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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瑞雅来到帝国大厦顶层，她没有坐电梯，而是一步步走过了1860级台阶。她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平复自己心中的怒火。
观景台上，一切如旧。
亚当斯依旧坐在栏杆前，眺望远方。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平静地说。
芙瑞雅缓步走到他身旁，冷冷注视着他。
不出她所料，这个人并没有自己宣称的垂死之态。
相比于五年前，他的确消瘦、憔悴了一些，两鬓也有了零星白发，然而这一切并未损伤他的仪表，反而像一种沧桑的装饰。
所谓中了骑士P一刀，只能活三个月的话，毫无疑问是谎言。
芙瑞雅的目光扫过他。暗纹西装虽然有些褪色，仍旧整洁，看得出经常换洗。他身旁的观景台除了爆炸留下的缺损外，并无多余的杂物，显然不是居住的地方。
芙瑞雅能够想象到，这个伪善的男人，每天按时到楼顶上，坐在栏杆前发呆。偶尔也会痛哭落泪。到了中午或晚上，他会回到设备完善的套房内，沐浴、进餐、更衣、睡觉，第二天继续表演。
这座观景台，就是他的舞台，充满悲剧与仪式感。
一幕深情款款、却无人喝彩的独角戏。
芙瑞雅感到怒火上涌，她右手伸入了衣袋，那里有一把手枪，正是孤岛上用过的那一把。
这时，亚当斯开口了：“我等了你很久。如果你能早点找到这里，我也可以少受些痛苦。”
芙瑞雅冷笑：“痛苦吗？抱歉，我从你身上看不出来。”
她缓缓将枪举起，“亚当斯先生，你的戏，该谢幕了。”
亚当斯微微苦笑：“是啊，我的确在演戏。在她死后的第七天，我突然明白了，这只是一场戏。命运没有喊cut，我就必须演下去。因此，我挣扎着走到楼下，换掉肮脏的衣服，开始饮食。从此后，我按时作息，打点仪容，就好像她依旧和我生活在一起。每天早上，我会准时登上这个舞台，和她在戏中相会。傍晚准时结束表演，回到痛苦与自责中，日复一日……五年了，真是漫长的刑期。”
芙瑞雅皱起眉头，莫非这个人精神出了问题？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亚当斯先生，你的台词非常精彩，但我一个字都不信。你如果真的痛苦，就该从这里跳下去。”
亚当斯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止一次想过。但有一件事，始终没有想通。为什么我的手环没有爆炸？后来我明白了，这是天意。天意让我等到你。”
他转过头，注视着芙瑞雅：“让我有机会对她最在意的人说一句，对不起。”
芙瑞雅一声冷笑：“对不起？一声对不起，她会回来吗？你知不知道，因为母亲离开，合众国被颠覆，SEVEN引爆了Future，现在地面上的世界，不比这座地心之城好多少，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亚当斯沉吟良久。显然芙瑞雅话中信息量太大，他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厘清。然而，他最终选择什么也不问，只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芙瑞雅将手指扣上扳机。
“这句话，你说过了，可以了无遗憾的去死了吧？”
亚当斯面色平静：“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地心之城中存放着第二区大量武器，威力之巨大，足可以改变世界格局。战火已经重燃，你会需要它们。它们在城北的仓库里，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取走它们吧，就当是我的一点补偿。”
芙瑞雅没有说话。地心之城之行，本来是为了寻找母亲，却找到了这样的噩耗。好在，她已经成熟了很多，情感上的重创并未摧毁她的理智，让她能沉下心来，思考亚当斯的话。
如果第二大区真的在城中储备了武器，那无疑是极为宝贵的。这些武器没有受到Future爆炸的影响，依然可以使用。在目前的局势下，的确有扭转乾坤的实力。
亚当斯：“不过，光有这些武器，你还无法取得胜利。你还得做一件事——杀死我。”
芙瑞雅皱起眉。
亚当斯：“你一直用枪指着我，但却没有拉开保险栓。这说明，你根本没有杀人的勇气。这样，你是赢不了世界大战的。”
“你和你母亲一样，有智慧和毅力，你和她又不一样，你缺少勇气——漠视鲜血和生命的勇气。如果你没有这样的勇气，你将永不会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
芙瑞雅面无表情地拉开了保险栓：“亚当斯先生，你并不了解我。在你之前，我已经用这柄枪杀过一个人。”
她有意停顿了一下，等他询问那个人是谁。这样就能给他更沉重的打击。
然而，亚当斯什么也没问：“很好，动手吧。”
他平静的看着芙瑞雅，等待解脱。
砰的几声巨响。
亚当斯眸子中印出子弹飞旋的光影，以及，一丝对死亡的期待。
然而，枪声结束后，他还活着。每一枪都擦着他身体飞过，每一枪都只差分毫。
芙瑞雅放下已经打空弹夹的抢，冷冷说：
“我知道，你说这些，是想让我杀了你。”
“但，我更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留在这里，继续演下去吧，一年、十年……直到有一天，你独自死去，渐渐腐败，尸骨被风吹成灰。”
“那时，你才说完了这句，对不起。”
她转身走向楼下，再不看他一眼。
芙瑞雅本不想去亚当斯大公说的武器仓库，因为她不想欠这个人渣的情。何况她并不觉得仓库中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帮她赢得这场战争。
但快走出地心之城时，她改变了主意。反正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没有了母亲大人，她必须要亲手打赢这场战争，她不应该放弃每一个增强自己的可能。
拿走仓库里的东西，与原谅亚当斯大公是两码事。她对自己重复了两遍。
所以，当她走进北区仓库时，她完全没料想到，北区仓库竟会如此大。
那是由上千座简易棚屋组成的一个超大区域，每座棚屋都有上千米长，数十米宽，规整的排列着。就连最大的批发市场，都不及其十分之一。
每座棚屋上都贴着铭牌，上面写着储备物的名称。
坦克、加农炮、马克沁重机枪……几乎所有芙瑞雅能叫得上名字的战争武器，这里面都有。最少的都储备了整整一个棚屋。不用她估算，铭牌上就标好了数量。坦克是十四万九千五百七十二辆，而马克沁重机枪的数量则超过了两百万支！
这座仓库的武备，可以轻易的装配起一支百万人的队伍！
芙瑞雅深吸了一口气，她万万没料想到，亚当斯大公竟在这座地心之城中储备了数量如此庞大的武器，这让她对当初两位大公要打核战争的疯狂有了新的认识。
她越看，越感到欣喜。
就算是帝国，号称轻易能聚拢起百万大军，装备却惨不忍睹。攻打冰城的开始，一度只能靠最简陋的老式枪炮，完全不是SEVEN的敌手。后来随着蒸汽文明的复苏，枪械水平有了跨时代的进步，但产量仍远远跟不上需求，列装率一直很低。明光城六路大军超过二十万，但大多数人的武器仍然是步枪，大炮更是少到了极点，否则也不会连城墙都轰不破了。
而这里储备的武器，未受末日影响，代表了合众国建立前人类的最高水平。尽管有少部分因年代久远，需要维修，但仍有超过一半的可正常使用。尤其可怕的是，这里储藏着足量的弹药，仅仅只是重机枪的子弹，就有十几吨。
也就是说，只要她能将这批武器运出去，再找到足够多的人，她就能迅速组建起上百万人的部队。尽管这只部队在纪律上、作战能力上会显得非常不足，但武器装备却具有碾压帝国军的优势，这足以让她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芙瑞雅双目中射出光彩。
亚当斯大公给她送了一份大礼，这是出乎她预料的欣喜。
她拉开一扇门，准备看一眼这些武器。但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空的棚屋。
长一千多米的巨型棚屋中，摆满了高至屋顶的不锈钢架子，架子上却空无一物，没有铭牌中标注的武器，什么都没有。
芙瑞雅心头闪过一阵不祥的预感，她奔向下一个棚屋，拉开门。棚屋中照旧是空的，只有不锈钢支架。
她拉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她不死心，开门的声音连接在地心之城中撞响，直至最后一扇门。
全都是空的。
每座棚屋内，都有不锈钢支架，跟铭牌上标注的武器般配。只是它们都是空的。
它们去了哪里？难道亚当斯大公向她说谎了吗？
芙瑞雅的第一反应，是返回去找亚当斯大公问个清楚。这时候，她发现最后的棚屋的支架上，放着一张纸。
她拿起那张纸，只见上面只写着一行字：“芙瑞雅，绝望吗？”
拿着纸的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她瞬间就明白了，写这行字的人是谁。
卓王孙！
他早她一步，找到了地心之城，进入其中并搬走了所有武器。然后，他才让H将这一消息告知她。他要她看到希望，然后再亲手掐灭。
芙瑞雅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站立不住。
卓王孙拿到了这批武器，也堵上了军队的最后一块短板。他不仅有数量上的优势，后勤上的优势，也有武器上的优势。而征讨军人数又少，武器匮乏，士气低落，本就不是对手此时更雪上加霜。
这的确是致命一击。就算坚强如芙瑞雅，也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绝望。
芙瑞雅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地心之城，又是怎么返回金月城的，她的意识像是迷失在一片汪洋大海中，只剩下模糊的光团漂浮着，此外什么都没有。
她恢复意识的第一个场景，是她展开战报，帝国执政晏馨明率领百万大军，已快杀至金月城。这支军队装配着大炮、重机枪，其武器之精良，比起末日之前都不遑多让。这样的武器，足以让它战胜数量十倍的征讨军，而征讨军的数量却连它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而后，是一张张呆滞到连思考都没有了的脸。那是征讨军的将领们。他们刚收到芙瑞雅带回来的消息，玛薇丝女王已不在人世，没有援军，没有另外的路，而敌人则强大到远超之前的想象。
没有人有说话的欲望，也不再商量对策。在这样的力量对比下，任何计策都是无用的，只会遭到碾压。
他们半低着头，完全像是待宰的羔羊。
这就是芙瑞雅在那段空白的记忆后，第一个有意识的场景。
绝望到她不想面对。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压下去，强迫自己理性的思考。
她知道帝国军的武器是哪里来的，地心之城的那批武备，真的落在了卓王孙手中。这本是她唯一翻盘的依仗，现在却成了卓王孙粉碎她信念的梦魇。
他说要让这场战争成为她的梦魇，让她一想起向他开战就绝望，再也不敢发起第二场战争，他就让这场战争成为她的梦魇。
他做到了。
未来他一定还会将更加绝望的梦魇施加于她，这场战争的胜败已没有多少悬念，他会击溃她，掠夺她，随着自己的喜好将她拥有的一一剥离，囚禁她，逼迫她……每一件都是她的梦魇。
她能怎么做？
她又能让这些追随她的人怎么做？随着她一起被击溃、被掠夺、被囚禁吗？
芙瑞雅没有说话，她听着这些将领们三三两两的发言，多数的争论集中在该向哪撤退。有提议去白风城的，但这轻易遭到了反对，因为白风城的防御抵挡不住帝国百万大军的进攻。这次帝国军的装备太精良了，跟攻打明光城的那次完全不同。没有城防能经得起他们的轰击。而后有人提议撤到山区去打游击，但这也遭到了反对，因为末日之中，太难获得补给了。进入山区是死路一条。最终有人提议到海上去，这总算让大家的兴致高了一些。在电力消亡的末日，海洋成为人类的禁区，广阔到无法探索。退到海上去，可以轻易躲开帝国军的追袭。海上也有丰富的鱼类作为食物。
将领们开始认真的讨论这一计策的可行性，发言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没有人提到抵抗。一个人都没有。
这并未出乎芙瑞雅的预料，毕竟那太疯狂太不可能了。那是典型的以卵击石。
让她没想到的是，也没人提到投降。这让她或多或少感到了一丝安慰。
但接着，卓王孙在岛上的一句话就扎进她的思维中“投降你的豪族中有我布下的内奸”，这让她的思维停下来几秒钟，思考是否该先将内奸找出来。但随即被她否决了。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看来，我们需要一场胜利。”
这句话陡然让房间内安静下来。所有将领都停止了讨论，惊愕地望着女王。
他们甚至怀疑女王是不是受的打击太大，有点不太正常了？
那可是百万的大军，而他们仅有不足四万人；对方的装备是如此精良，比较起来他们就像是原始部落一样。对战的唯一结果只能是送死，这是任何人都能轻易得出的结论。
双方的实力太悬殊了。
“陛下，您说的没错，我们的确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尼布甲尼撒伯爵不想直接反驳芙瑞雅陛下，斟酌着该用什么样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真切用意。“但我认为我们应该足够谨慎，选取一个对我们最有利的时机，最有利的地点，打一场漂亮的突袭战。毕竟，我们，唔，我们都没有指挥过如果大规模的作战。”
“不，你们留在城里。”芙瑞雅陛下摇了摇头，“这一战，我亲自出战。”
她的话让最迟钝的将领都嗅到了不祥之感。他们纷纷站起来请战。
“陛下，让我去！”
“陛下，我擅长打突袭……”
芙瑞雅再度摇了摇头：“你们都做不到。相信我，我不是去送死，我会带着胜利回来。”
“我向你们保证。”
她的手指向地图：“突袭地点，我已经选好了。”
“勃朗山口。”
勃朗山口是帝都至金月城的必经之地，这里两边都是极为陡峻的山岳，中间夹着一条长长的山道。军队经过这里时，被拉的很长。如果其中一点遭受袭击，其它的部分甚至无法救援——狭窄的山道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的军队。
再多的军队，在这里都无用武之地。
当晏执政行军至此时，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里是伏击的绝佳之处。如果芙瑞雅在此设伏，势必会给帝国军以重创。
但他没有害怕，甚至没有命令军队停止，就按照原先的队形，走入了勃朗山口。
他等着芙瑞雅前来伏击。
这个山口，固然让帝国军的兵力优势无用武之地，但也让逃跑变得极为艰难。如果芙瑞雅看中了这个地势在此设伏，他求之不得。他要反利用这一地势，将芙瑞雅捉住。
不管帝国军付出多大的牺牲。一万？十万？三十万？
他根本不在乎。
他会付出让敌人都震惊的伤亡，只换取一个战果——
捉住她。
晏执政骑在一匹战马上，率领着荷枪实弹的帝国军走进了勃朗山口。两边的山的确高峻，山势连绵，山峰山谷不停的变换着，有无数伏击的绝佳之地。
他开始期待，芙瑞雅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发动攻击。
然后，他会为她开启死亡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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