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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黑漆漆的瓶口没有任何动静。我屏住了呼吸,紧紧地盯着陶瓶,生怕一不小心钻出什么妖魔鬼怪。不一会儿,一股幽光缓缓地从瓶子里抬出了头。我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发现空气中多了一层类似于沙子的漂浮物。细小的颗粒密密麻麻地凑成一团,构成了我们所见到的绿烟。很快,它们在空气中聚集成形,随着我们呼吸的频率,忽近忽远,如同迎风的垂柳一样,不断地晃动徘徊。看来Shirley杨刚才不慎吸入的就是这些发光的颗粒,只是不知道它们到底由什么物质组成,居然带有致幻效果。
眨眼间,绿色的烟雾忽然从我们眼前消失。我急忙起身伸手去抓,可周围空荡荡的,一点绿光的影子都没有。Shirley杨摘下防毒面具说:“挥发作用。看来它们无法长期暴露在空气里。这就奇怪了,既然储存在墓室里,又容易挥发,瓶口为什么没有进行密封处理?”
“会不会是急着封墓,来不及处理?”
“不,”我肯定道,“你忘了,墓训记载克驽多大将军寿终正寝。照理常理说,这些陪葬物品应该早就准备妥当了,而且二十多只陶瓶均没有封口,我倒觉得更像是故意留下的疏漏。”
“那我就不明白了,”胖子捡起黑陶瓶上下翻看,“故意留这一茬儿,难道跟大将军有仇?”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我寻思着将军墓的风水本来就有问题,那在墓里动些手脚,似乎也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陶瓶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与我们先前见到的黄沙有没有关联。
胖子摆弄着小瓶,拿到我面前问:“下边是不是刻了字?我看不像精绝文。”
我仔细一看,确实有篆刻的痕迹,隐约能看出有一个古体的“玉”字。这不禁让我想到一篇宋代杂谈,讲的是一名嗜玉如痴的官人,每日以精玉磨粉佐水而食,寒玉逐渐在他体内沉积,到最后停棺时,尸身夜透精光,观者无不称奇。可悲的是,正因为含有幽光,尸体入葬后不久就遭挖窃分解,被当作稀奇玩意儿卖入黑市。这位大官人原本希望自己当一名如玉的君子,死后清白飞升,没想到最后连全尸都没留下,成了旁人把玩的古董。
书中记载的玉粉散发着寒气,入夜后会透出绿光,一旦融入空气就会变成烟雾状,与我们眼前见到的奇景十分相似。难道咱们这位异域大将军也有食玉养身的陋习?
我们又陆续翻查了其他黑瓶,可惜的是,瓶底的字迹早就模糊不清,倒是胖子找到的那只,算是比较完整的。
“既然想知道真相,不如直接问大将军。如果他平时服用玉粉,尸体上必然留下痕迹。”
“你不说我倒忘了,咱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没见着棺材啊!难道这里不是主墓室?”胖子叹了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我,“老胡,你是不是太久没出来活动,手艺生疏了。怎么连着定位失误,都两次了。”
“少放屁!”我对着伟大领袖发誓这次绝对没有贻误,这间墓室百分之百是咱们要找的正主。
Shirley杨说:“不会有其他地方,这间肯定是主墓室。如果找不到棺椁,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空墓,大将军的遗体不在此处,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为了从根本上控制克驽多一族的崛起,女王费尽心思建造了这座困龙墓,没有理由会迁墓重择。
“咱们再找,一定有机关。”我看了看时间,离天亮不足一个钟头,如果到时候还是找不到镇库古城的线索,就只能无功而返。
按照以往搜索的模式,我们开始从下至上地逐步排查墓室里的砖石。我绕过头顶上的卷文,挪动铜器,想要敲击墓墙,不想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强烈的光线,差点再次摔倒。这一回不光我,Shirley杨和胖子也感觉到了。他们丢下手中的工作,立刻聚集过来。
“你们也看见了?”
“我刚才背对着你,没看清楚,不过的确瞥见一道白光。”Shirley杨四处打量,“墓里面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这光来得古怪,大家小心。”
我揉了揉被闪的眼睛。胖子移到我刚才站立的地方,左右打量:“我记得你当时就站在这个地方,怎么我就没看见呢?”他举着手电到处晃动,“老胡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大将军惦记上了?”
“老子一不偷二不抢,进来观摩一下,有什么好怕的。”我被那道摄魂的白光射了两眼,眼前到现在还有些模糊,看东西带着雪花片。我晃了晃脑袋,还没来得及去寻找光源,就听胖子“哎哟”一声大叫,不知从何处射出一道精光,笔直地照射在我们对面的墓壁上。我顺着光线的方向望去,眼睛差点被刺瞎了。
“狗日的,什么鬼东西。”我捂着眼睛,脚下乱了章法,也不知踢到了什么,白光忽然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一跳。Shirley杨率先反应过来:“是镜子。”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手电,关掉开关。此时Shirley杨已经快步来到墙边,她搬开贴在墙边的黄铜食壶,叮嘱我们两人关灯。我和胖子上前帮忙,堆砌的陪葬品很快被我们清空,一面巨大的镜子赫然出现的众人眼前。
这面镶嵌在墓室壁中的镜子造型华丽耀眼,通体由红铜打造,外框采用立体雕刻工艺,缠绕有镂空花纹,如同一条条蜿蜒的藤蔓,将铜镜包裹固定在墙面上。镜框呈不规则的圆形,沿边镶有大量玉片与宝石。我眼睛都看直了。镜面整体高度在三米左右,外框顶端雕有一尊半身巨灵像,与我们在工棚里见到的怒目金刚十分神似,看来也是按照克驽多将军的事迹神话而来。这面铜镜威严多姿,独自守护在黑暗之中,如果不是因为刺眼的反射光,恐怕我们几个一时难以察觉。
胖子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不解道:“谁这么缺德,造好的宝贝藏在这么个旮旯地方。明摆着跟咱们过不去啊!”他说着动手去抠边角上的黄宝石。我咳嗽了两声:“杨参谋看着呢,你简直丧心病狂。”
Shirley杨不满地瞥了我们一眼,感叹古代工匠精湛的手艺。我也被这面铜镜深深地震撼了,但心中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胖子挪动脚步,用后背挡住了Shirley杨的视线,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从镜框上掰出一颗玉片。“总算不虚此行,权当大将军给咱们报销了这次出差的费用,人民公仆啊!”他笑呵呵地转过头来,我本想讥笑他几句,可笑意刚到嘴边,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吓出一身白毛汗。
不知为何,光滑剔透的铜镜中,始终没有反射出我们三人的影像。除了幽暗的玉光之外,镜面中再无他物。
“老胡,你怎么了,闪了腰了?”胖子嘴里咬着玉片,见我神色不对,忙关切地走上前来。
“别动!”我伸手拦住了他,“你回头看看镜子里。”
他满脸迷茫地扭过头,看了看耸立的铜镜,“咋了,你打算搬回去?值钱归值钱,咱们运起来不方便啊!”
“没有影子。”Shirley杨举起手电,将光线打在墙面上,“我们三个人的都没有。”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胖子大喊了一声:“我操!”他向前走了几步,两手贴在铜镜上摸索,又接连退了好几步,回到我们身旁。
“这可奇了,什么都有,就缺咱仨。”胖子头上也开始不断地冒汗,“老胡,咱们是不是,已经,已经那个……”
“闭嘴!”我深知他那张乌鸦嘴的厉害,急忙喝住了他。眼前的景象平生未曾领教,害得我不停地变换视线,再三确定站在我身旁的是Shirley杨和胖子。
“先冷静,”我分析说,“镜子虽然有蹊跷,但咱们三个现在完好无损,既没有缺胳膊,也没有短大腿。物理现象,总会有解释。自乱阵脚才容易出问题。稳住,都稳住了。”
Shirley杨深吸了一口气:“有问题的是镜子,不是人。这种把戏在墓室里并不少见。咱们既没做亏心事,也不用担心恶鬼上门。”
“别啊!”胖子恨不得跳起来,从腰包里掏出玉片,“我这还捏着赃物呢!”
我劈手抢过玉片,找了一处镂空的缝隙,用力塞了回去。可惜镜子依旧如同一湖死水泛不起半点涟漪。或许是惊吓造成的心理冲击,我现在越看镜子顶端的巨灵神越觉得恐怖,原本一尊肃穆庄严的神像,此刻不知为何变得面目狰狞,透着一股迫人的寒气。我盯着无法倒影人像的铜镜看了许久,忽然意识到那股浓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我飞速奔跑,三下五除二登上墙头。胖子大声吆喝我的名字,问我是不是中邪了。Shirley杨紧追着我爬进了断头墙上的洞口。
我趴在洞口,尽全力摆出了与当时同样的姿势:“你看,这个角度根本照不到铜镜。”我高举手电,铜镜的位置与手臂几乎呈平行状态,别说反射,连半点光星都找不到。
Shirley杨反应奇快,她恍然大悟道:“墓室里不止有一面镜子。”她说着晃动手电,飞快地扫过墓室顶端。我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只觉得一道道白影急速闪过,比闪光灯还刺眼。
“全部搬开,复原墓室原貌。”
我们三人细心寻找,很快就将堆砌的铜器清理干净。圆形墓室的墙壁上总共镶嵌有六枚巨大的铜镜,一时间,我们仿佛落入了巨大的万花筒一般眼花缭乱。这些铜镜从外框到花纹丝毫不差,唯一不同的就是顶端神像。他们的姿势、神情各具特色。有的巨灵神慈眉善目,呈闭目冥思状;有的张牙舞爪,口中吐出尖牙;正对着墙洞的则最为恐怖诡谲,神像面部呈现倒三角形,带有明显的鳞纹,眼眶上挑细长,额头中央长有一只弯曲盘旋的长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与其说是神像,倒不如说更像一尊镇墓妖兽。六面铜镜均带有轻微的倾斜,高耸直下,将我们三人照得一清二楚。看来设计墓室的人早就计算好了角度与方位,只有六面镜子同时照射时候才能呈现出人像。我对这种奇特的镜射现象十分好奇,看来回去之后少不了请教高人解谜授业。
可以肯定的是,有人通过陪葬品制造视觉盲点,使得这些富有寓意的铜镜被遮蔽在黑暗之中。我们当初推断,镜子顶端的怒目金刚是以墓主人的形象神化而来,歌颂了他斩龙祛害的一生。现在看来,这些镜子上的铜像更像一种妖化的过程,用艺术的手段控诉了他的残暴。
也许我们始终无法看透史书中的真相,但凝聚在艺术品中的那些细小表现在不经意间为我们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如今看来,关于克驽多将军的故事,再也无法用简单的“战功显赫”四个字来形容。在这座被黄沙覆盖的古代墓室中似乎隐藏着一些被有心人刻意抹灭的历史。而这段历史也许与我们正在寻找的镇库古城息息相关,甚至将成为一条关键线索。
除大量精美的陪葬品之外,墙面上的神雕铜镜与吊顶中央的九层宝树塔显得浑然一体。如果说棺椁另藏他处,那打死我也不信。
Shirley杨抱着素描本,正在临摹巨灵雕像,说是带回去做进一步研究。我对考古科研没有兴趣,满脑子想着大将军的遗骸到底藏在何处。胖子提醒我说时间不多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就该日出了。
我不愿意留下谜题就此离开,闭上眼睛反复思考关于克驽多将军生前的一切,回忆龙骨上关于他的事迹。刹那间,满头的思绪搞得我头昏脑涨,忍不住抬起头做了一个深呼吸,就在睁眼的瞬间,铜镜顶端的镇墓兽一下子跃入眼帘。我心跳加速,脑中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画像,给我画像。”我夺过Shirley杨手中的素描本,激动地说道,“我们的分析没有错,这些雕像的确在表现克驽多将军的一生,从他首立战功,到四处征战,陷入政治斗争,每一尊雕像都是他的特定时期的代表。这也应和了墓志铭上写的一切,他的野心不断膨胀,逐渐威胁到了女王的地位,最后成了一只被流放的野兽。”我狠狠地在独角妖兽的画像边标注了一个箭头。
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照你这说法,他,他最后变成妖怪了?”
“不,死亡才是他的终点。”我缓缓地举起手电,照射在第一尊慈悲金刚像上,光线通过对面的镜子再次产生路径变化,顺着六座铜镜的位置,最终勾勒出一组循环往复的白光。
耀眼的光线四处漫射,整个墓室沐浴在一片奶白色的光亮之中,我们头顶上的九层宝树闪闪发光,发出了机械转动的“咯吱”声。紧接着,宝树顶端开始朝地面延伸。
“快跑,傻站着等死啊!”胖子急得跳脚,推着我和Shirley杨来到墙角。我光顾着验证自己的理论,没想到会突然触动机关。九层宝树落向地面的瞬间,一阵带有灼烧味的风沙凭空而起,吹过我们的脸庞。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无边沙漠之中,即将枯萎死亡。那短短的一瞬,让我几乎窒息。好在很快墓室恢复了阴暗、平静,刚才漫天的黄沙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从我们眼前消失。我回头,发现Shirley杨和胖子也一样恐慌,估计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来不及分辨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异象,只见胖子连滚带爬地冲向九层宝树嘴里大喊道:“棺材找到了!”
挂在铜枝上的薄锦卷书因为剧烈的震动,纷纷化作碎片四处飞散。Shirley杨为这些宝贵的文物扼腕痛惜,但生死关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为它们惋惜。
“十分钟之内开棺材走人。”我脱下外衣,挎上工具包直奔宝树下的棺椁而去。与我原先预计的一样,六面铜镜预示着克驽多的一生,最终指引我们找到了他的终点。
Shirley杨戴上手套走上前:“三色棺,金、银、铜做裹衣,最里面应该是楠木内棺。老胡,怎么开?”
“时间不够了,直接上。”我脑门上冒出一层细汗,内心激动不已,自从金盆洗手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面对来自古人的挑战,我忍不住闷笑起来。
胖子抄起铁镐,按我指定的位置打了下去,我们连续起出六排安魂钉,都是涂过朱砂、浸过牛血的。胖子被熏得咳嗽起来。我说这就对了,这种红色涂料里混了三牲三畜,六种不同动物的血。用来镇煞最合适,特别是大将军这种杀业重的凶煞。
“那咱们放他出来合适吗?万一老东西还想着造反,诈尸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只能希望从他贴身的陪葬品里找到线索,要不然老揣的事可就悬了。”我将封棺用的三十六枚安魂钉依次摆放在棺木正南方,叮嘱Shirley杨和胖子:“待会儿要是他敢起尸,那咱们也甭客气。”
我们三人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后合力揭开了克驽多将军尘封已久的棺椁。我脑中反复闪过可能出现的画面——独角妖兽的头骨不断地冲击着视线,仿佛揭开棺盖的下一秒它就会破棺而出,将我们这群贸然闯入地宫的异乡人撕成碎片。
幸运的是,现实生活中并没有那样虚幻、恐怖的事情发生,呈现在我们面前是一尊被包裹整齐的干尸,尸体的面部和关节处均覆有富丽堂皇的嵌金玉片。其中尤以戴在遗骸面部的镂金面具最为精美。可惜我们此行重在求药救人,这些冥器再值钱也换不了人命。我看了一眼尸体周围,除了玉器和当地特产的矿石之外,再没找到其他可疑物品。
胖子难得正经了一回,都不拿正眼瞧那些宝贝。他急切地询问下一步动作。我心一狠咬牙说:“翻过来,检查尸体。”
Shirley杨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地低头看手表:“来不及了,咱们需要时间撤出去。剩下六分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假思索地跳下了棺材,对着臃肿的粽子将军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两手环过干尸的腰部,将它整个抱了起来。
“愣着干吗,还不下来找!”炭化的干尸较之常人的体重要沉上许多。我别过脑袋朝它身下张望,除了压厌的符文再也没找到其他带有文字的物品。正在泄气之际,Shirley杨忽然喊起我的名字。她趴在棺材边上,指着我怀中的粽子说:“有了!有了!裹尸布上有地图!”我心头大喜,忙招呼胖子下来为大将军“更衣”。
“来不及了,等咱们把它剥下来,洞口早就堵上了。”胖子来到我边上,扛起干尸那个豪情万丈,甭提多威武了,“时间不等人,看来只能委屈大将军跟哥儿几个走一趟了!”
Shirley杨的电子表适时响起,我一看别无他法,只好应了胖子的馊主意,带着克驽多大将军的遗体返回地面。仔细一想,我们几个当了小半辈子摸金校尉,可盗取尸体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干,心中难免紧张。因为业务不熟练,在搬运过程中遗骸多次遭到碰撞。通道太窄,胖子背着大将军,多有不便。换我背着大将军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愧疚,生怕他老人家一生气忽然诈尸,对着我的脖子啃上一口。
好在尸体裹得严实,一路未曾出现意外。我们回到沙质层的盗洞口,一抬头就看见老揣板着脸蹲在洞口。他见了我们,二话不说将绳索丢了下来。Shirley杨和胖子先后返回地面,我背着大将军实在吃力,险些被堵在洞口。老揣见我们平安归来,又开始抹眼泪,他张开双臂准备给我拥抱,半道上脸色唰地变了,指着我背上的粽子大喊大叫。胖子笑他没见过世面。我安慰老揣说:“能不能找到镇库古城,全靠他老人家。你别怕,粽子不吃人。”
朝阳翻过金色的戈壁,一如既往地爬上了天空。冻结的沙土很快垮了形,盗洞随即消失在漫漫黄沙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我们四人围坐在帐篷里,对着面前的千年干尸一阵发愁。
现在的情况,肯定不能带它回绿洲,目标太大了,藏也藏不住。可野外作业条件简陋,如果在这里打开粽衣,难保尸体不会受到损坏。我在地上铺了一张毡毯,将大将军的遗体恭恭敬敬地摆在中间。
胖子打开背包,取出覆面玉片,一一列在毡毯边上。“咱可说好了,老子这次没动群众一针一线,他身上那些花哨玩意儿都在这里了。”
“觉悟忒高了,我怎么觉得有猫腻。”
“老胡,你这么说我可太伤心了,咱们多少年的兄弟了,你还不了解我?”
“我太了解你了,藏了什么好东西,掏出来大家瞧瞧,别小家子气。”
“真没有,不信你搜。”
“我不搜,有种掖一辈子。”
“你这人怎么越来越没劲了。”
老揣盘坐在一旁,生怕我们吵起来。Shirley杨解释说:“别理他们。臭毛病,习惯就好了。”
她一口气干了半壶水:“按程序来,先把背部的地图拓下来。至于裹尸布上的经文,等运回实验室再说。”
“杨参谋,咱没那个闲工夫。现场脱吧!大将军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跟我们这些晚辈计较。”我担心龚朝阳带着考古队返回绿洲,一心想尽快解决问题。
Shirley杨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她犹豫了一阵儿,最后开口说:“龚朝阳来回要花三到四天的时间,我们起码还有两天用来准备,情况大家都看见了,拓印和修复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最低限度也得准备一个独立封闭的临时操作间。”
我对考古研究没经验,但也知道出土文物很容易氧化受损,Shirley杨所言非虚。依照我们目前的条件,八成信息没弄到手,尸体就已经烂了。
我绞尽脑汁思考着瞒天过海的办法。昨天夜里出来的时候,根本没做过再回绿海一号的准备。胖子他们大张旗鼓地带着木料和水源出了城,现在回头,肯定会遭到盘问,搞不好还会被搜查。想想那些比石头还硬的兵蛋子,我脑门顿时大了一圈。
我盯着干尸发愁,一阵脆耳的驼铃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胖子探出头,很快缩回来报信:“惨了,是商队,直奔咱这儿来了。”
老揣愣了,指着满地盗墓工具问怎么办。“别慌,还有一段距离,东西收拾起来。想办法跟他们一块儿进城。”我整理衣帽,戴上王八镜,挂起英吉沙小刀,翻身上了骆驼,迎着商队笔直地骑了过去。
我远远地冲他们招手,头顶白纱的商人吹起了象征友好的牛角号。经过对方允许,我大胆靠近驼队。这是一支拥有三十匹骆驼的大商队,队伍浩浩荡荡拉了十来米的距离,另外还有两辆大卡跟在屁股后头。领头的中年人询问了我一些情况。我扯谎说自己是科研队的先头兵,正在勘测地形。他瞧见了我腰间的弯刀,竖起大拇指夸我识货。我趁机与他攀谈起来,这才知道昨天起了一场大风沙,商路已经封闭,他们出不了关,只好折回来等老天开眼。我顺着他的话头接了下去,很快取得了领队的信任,顺理成章地搭上了回程的顺风车。
天刚亮,换班的卫兵睡眼蒙眬,沿途的摊贩尚未出工。我们进了城不敢再回小酒馆,而是轻车熟路地摸进了龚朝阳的家里。这个主意是老揣出的。他说小龚同志既然是做考古研究的,那家里一定有工具,再怎么样总比我们在外头瞎转悠强。我们都觉得这个提议有道理,也没多想,扛着藏有干尸的毡毯,一头扎进了龚朝阳同志的破瓦房。在Shirley杨的指点下,清空了龚朝阳的工作间,用塑料布和窗帘搭建了一个临时工作间。最值得高兴的是,从龚朝阳的床铺底下找到了一台保存完好的海鸥牌相机。
“找不到镊子,要不用筷子凑合一下吧。”我翻箱倒柜地按Shirley杨列的工具单到处搜刮可用的代替品。“剪刀和放大镜都有,酒精灯见底了,还剩半瓶白酒你看管用吗?”
Shirley杨脸都白了,她看着满桌子简陋得近乎可笑的生活物件,无奈地指着纸笔说:“来两个人,一个打下手,一个负责记录”
胖子面露惧意:“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搬豆腐块。不信你问问老胡,在部队那会儿老子最烦的就是默写和背诵。你前脚说完,我后脚就忘了。”
“王司令此言不虚。文书这份活儿还是我来干吧。”我用白酒认认真真地洗了两遍手,戴上白纱口罩,钻进了工作间。老揣十分积极地在一旁为我们传递工具。
胖子隔着塑料布看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我批评他不够严肃,如此神圣紧张的时候随便开小差。胖子憋着笑意说:“不能怪我,你们现在这模样跟食堂大师傅发面似的,就差在边上支个蒸笼包。”
我懒得搭理他,继续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千年干尸身上。因为长时间接触空气,包裹在粽子外围的布条已经开始泛黄,边缘处出现了大量褶皱。
Shirley杨按住尸体的颈部上下摸索,很快就找到了结扣的位置。她叮嘱我们说:“速度要快,没有裹衣的保护,尸体很容易受到空气中的细菌腐蚀。”
“要全部褪下来?”
“这是经过加密的双面文,两边要比对交叉,否则和乱码没有区别,更别提从中找到我们需要的信息。”她说着便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全神贯注地开始剖解粽子身上的外衣。
克驽多将军身上穿的这种布条状寿衣又被叫作长乐衣,除了有防腐作用之外,更有长乐无穷的寓意,是悲者对死者往生的美好祝愿。布条越细越长越发衬托死者的地位,属于古代沙漠地区特有的丧俗。Shirley杨解开盘扣结,双手托住布条一头慢慢地拨笋寻丁。我深知这项工程烦琐复杂,握笔的手指居然微微颤抖起来。随着半指宽的长乐衣逐渐松散,克驽多大将军的真容慢慢地浮现在众人面前。与我料想中壮硕粗犷的男性面孔不同,他的面颊窄小,额骨突出,眼窝间距明显宽于常人。
“这是人还是猴子?”老揣只看了一眼,立刻挪开视线,“又干又瘪,黑乎乎的一团。”
“没长毛就不错了,哪儿轮到你挑模样。”我迅速地记下了大将军的面部特征,心想墓里的雕像都美化过头了,没想到降龙斩魔的克驽多大将军居然长了一张猢狲脸;难怪死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又裹面又覆玉,把自己整得如此金贵。Shirley杨忙着破译裹尸布上的经文,无暇顾及其他。我将纸笔塞给老揣,让他继续做记录。
我一直好奇墓中的玉粉有什么作用,便准备借机检查,看看大将军的牙口如何,是否有吞食寒玉的习惯。我探出两根手指,按在他的咽喉处,虽然隔着手套,依旧能感觉到干枯龟裂的尸体摸上去有多么粗糙。在挤压中,指尖忽然碰到一处坚硬的球体。我估计是陪葬的含玉,掰开他的下颚又连按了几下,喉咙口果然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我松开手指,夜明珠滑了回去。老揣看直了眼,忙问我它肚子里藏的是什么宝贝。
“夜明珠,主要用来防腐。”我对珠子不感兴趣,抽出筷子插入干尸口中,又发现它牙床磨损严重,但牙齿整齐光洁透着淡淡的珠光,一看就是假货。
“象牙,下血本了。”胖子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工作间。我说:“外边连个把风的都没有,你进来凑什么热闹?”胖子端着相机说:“手抄哪儿有相片来得快,我刚给大将军拍了几张证件照,减轻大家的工作负担。”
Shirley杨摘下口罩,接过笔记本和相机说:“资料收集全了,我现在就开始破译。你们把尸体裹好之后放进龙骨坑,等龚朝阳回来自然明白怎么做。”
胖子翘起兰花指,拎起半截裹尸布嫌弃道:“他妈的,几十米的东西,从哪儿开始裹啊?万恶的旧社会。”
“你看着我也没用。平时光顾着跟粽子战斗了,谁有闲工夫研究它们那些花里胡哨的丧服。”我对这种细致活儿也没辙,恨不得直接挖个坑把尸体埋了,一了百了。
老揣说:“要不你们去帮杨小姐,这里交给我,别看我老揣长得粗,手工活儿还不赖。儿子的毛衣都是我织的。”他提起远在家乡的小儿子,脸上不禁洋溢出一股幸福的微笑。想到他此行孤注一掷,已经把性命抛在脑后,我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我和老揣开始闷头整理布条。胖子托着下巴,盯着大将军的遗骸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说吧,又看上什么东西了?”我叹了一口气,“肚子里的珠子就别动了,万一泄了尸气,大家吃不了兜着走。拔几颗假牙倒没问题,挑里边的别人也看不见。”
胖子嗤之以鼻:“瞧你那点觉悟,我能看上他那两颗破门牙?老子在思考正事。”
“说来听听。”
“你看啊,入殓的时候,粽衣肯定不是他自己套的。可谁会闲得蛋疼在裹尸布上描那么详细的地图?龙骨上已经有了五篇详细的墓志铭,就差连大将军几岁开始尿炕的事都记下来了。粽衣上还有什么好写的?”胖子低头看了看干尸,以一种审视的态度继续说道,“再瞧这老小子尖嘴猴腮的模样,估计生前也不是什么好官。都说一兵吃三粮,咱老百姓肯定没少受他的奴役,指不定还强抢民女。”
“不会吧。”老揣回忆道,“我记得有篇颂德赋,专讲克驽多血守镇库、爱民如子、清正廉明的故事。”
我听他提起墓志铭,这才想起自己至今没有仔细阅读过那五篇重要的赋文。
“我出去看看,你们给它凑合裹两圈就得了。咱们回头还要找古城遗址,科研保护的工作等小龚同志回来再做补救也不迟。”我搁下手里的活儿,掀起塑料帘,还没来得及走出工作间,就听老揣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
我迅速地回过头,发现老揣已经跳到了胖子身后。胖子手里举着裹尸布,一脸迷茫。我望向老揣,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跟见了鬼似的,脸色暗得可怕,牙齿不停地打着战,发出“咯咯”的响声。
我瞥了一眼床上的干尸,心中“咯噔”一响,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向了大脑。插在尸体嘴里的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而原本应该合拢的嘴巴,此刻如同脱臼一般张得巨大无比。我屏住呼吸走上前,一手捂在它的眼睑上,一手托住它的下颚使劲推回原位。这个时候,胖子已经握起了桌上的榔头,他动了动脑袋示意我躲开。我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大粽子,慢慢地松开了双手。
我们三人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生怕一不留神被粽子啃了。我脑中阵阵发麻,始终想不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大将军的尸体早就风干僵化,肌肉和关节部分退化严重。要说起尸伤人,那在墓里的时候早该发威了。可筷子不会自己凭空折断,工作室里除了我们三个大活人,就只剩下床上的大粽子。如果不是它,又会是谁?
胖子攥着榔头上来要砸,我拦着他;两人观望了一阵儿,并发现没有起尸的迹象。
“怪了,”我拔出剩下的半截筷子,切口整齐利落,既不像别人折断的,也不像用牙齿咬断的。“你看清楚了没有,怎么回事?”
老揣半趴在书桌上,看着我手中的筷子,飞快地摇头说:“没看见,我抬头的时候它已经变样了。这,这,这咱们是不是要遭报应?”
“别乱想,你先出去,我和胖子收拾这里。”我挥手让开一条道,老揣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胖子高举榔头说:“一不做二不休,砸烂拉倒,省得大家费心。”
“那Shirley杨回头还不把咱俩的皮剥了。”我怕日长梦多,抓起布条慌乱地往粽子身上裹,“先把他绑结实丢洞里再说。如果真敢造反,那就甭客气,让它尝尝社会主义的铁锤。”
胖子随手丢下榔头,然后和我一同,将干尸捆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粽子”。我们一前一后抬着干尸准备往外搬,不料屋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龚朝阳在绿海没有朋友,是出了名的文疯子。一大清早,谁会忽然造访他的陋屋?我正想着如何应对,整个门板激烈地震动起来。外面的人似乎在下一秒即将破门而入。
Shirley杨抱着一大堆文稿,朝我比画道:“情况不对,快撤。”我和胖子几乎同时松手,大将军狠狠地摔在地上。可眼下哪顾得上什么文物不文物,满屋子都是盗墓的证据,如果在这儿被逮住,足够我们死一百次了。
老揣率先爬上了窗台,可他手脚不便,动作十分迟缓,急得我上前踹了一脚,他大叫着直接栽了出去。我翻身上窗,习惯性地回头检查了一眼,却发现原本倒在地上的尸体正扭着头,死死地盯着我们逃离的方向。
我心中大骇,但情况危急,管不了那么许多。我毫不犹豫地跳下窗台,落地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站稳之后只见老揣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四名全副武装的战士端着枪死死地守住了小巷两头的出口。我再回头,大门已经轰然倒地。面对真枪实弹的战士,Shirley杨和胖子并未多做挣扎,老老实实地举起了双手。我和老揣被押回小屋,没过几分钟,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走了进来,定眼一看,正是龚朝阳口中的老首长。
小老头儿依旧穿着半旧的工作服,腰间挎着手枪,锐利的眼神缓缓地扫过我们几个,而后一句话也没说,开始在房子里来回踱步。我已经不敢再做什么幻想,满地的图纸,大厅还散落着尚未来得及坑埋的铁器,特别是胖子包里的那套刚从大将军身上扒下来的覆面玉衣,铁证如山根本不容辩驳。
“报告单参,嫌犯四人,全部落网。请单参指示。”敬礼的战士声音洪亮,他笔直地站在小老头儿边上,脸色不自觉地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似乎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
我观察了一下,屋里、屋外大概有七八个兵,几乎没有任何空隙留给我们。单参熟练地掀起地板上的防潮布,朝底下的梯坑看了一眼。他边上的战士好奇地偏过头,似乎也想瞧瞧藏在地下的秘密。可惜小老头儿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又信手将防潮布盖了回去。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继续朝里屋走。眼见他即将跨进藏有粽子的工作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姓胡的小伙子,你过来一下。”单参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隔着薄薄的塑料帘,我发现他已经坐在了书桌边上。我心想,老头子心理素质可以啊,那么大一只粽子躺在地上,他还敢找我进去谈话。
我试着迈了一小步,两边的战士没有任何表示,似乎把我当成了空气。胖子歪着嘴不停地朝我眨眼。我知道他在计划逃跑的事,于是默默地摆了摆手,让他静观其变。我挺起胸膛,大步跨进工作间,眼睛一直盯着地板,那一刻我无比希望大将军诈尸还魂,为我们脱困。可惜小屋子里,除了我和单参谋长,再没有第三个人的身影。我脑门发黑,急忙四下探查,可四四方方的小屋根本没有多余的角落,千年古尸就在眨眼间不翼而飞了。
转瞬间,我急出了一身汗。单参谋不解地看着我。可此刻我实在无法组织语言向他解释。该怎么说?告诉他我们从古墓里偷出一只千年粽子,然后粽子跑了,就从他刚才坐的地方?正常人听了这样的说法,还不当场把我们几个丢进疗养院!
我再次扫视房间,恨不得在地板上钻出一个洞来。从我们离开工作间到我被叫进来,前后不超过5分钟,除非尸体自己活了,否则任何人都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将它移出屋子,更别说要绕过一群战士的视线。
“小伙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老头站起身,微笑着给我让座。我犹豫了一下,问道:“您进来的时候,看见别人了吗?”
单参谋又坐了下去,脸上的微笑逐渐收敛。我只好换了一个说法:“那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们就是不对劲的地方!”老头忽然掀了书桌,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藏在龚朝阳家里!”
事到如今,说实话只有死路一条。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显得真诚,略带点委屈。
“报告首长,我们受龚朝阳同志嘱托对白奶滩遗址进行探查发掘。这里是我们临时的工作室,外面桌子有我们找到的相关材料以及出土文物,充分证明了遗址的考古价值。”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介绍信呢?”
“介绍信已经交给龚朝阳同志了。我们来自北京古文物保护协会,是一个半官方的民间组织,曾经参与过多起国际科考项目。”
小龚同志早就离开了绿洲,我认准了他们死无对证,所以故意抬高了声线,让外面的Shirley杨等人也能听见。
“除了龚朝阳,还有谁能证明你们的身份?”
“抱歉,暂时没有。不过小龚同志已经出发了,等他回来,自然可以证明我们的身份。”
单参谋惋惜道:“我也很抱歉,他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
“他连夜出城,遭遇沙暴,已经牺牲了。”老人的脸色变得异常悲哀,“早上有人来报告,说你们闯进了他的家。那个时候他的尸体刚刚送进建设兵团,怀里还搂着申请材料……太年轻了,他才19岁……”
听闻龚朝阳的噩耗,我的呼吸变得艰难。就在一天前,他还是一个生龙活虎的考古队员,满心想着遗址发掘工作。如果不是我们的到来,也许他还会继续留在绿洲寻找线索,不用急着连夜出城,也就不会碰上沙暴。强烈的内疚感冲击着我的心,除了哽咽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和我同时沉默,静静地端坐在小龚生前居住的小屋里。良久,他才抬起头,继续说:“你们在白奶滩的发现呢?我可以联系有关部门提供帮助。”
“目前还在假设和发掘的过程中,我们缺乏原始素材,对绿海一号初期的地理、历史、人文环境都不了解。我听他说过,考古队曾经有过不少发现,但是后来都被查封了。”
“看样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我记得你也是部队出身?”
“对,退伍有几年了。”
“那有些事不需要我讲,你也应该明白。”
“是,服从上级命令,坚决执行任务。”
“最初发现绿海一号的人,是龚朝阳的师傅单明志,他也是我的亲弟弟。”单参摘下眼镜,蹭着衣角,“他是博物馆高级研究员,三年前,从老乡手里收到了几块特别的龙骨化石,然后就一头扎进研究了。他带着徒弟走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戈壁,最终发现了这片绿洲。起初考古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后来考虑到绿海一号的地理位置与开发价值,工程就被停了。剩下的事情,你也知道。”
“知道一些,大概也想到了。”我默默点头,不禁更加痛惜。龚朝阳的确太过年轻,他始终没有明白,考古工作叫停并非客观原因,而是利益衡量;即便他有完整的龙骨以及科研成果,多半也是无功而返。
“这样吧。你跟我走一趟。他们的材料大部分封存在我那里,如果有用,你们拿去研究吧。”单参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对外边的人说,“收队了,请几位回去,做点学术交流。”
战士们见我们勾肩搭背,面露迷茫,但也不敢多嘴,乖乖地收起了枪。
人多眼杂,我不敢多说,让胖子收拾行李,告诉他们单参找咱们是为了传达上级指示,现在绿海人民需要咱们贡献力量。边上的战士听得一惊一乍,看我的眼神从鄙夷变得肃然。老揣一边往包里塞东西一边低头问我:“他抓咱们干吗,会不会枪毙,干尸还在里边吗?”
“这事回头再说。如果有人问你话,你一律说不知道。”我想起消失的粽子,心里乱成一团。可眼下如果再提粽子的事,估计连老单都要跟我们翻脸。我只好假装没发生过,背起行李跟着部队的吉普车进了建设兵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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