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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告诉子懿，这下人无意泄露的气场绝不是一个下人这么简单。
那下人毫不介意，掬着满脸笑意抬首对上子懿的目光道：“四公子。”
子懿蹙眉，这人是樊在武的偏将张变。他疑惑的松开了手，张变抽出被扣红的手腕揉了揉，又转了转手腕才颇有耐心的解释道：“那日撤城，王爷将我们这些军士扮成奴隶安排在三王子身边，一起被抓来的。正巧燕军后营天太冷冻死了些奴隶，随行而来的人一部分被杀了，一部分顶替了原来的奴隶。”他在后营也有耳闻子懿的事，正巧碰到给子懿送药的下人便干脆的敲晕顶替而来。
子懿顿时了然，王爷心思缜密，当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与三王子身上时，那些随行的奴隶便显得不那么惹眼。只是这一手几乎是不计生死风险颇大，若是燕军抓到了想要的人将其他奴隶全部杀了，不是白搭那么多将士的命？
张变看子懿凝重的神情嬉笑道：“怎么，四公子得母疼宠，担心自己的娘亲？”
子懿低声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怎么，四公子探底呢？”
子懿沉默，张变觉得无趣道：“不知四公子打算如何？”
面对沉默不语的子懿张变有些无语，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一个人说得也没意思。
许久不见子懿出声，张变想着要说什么激一下这人，否则他看着这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会想打人。
“张将军此番前来是需要子懿做何事。”
迎着子懿没有神采的目光，张变突然觉得他将要做的有些残酷，听闻这人在夏国为罪十七载从未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苛责刑罚更未断过，虽不是什么太过或致命的责罚但也够磨人的了。
在后营的时候也时常听到那些专门服侍或传膳的下人唠嗑景苒公主寻回的小公子病得厉害，又听那负责煎药的小厮总是摇头叹息的说小公子一身伤痕，满心可怜的模样，听得他这个被抓来后营的奴隶也忍不住心存恻隐。
但混进燕营时人手就已减半了，他们虽是夏军里的精锐，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多个人就能多份力量。更何况安子懿武艺不差，他若向着夏国便是多一份力量，他若向着燕国也无妨，他们已经行动了，不论安子懿告不告诉邵可微这件事，邵可微也会知道这件事。张变干涩的说道：“今夜我们将火烧云岩关城门，一旦行动我们就必须极力守住城门，阻止燕军再次将城门封锁起来，否则我们做的就是无用功了。所以王爷安排部分军队扎营西北林旁，为的就是能迅速接应我们，但接应需要有信号，我们身扮奴隶，连珠号炮不能带在身上。”话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口吻。
子懿微微一笑，笑得苦涩，半垂眼眸，轻轻说道：“子懿知道了。”
张变正想要走，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回首说道：“王爷说了，四公子不怕死，只是福宅里的十六个孩子……”
子懿打断张变的话道：“我明白。”
张变仔细观察着子懿的表情，然而却让他失望了，子懿神情依然如故，最后他小声说道：“还望四公子好好斟酌。”说罢迅速退了出去，他和兄弟们已趁换班的时候替换乔装成燕军士兵，并避开了巡逻队将柴薪搬至城门处为火烧城门准备着。剩下的他们就是必须竭尽全力甚至是性命来全力拖延时间，不让城门关闭，为自己的军队最大限度争取时间。最主要的是，必须想办法打起信号告知夏军！
帐内恢复了寂静，时间变得有些漫长，子懿倦倦的斜倚在榻边闭目，他心存疑惑但从未动摇，再难的抉择他也会去抉择。
帐外已是一片士兵奔走呼号的嘈杂声，子懿拦不住心底里的挣扎，如身置沼泽，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可他的眼中却是异常的坚定。
他闭上双目又缓缓睁开，将一切尽藏深潭，从榻上起身，掀帘出帐。
邵可微正在帐内挑灯阅军报，人还未至一个急促的声音就从帐外传了进来。
“报——！”一个一身狼狈的士兵跌撞冲进邵可微的大帐中：“公主，城门失火！”
邵可微大惊，拍案而起怒喝：“什么！”她绕过桌案正打算前去视察，此时火头营的营长亦是衣冠不整浑身污血的跑来禀报道：“公……公主，那火头营擒来的夏国奴隶已火烧后营了！他们各个武艺超群，后营实在难以抵挡。”
邵可微怒火中烧，安晟当真是狡猾奸诈，想来那些奴隶都是军中精锐，安晟倒是舍得下手笔！邵可微接过木义云递来的银枪，下令道：“将城门的人杀了，先灭城门的火，堵住消息。后营让闫成带将领去解决！”说罢步出大帐翻身上马朝城门去了。
木义云紧随其后，语带担忧道：“公主，能堵到消息吗？”
“只要夏军收不到消息，拖住时间直到我们关上城门就没事。”邵可微说着便听到漆黑夜晚的上空划过几声破风声，她急急勒住了马缰抬头看去，城墙箭塔上射上了三支火箭，箭上的火苗慢慢蔓延在箭塔的塔顶。
邵可微循着箭矢的轨迹往前望去，隔着杂乱的人流，一个少年孑立于前方空地，素衣广袂，一头墨发用锦带随意拢在脑后，发丝随着凛冽的寒风逸逸而动。少年身姿挺拔飒爽，手中弓开如满月，三支火箭再次齐发去似流星。
城墙上的箭塔终是迅速燃烧了起来，在纯黑夜空里怒绽的炽热焰火显得特别突兀醒目。火光打在少年苍白无瑕的脸上，生出几分难言的凄然。
邵可微的脸色骤然大变，她难以置信的望着子懿，箭塔上的火焰如在她胸中燃烧的怒火，越来越烈。她愤怒的取下马鞍上的弓，挽弓搭箭，身后的木义云眉头一皱担忧道：“公主……”
子懿稍稍侧首，眼神有些空洞，他朝邵可微遥遥的望了一眼，他们中间隔着兵马，人影幢幢，其实看不甚清。他弃了手中的弓，抬手捂上侧肋的伤背过身去，这个放弃抵抗任取性命的姿势让远处马上邵可微握弓的手微颤，箭对着子懿的后心却是下不去手。
为什么？为什么要替安晟卖命？既然可以不畏生死那就不可能是为了解药而这么做！
懿儿，难道你当真向着安晟？
木义云急切道：“公主快撤吧，夏军很快就会入城！我军方寸已乱，切不可坚守了！”邵可微双目微眯收起弓箭，她自是知道城门洞开难以坚守，只能暂时退至宁城再从长计议。
破晓时分李斯瞿率军率先攻入城内时，在一片战乱狼藉的废墟里看到那个一身清贵夭华，衣袂翻飞的少年，少年手中握着的长剑锋刃染着燕军士兵的血，血水顺着剑身一滴滴的滑落，迅速晕开在雪地上。子懿抬首看着坐在马背上的李斯瞿浅浅勾起了个微笑，眼神却是有些失神。
「天机算尽却是人心难测……安子懿，战场无情，再见我们便是敌人！」
蓦然忆起不久前娘亲强压怒气说的话，觉得心脏有些刺痛但也让子懿回过神来恢复了正常神态，他苦涩的笑道：“李将军。”
饶是子懿这般懂得压抑情感的人，那抹苦笑后一闪而逝的黯然还是被李斯瞿看到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何必……”何必如此，李斯瞿最后的话语生生哽在喉间，他是夏国的臣民，云岩关是征北的一个大坎，能用最小的损失破获云岩关对于夏国而言是最好的，他实在没资格说“何必如此”这样的话。
李斯瞿觉得有些尴尬，子懿反倒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风抚着子懿散落在脸颊旁的黑发，子懿将染血的长剑随意插入地面，抬手将有些凌乱的发丝再次拢好束于脑后顺带着理了下衣衫，做完这些子懿便退至一旁安静的跪了下来。
之后，不远处一列旌旗在寒风中翻飞着，安晟稳骑鞍马领着大军入了云岩关，路过子懿时他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低首敛目，神态是以往的恭敬卑谦，跪姿是依旧的挺直。
子懿的目光所及只到马腿上，所以他看不见安晟看他那寒冷的眼神中夹杂着难以言明的情愫。
“随候。”冷冷丢下两字安晟便不再看他径直驾马前行。
子懿深拜回道：“是。”他起身时有些缓，李斯瞿看子懿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些，忍不住在马上俯身低问：“可是又受了伤？”
子懿轻笑，摇头道：“没有。”只是方才体内忽然一瞬间涌上一股似压扎般的疼痛罢了，他想了会又问道：“李将军，三公子可好？”
李斯瞿哑然道：“你居然还关心这个？”他也不担心担心自己，王爷来了他会受到什么苛责？想归想，李斯瞿还是回答道：“回来时中了点瘴毒，王爷留他在邙城休养了。”安子徵突然归营时他可记得王爷那略微吃惊的样子，眼里有高兴竟也有担忧，他并不明白王爷担忧什么，后来想想应该是三公子中了瘴毒令王爷担忧了吧。这么一想李斯瞿竟替子懿不平了起来，不过好在现在子懿也未见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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