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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订亲对象】
苏木原本以为，大家都是在清明节当天扫墓。
后来从苏丫的嘴里才知道，当地的风俗有些不同——人丁兴旺的家族都是在清明节之前的两三天上坟烧纸钱，只有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家才会在清明节当天由出嫁的女儿回来扫墓。
“咱们提前几天去比较好？”苏木征求姐弟两个的意见。
苏丫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苏木以为她是没听清，便又问了一遍，“往前都是什么时间去？我记不大清了。”
苏丫抿了抿嘴，才小声说道：“往年的时候都是清明当天，阿爹带着阿姐去给外公上坟……”
简简单单的一句，苏木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顿了一下，爽快地说：“咱们家有男丁，做什么要清明当天去？这样，咱们提前一天去，刚好也有时间准备些吃食纸钱。”
苏丫清秀的小脸上闪出一丝激动，然后又有些犹豫，“可是——”
苏木打断她的话，“清明那天咱们还得去荡秋千，你忘了你云实哥说的么？若是天气好便叫咱们过去，一边放风筝，一边荡秋千，荡得好的还有彩头。”
苏丫的眼睛里闪过欣喜、感动、坚定等复杂的情绪，最后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好！”
一旁，虎头虎脑的小汉子也松开由于紧张而攥在一起的小拳头，黑亮的眼睛里盛满飞扬的神采。
苏木悄悄地舒了口气。
她会用这样的方式慢慢地让姐弟两个在这个家中找到归属感，让他们真真正正地和自己成为一家人。
*
清明节的前一天，天还没亮，苏家小院里便有了动静。
苏丫早早起来，燃起灶火，开始准备一家三口的饭食。
她怕打扰苏木，便摸着黑点火、舀水，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响动。
苏木心里惦记着今天的事儿，睡得也不踏实，苏丫一起来她便醒了。
苏木摸索着起床，穿衣，简单地洗了把脸，脂粉也没用，便举着把油灯去了厨房。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况且这里的环境也丝毫没有雾霾、污染，即使不用脂粉也是肤若凝脂，烛光掩映下，端得是个美人胚子。
苏丫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苏木曲指敲在她额头上，笑道：“怎么？好不容易见我早起一回，吓傻了？”
苏丫悄悄地红了脸，小娘子低下头，小声回道：“不，不是因为这个……阿姐真俊俏……”
苏木一边淘米、洗菜一边随口说道：“俊俏有什么用？还不是会被人退亲？”
提到这个，苏丫明显比苏木还要气愤。
她把手里的柴禾往灶膛里使劲一扔，气哼哼地说道：“那是石楠哥没福气，我先前就觉得，他们家根本配不上阿姐！”
苏木忍不住笑了，“你才多大，竟然还知道配得上配不上？”
苏丫小脸一红，抿着嘴不吭声。
苏木有心逗她，笑问道：“那你说说，你云实哥怎么样？”
苏丫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说道：“云实哥自然是好的！云实哥什么都会，为人也好，和他一起过日子娘子根本费不着什么心，等着享福就好。”
苏木倒是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苏丫对云实只是小娘子对年长大哥哥的崇拜，没想到小丫头竟然想得那么远。
关键是，她的这番话还很有道理。
苏木认真地想了一下，说道：“二丫，如果你真想好了，等你到了岁数，阿姐便去请个媒人，给你和云实说和说和怎么样？”
苏丫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找媒人跟云实哥说和说和……给我？”
苏木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你不是喜欢云实嘛，虽然年纪不太合适，但是，你喜欢就好。”
苏丫张口结舌地看着苏木，完全不知道这话要怎么往下接。
苏木自认为戳中小娘子的心事，便不再多说，她丢给苏丫一个心领神会的笑，便回头继续做起了手上的活计。
仔细看的话，此时此刻，她手上的动作却不再像先前那般流畅。
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云实有可能会变成自己的妹夫，苏木心里总有些怪怪的。
是因为云实“太老”了吗？
苏木默默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另一边，苏丫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她看着忙忙碌碌的阿姐，心里的苦水一股接一股地往外冒——事情明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呀？
*
苏木准备的飨食还算丰盛。
两面煎黄的韭菜盒子，嫩香扑鼻的香椿鸡蛋，还有厚薄适中的白面葱油饼，再加上两坛陈年的杏花酿——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是这样的配置，作为清明节的贡品，即使在富贵人家也是拿得出手的。
关键是，何郎中和苏秀才喜欢。
苏木隐隐约约有这样的印象。每年春分前后，家里顿顿都有韭菜和香椿，却没有人吃腻。
凑巧，如今的苏木也十分喜欢。
吃食、纸钱、除草的铁镰、垒门的土坯，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天也不过将将亮。
苏娃没等人叫，早在他们做饭的工夫就喂好了猪、鹅，并给后院的小药圃浇了水。
不过六岁的年纪，让苏木既欣慰，又心疼。
姐弟三个走在田埂上，未干的晨露打湿了他们的裤脚。
苏丫一路上都像个小管家婆似的嘟囔，“早知道就晚些出来，以前阿爹在时也不肯让阿姐这么早出门的，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苏木笑道：“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容易着凉？”
“阿爹嘱咐过的，阿姐怕湿，又受不得风，须得等到太阳升得老高了才能下地，往常时候就连药圃都不能轻易去，我竟然给忘了！”苏丫絮絮叨叨地说着，恨不得把苏木拉回去。
苏木知道，她大概是心疼又自责，才把这种情绪转化成了唠叨。
苏娃也在一旁拿眼偷偷瞅着她，生怕苏木有什么不适。
小汉子记得清楚，上次长姐过来上坟便是被云实那个大个子给抱回去的。
苏木看着他们的反应，既感动，又感慨。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需要多努力，才能不辜负姐弟两个的这番情谊。
*
即将到达苏家坟地的时候，隔着一垄麦苗，姐弟三个看到一拨扫墓的人，人数不多，架势却足。
不知怎么的，苏木一眼就注意到了人群中那个身影，清瘦，白晳，满身的书生气。
似是心有所感，那人也朝他们看了过来。
相当熟悉的一张脸，苏木猛地反应过来，这个人她先前见过，就在河边。
对方朝她点了点头，面容一如既往地稳重矜持。
苏木下意识地曲了曲膝——真的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客气的姿态倒惹得对方一笑，眉眼间顿时多了几分生动。
他看看左右似乎想要走过来，却被自家兄弟拦住。
苏木听不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只看见那人转过头来，对自己做了个口型。
苏木完全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
旁边，苏娃重重地哼了一声，小脸臭臭的。
苏丫的表情也不太好，她直接绕过去，走在了苏木左手边——虽然她瘦小的身子挡不住什么，态度却表达得相当到位。
苏木觉得好笑，突然就猜到了男人的身份——十有八九是小苏木那个前未婚夫吧！
不对，订亲的小礼都没走完，顶多算是“前订亲对象”，连未婚夫都谈不上。
小苏木的记忆里对方还是个瘦瘦小小、偶尔拖着清水鼻涕的小少年，哪里有现在端方持重、姿态十足的样子？怪不得苏木连续两次都没认出来。
石家也选在今天扫墓，他们来得比姐弟三个早一些，此时已经摆好了贡品，点起了纸钱，孝子贤孙们一个挨一个地跪在草席上磕头。
然而，坟茔旁只见男丁，没有女眷。
苏木笑笑，没再多看，便领着弟妹两人加快步子，朝着自家坟地走去。
*
苏家坟地周围种着侧柏，地方不小，却只有两个坟头。
苏木没有多想，便带着一双弟妹劳动起来。
她按照桂花大娘事先嘱咐好的，先把坟头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然后搬走东南方向的土坯，让苏娃换上新的，算是给自家爹娘垒了新的大门。
再把火盆点上，摆上贡品，燃上纸钱，姐弟三个便跪在地上，在心里默默地和长辈们念叨起了体己话。
苏木原本以为若是下跪的话或许心里会有所抵触，然而，事情打到眼前，一切反应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她在心里默默地保证道：“我一定会把这个家打理好，不让别人看笑话。也希望你们在那边能够一家团聚，重新过上团团圆圆的好日子。”
起身的时候，姐弟三个眼圈都有些红，尤其是苏丫，显然是哭过的。
好在，三个人都极力掩饰着，反倒没去注意别人。
苏木原以为这样就可以回去了，没想到，苏丫却说：“阿姐稍等我们一会儿，我和小娃去给我娘烧些纸钱。”
苏木闻言，不由地一愣。她看着空地上明显是合葬的坟头，满脸疑惑。
苏丫轻声解释道：“这里埋的是外公、外婆、阿爹和阿姐的娘亲，我阿娘埋在南坡的荒地上，是阿爹特意买下来的。”
苏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丫说这个的时候，语气中不仅没有任何怨怼之色，甚至还颇为感激。
苏木原本想要跟去，然而转念一想，姐弟两个或许有悄悄话想要跟自家阿娘说，因此便点了点头，嘱咐道：“坡地湿滑，一切小心，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姐弟两个点点头，便带上薄薄的一叠纸钱往南坡去了。
苏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渐渐走近。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石楠敲敲苏木的头，就像小时候那般亲昵。
苏木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石楠的笑顿时有些僵硬。
他略带尴尬地把扬起的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
苏木也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讪讪地说：“好巧……”
石楠一下子笑了，“巧什么？刚刚不是还见过？”
苏木不由黑线——寒暄、客套，懂不懂？
“那件事，对不住了……”石楠不甚自然地说。
“嗯？”苏木难以跟上他的节奏。
石楠再次咳嗽一声，低垂着眼睛，说：“我原本以为是你心有所属，因此才退了亲，这次归家我才无意中得知，这件事竟然是我娘挑的头。我爹因此狠狠地责备了我娘，我自己也……”
石楠抬眼看了看苏木，继续道：“小木，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去和我娘说。”
苏木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于是连忙摆摆手，说：“不，不用，没关系的！”
兴许是她的反应太过直白，倒让石楠有些失落，“难道真的像外面传的那样，小木和苏家老大相互……么？”
那样的字眼，石楠并不想说出来。
苏木抓了抓脸，解释道：“跟这个没有关系，我觉得伯母说得对，眼下你有自己的功名要考，而我要守孝三年，总不能耽误了你。”
石楠眼睛一亮，热切地说：“原来小木是在为我担心吗？”
苏木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是”，还是“不是”。
石楠显然没有等她回复的打算，似乎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这样的结论。
“小木的意思，我明白了。”石榴丢下这句话，便干脆地转身走了。
苏木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张口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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