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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面前的是带着怒气的王爷，子懿恭敬叩首，本想请罚，可开口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嗓子还是干燥得说不出话来。他想抬头，却发现他晕得头似千斤重，心里苦笑了一下，原来身体太痛就未必会按意志行事。
安晟俯视着脚下向他叩首的子懿，那被鞭挞过后的背脊展露在了眼前，青衫已碎，露出的血口狰狞，又因寒冻，伤口的血都已凝结并未流出太多的血来，整个人也不算得十分狼狈。只是那寒风中单薄的背脊已是破破烂烂，不堪入目了。
保护不周，怪他吗？听说为了救鑫儿他也受了伤，可是他不是还能走能替鑫儿下令能上阵杀敌吗？就算受伤，能受多重的伤？而鑫儿呢，伤重未愈，昏迷不醒。
“谁给你的兵符。”
跪着的人只喘息着，随后又压抑的咳嗽了起来。
子懿的前额还贴在雪地上，他快速的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随后才沙哑得不成声道：“二公子给属下的。”
安晟心情复杂，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子懿叛逃至吴军会是怎样的情形，好在打的是胜仗，姑且信一回。“进来随候吧。”安晟丢下这句话便直接入帐了。
子懿捧起地上的雪擦拭了一下，又挣扎了许久才勉力起身跟进帐中。
寒风冽冽，夹着冰雪，将地上的鲜红掩埋。
次日，安排好布防，又调来一万精兵，安晟就打算带安子鑫回都城，医官分明说了未伤到要害，可是鑫儿还是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边关环境差，不易养伤，还是回了都城再寻大夫，打点好了之后便直接启程回府。
安晟的护卫冷究拿着麻绳来到子懿面前，面无表情道：“王爷道你私自接下兵符，必须严惩。”说罢将子懿的手捆绑在一起牵在了马后，虽是府中侍卫，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安子懿他连王府的下人都不如。
鸾铃悠悠，车马缓缓的开始了回府之路。好在安子鑫伤重，安晟担心太颠簸故命缓慢前行，否则子懿怕是要被拖着回去。
子懿踉跄的随着绳索的力道前进，他的肩膀和腿上都有箭伤，被拉扯着强行疾走，伤口早已溢血，但此刻他却无暇顾及，因为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步履轻浮，呼吸短促。
马车内，安晟看着脸色苍白依旧昏迷不醒的二儿子，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他的三个儿子里，唯有这个庶出的二子最为努力，最为优秀也最得他的宠爱与欣赏。就是还是太过年少，脾气急了些，性子不够稳重还需要磨练，所以当安子鑫请命镇守西北兴关时他并未阻止。这个西北边关苦虽苦，但鑫儿能好好在此历练一番，即使将来不能世袭爵位也能有本事立于天地，那么他百年之后也不需要挂心这个没有娘亲的儿子了。
鑫儿的娘不过是王府里的一个姬妾，生鑫儿的时候因难产而没能活下来。没娘的孩子实在可怜，他便将鑫儿过继给了当年还是侧妃的梅若兰，只是当时梅若兰已经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了，待鑫儿也算不得好坏。倒是安子鑫自己争气，终是得到了自己的侧目。
而另一位侧妃应水没多久也诞下了三子安子徵。然后呢？他的那位正妃，燕国的景苒公主，邵可微也诞下了第四个儿子，这是他的嫡子，是他的小世子，他如宝贝般疼爱，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当时真的十分高兴激动，邵可微怀着孩子的时候，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这是他和此生至爱的结晶啊。
他至今都记得他曾轻抚那隆起的肚子，温声的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不论男女，都将是他平成王最爱的孩子，他会给他世间一切最好的，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不会让他受一丁点委屈。
多么讽刺。
“父王……”一声虚弱的轻唤拉回了安晟所有的思绪。安晟回神看着脸色依旧很差但已经转醒的安子鑫，心里好像落了大石一般，脸上不自觉的爬上了欣慰的笑容，他的儿子总是坚强的，这不醒过来了吗？
安晟让马夫将马车停下，骑马行在马车前方的冷究也抬手让随行的数十亲兵侍卫停下，随后下马来到马车前听候安晟差遣。
安晟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让医官过来。”
不一会冷究便从队伍后边领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医官来到马车旁，老医官登上马车，掀帘入内。替安子鑫把了下脉，老医官悠悠说道：“脉象平稳，已无大碍，公子年轻，好生将养，不久即可痊愈。”
安晟听到这番话很是舒心，打赏了老医官后瞧着他的儿子，伸手抚了下安子鑫的额头，笑道：“鑫儿感觉如何？”
安子鑫躺在马车内，身上是厚厚的衾被，看到安晟不禁咧着白唇笑着回道：“父王，我没事……”想了下安子鑫又言：“父王都来了，鑫儿昏迷许久了吧。兴关怎么样了……”
“放心，大夫说你不能忧心，父王都来了，兴关能有事吗。”
安子鑫笑道：“这么一说倒也是，父王坐镇，兴关不可能失守。”
这么一提，安晟便想到了子懿，本以为他只是功夫了得，不想居然还懂得用兵，心便沉了下来，但脸上仍是喜形于色，用手不停抚着安子鑫的头说道：“鑫儿再睡会？”安子鑫人很虚弱，困意也很重便点点头，没一会便又昏睡了过去。
安晟待安子鑫睡下，才下的马车。行了半天路，已至晌午，停止前进的队伍就原地稍作歇息。安晟在马车旁看见了冷究，冷究在王府是侍卫亲兵的统领，负责管理王府里所有的武力，是安晟的左右臂，为人虽高傲冷漠却愿听王爷吩咐差遣。顺着冷究手里牵着的绳索安晟在不远处的树干下看到了子懿，他正靠坐在树干下，双目空洞的望着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可想，只不过是一个缓解的方法罢了，在难受得紧疼得厉害的时候便是这样放空思绪，去逃避那些难受疼痛的感觉。即便是如此，当安晟靠近的时候他还是触电般立马恭敬卑微的跪好。安晟并未吭声，只是静静看着子懿有些微颤的身子，卑微的跪着，却奇怪他一身狼狈却难掩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清贵淡然。
不想这孽畜如此了得，真是出乎他意料，本想他只是根骨奇佳，所以功夫小有所成，不想他居然还会排兵布阵，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安晟瞥了眼捆绑着子懿手腕的绳索，因为是拉扯着走，那粗糙的麻绳早已将手腕磨破，沾染了丝丝殷红。
安晟拔出佩剑说道：“将手抬起。”
子懿一怔，看着那剑闪着冷冽的青光刺着他双眼，他记得王爷曾说过，保护不了主子的手留着无用，他若让主子受伤，便剁其双手。子懿抬眸，睫毛轻颤，眼底是未藏匿的惶恐，打破了那如水般沉静的眼眸，似是不愿去看，子懿轻闭双目，但还是抬起了双手。
安晟挑眉，怎的，以为他是要伤害他吗。
剑落，绳断。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子懿疑惑抬头看去时，安晟已转身离去，只留下让他来马车随候的命令。
既然鑫儿没事了，也不必太过苛责他了吧？他刚才也看到了，子懿肩头和腿上的血是那日受的伤吧？
只可惜天意弄人，马车行驶了几日，已经入了城，却在离王府不过一条街的时候安子鑫竟突然七窍流血。随行医官颤颤巍巍的说安子鑫是中了吴国一种名为延溘的毒·药，此毒并非无解，只是中毒时毫无征兆不易察觉，但到了一定的时间，人便会猝然毒发离世。
安晟大发雷霆，将医官赶下马车。他搂着安子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握着他这个宝贝儿子的手，满胸腔都是悲怆与哀痛。
面对死亡，安子鑫却没有太过恐惧，他只是像孩童一般执拗的问道：“父王……我这算不算……战死沙场？”
安晟满目哀痛，用袖子替安子鑫擦去血水道：“算，我的鑫儿是大丈夫，是为国牺牲。”
安子鑫泪落两行，离家两年他好想再回府中看看，却没有了时间。他望着安晟，眼中孺慕之情不掩，他抓着安晟的衣襟，低低喊道：“父王……”那带着遗憾，轻若游丝的叫唤伴随着安子鑫闭上的眼，消失在这寒冷的冬至里。
安晟手里握着安子鑫的手，急切的回应道：“父王在，父王在！”可是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反应，握着的手也渐渐冰凉。安晟觉得胸口犹如万箭穿心，他的这个儿子，十八年来的努力，他历历在目，他的优秀，他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无比欣慰。他虽知沙场厮杀，本就莫问生死，可是，他这个最疼爱的儿子还未及弱冠啊！
安晟抱着安子鑫潸然泪下。子懿跪在马车里，看着眼前一切，眼底里有着莫名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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