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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话说得有些长,算是把刘宪二十多年的人生扼要地陈述了一遍,魏钊在崖边慢慢地踱着步子,听到最后,不禁笑了。
“父母双亡。同病相怜,就连绣儿也是…”
刘宪也扬了嘴角,“臣不负绣儿,便不负官家,只望官家给她一条平顺的道路,若从此无风无浪,臣定听她的话,忠于魏家的朝廷。”
魏钊喉咙里轻“嗯”了一声。
“朕和你之间,若没有绣儿,是不是一定会有生死相关的高下之分?”
刘宪抬头看向他:“不是,臣被迫入局,所求不过立命之地。朝堂之上,臣并不想与官家有高下之分,臣想和官家争的高下之分,其结果早就在官家手中的那一方锦帕之中了。”
魏钊握了握袖中那方帕子,丝绢的质地,哪怕体温也难暖去它的寒凉之感。
“好,朕信你,你回吧。徐牧的事,朕全托付与刘知都。”
“是。”
“杨嗣宜。”
“官家您说。”
“提灯,送一送。”
杨嗣宜自从生了供奉官后,倒是少在刘宪面前进心的,如今得了魏钊这么一个旨意,果然精心得紧,一丝不苟地在前面提灯照路。刘宪心中琢磨着徐牧的事,一路掐捏着食指与拇指,没有开口。杨嗣宜回头看了看他,试探着唤了一声,“知都。”
刘宪顿了顿脚步。
“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之前从来没有听知都说过自己的事情。刚才听您和官家说话,总觉得有些惊心动魄,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刘宪笑了笑,落英道上有些滑腻,二人都行得仔细,走得慢,走了小半个时辰,才面前看见前面的山门。刘宪抬手拂开一枝玉兰枝,语调随和。
“怎么,跟着我做鬼做久了,就听不得我偶尔说几句人说的话。”
杨嗣宜抓了抓头,“知都您哪里的话,您哪里能是鬼呢,就是……哎……怎么说呢,知都您可要不能把我这个话说给别人听啊,我心里总觉得吧,您和官家……有些像。”
说完,他又后悔了,忙伸出一只手去捂住自个嘴巴,那模样滑稽得很,刘宪也不免笑出了声。
“我以为,我教你的东西,足够你在大陈宫活下去了,如今看来,还是我太纵容,你还是板子挨得少。”
山路一个弯转,杨嗣宜先几步下去,又仔细地将灯移到刘宪脚下。
“平日里我晓得事情的,不过是对着您,才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您可千万饶我的命啊。”
刘宪声音淡下来,“你不要想得太多而入了心魔,不过是你平时在官家面前伺候,不真不实的场面话听得太多了。”
杨嗣宜垂头道:“我就是觉得眼前的事情太大了,您又不常在宫中,这身上啊就没了主心骨,从前跟着您,也就伺候伺候宫中那些贵人主子们,如今……您看看,我这个身上担得都是些什么事啊,我没有知都您这样的心思谋略,只有些个人情世故上的小聪明,我怕……”
“别怕,你仍做会做的事。”
杨嗣宜点点头,“那……知都,您想好怎么就绣姑娘了吗?我刚才听您和官家那哑谜一般的话,实在迷糊。”
刘宪抬头望了一眼头顶如乌洞一般的天,“官家,恐怕是想在朝廷上和徐牧斗一次法。”
“怎么说。”
眼见山门就在眼前,刘宪停住脚步,“绣儿的事是一个死局,如果徐牧不去茶太妃这一条线,那绣儿就必然会被定个死罪,相反,徐牧若把这件事在朝堂上揭露出来,绣儿的事,就会被压下去。这其中最关键的事,官家要怎么在朝堂上,捏住徐牧。”
杨嗣宜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怎么听着如此惊险。您是怎么想的。”
刘宪笑了笑,“反手一击。”
“如何击?”
“徐牧不是要匡扶正道,揭露君王无道吗?这种事反过来说,就是诬陷君王,玷污皇家,是大逆不道的杀头罪名。这个局要破,就必须让徐牧自认为拿住了所有证据,清清楚楚地把“殷茹与官家佛寺苟合”这样的肮胀话到朝堂上,然后再破他的证据,把那些所谓的证据,都变成他一手捏造的东西。”
杨嗣宜一拍脑门子,“难怪!官家这一日遣人在查白马寺僧人居士的来历和身世。”
刘宪点了点头:“嗯,除了周太后,官家到是把这其他的事也想干净了。白马寺与徐牧这个人是有渊源的,当年我设计送官家出宫,徐牧给我的第一站,就是白马寺,他留在这个寺种的眼睛,如今都要变成插入他胸口的刀。绣儿拿命换给官家时间,官家既吩咐了你,你就让你底下的人用心。”
杨嗣宜应是,但转念又想起一件事,“这么一来,绣姑娘又要如何是好。”
“徐牧的事情出来,会把“绣儿”的过错压下去,好在她不是嫔妃,这件事情,只要不放在朝堂上来论,其实就是内宫可以自惩自罚的小事,她……恐怕还是要吃些苦。好了,你回吧,我的马栓在外头,你也不用送了。”
一连几日,刘宪都没有进宫,而魏钊回宫以后,早朝也罢了几日,说辞仍是为太后侍疾。
福宁宫的案头上累了几本折子,虽然言辞之中都没有挑明皇帝亵渎神佛的事,但劝诫斥责之语已然是力透纸背了。其中牵头得是御史中丞郑琰。这个人是新封婕妤郑婉人的父亲,自从入仕之后,就一直在言官的大本营御史台里呆着,一路熬走了三届的中丞大人,自己终于爬到了这个位置上,是个极不好评价的人,一方面,这人承袭了三届老大人的传统,特别地不怕死,特别得敢说,但他私底下的作风,又不是个正人君子,家里七八房妻妾,外头还养着外室,自个是清水官,爱风流爱得一身清贫。
郑婉人是他嫡出的女儿,人长得十分好看,虽然有个“婉人”的名字,却不是个温柔婉约的性子,家中缺钱,她到拼了命的追逐奢华的东西,郑琰管教不了她,只能由着她在几房妻妾的脂粉窝里去抢去争。她一入宫,郑琰整个家中到都是松了一口大气一般。
这日过了午后,郑婉人去慈安宫请安,新封的婕妤吴嫣也立在门口。正殿的大门紧紧闭着,只能闻到一丝又一丝极浓的檀香透过隔扇门的缝隙渗出来。
郑婉人撩了裙角跪下来,端端磕了三个头,抬头对吴嫣道:“你不请个安走么。”
吴嫣搓了搓手,“我还想再候一会儿。”
郑婉人笑了,扶着宫人的手站起身,“等到什么时候?礼数到了就够了,咱们做嫔妃的,还能抢了圣人娘娘的活儿去,磕个头走吧。”
吴嫣是兵部侍郎吴佳道的妹妹,倒是个郑婉人全然不同的人,性子软,平日里都听跟着自己入宫的嬷嬷的话,这会儿听她这么说,又没了主意,正要回头去看嬷嬷,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去我那儿坐会儿吧。”
郑婉人也回了头,见凤凰树下面站着一个女人,身穿褐色的菊纹绣襦裙,肩上挂着藏青色的如意纹的披帛,一身晦暗深沉的颜色,却露着半截子如玉如雪的脖子,艳如春日花的面容,与周身的
沉暗格格不入。
“哦,是太妃娘娘啊。”
郑婉人迎着她走上去,弯腰行了一个礼,吴嫣见状,也忙跟了过去。
殷茹笑着扶了二人一把,“可别行礼了,宫里人都唤我一声太妃,谁不知道,我不过是伺候太后娘娘的一个奴婢,你们越是尊重啊,反而越是打我的脸。”
这话郑婉人听着倒是舒服,吴嫣却不知道怎么去接,只得怯怯道:“太后娘娘今日好些了吗?”
殷茹带着二人往偏殿走,一面走一面道:“早间是好些了的,后来歇午也睡得安稳,怕是还要一会儿子才醒得来,你们在我那儿坐坐,指不定过会儿子,那边就传话了呢。”
说着便倒了偏殿,殷茹推开门,伺候她的碧澄正靠着窗棂打盹儿,听着响动起来,却见吴嫣与郑婉人也进来了,慌得起来出去去伺候茶水。偏殿里便没有了旁人。郑婉人绕着走了一圈,只见殿中陈设得十分精致。帐子里烧着一种说不出名字的暖香,是在别处都没有闻到过的,佛龛对面挂着一副海棠图,落款的人叫“洞庭主人”。她也是知道一些外头文人堆里的事,像这样的别号,一看就不是什么名人名家,而是些个落魄的风流文人,胡诌出来自娱自乐的。不由也把这个声名狼藉的太妃又看透了几分。
正想着,宫人进来奉茶,殷茹让二人坐下,亲自斟茶。
“我这儿平日里清净,也就常能看见程皇后和你们过来请个安,程皇后不是我这样的人敢上去说话的,若不是今日遇着你们,我这儿不知道又要寂几日呢。”
郑婉人看向手中茶杯,那杯却不是宫中常见的那种哥窑钧窑的素釉杯,而是瓷绘美人春水图的白瓷杯。
“太妃娘娘这里是如此精致有趣儿的地方,臣妾看这宫里竟没一处地方比得,怎会是这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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