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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孙不再遮掩,任由他的伤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下。
任由他们注视着他宛如怪物的一面。
他望向芙瑞雅,脸上也露出嘲讽之色。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吗?你以为这样他们就会背弃我?你太幼稚了。只有我才能从这个该死的末日中拯救他们,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除了我没有任何别的人能做到!我是他们的英雄,我是他们的皇帝!他们在我面前,只有顺从,没有质疑的权力。没有人可以用这一点打败我。”
芙瑞雅:“幼稚的是你。玛薇丝女王为这个世界做的,难道就比你少了?你从末日中拯救了他们,是的,但玛薇丝女王也从核战的绝望中拯救了他们。你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是的,玛薇丝女王也给了他们十九年的和平!他们甚至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玛薇丝女王的照片,将她当成母亲!可是,当她被污蔑为异类后,他们是怎么对她的?”
“他们怎么对她,就会怎么对你。”她一字一字的,对着卓王孙说。
“那你注定会失望。”卓王孙自信的转过身,面向民众。
“不错,如你们所见,我身上流着黑暗之血,但,那是我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付出的代价。我是你们的皇帝,我带领你们,打败了SEVEN。也只有我能带领你们战胜末日、重建文明。我是你们的皇帝,如果有谁质疑这一点,就大声说出来!”
大竞技场中鸦雀无声。
卓王孙张开双手,宛如拥抱整个世界。朝阳中,他的身形被投出长长的影子,似乎比东皇太一还要高大。他笑了,带着闪耀的光芒,转身望向芙瑞雅。
“现在,你肯接受了吗?只要有我在,无论我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他们都会当我是皇帝。”
整个大竞技场的沉默,仿佛是在为他的话做注脚。
他带着整个大竞技场的威势,俯视着芙瑞雅。
芙瑞雅脸上的嘲讽丝毫未退,反而加强:“你以为他们是打心底里认同你吗?不,他们是怕被你杀掉。他们怕他们说出内心的真实感受,就会被你下令开枪射杀。你早就在这里预伏了足够多的卫队,不是吗?”
卓王孙缓缓点头:“这的确是我的风格,我并不否认。”
芙瑞雅:“被俘的这段日子里,你让我自由活动,我知道所谓的‘自由’的虚伪。你派了人随时跟着我。当然,你不只是监视,也是防止我出意外或自杀。如果没有那些人的保护,那天我也许已经死在车流中了。但是,你知道吗,我在女王像前的痛哭时,联系上了一个人。这个人,会成为改变局势的关键。”
“这个人,就是费斯坦但提勒斯。”
她的话音刚落,费斯坦但提勒斯就在大竞技场的高墙上出现,他仍然像以前那样胖,脸上依然带着猥琐的笑容。
“皇帝陛下,没想到您也是妖类?我,以及皇室卫兵,决定暂时放弃对您的支持,交由民众来决断。如果民众决定拥护您,那您仍然是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如果民众背弃您……”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身边,一位又一位身穿蓝金二色制服的皇室卫兵出现,每一位手上都握着一柄枪,他们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卓王孙身上,将枪收起,枪口竖直朝向天。
卓王孙微微变色。
“我承认我小瞧了这个该死的胖子,竟让他有机会策反我的卫兵。”
“策反他们的,不是他,而是你身上的黑暗之血。人类不会效忠于怪物,以前不会,今后也不会。”
“你错了。”卓王孙看了她一眼,神色傲慢,“你尽可以策反上层,扇动豪族叛乱,但有一类人不会背叛我。那就是帝国的平民们。”
他转身,再度面朝民众张开双手。
这一幕,曾在竞技场内上演过无数次。每次Dwar结束,他都会站在主席台上,发表激动人心的演说。民众也会用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回应他。
参观Dwar的,大多是来自底层的民众。他们对皇帝的爱不仅出于惧怕,也发自内心。尤其在他御驾亲征,取得了对Seven战争的胜利,又连续平定第一大区叛乱、剿灭合众国余党后。
他带给了他们荣耀、财富与信心。
民众喜欢这位年少有为的皇帝。喜欢他打击豪族的雷霆手段,喜欢他一次次御驾亲征带回来的胜利。
也喜欢他英俊的容颜、不可一世的人格魅力,令人热血沸腾的演说。
但这次,皇帝还没开口,就被一声低喝打断。
“怪物!”
卓王孙甚至没有来得及找出喝骂的人是谁,此起彼伏的和骂声就连环响起,震彻整个大竞技场。
“怪物!”
“你不是我们的皇帝!你是魔鬼!”
“你这个欺骗了我们这么久的畜生!”
“肮脏的杂种,滚出去!”
卓王孙双臂张开,而这一次,他拥抱的却不再是欢呼与拥戴,而是扑面而来的咒骂。
他的脸色转为震惊,然后是困惑,最终定格于愤怒。
“我是异类,然而,我为什么化身异类?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难道,我愿意忍受畏惧阳光的痛苦?”他撩开破碎的衣襟,露出身体上一道道灼伤。
“我是为谁付出这一切,甚至连我心爱的人都要杀死?为谁成为暴君、成为魔王?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把你们从这个末日中拉出来!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他眼中有微红的血丝。
高高在上的帝国皇帝,少有的失态了。曾在SEVEN的枪林箭雨中不动如山的他,在豪族的遍地鲜血中从容自若的他,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不是形势危急,而是这些话在他心中压抑太久,从未以任何方式释放过。
可惜,他的声音被狂暴的声浪吞没,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在意他说什么。
在这漫天狂潮般的声浪中,他的声音一样的渺小。
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影响不了。
卓王孙的愤怒渐渐平息,望着这些被仇恨支配、失去理性的人,眼中有深深的失望。
这一幕,他并不陌生。合众国二十周年庆典上,上演过同样的戏码,由他亲手策划并执行的。效果圆满,一击中的,终结了二十年的盛世。
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效果依旧圆满,足以让帝国覆灭。
他很想告诉他们,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他们杀死他,同时也会杀死他们自己,杀死这个刚在末日中见到希望的国度,让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但他同时也知道,他们不会听他的。
他们只会把他挂在绞刑架上,推倒他的雕像,毁坏跟他有关的一切,包括他一力推动的蒸汽文明。他们种种发泄的行径,极大可能会让人类真正意义上的丰收毁于一旦,他们会重新坠入末日,甚至更糟糕——因为他们还要面对SEVEN的侵袭。
是报应吗?
让他亲历他曾摧毁的,以完全同样的方式。
他应该觉得讽刺吗?毕竟他跌进了自己亲手挖下的陷阱。
该坦然受死,或是困兽犹斗?
他心中兴起某种强烈的欲望,渴望着将这一切都摧毁,让这些不应该被救赎的人现场就得到报应,渴望着在一片废墟上宣示自己的存在,宣示没有人能讽刺他、审判他、给予他任何他不想要的评价。宣示他要救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必须乖乖的领情。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做。他放下双臂,转身望着芙瑞雅。
他凝视着她。渐渐的,阴沉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你知道吗?这个结局,我竟有莫名的欢喜。”
他轻轻抬手,似乎想抚摸芙瑞雅的发。
芙瑞雅动作自然地避开了:“为什么?”
卓王孙:“这意味着,你并不是真的想死,以前那些绝望,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芙瑞雅点了点头:“不错。”
卓王孙收回了手:“这很好。我想兰斯洛特也应该已经带着兵返回了吧?以你的谨慎,想必不会只有这一步棋。那么,格蕾蒂斯也被你说服了?再将我是怪物的消息昭告天下,让帝国军无心作战,你甚至可以兵不血刃的攻下帝都——”
“这很好。”他话锋一转,“可你怎么就认为,我会没有底牌呢?”
芙瑞雅眉头陡然皱起。
卓王孙含笑望着芙瑞雅:“我说过,我会用那柄剑杀死你。你把我的说过的话当成什么了?你以为我没有斩出那一剑,实际上你错了。还记得它划破你的皮肤吗?其实,它上面早就被我涂上了剧毒,现在,应该已经发作了。”
芙瑞雅的脸色陡然一变。
她感到一股她完全陌生的麻木,开始占据她的身体。她仍然站立着,神态、肤色都没有任何异样,但是,她能感到她的身体已被某种异样的东西占据,迅速将她的生命抽离。
天旋地转,她倒在竞技场被鲜血染红的泥土中。
卓王孙的声音从无限远处传来:
“现在,芙瑞雅,告诉我,你真的不怕死吗?”
芙瑞雅并没死。
二十四小时后,她苏醒过来。又过了两个小时,终于想通了发生了什么。
而后她陷入了更大的困惑。
大惑不解。
于是她走出医疗室,寻找答案。
兰斯洛特率领五十万的队伍已经进驻帝都,格蕾蒂斯同样也率领第二大区的援军到来,只是驻扎在都城外。他们没有遇到多少抵抗,皇帝陛下化为妖类的消息让帝国军人心惶惶,大多数守军都选择了开城投降。
当然也有一部分皇帝陛下的死忠,负隅顽抗。却因为缺乏统一的指挥,无法影响到大局,很快便被兰斯洛特的队伍分割、包围起来。
然而,并没有进行改朝换代,甚至连皇帝陛下都没有处置。他们都在等着芙瑞雅。
芙瑞雅中毒后在大竞技场内倒下,但生命特征并没有完全消失,没有人敢判断她死去,只好用尽所有的医疗手段抢救她。
在她没醒来前,所有的大事都停滞不前。
一切都等着她来主持大局。
当听到这样的汇报后,芙瑞雅下意识的露出一抹嘲讽。
但她很快就整理好心情,走到广场接受万民欢呼。
她是领导着他们打败暴君的英雄,是胜利与希望的象征。
她必须得响应他们,这是她从四岁起就接受的训练,根深蒂固。
然后,她不顾大臣们、将领们的恳求,放下千万件必须她处理的事关整个帝国或者合众国的大事,前往关押卓王孙的地方。
她要先去见卓王孙,解答她的困惑。
皇帝的临时关押地,就在帝国大学(合众国时期的华音大学)东校区。Future爆炸后,这处校区已经废弃,只有中央礼堂还保留着部分功能。卓王孙就被关押在这里。
礼堂外甲兵重重,礼堂内却一个人都没有,卓王孙静静的坐在礼堂中央,看着空旷的大厅,阳光穿透彩色玻璃在他身前照出斑斓的光影。
他身上没有镣铐,完全不像是被关押,更像是来此隐修习静。
芙瑞雅推开门,悄然走了进来,在他面前坐下。
卓王孙皱起眉,惊讶地望着她:“你没死?毒没起作用?这怎么可能?”
“你的惊讶太做作了。”芙瑞雅皱眉,再次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卓王孙摇头:“真奇怪,明明用了最可怕的剧毒的。”
“就是盒子里那种,能让人假死的毒药吧?”芙瑞雅盯着他,“这还是你让我放弃寻死的计划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加强版——如果面临死亡威胁还不能让我害怕死亡的话,你就让我真的死一次。亲历一次死亡的话,就不会有人还想去死了。”
“你是这么想的吗?”卓王孙笑了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让你害怕死亡呢?”
他身子前倾,让话语里的压迫感加重。
“我的真正的用意,是先让你不想死,然后再杀死你。毕竟杀死一个想死的人,太乏味了。先挑起你对死亡的恐惧,然后给你活下去的希望,看着你感激涕零充满解脱的欢喜,然后再一剑杀死你,这样才是暴君的本份,不是吗?”
“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他一字一字说着。语气很真,内容却很假,假得不值一驳。
芙瑞雅沉默了片刻,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这个问题嘛……”卓王孙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嘲讽,“让我猜猜你的亲信们为什么没用最可怕的刑具来困住他们痛恨的暴君,反而把我关在环境优雅的礼堂中,尽量恭敬的对待我吧。因为他们不相信你,芙瑞雅。”
“他们不觉得你能占据这座江山多久,也不觉得我真的被推翻了。他们甚至觉得,我很快就会杀回来,所以,他们不敢得罪我,尽可能的优待我,换取当我复辟后,不会清算他们。是不是呢?女王陛下,你不是最了解他们的吗?”
芙瑞雅再度沉默了。
“真正想要我死的,是那些民众。他们恐怕恨不得立即把我送上绞刑架,把我杀死。但是,我会被杀死吗?芙瑞雅,你都能从我的皇宫中逃走,你觉得我做不到吗?这些重重包围的甲兵,五十万军队,第二大区的援军,上百万激昂群众,在我看来,都是乌合之众而已。”
他微微冷笑:“你觉得他们能困住我吗?”
芙瑞雅没有回答。她的确不觉得,眼前的一切能困住卓王孙,或者将他杀死。
她用浮空岛都没能杀死他,正对着他额头开了一枪也没有杀死他。他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这一次,他被推翻得太快了,快到还有很多很多底牌没有翻开。
卓王孙到底有多少底牌?坦白说,芙瑞雅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想。
六年的暴君统治,执长鞭鞭挞百亿民众,一言出则天下凛遵,只手建造了蒸汽文明。两次远征打得SEVEN无还手之力。这样的一个人,会被轻易打败、轻易的被杀死?
无论谁都会觉得不可能。
可怕的不是这个不可能,而是“不可能”带来的后果。
推翻他、审判他、杀死他,然后被他逃走,复辟。
然后呢?
他们将面对一个愤怒的暴君,复仇的暴君,丧失理性的暴君。
他会杀多少人,展现多少铁血手段?会在多少人的尸骨上重建起暴君的威严?
让人一想就不寒而栗。
“没有什么能拘禁我,阻挡我,我所要实现的,必定能实现,我所要毁灭的——”
“必将会毁灭。”
卓王孙依旧以一个散漫的姿势坐在大厅中,但他说出这段话时,却有种俯视众生的傲岸。
恍惚间芙瑞雅竟生出一种错觉:没有人能打败他。
真的,他所要实现的,必定能实现,他所要毁灭的,必将会毁灭。
这个世界连同她,就该臣服在他面前,这是唯一的办法来避免那即将到来的清洗与伤害。
“必须得这样做吗?”芙瑞雅终于开口。
“你认为呢?你认为我该怎么做?”卓王孙饶有兴味的望着她,丝毫不觉得是在讨论千万人的生死,而像是某个无关紧要的茶歇话题。
芙瑞雅沉默了。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是最合理的发展。
暴君被推翻,被审判,死刑,暴君逃走,复辟,杀个血流成河。
卓王孙望着她的眼神,渐渐带上了戏谑。
“这就是你与我的不同。若此刻我是你,我一定会提议你跟我一起坐在皇座上,一起牧民御守,一起君临天下。但你不会。因为你知道,且不说让我重新坐在皇座上,就算只是让我走出这道门,都会让你拥有的一切瞬间打破。芙瑞雅,废墟上那一幕让我看到,你太弱了。”
他的目光像锋利的刃,深深刺入芙瑞雅的心。
“你不向我学学,什么叫真正的强大吗?”
芙瑞雅没有开口。
卓王孙自问自答:“真正的强大就是,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到我,因为他们不配。”
“好了,会谈结束了,我想你也该进行下一步了——宣判我的死刑。”
芙瑞雅站起身来:“这一切,真的无法避免吗?”
“我们都相信,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得战斗。殊死的战斗。不是吗?”卓王孙微笑着摊开双手。
芙瑞雅深深望着他,转身走了出去。
礼堂的大门缓缓关上,将两人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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