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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突如其来的锐痛唤醒，子懿倒吸了口冷气却引得一阵轻咳，只觉得连呼吸都带着令人颤栗的疼痛。
室内灯火早已熄灭，一片的冰冷黑暗，牟直只要行完刑便会直接离开，不大的刑室里早已没人。
醒来后身上便是如潮水般涌来的痛楚，子懿抿着唇支起手臂撑起上身，被冷汗打湿的黑发黏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又凌乱的顺着脸颊垂落，铺散在地，如漆绘的英挺长眉因疼痛微蹙，一双眸子黑得如那泉潭深尽处，淡淡的苦涩里带着些许绝望。
活着，还是死去。
熬下去，继续活着，熬不下去也得活着。死去永远比活着容易。他是夏国罪人，王爷不准他死，活着才能受尽折难。
一动伤口便是撕裂的痛楚，子懿轻叹，索性继续伏在那寒湿的地上，他也没有什么力气起身，没有人催赶他，便让他缓一会吧。
覆霜的唇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带着自嘲的意味，只不过三十鞭都如此的难熬，子懿闭上双目，睫毛轻颤着不知是因为地上太冷了还是因为背上的伤太痛了。
缓了一会待适应了这份疼痛，子懿才艰难的起身，因动作牵扯到伤口又疼出一身冷汗来。拾起衣服子懿扶着墙走出刑室，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不要去做那些可笑的梦，因为梦荒诞容易碎，也不要去期望什么，因为失望过后会让心伤。
出了地牢，行至地牢外边的一口井旁，神情麻木的打起一桶井水，举起，淋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停滞，只是泛白的指节正昭示着他此刻正忍耐着些什么。惨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长睫上的水珠让他此刻看起来有些凄凉，被井水冲刷了的血迹顺着他的身子滴落，渗入雪地里，将脚下的一片雪染色。子懿闭上双目，重复着这些动作直到不再有血色的水流下才穿上了衣衫。
那些冰冷的，黑暗的，无助的日子，只要就这么麻木的过下去，便不会难捱。就像没吃过糖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甜便不会觉得苦有多苦。
安泽祤的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他是已逝的德熹皇后所生，是昭明帝安繁的嫡出大皇子，虽有偕生之疾不会武但却才智过人，十三岁便改良了攻城抛石车，十五岁周旋各国使臣，将那些使者的刁难滴水不漏的一一还击，诸如此类事迹数不胜数，今二十有五的夏国太子安泽祤，便是夏国百姓心目中的最合适的未来国君。
安晟与安泽祤步在王府的锦香园里，此时雪覆满园，朵朵梅花凌寒绽放，点点绯红点缀皑皑白雪，更有暗香萦身绕体，沁人心脾。安泽祤是太子，是夏国储君，他自是想扩疆域，就以立场而言，他一直站着安晟这一边。
“王叔，放眼天下，如今的形势该行何策？”安泽祤凝视着枝上一朵开得颇好的梅花开口问道：“现五国并立，群雄并起，战乱不断，长此以往必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安晟一笑，道： “忧国忧民，太子仁厚。今我国施仁政，民殷物繁，富庶自是不必多言，自有争雄天下的资本。天时既有，只欠人和。”
跟随安泽祤身后的护卫徐汇手握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为何非要那柳丞相和江太傅支持征燕，陛下下旨不就是了，他们还敢不从？”
安泽祤笑着解释道：“柳丞相江太傅辅佐帝王治国安邦，国为本，军队在外，后方百姓不稳，如何全心全意征燕？”柳下智虽为相不过四年有余，却爱民如子，事必躬亲而颇得百姓爱戴。
徐汇拳头一松，颇是泄气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安泽祤抬手压下一树枝，枝上梅红如焰，灼灼双目：“我也与父皇商讨过此事，父皇近来也一直与柳丞相和江太傅商谈此事，我想父皇也是想要伐燕的。”
谁人不想做那个名垂千古的帝王？
“陛下有心了。”话才说罢，安晟的余光里看到园门外一身影踉跄行过，他双目微眯，眼神复杂，脸上虽然依旧是刚才微笑的表情，但安泽祤再说的话他似乎只是应付而已了。
安泽祤也留意到了方才那个人影路过后安晟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在谈也谈不出什么了，安泽祤便道：“王叔，现下天色不早了，改日再谈罢。”
安晟不知在思何事，一时竟没听到安泽祤的话。
“王叔，可好？”安泽祤继续温和提醒。
安晟回神眉头略拧，应和道：“好。”
马车在道上徐徐前进，安泽祤眼里藏有有锐芒，徐汇侍奉太子多年，又是习武之人，警性十分高，那个路过园子游廊的人他也看到了，能让平成王分了神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之人。
“那人……是那个罪子吗？”想着徐汇竟脱口问了出来。十七年前，景苒公主背叛平成王，偷取军密的事，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事。
安泽祤抚了下花纹精致的手炉，对徐汇并不责怪，只是语气冷淡的说道：“是的。”言毕微微掀了一角马车内的厚重窗帘，看着冬日夜暮里都城的街道，商铺街贩们纷纷点起灯火继续营业，暖色映遍街头巷尾，人声嘈杂，小贩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这势头不亚于早市。
这么一幅繁荣的景象安泽祤看得握紧了手炉。
福宅内，子懿醒来时已夜深，床前的桌上豆烛跳跃，屋内有一阵风灌入，原是门被人打开了。尧宜铮闪身入屋内反手将门掩上，看了眼子懿伏睡在硬榻板上又扫了眼屋子，屋内摆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柜，再无其他，终是忍不住说道：“怎么在福宅还住得这般简陋？”
“总归是不常来。”用不上的多余，用得上的未必能用。
尧宜铮将屋内唯一一张凳子直接搬到床前，坐下，取出几个瓷瓶一一陈列开，略有不满的说道：“上药吧？”子懿身上的伤口多，乱，深，真是好歹毒的鞭子，打下的伤口不规整，处理起来十分的麻烦。
子懿淡淡应道：“嗯。”每次行过蚀渊鞭刑，王爷是准许他上药的。他回福宅的时候福伯其实已经为他找过大夫上过药，可是那些药都是普通的伤药罢了。总归是可以上药的，能让伤好得快些他不会拒绝。
尧宜铮将裹着伤口的白练小心翼翼的拆下，那白练上染了血渍，他索性丢弃在地。他一边上药一边与子懿说道：“柳下智也是聪明人，突然改变也总是不妥，公子让他支持平成王，估计再过几日便会同意出师了。”
药再好，洒在伤口上也还是蛰疼得不行，子懿满额冷汗，只静静听着，未有言语。
尧宜铮看子懿不吭声问道：“疼得紧？”其实哪里需要问，光看这些皮开肉绽的伤口都能知道必定很疼，于是手上的动作更是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好。”
待伤口都处理完，尧宜铮松了口气，取出一枚丹药让子懿服下。
子懿虚弱的说道：“用在子懿身上，浪费了。”
尧宜铮将摆开的瓷瓶统统清理收拾掉，说道：“我家公子就是把最好的药都用在四公子身上，也从不觉得浪费，四公子莫要说这种话，若是公子听到了定是会恼的。”
“是。”子懿轻浅一笑，转而道：“既然很快便会征燕，公子有何吩咐，需要我做些什么？”
尧宜铮为难的笑了下，说道：“公子他要你……”看到子懿脸色苍白，双眼迷离分明是在强撑，他用自己带来干净的白练替子懿将伤口裹上，虽心有不忍却还是下了点力道将他弄疼，以保持意识清明，能听清他说的话。
“时间太长耗费太大，对夏国影响太多，拖得太久了届时四面受敌可就不好了，所以公子说，既然你执意要征燕他也愿意帮你，但公子要求你务必在一年之内取下燕国。”
耳房的门并不严实，即使关上了门还是会有一丝丝冷风从缝隙里钻入屋内，桌案上那盏灯烛摇曳不休，照得房内的影子如魔狂舞。
许久，在尧宜铮以为子懿可能已经昏睡过去的时候，那声沙哑却轻浅的话语飘进了他的耳里。
“好。”伤口都包扎好后子懿又伏回床榻上将头埋进双臂间，又静默了一会，道：“子懿答应公子，出征后，至多两个月。”
好？两个月？尧宜铮挑眉，惊讶不已却也不再言他，他夜半偶尔能看到四公子与自家公子在阁间内谈些天下局势，而且会一聊便不顾其他。自家公子的身体并不好，有很多时候他想去劝他们休息一下，但又知道没用。四公子来一次也不容易，来的时候一般都是子时过后，可寅时一到就会离开，公子与四公子总是难得一见，他能做的只有尽量不去打扰，更何况他们说的那些本就不该是他过问的事，亦不是他可踏足的领域，他也毋须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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