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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钊站起身, 众人也连忙跟着一道起身,徐牧看着立在前面的杨嗣宜,杨嗣宜看向魏钊, 见魏钊微一颔首点头, 这才极不情愿地上去扶徐牧下撵。
魏钊抱臂, 扬声道“舅舅,路上可好行。”
徐牧并没有松掉杨嗣宜的手,一路扶着他的手腕走到魏钊面前,这才松开拱了拱手, “官家有心, 留舅舅在城中享这等乐事, 哪怕路上不好行, 也不能在乎啊。”
说着, 他的目光越过魏钊, 看向坐中的周太后。
“老娘娘,身子可见好了”
周太后摆了摆手,“年轻一辈的都大了,你与哀家,执念个什么身子,各自保重, 其余由命罢了。”
话有些伤感,在场有些知事的人, 忙追着“洪福齐天, 寿比南山”这些话上去劝了。
徐牧却笑了笑, 他径直走到周太后的身旁,在其旁侧的位置上坐下来,“老娘娘,您不能说这样的话,钊儿听了,会不好受的。”
魏钊还没落座,徐牧却先落坐,然而诡异的是,他对魏钊唤了一个称谓,一声“钊儿”唤得亲切,又是坐在太后的身旁,这不和规矩的一切,到也变得自然起来,谁也不好多说什么。魏钊转过身,并没有在意徐牧的言行,反而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母后,您这样说,就是朕的不孝了。”
周太后避开魏钊的目光,没有出声。
程灵在旁开口道“官家,徐大人也来了,开宴吧。”
转而又对济昆道“济昆大师有礼,载荷,请大师入座。”
程灵举止得体,又照顾周到,语言如东风春雨,因徐牧而尴尬下来的场合在她的调停下稍稍松和下来,魏钊入座举杯,祝第一杯酒。
艳阳撒庭中,辉映在宫人鲜艳的衣裙,嫔妃俏丽的容颜之上,显露中兴盛世自由畅快的气质。众文官早就在先帝的荒唐局中渴望过如今清浊分明的朝廷,和头顶如水洗过一般的朗朗乾坤。心中诗意汹涌,又是身在这样的春光之下,浸在美酒香气之中,早就不在意徐牧的无礼之举。白庆年起了头,端盏吟了一首春时宴的七言律。程太师以文官之首的尊位,唱诵其诗,众人皆赞“妙哉”
魏钊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在亭中空地上铺摆开来,徽州墨,澄心堂纸,湖州笔,钧窑香炉中烧一豢雅香。
百官尽诗兴,挥毫泼墨,君王撑纸,起兴时,甚至拨古琴弦一两声,在花影和墨香里亲自诵唱。那场面和乐至极。
酒过了三巡。
郑婉人起身,端了一盏酒,行到魏钊面前。
“妾用心备的一道好菜上了,官家,赏妾个脸面,一道尝尝吧。”
魏钊向来不在众人面前驳郑婉人的面子,她亲自下来这么一说,魏钊自然道“好。”挽了她的手归席,文官们见君王回席,也各自稍稍收下心头诗兴,纷纷回至宴上。
魏钊携郑婉人坐下。
郑婉人轻拍三掌,众人侧头,果见有四个内官抬着一道香烤乳猪上来。
这道菜其实放在民间也不算什么多稀奇的东西,且又是放在什么,香煎羊唇,酿野雉这些菜后头,就更没什么意思了。
程灵垂头笑了笑,周太后却看入眼中。
“圣人笑什么。”
程灵淡声道“官家向来不喜过油过腻的吃食。”
这话听起来像是责问,但又没有直
接了当往郑婉人身上打去,不过在场的人到也都听出来这句优雅的揶揄。虽然千百年来,宫廷里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过,但是人们还是喜闻乐见,爱看这些世上最高贵的女人,端庄优雅地在男人的面前过招。
郑婉人捏住魏钊的衣袖。
“官家,这道菜里可大有乾坤。”
魏钊低头看去,“怎么说”
郑婉人却看向程灵道“圣人娘娘,我兄长在地上坐官的时候,最爱收集这些食谱,这道菜啊,叫骨肉异,兄长说,原本的名字不吉利,后来又有人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套双鲜。”
说着,她对底下的内官扬了扬手,“来,切开给娘娘看看。”
那内官应是,沿着乳猪的肚子划开一条口子,原来那只乳猪的肚子是掏空了的,里面还包着一只雏鸡。
郑婉人回头对魏钊道“官家,这雏鸡是煨干了三只老母鸡的汤水,混同各色野菌子,青笋,腌肉,一道收的汁,腹中还填入了咸火腿与咸蛋儿的黄儿,分毫不油腻。”
胡相听完这一番讲说,不由笑了笑,“想不到,这个郑琰还能分得出这种心思,这吃食,有些意思。”
白庆年道“这也是官家的功绩,百姓们只有仓廪实,才会有余情做口腹上的想法,这”
谁知她的话音还未落,却听见席上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
众人侧头看时,却见那个叫柳作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程灵的面前。伸手已经抓扯上了程灵的裙角了。
一脸惊恐万分,口中不断喊着“啊肚子里爬出个血婴儿啊啊不要过来,娘娘圣人娘娘,您要救我啊您要救我救我救我”
程灵原本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呢,有被他一抓扯,哪里还站得稳当,身子一个趔趄,就跌了下去,身旁的载荷忙去扶住她,谁知,倒是与她一道跌摔在地上。一时之间,髻松簪乱。那柳作像疯了一般,拼命地在程灵身上抓扯,载荷为了护住程灵,也是被他抓扯的满身狼狈。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周围的宫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只有程太师不忍看女儿受辱,出声道“都愣着做什么快把这个疯子拖下去啊。”
杨嗣宜等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把人拽开,那绳索绑了起来,堵上了嘴巴。
程灵惊魂未定,魏钊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揽在身后。程灵缓过一口气。其实将才那人口中到底叫的是什么,众人都不见得听清了,程灵却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回过神来一想,什么腹中爬出个血婴儿,程灵心中暗叫不好。
她按着胸口扫了一眼郑婉人,郑婉人眼中有一丝一样的东西,人却很冷静,她又看向徐牧,却见徐牧静静地坐在周太后身旁,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正看向他身旁的魏钊。
“官家这个人侮辱臣妾,留不得性命,该立即处死。”
魏钊回头,眼神闪过一分不解,程灵虽然处事果决,可从来不肯轻易损宫人性命。
魏钊还不及细想,却听身后徐牧道“圣人娘娘,您可是以仁慈治宫中事的,怎么,如今不听这奴才说几句,就要取人性命”
程灵将松落在鬓边的一根金钗取下,合眼吐出一口气,勉强平稳自己的语气。
“本宫是皇后,冒犯本宫身子的人,自然该杀。”
郑婉人上前道“圣人娘娘说得是,冒犯您的人,是该杀,但是,
总该知道,他为什么要冒犯您吧。”
说着,她抬头看魏钊“官家,妾也是为了圣人娘娘好。”
魏钊从程灵的目光之中,隐约感觉到了程灵的心思。
“先把人带下去。”
“慢着”
徐牧的声音陡然一提,“官家,有什么事,是不能当着百官的面儿说的,我依稀听见,这个奴才让圣人娘娘救命,救谁的命为什么要救命,啊”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也都回响起来,是听到了这么几句。
徐牧起身,慢慢走到柳作的面前。
柳作拼命地挣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他是个疯子,他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程灵说着就要上前,魏钊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程灵回头,却见魏钊对她摇了摇头。
是啊,这是局,轻易入局,死得更快。
但她心中仍然焦急万分。
在众人面前,魏钊现在是退无可退了,但接下来,一旦抽掉柳作口中的帕子,他会说出些什么话来,程灵实在想象不出,到时候,自己和魏钊又将如何处置呢。
她有些混乱,只能暗自庆幸,刘宪还没有回京,暂时不在这个局中。
魏钊的手轻轻在他的拇指上按了按,重新将她带至身后。既而对杨嗣宜道“这个人是谁”
杨嗣宜哪里认识这些小角色,侧头又看向郑司官。
郑司官忙上前跪下,“官家,这个人叫柳作,是奴婢的同乡,家里人都死光了,才到京城来投奔奴婢,奴婢见他没有活路,他自个又愿意进来伺候贵人们,这才做了个引荐,谁知道他今天干出这种事情来奴婢”
杨嗣宜道“你如今越发懈怠,自己手底下的人都弹压不住”
郑司官忙道“哎哟,官家,奴婢从不敢懈怠啊,只不过,后来太妃娘娘入宫,慈安宫人手不够,奴婢就把他遣到太妃宫中去伺候了,但是这个人啊,手脚都笨得很,也不能在里面伺候,奴婢只让他在外头,干一些洒扫上面的活,谁知道”
魏钊摆手,示意他不用手了。
“杨嗣宜,把他口中的东西取出来,朕要听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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