了!

“你看我,为了扮你,特意加了两件中衣和三件棉袄,才能撑起你的铠甲,又垫高了靴子……但还是学不出你威严,我怕露馅,所以由始至终坐在那里,不敢出声!还有,为了配合你的武艺高强,我特意让人事先把房梁、窗户、桌椅锯断,关键时刻背光一拉绳索……真把他们骗倒,效果就跟你发怒时一样。长恭,我是不是很厉害,咳……”又是一缕血柱……长恭一手擦去,一手将最后一件铠甲剥离扔远,打横将我抱进内室,放在床上。

外屋火势渐大,长恭将房门锁上,又坐回床沿为我运功疗伤。

“不必了,”我气若游丝:“真的不必了。我就是想让你看看现在的我油尽灯枯……与死人无异的模样。”举起皮包骨头的手腕,“连你师父都知道回天无力,才肯配合我的计划,把生机留给你们能活下去的人!就算我不死在这里,也撑不了几天的!”

“师父乃方外之人,不懂情感。如何知晓我若失去兰陵,生不如死的滋味!我既已决定共赴生死,空留这些内力做什么?兰陵既知我不易,就该闭上眼睛,莫再多言!能多做一刻的夫妻,多一刻的相守也是好的……”又是一股暖流,绵延不断,从背而入……

没用的,明知无用,还……这就是我的傻肃肃,从来没变过。我缓缓转过身,将他紧紧抱住,又被他紧紧抱住……

“我不敢奢望死前还能见到你……真好!”心满意足道,“我从小没你那么苦,却也尝尽孤独,少年丧父,母亲改嫁,我独……独自完成学业,又独自工作、生活,原以为这辈子就样了!没想到……老天让我遇见你,给我这么幸福美好的一切,如今要走了,还能死在你怀中,老天待我真的不薄!”

顿了顿,我继续道:“高纬一心想杀你,我无力劝阻,只能骗他,我说……让我来杀你!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为你们争取时间安顿,我好偷梁换柱……”

“兰陵何尝不傻,你若顺从昏君……”

“要我出卖你来换取活命的机会,我还是人吗?此世、来生、生生世世都做不到!你……小的时候,我就说过,你是我的人,我要护你一辈子!记得吗?”我轻轻摩挲垂在他胸前的玉佩,“瞧,它还在,一直都在!……想当初,说不定就是它引领着我找到你,开启命运的轮回……就像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如果看到你受半分委屈,就像千刀万剐在我身上。……高纬?”我冷笑,“他就是畜生。手足相残、残害百姓,居然还要为我建像,你知道吗?”

长恭点点头。我道:“可惜我一点都不感动!因为我知道他对我不是爱,他口口声声的感情不过是出自对神仙、对永世不灭的权利、帝位的一种占有!他想长生不老,永霸帝位,却又同时残害子民的性命,所以……做他的春秋大梦!咳、咳、咳……”

“兰陵,不要动气……”

“他说神像底部中空是专为我建造寝宫所留,可惜他说漏嘴了,他说塔基之上……塔从来都是供奉高僧遗体的地方,就是高僧圆寂后的葬处。很明显他也知道我活不长,要我死在里面!要不是怜心悄悄通知,我还不知道神像底部所谓的寝宫内,根本不打算放床,而是支起一口大锅!”

长恭一骇。

“他想烹杀我!其实高纬不傻,他知道我的心里永远不会有他,索性想等我死后,或者根本等不及我咽气,就把我拆皮扒骨吞入腹中,以期长生不老。他虽不傻,却被自古不变的利欲薰心,蒙了眼,以为吃了我就能成仙,简直愚不可及,却又丧心病狂,猪狗不如,骂他畜生都侮辱畜生!所以就是死,我也不会留下尸身给他践踏。不如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还能为你遮掩行踪……何乐而不为?!”

“喀、喀……”我仿佛听见长恭全身的骨骼纠结作响。

“不要动怒,不值得!”轮到我安慰他:“这种昏君,自有天收,不出四年,必死于乱箭之下,死无全尸!……长恭,你只要想想我们之间的美好,还有佑佑可爱无邪的样子,一切都会明亮起来!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照顾佑佑,幼年的经历、我们遭遇的苦难你也不希望在儿子身上重现吧?!”火势透过门窗向里冲,我好像听见房梁彻底崩裂塌陷的声音,暗自焦急。

“兰陵,可知我为何要给儿郎取名天佑?”长恭突然问道。

我一愣,天佑……天佑,苍天庇佑,一惊,“难道你……”

“我既对命运早有感知,便早已决定,儿孙交予天佑,我要陪着兰陵!”

“你……”我再次心颤的无以复加。

“其实兰陵根本不必担心,佑佑早得众人欢心!绍信、宋文扬当宝贝一样天天抢着抱、追着玩耍,元夕、绣云也当他似我一样侍奉,师父师兄也宠爱非常,破天荒居然为谁当启蒙之师争执不休!”

“儿子像你,乖巧懂事,自然惹人喜爱。”

“可师傅说,佑佑粘人、古灵精怪却是像极了你!”提到儿子,长恭含泪的眼角还能飞扬一下。

“像我也不错呀!有儿子代替我每天在你身边叽叽喳喳多好,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但你对佑佑却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佑佑每次看到你的喜悦是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的,毕竟血浓于水的亲缘啊。长恭,你当真忍心?!”

“我已恳请宋文扬认了佑佑当义子!”

“你……倒舍得?”大惊,说实话我都没他这么大方,“让儿子叫别人爹?你不是没有听何安妮还有柳萱提过,我跟宋文扬曾有过一段朦胧的误会,你还能如此大度?”

他摇头:“儿子是兰陵给我生的,我舍不得!只是我知道儿子一生不乏疼爱,但兰陵却要只身上路,孤零零、冷冰冰,一路受尽魑魅魍魉欺辱,我便要陪在身边,劈山开石,生死相随!”

我真的不知道再说什么?浓烟越来越呛……“你的心意我懂,你我至爱无悔,诉尽衷肠。但我……咳……真的不想看着你死,你这么好……我费尽心思不过希望扭转命运,还你大好人生……我不但把佑佑留给你,其实还有元梦,她也一心等了你这么多年,至少比郑氏、王氏真心、善心,我放心把你和儿子交给她,你何苦叫我临走还放不下……”

“兰陵当真愿见我与其她女子欢好?我就爱兰陵悍妒,此刻兰陵又何必违心?!”长恭的执着让我感动到绝望,我只是希望他能活下去!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不想见到他死,没想到最后他竟是因为要陪我而不得不死,叫我如何释怀!

只见长恭轻轻拉高衣袖,露出一排浅浅的牙印。我惊问:“儿子长牙了?”

长恭点点头,很是欣慰,不惧越来越猛的浓烟烈火,从容道来:“兰陵当真狠心,你知不知道当我接到那一截断指时,吓得魂不附体,真是生不如死?!待我发兵到达出事地,疯了一样到处找寻你的下落。但除了石头,别说人影,连随行的尸首一具也没看到。而自己的队伍却像进了一个迷宫,几天都在原地打转,可总能在绝望之际找到粮食维持生存。我这才发觉事情不对劲,冷静下来仔细思量。当我再次查看断指……虽血渍淋漓,但切口平整光滑。我记得兰陵曾说过,活人身上的皮肉,有经络组织,若活体割下必因疼痛导致神经收缩皮肉蜷曲,但断面根本无此迹象。当时我以为兰陵已死,更加发狂,不小心将盒打翻,断指落地竟然……碎了!仔细端看,根本不是人骨,才惊觉受骗。……要杀便杀,谁会如此煞费苦心欺骗本王?目的何在?一下如梦初醒!”

“石阵也是师傅所布之八卦阵,意在困我,我因心急,竟未看出,白白捉狂了好几日!待我冲出八卦阵,果然看到师傅一行,还有佑佑……唯独不见兰陵一人,便知不妙。”

“师傅说出一切皆乃计策,兰陵用心良苦,要我就此留下,了断凡尘。原来你们早就布局计划好,可兰陵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自是不肯。数十年来,师傅第一次不惜动武迫我就范,我则不惜求死也要赶回,最后师傅只得放手成全。可小佑佑不依拉着我不放,最后还哭着咬了我一口。我何尝不是心如刀割……待我赶回邺城,才发现本王不知何时成了疯癫杀人狂魔,兰陵王府亦成了人人避之不及鬼域魔窟!兰陵已遣散家仆,还故意散播谣言制造怪象,为的就是催促高纬尽快动手!”

“你既已知晓,为何不能最后成全一个将死之人……”我乞求,仍然希望最后时刻他能想通。

“如果兰陵真知我心,为何不随我去寻找儿郎一家团聚?!”

“我何曾不想一家天伦,只是我的身体……就算去了也是具尸体,我不想儿子对我最后的印象是死亡,所以我把你留给佑佑……”

“谁也代替不了兰陵!兰陵也说过天无绝人之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兰陵生我则生,兰陵逝我上穷碧落下黄泉,至死不离。兰陵的去处便是我的去处。我高长恭,不,高肃与沈兰陵,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哎……”望着坚定的俊容,我知道他心意已决,再说无益,得此一人心,此生何求?我不再争辩,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畔立下誓言:“我沈兰陵愿与高肃,生生世世,生生死死,不离不弃,永为夫妇,天地为证!”

“兰陵……”

“肃肃,我爱你!沈兰陵永远爱高肃!”

熊熊烈火中跨越千年的两个有情人立下不朽的誓言……

次日,全邺皆知兰陵王府一夕毁于火海,片瓦不存……史载,兰陵王高长恭薨逝!

高纬自毁护国长城,三年后,北周国富民强,宇文邕亲率大军攻打北齐。高纬只顾玩乐,北齐早已千疮百孔,朝政腐败,名存实亡。但没想到第一个降周的竟是穆婆提·宇文邕为动摇北齐军心,一方面封他为柱国大将军,一方面以高纬乳母的身份为由明言不接纳其母陆令萱。穆婆提亲自迫其母自尽,以成全他的荣华。

柳萱,不,陆令萱算计了一辈子,再也算不到会命丧于亲儿之手,终灰心绝望,含恨悬梁长门宫,死不瞑目!高纬痛恨穆婆提不义,下旨将与陆令萱母子有关的所有人发配市井为奴,任人买卖。从此,北齐的将领不断降周。公元577元,距兰陵王离世仅短短四年,北齐被北周所灭,北齐皇族几乎被屠殆尽。

乱世的杀戮中,人心如火海,兰陵王的美,就像血中飘荡的一支白梅,令百姓缅怀传颂,却又令人断肠神伤。

直至公元581年,杨坚代周建隋,天下才算大定,结束了混乱不堪的南北朝时代,慢慢进入隋唐盛世。

很多史实随着战乱消散湮没在历史烟云中,唯有兰陵王的英勇无畏和异于那个时代的正直善良,流传至今!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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