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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还清 七

作品: 将军袍 |作者:百里桃酥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2-19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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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一切, 都是朕咎由自取, 却平白连累了你们。”

慕容修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那少年说话, 又像是喃喃自语:

“如果他在天有灵, 他一定不愿看到燕国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少年本已经横下心,想着反正早晚饿死,索性不如挨一刀痛快,却万没想到慕容修非但没有一怒之下杀他, 反而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话。这与他在街头巷尾所听闻的皇帝形象截然不符,少年张了张嘴,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慕容修却并不打算听这少年的回答, 只昂头仰望着万里苍穹,仰望着灰白的云彩, 和云后晦暗的阳光。

他的心中, 已有了打算。

“去,拿朕的宝玺来。”

“宝……宝玺……?”太监刘全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时候拿宝玺,难道是要投降?!

周围的几个大臣更是满眼震惊,哗啦啦跪倒一片。

“皇上,万万不可!奉表投降乃奇耻大辱, 您若是做了降君, 定会被后世代代嘲笑, 也会令先祖灵魂不安的啊!”

“皇上, 咱们已经守城一个多月了, 再等等,兴许援军就来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还请皇上三思!”

在大臣们声嘶力竭的力谏中,慕容修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等等?即使他等得起,盛安城的百姓也等不起了。援军迟迟不来,八成已被叛军围剿。再这样枯耗下去,盛安必会变成一座遍地尸体的死城。即使最后他侥幸得生,可是站在累累白骨上,他又有何尊严和脸面苟活?

这个皇帝,他已不配再当。他需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慕容修缓缓睁开双眼,又眷恋地看了一眼头顶的苍穹。

长清哥哥,如果你在天上看着,你会认可我的做法么?

希望这一次,我没有再让你伤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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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黑色的云块层层积压在城池上空。夕阳慢慢在厚重的的云块下撕扯出一些裂缝,于是血色的光芒投射下来,一如从天际直插地面的血色巨剑。

风止了。紧闭多日的盛安城门终于缓缓打开。

两百名麒麟卫尽数而出,分列两边。慕容修亲手解下自己的束发金冠,脱去皇帝冕服,只一身单薄的白色丧服,赤着脚,昂首一步一步走出了城门。在他身后,是黑压压数行长长的人龙,那是皇宫内所有的宦官、女婢、妃子、大臣,以及盛安城中所有的百姓。

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缩着脖子,或瑟瑟发抖,或悄悄抹泪。而走在最前面的慕容修则腰背挺直,两臂高举着白玉盘龙宝玺及厚厚一大摞盛安城户簿,每一步都踏地沉重。

并不是很长的路,却布满了荆棘和耻辱。

慕容修的脚步终于在叛军阵列前停住。数万冰冷的铁骑齐齐放下刀剑,自觉让开一条窄道,两个身穿戎甲的男人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前面那个骑着高头骏马,虽年过半百,却身材高大魁梧,一双深邃的眼睛尤其凶悍而精明,神采不输壮年——此人正是当朝太师、叛军统领庞峥。

而跟在马后的男人则是瘦瘦高高,细眉长须。他见到慕容修披发赤脚出降,立刻面露震惊和怜悯之色,不住叹气。

只是他这般惺惺作态情态看在慕容修眼中,却只想作呕。

“果然是你。”慕容修对着章翦冷笑一声,心中却早已了然,没有丝毫惊讶:

“怪不得政变前日你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回到你主子身边,做狗去了。”

章翦被慕容修怒目而视,却丝毫没有了平日的小心畏惧,淡淡一笑道:

“皇上,恐怕您弄错了,我在您身边才是当一条狗吧?我入朝廷数十年,忠心耿耿,呕心沥血,可您又是怎么对待我的?您只不过把我当成一条听话的狗,所有的信任,所有的好处,您都给了那晏大将军,一丝一毫也不肯给予旁人。为了挽回晏将军的名誉,我不远千里奔赴栖霞村。可是结果呢?我被他打算三根肋骨,险些活活掐死。而皇上您不但不体恤,还痛骂我出的主意,贬我的官职!?”

章翦越说越激动,一手捂着肋下,斥道:

“慕容修啊慕容修,你扪心自问一句,栖霞村也好,宁城之围也好,虽是我的提议不假,但你若不允,又何至于让数千人无辜殒命,让晏长清恨透了你!

章翦的这番话正中慕容修心中要害。慕容修脸色一变,苍白的薄唇抖了一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章大人,你又何必与这小儿纠缠。”

庞太师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慕容修一眼:

“慕容修,你既已出城受降,就不要再摆那套天子的架子,还是快快交出宝玺,立下禅位诏书。老夫念你年少不懂事,定会手下留情,赏您一个‘遵命侯’做一做!”

一语刚落,四下的叛军就响起一片嘲讽的哈哈大笑。慕容修强忍着这巨大的羞辱和嘲笑,攥紧了手中的宝玺户簿,道:

“让朕禅位不难,只需你们答应朕一个条件。”

“呵,你现在四面楚歌,还有何资格谈条件?!”章翦冷冷道。

“我有无资格,轮不到一条狗来决定。”慕容修嗤笑一声,仰头对庞太师道:

“逆贼庞峥,你围城数日而不攻,不就是想逼朕把皇位禅让给你?可若是朕不亲自写下禅位诏书,你即使得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天底下谁不服你,都有堂堂正正的理由替我来讨伐你,你的皇位,还能坐得稳当吗?!”

“好你个黄口小儿,还敢出言威胁,你就不怕死么?”章翦怒道。

“怕死?怕死我早就逃了,何苦随满城百姓在此困顿数日?”

慕容修冷冷道:“盛安数万百姓的眼睛看着,朕虽有德行有亏,深负天下,但到底还是真龙天子。尔等逆贼若敢杀我,便是弑君。你们就不怕被天下唾骂,遗臭万年么?!”

“你——!”章翦气结,回头求救般地看向庞太师。

庞太师面露不悦之色。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小皇帝了。看来他登基初始所行的一系列为国为民的举措不是灵光乍现,这个小皇帝还是有两下子。若不是他后来为情所迷,专情晏将军而乱了心智,他应该会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皇帝。

只可惜……

“也罢。老夫又岂是那刻薄之人。慕容修,你有什么条件,不妨一说。”

“朕要你们保证,入城之后,立即开仓赈粮,接济百姓。绝不许趁火打劫,奸杀抢掠。”

“什么?”庞太师惊讶地看着慕容修。这个小皇帝,不是能为了一人而牺牲上千百姓的性命么?他怎么了?

慕容修淡淡一笑:

“至于朕……朕深愧天下,无颜苟活,立下诏书后便自行了断,只求你们勿伤百姓一人。”

庞太师和章翦又惊又疑地看着慕容修,沉吟片刻,庞太师终于道:“罢了,我答应你便是——快快将诏书写了,我好昭告天下。”

两个士兵跑上前来,以背作案,扑开一道黄帛。可慕容修却似乎看透了什么,只冷冷一笑,并不肯上前。

“慕容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庞太师不耐烦道:“出尔反尔,不是天子做派!”

“朕是怕你们出尔反尔。”

慕容修忽然举起厚厚一摞盛安城户簿,面无惧色,用自己最大的声音面向所有百姓喊道:

“口头答应如何算数?盛安城共百姓三十一万四千九百八十一户,我要你庞峥当着他们的面,在这户簿的白纸黑字上写下保证,绝不伤害他们一人!否则,我即刻血溅三尺撞死在你们的刀剑上,看你们头顶弑君篡位的名声,如何坐稳这天下!”

一言既出,四下瞬间安静。半晌,队伍里的百姓们才反应过来慕容修的用意,不觉泪流满面,纷纷跪下连连磕头,口呼万岁,哀嚎遍野,颇为壮观。

庞太师微微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慕容修。

他知道,慕容修八成已经看出他手下军队的人员混杂。的确,为了短时间内集结大量军队,尽快夺取皇权,他不但暗中勾结数支地方驻军,还私下联系了北嵘的军队。

他付出的代价也是高昂的——除了割让土地,允诺官侯,他还答应了一个极为残暴的要求——他默许事成之后,这些垂涎盛安城已久的虎狼之师可尽情在盛安城内纵情享乐三日,烧杀奸掠,百无禁忌。

他本以为胡乱答应慕容修的要求,日后无凭无据,即使屠了盛安城,黑锅也可以想办法扣在这些北嵘人身上。可是现在慕容修扯着嗓子,逼他当着数万人的面立下字据,他日后又该如何反悔呢?盛安城但凡出了一点岔子,都会算到他的头上,赖都赖不掉。

该死!

庞太师暗骂一句,飞速在心中反复权衡了几遍,决心还是大局为重,以后再想别的办法犒赏军队。他于是便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淡笑:

“好,我写下便是。”说完接过笔,在那摞厚厚的户簿侧面刷刷刷飞快地写下了进城之后的保证,又在慕容修拿出的红泥上一蘸,摁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慕容修在一旁静静看完,这才觉得心终于落定。他仰头大笑几声,披散的长发和衣袂逆着风和光高高飞扬起来,宛若千片万片黑羽白羽在雪地飞舞。笑声止了,再抬起头,脸颊已是两行清泪。

慕容王朝三百八十四年,终于还是断送在他的手里。他愧对天下,愧对列祖列宗,愧对为了他的皇位而被逼殉葬的母亲,亦愧对那曾忠他,护他,敬他的长清哥哥。

慕容修手指剧烈颤抖着,缓缓提笔,以血为墨,郑重地写下退位诏书。写完,他再也不去看任何人的表情,只默默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哥哥,我这就去黄泉路上为你赔罪。

寒光乍现,直刺胸口。

“锵!”

一声铁器相击的脆响,竟生生打飞了慕容修手里的匕首。慕容修猝不及防,踉跄一步,只见一支长箭嗖地扎在他侧方的雪地上。

正是这支长箭撞开了他的刀尖。

是谁?!

章翦见状大惊,正要寻找这箭的方向,可刚迈出一步,破空之声迎面而来,只听“咻”地一声,章翦大睁着眼睛,还来不及哼出一声,就仰面摔倒在地,满脸是血地挣扎了多下,终是不再动弹了。

他的喉咙,竟然被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利箭由前向后射了一个对穿。

慕容修目瞪口呆地抬起头向远方看去。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在远处的山坡上,从西至东,竟如泄洪般突涌出一大片黑潮,皆是身披玄甲,手握利刃的骑兵。万马长嘶,金戈铁马,烟尘滚滚,数万骑兵纷纷纵马而下,黑色的战甲连成黑色的旋风,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随着山呼海啸的呐喊,从山坡俯冲而下。

“杀!!!!!”

墨绿镶金的燕军大旗迎风招展,骑兵们趁着夜色,像无数嗜血的猛兽般,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猝不及防的叛军队伍。惨叫声顿时响起,血肉与血肉撞击,惨叫声震散漫天黑鸦,鲜血渗透盔甲,演化为血色的汹涌大海。在锐不可当的黑骑前,庞太师手下这临时组建的军队开始溃败。

这是……玄甲军?!

庞太师脸色突变,不由攥紧了缰绳,心中一沉。

不,不可能!玄甲军又称晏家军,向来由晏长清统领。可他亲眼开棺材见过,晏长清的确自刎而死啊!

……可是,晏家三代皆战死沙场,只剩老弱病儒。晏长清一死。天下又有哪个将领能号令这由几代晏家人培植起来的军队呢?

庞太师心头莫名冒出一股寒气。无论对方是不是玄甲军,他手下的军队都绝不是这批训练有素的黑骑的对手。情势不利,走位上计,他也来不及再做筹谋,只想着赶紧从倒毙的章翦手中拿了诏书宝玺,夺了皇位才是正事。

可是谁曾想,就在庞太师从马上弯腰伸手,指尖即将碰上那诏书的一刻,又一道银光裹着风声呼啸而来,咻地一声,一支长箭又狠又准地射穿了他的手背!

啊!!!!

庞太师一声惨叫跌下马来,他身边的护卫吓了一跳,纷纷拔刀相护,然而黑骑们已至眼前,毫不犹豫抽刀便砍,刀尖仿佛带风一般,动作更是训练有素,干脆利落。护卫们虽然也是庞太师挑选的精锐,但庞太师被射下马已经让他们慌了神,这下又遭突袭被重重包围,他们更是没了底气,反抗颇为吃力。

耳畔惨叫声连连响起,庞太师又气又惊,但他到底见多了风雨,未乱阵脚。心中一横,庞太师咬紧牙关,猛地将手心的利箭拔出,强忍着剧痛将那沾血的诏书宝玺卷入怀中,又几步追上站在原地愣愣远望的慕容修,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冷冰冰的长刀已架在慕容修的脖子上。

“我不管你们到底是不是玄甲军,总之皇帝老儿现在在我手上,你们若是识相,就给我后退三十里!”

庞太师挟持着慕容修,气急败坏地嘶吼。

一语落地,正在厮杀的黑骑果然应声停了下来。庞太师见状,心中大喜,一边用刀抵着慕容修的脖子,一边跳上了距离他最近的战车,护卫们立即拥护着他后退。

然而车没行驶几步,被他挟持的慕容修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庞太师心中莫名腾起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好预感,不禁又将刀口逼近慕容修脖颈几寸,生生将他侧颈剌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慕容修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狼狈不已,气急败坏的庞太师。真是可笑,他堂堂天子,竟然就是被这样一个人影响着,亲手一步步逼死了自己心中最宝贵的那个人。

何其可笑,又何其悲哀!

慕容修继续呵呵大笑,这笑声让庞太师越来越心慌,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不好的预感重重地压在心头。

如果真的是玄甲军,他,真的能如此顺利地逃脱吗?

庞太师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这一望,直接让他吓破了胆——重重黑骑中,竟不紧不慢走出一个令人胆寒的身影。

挺拔而矫健的身姿,大红披风迎面招展,一个带着狰狞的银色面具的男人高高跨坐于骏马之上,一把紫衫长弓已被男人稳稳拉开,锋利的箭头闪烁着寒光,瞄准了自己逃跑的方向。

是他!?他竟然还活着!!!???

“快跑!!”

庞太师吓地心胆欲裂,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抓起马鞭重重一挥想要逃跑。然而他手中的马鞭还未落下,脑后一阵利器破空之声就裹挟着逼人的寒气瞬间袭来。

战场上似乎一下变得很安静。诡异的安静。

没有了喊杀的声音。

没有了哭喊的声音。

也没有了兵器相交的声音。

一切都被这可怕的沉默笼罩着。

只有一声轻轻的——“咔擦”。

庞太师重重地倒栽下战车来,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颈椎骨断裂的声音。

天地倒转,万物都湮满了血红。庞太师胸口中箭,七窍流血,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纵马来到自己身前的男人。

“……真的……是你?”

然而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回答,血红的双眼不甘地怒睁着,却再没了活人的气息、

慕容修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刚才从马车上跳下,也受了不轻的伤,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只一眼不眨地望着那端坐于马上的带着银面具的男人。

是他吗?

是那数千个日日夜夜,他为之心醉,为之心碎,为之痴狂,为之深愧的人吗?

鲜活的记忆瞬间冲破了阀门,飞快地在眼前闪过。是海棠树下的“与子同袍”的誓言,是大雪纷飞中的守护,是他云淡风轻的微笑,是他自始至终不改忠心的付出……亦是他无奈的背影,流血的颈项,和绝望的眼睛。

慕容修双目通红,喉咙哽咽,千万种情绪在胸口激荡,可张了张口,他却又说不出什么,只下意识地想要跑上前去,再好好地看一看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可是慕容修刚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似乎生怕再靠近眼前的人影就会消散一样,他不再再上前,只仰头看着那骏马上的身影,很小心很小心地颤声问道:

“长清哥哥,是……你么?”

你是来救我么?你……不怪我么?

骏马上的银面男人微微低头,看向慕容修,一言不发。

半晌,他才伸手扣住了脸上的银面具,向上一掀。

面具下是一张俊朗非凡的脸,深邃英挺的五官,微微上翘的嘴角,额前汗湿微卷的碎发透出几分不羁潇洒。而一双眼眸如琥珀般晶莹,此刻正冷冰冰地,略带几分嘲讽地看着他。

慕容修浑身一震,后退几步,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赫连戎川?!怎么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

赫连戎川冷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长弓:“若不是受人所托,加之那姓庞的狗贼,实在比你更不是东西,我第一个杀的,本应该是你!”

说完,一夹马肚转身欲走。

“受人所托?”

慕容修眼眸忽得亮了起来,他也不顾地上血流泥泞,赤脚连奔几步,猛地使出全力猛地扯住了赫连戎川的下摆衣角,激动地语无伦次:

“是不是长清叫你来救我的?他果然没死是不是?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慕容修心脏砰砰跳得激烈。他几乎已经确信,赫连戎川肯带着玄甲军来救他而不是杀他,定是受晏长清所托!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喜悦直冲脑海,慕容修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栗着。

晏长清还活着,他还活着!!!

赫连戎川厌恶地皱紧了眉,垂眸用弯刀刀尖一挑,哧地一声割断了被慕容修攥住的衣角。

“别弄脏我的衣服。”

慕容修几乎将全身力气都用在扯那衣角上,现在力道一松,他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但是他立刻又爬起来,张开双臂拦在赫连戎川马前:

“长清他活过来了,他现在就在这里,是不是?!”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赫连戎川的眼眸中寒意更甚,努力克制着想劈刀就砍的冲动,喝道:

“是你活活逼死他的,纵使他现在活过来,站在你面前,你可有颜面去见他?!”

慕容修闻言一愣,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霎时僵在了那里,只觉心中那个鲜血淋漓的那口子,似乎又被一双铁钩扒开了几寸,几乎不能呼吸了。

是啊,他长清是他亲手逼死的,那鲜红的血溅了自己满身,又慢慢由热转凉的感觉,至今想起仍让他痛彻心扉。回首数十年,他的长清哥哥何曾有一刻不忠心于他?不保护着他?

可是他慕容修呢?登基之日,他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暗自发誓要保护长清,可到头来他口口声声所说的保护,全变成了伤害晏长清的一把把利剑。

晏长清死后,他连那陵墓牌位都不敢再看一眼。现在,他又有何颜面再去见他,再去唤他一声哥哥?

他真是糊涂了。

慕容修苦笑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心中所有的痴想和执念都在这一声长叹中消逝。

“……那么……请代我转告他一声‘抱歉’……终究是我未守诺言,对不起他。”

赫连戎川眼睛微眯,冷冷地瞧了慕容修一眼:

“也罢,算你识相。”说着手腕一扬,将一枚黑玉扔进慕容修手中。

冰凉剔透的黑玉,被雕成一只半卧的黑虎。正是玄甲军的兵符。

“转告你一声,玄甲军交接事宜已由向瑜负责。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赫连戎川漫不经心丢下一句,再不看慕容修一眼,转身一夹马肚,潇潇洒洒地向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坡而去。

慕容修将兵符紧紧贴在胸口,久久注视着那山坡上静立的一个小小的模糊的黑影,终是惨淡一笑。

他突然明白为何是赫连戎川来救他了。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晏长清不想见他,更是因为,晏长清想让他欠赫连戎川一个恩情。

只要他一辈子都欠赫连戎川一个恩情,他就一辈子无法去伤害赫连戎川。

哥哥,你终究还是不愿信我了。

慕容修苦涩地笑着,默默转身,注视着脚下鲜血横流的战场,和身后密密匝匝数不清的百姓。

他知道自己所欠下的,应该用什么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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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的马蹄声脱离了战场,显得越发清脆悦耳。乘着风,伴着飘雪,马儿在夜色中撒开四蹄跑了一阵,终于在一处白雪皑皑的矮坡处停下。

溶溶的银白月色照亮了坡上的两棵落满雪的劲松。闪闪发光的小雪花轻盈飞舞,一人一马,正安静地立在树下。

“办妥咯!”

赫连戎川跳下马,脚步轻快地向那人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欠欠地道:

“你真不打算再去瞅瞅那小皇帝?啧啧啧,他哭得可伤心了。”

月色下,那人黑发如缎,双眸清冽,虽一言不发,优美的唇角却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别后悔啊,以后你若再想去见他,我可不应了。”

赫连戎川挑了挑眉,语气三分威胁三分打趣,十分流里流气。

晏长清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手:

“走吧。”

赫连戎川与晏长清相视一笑,紧紧握住他的手,又在他脸颊上吧唧狠亲了一口:

“走!”

* * *

《燕史》:庆昭六年,当朝太师庞峥暗通北嵘,率五万叛军围困都城盛安三十九日。幸云麾将军晏长清率玄甲军三万、颍州府军二万救驾于阵前,斩敌九千,俘虏数万。

庆昭之乱后,宪宗皇帝痛定思痛,书罪己诏万字而昭告天下。后改年号为永清。宪宗励精图治,夜不罢卷,外固边疆,主和避战,内轻徭赋,与民休息。宪宗在位四十三年,天下殷富,城野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

故称:永清之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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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三嗣小天使的地雷!

【城野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 这一句化用史书里评价昭君出塞的原文(原谅我实在不会编文言文)数十年不兴战乱,天下太平,也是小皇帝对他哥哥的一种守护】

正文到这里就写完啦,三十多万字,从去年7月写到今年1月底,真是一把辛酸泪~

(当然还有甜甜番外近日奉送!)

感谢所有追到这一章的小天使,是你们的鼓励让我一直坚持下来,真的爱你们!

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哟,另外,下篇我要写现代耽美啦,沙雕古穿今甜饼《天师,这不是妖怪》求预收!(不许笑我起的书名,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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