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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钊松开盘曲的腿,背靠着牢门重新坐下来,殷绣撑着身子也坐了起来,二人背靠而坐,背脊与背脊接触之时,殷绣的肩膀瑟瑟地颤抖了一下,魏钊背过手臂来紧握住殷绣按在地上的手。
“于国,朕有很多事要担待,甚至应接不暇。但于家,通共就剩了个你。”
殷绣的手指在他的手中轻轻捏了捏,“不是得啊,您还有程皇后,周太后,还有掖庭的嫔妃,日后还有绵延子嗣。”
魏钊侧面,“你何至于如此透彻,朕没有给你皇后的位置,朕也还没有为你殷家平反,朕的姓还没有光明正大的冠在你的名字之前,这半年多来,朕其实什么都还没有给你,你不要急着把什么都舍给朕,你明明可以对朕有所求的。”
殷绣感觉到了来自他脖颈的暖热,深秋夜中的牢狱,席地陪着她的是天下至尊至贵的人,她低头仔细想了想,命运待她究竟是薄还是厚。
“我从前,从来没有想过,会活成如今这样。长春宫的时候,我只想带着殷茹在这个大陈宫里不出差错的过完一生,后来遇见你,我的心又大了一点,妄想尽我所能地让你和周妃都过好,那个时候的殷绣,才好像配谈‘人生’二字了。”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连那双冰冷的手也似乎在魏钊掌中渐渐暖了起来。
“现在,我不自量力地有了更多的想法,我想陪着你,真正手握江山天下,推行你所信奉的王道与天道,看你杀伐决断,辨忠奸,除恶臣。这样一来,从前长春宫里苟且偷生的绣儿,似乎也能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心力了。”
魏钊仰起头,牢狱中的灯火晦暗,蛰痛他的眼睛。
“你不怕吗?”
“也怕。可我更知你不易。”
魏钊笑了笑,“徐牧在地方上经营多年,汴京城里也满是他的势力,朕的确束手束脚,不过,再厚的墙都有缝隙能下撬子。”
殷绣侧面,“您都想好了吗?”
魏钊点了点头,随即调整了一下脖子的角度,松力倚靠下来。
“等绣儿回来,朕再慢慢说给你听。绣儿,你歇会儿,朕也跟着你一道歇会儿。”
过了三四日,难得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福宁殿外的石阶上停落着三五只云雀,珠灵端着一盘黍米在阶下发呆,却见杨嗣宜从内东门过来,身后的内官手上捧着一尊汉白玉的观音像。
“杨供奉,您往哪里去。”
杨嗣宜回头,“哟,珠灵姑娘,喂鸟呢,这不给我太后娘娘送东西去嘛”
珠灵从阶上走下来,一面走一面看天时,“这时候,官家不是在垂拱上听政嘛,杨供奉怎么没在面前伺候着。”
杨嗣宜停住脚步,回头对后面的内官道:“你们去前后等着我。”
说着朝珠灵近了几步,“刘知都在垂拱,我才出来的,今儿朝上阵仗大。我不敢在里头听。不过,我昨日听官家的意思,你们夫人的事恐怕要了结了,你得空赶紧将屋子打点起来,好迎她回来的。”
珠灵忙道:“这可是真的。”
杨嗣宜抬头望了一眼天,“哎呀,约莫是真的吧,瞧着大好的太阳,还能不是个好兆头?对了,你听说前日慈安宫的事了么。”
珠灵摇了摇头,“我整日守着夫人这里,哪里听那些闲话去。怎么了。”
杨嗣宜往前头行了两步,“算了算了,反正也是你们这些姑娘家听不得的话。”
珠灵几步追上去,“杨供奉可不能这样,话都说一半了,哪里有悬着的道理。究竟怎么了。”
杨嗣宜一面走一面道:“哎,这话我跟你说,到把我逼得跟你们这些小丫头一个见识去了,罢了罢了,我当话长舌头,前几日官家不是点了郑婕妤侍寝么,结果,官家在垂拱同程太师议事议了一夜,我亲眼瞧着的,郑婕妤裹着张薄毯子,在榻上等到天明。”
“这与慈安宫什么相干,她总不能怨太后娘娘吧。”
杨嗣宜笑了,“太后娘娘还病着,哪能啊,她到是和太妃娘娘好一通儿的撒气儿,也没顾忌着外头有宫人瞧着。这会儿怕就你不晓得了。”
珠灵低下头,声到小下来,“定是太妃跟她说了什么,我也想着呢,她和吴婕妤都是掖庭新选上来的人,知道宫里什么事,怎么敢平白无故的去沾我们夫人那件事,听说她前几日在掖庭寻我们夫人麻烦……”
说倒这里,珠灵轻轻拽住杨嗣宜的衣袖,将他带到树荫下头。
“诶,我问您一件事儿,您可得打实与我说。”
“什么事?”
“太妃……对官家的意思,官家知道么?”
杨嗣宜啧了一声,掩了口鼻轻声道:“这事可微妙的很,官家什么人啊,心里能没个盘算,不过是你们夫人从不在官家面前提这个事儿,官家也就装着不晓得罢了。不然官家难处得很,你想想,太妃逼得魏夫人把自己都交代出去了,官家能不气?气了又如何呢,把人打一顿,或者赐杯子酒?别说她是太妃动不得,就算她是个奴婢,当真这样责了,你们夫人那样的人,恐怕未必会谢官家,说不定还心疼呢。”
珠灵点着头,日头偏移,树荫底下就更冷了,原来停在阶上的几只云雀没了食,振翅往青天里窜去了。
“您这样说,我心里也有底儿了,耽搁您久了,您赶紧办差去吧。”
“诶……”
杨嗣宜正要应下,却见前面行过一队仪仗,二人起先到没留意,但又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细看时,到都吃了一惊。
“杨供奉,那不是太后娘娘的仪仗么?”
杨嗣宜也张了嘴,“这是要往垂拱去啊……”
此时垂拱殿上,鹤首中正吐出浓郁的龙涎香烟,殿门洞开,但从殿外照近来的光在魏钊的脚边戛然而止,雕龙柱的影子压在满朝文武的身上,胡相在西楹下面立着,目光一直往刘宪那处看,试图寻求些什么信息,无奈刘宪端端立在魏钊身边,目光只看着自个面前的那一块地面儿。
徐牧今日犯了腰疾,于是垂拱殿上安置上了除了龙椅之外的第二把禅椅,徐牧只坐了个椅子沿儿,伸出一条腿支撑着身体,脖子靠在椅背上,上半身几乎是个悬空的姿态,那摇摇欲坠的模样,看得他身后的都有些惊心。
殿上跪着一个人,监察御史范有阳。
郑琰在他身后闭着眼睛,绷紧嘴唇,不停地在脑中打着腹稿。
范有阳已经上奏了快一盏茶的时辰了,魏钊手上捏着一本折子,翻都没翻开,只盯着折面儿看,从头至尾没吐一个字。满朝文武只好陪着他静默地立着,每个人心头想的东西都不一样,有的看向徐牧,有的看魏钊,还有的看向刘宪。而后又都收回目光,面面相觑。
徐牧轻咳了一声,范有阳突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声道:“官家,我朝素来崇尚以佛理教化民心,劝民向善,佛寺之庄严,之清谨,怎容有有悖人伦纲常的腌臜之事,范有阳今日以臣民之身谏君王之过,实在死罪,但臣身为言官,纵使万死,也要劝谏君王重德行,推善道,臣之忠心日月可鉴,望陛下处置前朝妖妃,清正自身啊。”
这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在场的文官中有几个已经红了耳根子,原本沉默的朝堂,四处响起窸窣的议论之声。魏钊与前朝太妃寺中行不轨之事,这样的事在这些自诩清白的文人眼中,不堪入耳,虽然之前,他们也对此事有所耳闻,但毕竟魏钊已经亲自下旨,关押了殷绣,他们也不削在这种皇家秘辛的事情上去下功夫,如今听一个同僚如此不怕死,义正言辞的揭露出来,虽使出突然,仍不免心中唏嘘。
魏钊捏着那本折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沿儿。
范有阳已经有些跪不住了,大腿颤巍巍地发抖,他撑起身子,举起手,又是一个大拜,口中喊道:“官家……”
“行了,范大人,朕知道您要说什么。”
魏钊应了话,朝堂上陡然平息下来,将才还窸窣的人众人此时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他。
徐牧抬起头。“官家,要做何处置。”
魏钊没有看徐牧,随手丢下手中的折子,起身走下了台阶,一路行到范有阳面前。
他的身子遮挡了光,范有阳觉得额头一下子凉了下来。他不敢抬头,周身却颤抖地越发的厉害。
“徐大人问朕如何处置,嗯。朕是要处置这个居心裹测,胆敢诬陷君王的佞臣。”
范有阳一怔。原本颤抖地身子突然僵地笔直。
魏钊绕过他,行到大殿中央。
“后宫的女人,都是朕的私事,原不该放到垂拱殿来议论,但朕尊重众位御史台的大人们,有监察下言行之责。”
说完,魏钊回身,“范有阳。”
“啊……臣在。”
“朕不能就这样砍了你,你有什么不敢说的话,如今说吧。”
徐牧站起身。
“官家,这是何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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