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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茹放下瓷壶,抬手扶了扶鬓角小心藏着簪的一朵紫色绢花,在吴嫣身旁坐下来。帐中的暖香越发浓烈,熏得郑婉人几乎有些发困。
“欸,太妃娘娘这帐里是什么香,怎么这般好闻。”
殷茹回了头,风撩开藕色幔帐的一角,一缕青白色的烟淡淡的透出来。
“这个呀,鹅梨帐中香,这一些是开春时,我的姐姐手上调出来的,通共就剩了这么一些儿了。”
郑婉人眉头稍蹙,“太妃的姐姐……是魏夫人么?”
殷茹弯曲手腕抵住唇,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半晌,方轻声道:“是啊,只是……我如今也不好再提她了,毕竟是要议罪的人,我们人微言轻的……”
郑婉人仰起头,屈臂撑着下颚,修长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叩在白瓷杯壁上,那声音轻细,却极有穿透力,惹得吴嫣在一旁,坐立不安。
“太妃怕什么,就算您要开口给她求个情,也是你们的姐妹情谊,谁也不会把太妃这样的人,跟那肮脏的身子扯到一起去。”
殷茹笑笑,口中只絮絮叨叨着:“是是……”
而后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婕妤入宫候,瞧见过她么。”
郑婉人看向吴嫣,“你瞧见过么。”
吴嫣摇了摇头,“魏夫人都是官家身边伺候的,我就那日在寺中,远远地看过她一回。”
郑婉人的手指停顿下来,“呵,一个奴婢,因着在官家跟前,阖宫尊地她比我们还要高贵,是个什么事儿。”
殷茹起身又给郑婉人添了一回茶。
“婕妤也不好这样说的,我这个姐姐,到也过得坎坷,这会儿又行错了路,成了阶下囚,哪里还能又从前的脸面呢,听说啊,这处置还是官家下的,这不……再尊贵的也弃如弊履了不是?”
郑婉人听着听着,嘴角的弧度到是越来越上扬,她松下胳膊,对吴嫣道:“我到想去瞧瞧这位魏夫人。吴婕妤,你不也没瞧清她么,与我一道?”
吴嫣怕事,忙回头去看自个身后的嬷嬷,见那嬷嬷冲自己悄悄摆手,忙道:“我还候着与太后娘娘请安的,怎得候一半走了?”
郑婉人不以为然,“都这时辰了,前头传话了么。咱们这里等着哪里是个头的。我就想去看看那狐媚子的狼狈模样。听说,官家从前为了她,连明仁殿都不去的,掖庭明明选了秀,可还是把我们搁一旁放着。我还奇着怪,这魏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人,原有这些花儿香的手段,如今,连官家都瞧清楚她了,你我还有什么可顾忌她的。”
殷茹在旁摇了摇头,“哟,这话婕妤可说差了,没有官家护着她,可还有个刘知都呢,这个人……啧啧,鬼的钱也收,人的买卖也做,可是个不能惹的主。”
郑婉人一听这话,到似火了,“不也是宫里伺候人的奴婢么,怎的还是主子们不能招惹的了?你这个姐姐是把大陈宫当什么了,狐媚官家不说,还与一个阉人不清不楚的,可真叫我恶心。”
殷茹忙站起身,替她顺着气儿,“哟哟,可别恼了婕妤娘娘,您快坐下消气儿,我这儿可不敢再说了。
郑婉人挡开她的手:“太妃到不肖这样,我没与太妃置气。只是气不过这个理儿,圣人娘娘这些日子,也就这样纵着她不成?”
“圣人娘娘哪里是愿意下狠手的人,官家那里对她淡淡的,她又手上数着佛珠子,心里装着佛主子的,能行什么手段。我是阿弥托福,得了这位温柔的圣人娘娘,不然,我姐姐恐怕找被逼着认罪,丢性命了。”
郑婉人起步子往外,外面伺候的碧澄忙过来打帘子。碧玺石头串成的珠帘滑过郑婉人的肩膀,她一面走,一面道:“她竟还不认罪?呵,我可不是圣人娘娘那样的人,我到要到她跟前儿去,臊得她狠不得削自个的脸儿。”
殷茹佯装要追出去劝,人却在门槛上绊了一回,眼见着她扬长走远,方扶着碧澄的手站起来,面上爬上一丝笑意。
吴嫣见郑婉人走了,越发觉得在这间屋子里如坐针毡,也站起身来,匆匆行了个辞礼,带着人出去了。殷茹一手撑着腰身,一手掩着嘴从新坐下来,侧身对碧澄道:“不饮茶了,你去倒酒吧。”
碧澄道:“这方过了午后,娘娘您就要饮酒么,伤身的。”
殷茹软了腰趴下来,用手指滑弄着瓷杯上的美人脸,“我心里头高兴啊,郑婉人这个女人,可真是个棒槌,两三句话,她就坐不住了。”
碧澄在袖中捏着一双手,“可是娘娘,奴婢这心里怎么有些慌呢。”
殷茹抬头撇了她一眼,“你慌什么,横竖我有说一句不诚的话么,是郑婉人自个要往这张网子上扑,我到希望,她见了殷绣,也能有在我这儿的这个狠劲儿。手上不要软,最好能在她脸上,割出几道印子来,我看官家,还能不能看得下去。”
碧澄听她这样说,手也有些发软。
“娘娘,您……为何如此恨魏夫人。”
殷茹闭上眼睛,“为什么啊……你要我一下子说清楚,我到说不清楚了,我想想啊……”
说着,她偏过头,便看到了妆台前那半打开的妆奁,里面珠玉叠翠,金钗银环,玛瑙碧玺的链子,镯子凌乱地堆满,红木妆台雕这鲤鱼戏莲的图案,那鲤鱼的嘴巴微微张开,就这么一幕,竟看得她双腿发痒。
“她总以为,她是为我好,可我真正爱的人,她却偏偏要一个人霸着,零星半点的恩宠也不分给我,当初答应帮我进宫,却要把我放在这么一个冰冷的地方,守着那半死不活的老人,天天听佛经,吃素斋,她这就是为我好了?”
碧澄不是第一次听殷茹说这样的话,在她的立场上,她无法说出规劝的语言。但她有她的心思和隐忧,每每见到殷茹这样,她也只能把话题岔开去。
“您进宫前,徐大人是要咱们做眼睛和耳朵的,如今,您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魏夫人身上,这……”
殷茹撑起身子,“什么眼睛和耳朵,他这一回送来的那些药,还有吩咐我在白马寺中做的那些事,险些让我害死了官家和自己,我原先到真以为他有这个心成全我,如今我也看明白了,不过也是捏着我做棋子,我殷茹这辈子,就活该被这些男人玩弄在手掌中么。”
碧澄听着,越发退了一步:“娘娘,您这话,奴婢听着真有些怕。”
殷茹将一缕碎发挽至耳后,“怕什么,且看着吧。”
偏殿合上了门,将满室的杏花酒香和帐中暖香锁在一处。
日渐渐偏向西面,风吹走一片云,深厚的云层里突然破出一缕光,斜斜地落在大陈宫如云般的树冠上,路上行走的宫人裹紧了身上的衣裳,一言不发地往各处送晚膳。
此时掖庭狱才放过饭,殷绣靠着墙静静地坐着,饭食就摆在手边,她也没动过。狱中的人都知道她是刘宪关照过的人,一日三餐虽然不精细,但也都竭尽所能照顾得成样子,如今见她不思茶饭,心里都有些不安。
一个年轻的内官隔着门轻声与她说道:“夫人,您为难自个,刘知都就要给我们松皮儿了。”
殷绣抬头笑了笑,“心里有事,吃不下的。”
那内官蹲下身子,“在这里面的人,谁心里没个事儿呢,日子不也得一天一天地过嘛,我们知都大人虽然年轻,但为人处事的那个利落和精明,偌大个汴京城,谁敢和他争高下呢,既然他都让您放心,您啊,就把心搁肚子里,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就跟奴婢们说,只要大陈宫有的,没有伺候不上的。”
殷绣听他这语气,着实像杨嗣宜□□出来的人,便一面伸手端了饭起来,一面问她:“你在杨供奉手底下做个事儿么。”
那人点头道:“您真实好眼力,我就张令,以前在丽正门上答应的时候,是杨供奉手底下的人。”
殷茹没在往下问,执筷夹了几口。谁知还没吞咽几下呢,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张令忙站起身,“怎么了?”
一个狱卒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郑婕妤突然来了,这会儿在前面堂上坐着呢,非要让带魏夫人出去问话,前面已经让人去请刘知都了,但刘知都今日像是去听徐大人府上的戏去了,这一来一往的,可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辰,怎么好啊?”
张令低头想了想,“让带去堂上么……这是要行什么事啊。”
殷绣抬起头,“恐怕是想听我认个罪吧。”
张令皱了眉,“去跟郑婕妤说,刘知都说了,没有他的意思,谁都不能见魏夫人。”
殷绣撑着墙面站起身,“这样对你们刘知都不好,带我过去吧,这种事是不能避的。”
张令有些犹豫,“知都把您交给我们,这万一……”
“无妨的。走吧。”
张令抿了抿唇,对那来传话的认道:“再遣认去徐大人府上催一催。”
说着,又命认开门。
“我送夫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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