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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四周天还未明，曲折弯拐的巷弄里湿湿漉漉，墙上的鲜苔还泞着雨露，孙国泰神情紧张，摸着墙，一步一步往老庙走去。
阿嬷不在庙里，她有在晨间散步的习惯。
阿泰觉得自己从头皮一直到全身，一阵、一阵地发着麻，从昨晚一直到现在，他心中的挣扎从未停过。
昨晚夜里，几个朋友相约一聚，说是有笔好生意要让大家一起赚，那几个朋友们讲的开口闭口都是那门生意的术语，阿泰听不懂，只知道那肯定不是正当生意，是类似赛鸽之类的地下赌博活动，据说那朋友有可靠内线，只赢不输，但手上欠缺资金，难赢大钱，邀集了朋友，希望大伙们一人出资二十万，声称可以一翻十，这二十万本钱，保证变成两百万，愿意跟下去的，还有机会赚更多。
二十万，说多不多，但阿泰即便是把自己当了，一时也凑不到这么多钱。
但他见到主动邀约大伙儿相聚的那朋友，身上穿金戴银、手腕那金表上镶的钻石好闪好亮，知道那家伙真的赚了大钱，心里十分羡慕。他不想错过这赚大钱的机会。
朋友们知道阿泰有个阿嬷，便怂恿阿泰，向阿嬷「借」。
「你向你阿嬷借来本钱，三天后变成十倍，再连本带利还她不就行了？」
「你难道不想赚大钱让你阿嬷过好日子吗？」
几杯黄汤下肚，阿泰越想越是心动，他没什么一技之长，唯一的专长是写得一手好字，平时画画假符、胡诌替人相命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他三不五时在外头惹是生非，总也都是他阿嬷替他收拾残局。
要是真能闯出名堂，赚笔大钱让阿嬷安享天年，也是很好。只是阿嬷自然不可能将存了许多年的棺材本，让这惹事惯了的小猴孙拿去「钱滚钱」。
「只好换种方式『借』了，反正等赚到大钱，再偷偷摆回去就好了。」阿泰呼了口气，确定四下无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庙前，从庙门下摸出钥匙，打开庙门，闪身进去。
阿泰蹑手蹑脚地往阿嬷的睡房走去。庙里暗沉沉地，只有窗户传来淡淡天明的微光。
一片红毛似火，拂过了阿泰手臂，阿泰深吸口气，那是只火红色巨兽，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阿火……」阿泰拍拍胸脯，像是给自己压惊，又缓缓伸手，摸了摸那红毛巨兽的颈子：「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好像又变更大只了，嘿嘿、嘿嘿……」
阿泰声音打着颤，那红毛巨兽还认得阿泰，他俩一块长大的。
「乖乖，泰哥我向阿嬷借点钱，去投资做生意，赚了大钱，将来买一栋大房子，给阿嬷住，帮你打造一座黄金庙，让你爽一爽啰……」阿泰拍了拍巨兽的头，转身闪进阿嬷卧房。
他打开了阿嬷床头小柜上那只陈旧木盒，里头有个小布袋，装着一迭钞票，数了数，有二十来万。
他知道阿嬷的钱一直都藏这儿，以前便「借」过好几次了，大都三千、五千。
阿嬷每每发现了他又偷偷地从这儿「借钱」，也只是骂他一顿，多年以来，始终没变换过藏钱的位置。
阿泰吸了口气，将那迭钞票钱按在胸口，他从没「借」过这么大笔钱，这些都是阿嬷的血汗钱，但这次要做生意，需要本钱，可能得多「借」多一点。
「反正很快就会赚大钱、发大财，我会把我以前欠的，一次还清！」阿泰心跳个不停，紧张和罪恶感不停冲激着他全身。
没有时间让他考虑太久，他知道阿嬷可能随时会回来，他很快地将那迭钱放入口袋，再关上木盒，关上阿嬷的房门。
走出庙门，门外的天空渐渐明亮，阿泰回头看看，那红色巨兽从门缝里瞅着他看，阿泰嘿嘿笑出了声，对那巨兽比了个「不要说出去喔」的手势。
他记得小时候，这红色小家伙也是这样看着他的，小家伙生性怕人，总是从坛下探出头来，又缩回去。
「那时你只有这么大呢！」阿泰对门缝里那红毛巨兽比了个手势，差不多只有幼猫大小。
尽管这大兽现在长得和水牛一般大小了，但是眼神似乎没变，沈静静地，很安分、很忠心。
「阿火，我一定会赚大钱，回来带你们过好日子！」阿泰说完，快步摸出了巷子。
□
数天后的一个夜晚，在那小小的旧公寓的某一户漆黑雅房里，阿泰像滩烂泥似地坐在门边，手里还拿着瓶高梁，他大口一张，吞下一大口烈酒。
他那二十几万像流水一样地丢进了坑里，再也回不来了。
「干！」阿泰不停按着手机上的按键，他的朋友呢？怎么打不通？把钱交给他后已经过了将近一周，一点消息也没有。
「干！」阿泰将头埋在膝盖上，想起了今晨他偷偷溜回老巷中，远远看着看庙里。阿嬷今天没有散步，甚至一整天没有出门，只有偶而关了关灯，又开了开灯。
阿嬷一定伤心，她的棺材本没了，阿嬷知道是自己拿的，阿火看见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阿泰醉倒在破旧公寓顶楼加盖的小雅房里，那是他两年来的栖身之所。
阿泰鼻涕眼泪流了满面，看看身旁那破皮箱子，里头都是些骗人玩意，有从夜市买来的风水书刊、相命图鉴，也有大迭黄纸、朱砂和毛笔。一个龟壳、几枚铜钱，全都是他的吃饭家伙。
「干！」阿泰大喝一声，将空了的酒瓶掷在墙上，掷了个粉碎。
他抱头痛哭，哭到不省人事。
□
地下道里阴惨惨地，阿泰提着那大皮箱子，恍恍惚惚进了地下道，几股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他几个月前常在这地下道帮人相命，这阵子较少来了，却变得有些阴森，却不知为何。
这几个月买符咒的人倒变多了，不知是什么原因，时常听人说哪儿闹鬼，可能是心理因素吧。
阿泰将摊子布置好，点了根烟，翘起腿来，看着吐出的烟圈发楞。
就这样呆坐了一整个上午，终于有一名妇人在经过时，停下了脚步，凑了上来，紧张兮兮地问：「老板呀，那个……有没有使夫妻和睦的符呢？」
阿泰斜眼瞅了那妇人许久，才缓缓开口：「有是有，不过……」
妇人有些紧张：「不过什么？」
阿泰咳了几声，在铁盒子里翻了翻：「一般的符我倒是有不少，哪！这张叫小爱情符，可以使另一半死心塌地爱妳三天，一张五百。」
「三天？」妇人皱了皱眉：「有没有长一点的？三天能干麻？」
阿泰嘿嘿笑了起来，摇摇头说：「哼哼，小姐，妳是真傻还是假傻，三天能做很多事耶。可惜现在社会病了呀，太多坏男生来和我买这符，拿去做坏事，骗骗小女孩，所以现在我都不卖这符给年轻男人了。」
阿泰又翻了翻铁盒，挑出一张红色的符，说：「中爱情符，效果是三个月，一张一千。」
「有没有要大爱情符？」妇人催促。
阿泰耸耸肩，又挑出一张符：「大爱情符，效果是三年，这张可要三千啰。」
妇人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三年就三年啰……只是不知道三年后你这摊子还开不开？」
「或许开，或许不开。」阿泰将目光转到远方。「三年嫌太短？难道妳想要终生？」
「谁不希望和爱人天长久呢？」妇人叹了口气。
「坦白说，我摆摊到现在，来买爱情符的，不是要三天就是要三个月，三年的从没人买过。」阿泰将目光拉回到那妇人脸上，说：「这位太太，妳却嫌三年不够，想要天长地久？」
「我爱我先生，但是他……他……」妇人点点头，啜泣了起来。
阿泰又瞅了妇人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位太太，或许妳是有缘人。」
妇人停住了啜泣，呆了呆问：「什么人？」
「有、缘、人。」阿泰伸了个懒腰，转身从皮箱里拿出一本书，随意翻了翻，是六张黄符，上头大字小字写得密密麻麻，好不吓人。
「这六张家传符咒，是我祖父传给我父亲，我父亲传给我的。」阿泰正经地说：「我祖父是个修道之人，当年他爱人弃他而去，他伤心欲绝，写下了八张黄符，还没有机会用在他爱人身上，他爱人便出了车祸，魂归西天，这六张黄符，便成了我传家之宝，能教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妇人楞了楞。「不是八张吗？怎么只留下六张？」
阿泰朗笑：「一张符我祖父后来用在三年之后新认识的好女人、也就是我祖母身上，第二张给我了父亲，用在我母亲身上，之后再传给我，就只剩六张啰。」
「这么神奇？」妇人露出了笑颜，似乎看到了曙光。
「就是这么神奇！」阿泰点点头说：「我看到妳心中的真爱，所以才破例拿出家传符咒出来，这张符效用是终生，是天长地久。」
「那……那这符……怎么卖呀……」妇人问。
「本是无价宝，看在妳我有缘的份上，一张卖妳一万好了。」阿泰想也不想地说。
「一万块钱……」妇人有些迟疑。
阿泰耸耸肩说：「买三天五百、买三个月一千、买三年三千，妳要买终生，一万块钱值不值得，妳自个决定啰。」
「值得、值得！」妇人赶紧从钱包掏出了一万块钱，想了想，又掏出了一万，一共是两万，说：「我买两张。」
「两张？妳有两个丈夫？」阿泰缓缓说着，手却动得极快，迅速将两万块钱收进口袋，再迅速将两张符用红纸袋装好，还煞有其事地点燃蜡烛，在红纸袋封口滴了几滴，盖了个印。
妇人尴尬笑着说：「我是想多买一张，将来给我儿子用，他也大了，最近失恋，瘦了好多呢。」
「妳真是个好妈妈。」阿泰笑得开朗，将纸袋递给妇人。
看着妇人满足地离去，阿泰呼了口气，嘿嘿笑了起来，这妇人可是他两个月来做成的最大一笔生意，平时一天能卖个几百、一千的，已经很幸运了。
阿泰还没笑完，地下道又来了人，阿泰赶紧吸口气，将从皮箱里又翻出一小袋符，抽出两张，摆进书里，再将书摆回皮箱。
随着来人走近，阿泰神情又变得高深莫测。楼梯口下来了个少年，又朝着摊子走来。
少年似乎对这些符咒很感兴趣，或许是电影看太多了，阿泰一副漫不经心模样，却暗自打量着少年。
「老板……这些符做什么用啊？」少年这么问。
「看你要做什么用，我就有什么符。」阿泰懒洋洋地回答：「有求财的、求爱的、改运的、辟邪的，要什么有什么。」
「有没有治鬼的？我要治鬼的。」少年翻着符咒，神情有些紧张：「我要治厉鬼的……」
阿泰默不作声，但心里却是大喜，狐疑想着难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一连这么多个傻子上门，若是再多几个傻子，那么他或许可以很快凑出他向阿嬷借的那二十几万了。
「要治厉鬼，一般的符没有什么用……」他吊着眼睛，神秘兮兮地说。
恶念始于生灵生灵以人最恶
人变作恶鬼神堕成邪魔
炼火烧进凡间血雨染红大地
青山不再草木同枯
一个没有神的世界
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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