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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参的车一路畅通无阻,笔直地穿过大操场,来到了当初关押我们的矮楼。单参亲自领着我们进了地下室。
“这里原先是地窖,后来改成了仓库。考古队的东西都在后边的架子上,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拿。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我知道他一言难尽,所以急忙道谢,并向他保证一切研究活动都会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绝对不会影响绿洲建设。
他留下钥匙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比之前还要单薄。胖子见人都离开了,这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操,到底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查下去了?龚朝阳他……”
“牺牲了,听说遗体已经运回来了。”我搁下背包,“现在情况复杂,我估计外边不会太平。咱们做事尽量低调,拿了东西就走,别搅这趟浑水。”
老揣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懒得跟他解释这些政治斗争,回头问Shirley杨情况如何。她打开速写本,一张清晰简明的鸟瞰图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按照粽衣上的图样,我复原了城池的地形图。非常壮观,和记载中的镇库古城基本吻合。但双面文里记载的故事很不对劲,我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对单词的理解有偏差,翻译不准导致的。”
“你先说说,到底写了什么。”
“谋杀,一场集体谋杀。粽衣记载克驽多大将军并非寿终正寝。这位年过八旬的将军战死沙场,为了保护他城下的子民,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镇库城。文书里没有描述具体情况,但提到大将军领导镇库城的人们反抗暴政,争取生存权利。我们都知道,镇库城的消失远在精绝灭亡之前,作为一个地下矿场丰富、地理位置重要的超级大城,它的消亡直接动摇了精绝后世的稳定。但其消失的原因一直是个谜题。不过至少现在可以肯定,我们脚下的绿海一号,就是古城遗址。咱们也许能从考古队留下的记录里找到进入的方法。”
我环视整个仓库,三十多平方米的建筑里,堆积着各种物资,而单参所说的资料架不过是两排摇摇欲坠的木制书架。我翻过地上的蛇皮口袋,踩着桌椅爬到书架边上。
“这么多材料,找到猴年马月才是个头啊!”胖子拿起手边的牛皮纸袋,拆开线封翻了几页,又开始翻找其他地方。
“按时间找,袋子上有编号。咱们需要精确定位,就从两年前的第一份档案开始。”我给大家鼓劲。仔细数了数,一共有三十多袋档案,外加两包文物碎片。
胖子认命似的抱起文件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带着四眼过来。来来来,给我挪块儿地方,大家坐下来看。”
我将书架上的牛皮袋悉数搬下来做粗略整理,其中一个盖有漆章的文件夹引起了我的注意。
“老揣,你的铜币带来了没?”
“有,随身带着呢。怎么了?”
我指着文件夹上的漆章说:“这里,有一样的标记。”
老揣伸手从衣兜深处掏出一只小布包,拉开两端的线头,摊开手掌倒出了铜币。这枚镇库币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也是关于镇库城唯一的线索。档案袋上的漆印与铜币背面的环形图案不谋而合。我喜上心头,预感将有巨大的发现。
“我来拆,”老揣握住牛皮袋,两手不停地颤抖,“算了,还是你来吧。”他瞪大眼睛看着众人,最后把纸袋使劲塞进了我怀中。我盯着皱巴巴的档案,慢慢地揭开了封条。
袋子里装有两份线装手写本,其中一本标有“工作手册”的字样,另一个本则写着“图样”二字。我率先翻开了图样本,里面夹的全都是黑白照片。随着一页一页的照片,大家的呼吸也为之起伏不定。这本图册里贴的均是考古现场的纪实相片,详细摄录了单明志在绿海中的发现,那时候这片绿洲还没有“绿海一号”这样官方的称呼,研究员们亲切地称它为“白龙巢”。一来是为了纪念龙骨铭文出土;二来绿洲的外形轮廓呈圆形,与不远处的白奶滩相互呼应,如同一处归巢。浪漫激情的考古队员们在白龙巢附近一共挖掘出三处古迹,包括先前我们找到的白奶滩龙骨墓,以及尚未揭开真面目的甜泪井遗址和黑铜塔。我又连翻了几页,发现被相片记录下的除了珍贵的出土文物以外,还有一些考古队员的日常合影。龚朝阳的相片少得可怜。想到那台被珍藏的海鸥牌相机,我估计大部分照片应该都出自他手中。
在我沉思的片刻,Shirley杨已经拿起工作手册开始翻看。她翻的速度很快,与其说是在阅读,看上去倒更像在寻找什么。关于镇库城的事情,我们这四个人中间数她接触得最多最广,瞧样子肯定是发现了一些大家尚未察觉的细节。她专注的神情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胖子张口就问有什么发现。我“嘘”了一声,拉着他和老揣坐到边上说:“相册里的遗址和黑铜塔咱们都没见过,可能在后期建设中被破坏了。这两处地点十分可疑,待会儿出去,先打听打听。”
“咱直接问单参谋不就结了嘛。他们建的城,他们还能不知道?”
“这件事,还是别麻烦他老人家了。”他带我们来仓库已经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一两句话就能把事情说清楚,又何必大费周章让我们自己来寻找答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现在有苦说不出,多半受到了来自兵团内部的牵制,不便与我们有过多交集。
胖子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不满地骂了一句娘:“哪儿来这么多狗屁规矩,搁老子身上早甩手不干了。”
“好了好了,咱们是来救人的,不是开批斗大会。”我继续翻看相片册,很快想出了对策,“我有一个计划,听上去可能有点冒险,但绝对值得一试。咱们有不少照片,其中包括了那两处古迹的细节照和全景照。从理论上来说,无论地表特征如何改变,当地的风水是不会骗人的。我可以依照这些照片做一个简单的复原图,重塑两年前的白龙巢,依照风水要术中的法门对古迹的位置进行定位。”
“我听着有点玄乎,你说慢点。”老揣似乎没听明白,“那大概要用多久?”
“加上实地考察,半天的时间足够了。”我心里很有把握,“现在需要一张绿海的地形图,最好包括路面设施,方便比对。”
“我去找,”胖子摸出一包烟,摆手出了门,估计是找站岗的卫兵套近乎去了。我铺好纸笔,根据照片上的地貌特征,旋即开始绘制白龙巢草图。相册中看着与古迹相关的照片总共有七十多张,我把它们一一铺开,摊满了小半间屋子。
Shirley杨合上工作手册走上前来。她踮起脚尖绕过地上的相片,蹲到我身旁说:“可惜了。咱们错过了一次大好的机会。”
我正忙着摆弄照片,听了她的感言,立马抬头问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犰狳洞里的死尸吗?”
“记得,那个人死得特别蹊跷。”
Shirley杨伸手从地上摸起一张照片:“我相信,那个横死的人正是单工的随队医生,克莱德先生。”
我专注于古迹遗址,对考古队员的印象不深,除了龚朝阳外根本没注意过其他人。Shirley杨如何从一堆灰不溜丢的人影中认出这位克莱德先生?我好奇地询问:“咱们在犰狳洞找到的尸体已经严重变形,你说他是随队医生,有什么证据?”
“有,”她摊开工作手册,“你应该记得咱们在犰狳洞找到的笔记吧?大部分内容都是从手册上抄来的。你看,连铜币图样的画法都一模一样。模仿的痕迹非常明显。我核对过当年考古队工作人员的资料,无论从年龄、体型还是外部特征来看,都是他。”
难怪Shirley杨一直在默不吭声地翻查手册,原来是找到了线索。我悔恨道:“当初没有重视犰狳洞的发现,东西早就移交给博物馆了。如果两者记载的内容相似,那岂不是又要从头再翻译一遍?”Shirley杨这一路从事的大多是繁重的脑力劳动,破译各种文献、加密铭文。看着那本泛黄的工作手册,我开始为她担心。
“关键的部分只有几页纸,很快就能弄出来。我脑子现在有点乱,有些情况只能假设,还猜不出所以然。你要是有空儿,可以多想想,包括克莱德先生的死因。”
她这句话提醒了我,克莱德先生的死,被我们定性为考古事故。他惨死在犰狳洞中,死状诡异非常。他随身携带的血浆和塑料桶一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当初我分析说可能他是为了躲避某种伤害,被迫穴居在犰狳洞里。现在一想,难道事关白龙巢考古队的后续?我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龚朝阳为什么没事?他这两年一直生活在绿洲中。什么样的凶手会弃近求远,跑到另外一个国家杀人?
除非,这个凶手不是人。
我被自己脑海里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伸手拍了拍脸颊,清醒头脑。没想到用力太猛,差点疼死。老揣被这两巴掌吓了一跳。我解释说有点困,下手没轻重。眼下确定古城入口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国际友人克莱德医生的冤情只能延后调查。我手头有一份古镇库地图,加上用照片拼凑的自然景观图,配合绿海现在的地图,采用三点定位的方式,大致可以划分部分区域。至于具体的定位,还需要走出仓库,去外面实地考察。胖子很快拎着一只竹菜篮回来了:“人民子弟兵太亲切了,听说咱们在搞研究,立马送了一些馒头。来来来,大家趁热吃。”
我想起昨天忙活了一夜,现在已经大中午,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便一边核对地图一边啃馒头,不知不觉三四个白面馒头下了肚。
“怎么样,哥们儿这后勤工作到位不?”胖子给自己点了根烟,“这张规划建设图,从他们图书馆搞出来的。我听看门的老头儿说,当初开垦用地的时候出过怪事,我觉得可能跟咱们要找的遗址有关。”
听说胖子有了线索,我们三个人纷纷丢下手头的工作,认真地听他介绍情况。
“事情要从兵团进驻绿洲的第二月说起。当时的第一计划是开垦农田,搞水、搞粮。但基础建设哪儿离得开钢铁金属。这里深处沙漠内腹,运输线吃紧,进度很快就落下来了,眼看着大火炉就要熄灭。巧就巧在炼钢炉即将被迫关闭的当天,有人从田地里挖出一组铜疙瘩。团长当时就乐了,把其他几个指标地都给停了,拉着大部队过来找铜矿。你还真别说,还就叫他给挖着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铜疙瘩越挖越多,最后都进了炼钢炉。可奇怪的事也随之发生了,那些被挖过的泥地里,很快又冒出了新的铜疙瘩,位置、大小与先前挖出来的分毫不差。吓得几个带头挖矿的以为自己见了鬼。团长不信邪,大笑着说这是好事,咱们别跟老天爷客气,有多少挖多少,统统投入到生产建设中去。”
“有这种事?那片铜疙瘩田现在情况如何,还在吗?”
“我正要说后边的事呢,你别急啊!”胖子丢下烟头,又起了一根,“第二批铜疙瘩被清理出来之后,有些好奇心重的战士就打了申请,在田地边上扎了帐篷,准备连夜观察,揭开铜疙瘩的秘密。谁知道到了深夜时分,外边一个劲儿地起风,有人顶着风头出去看情况,只见满眼黄沙避天,狂风呼啸,漆黑无边的大地尽头不断地闪着幽幽的绿光,吓得那人屁滚尿流,立马爬回帐篷,抱着煤油灯,一夜没敢动弹。第二天,照样满地的铜疙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事情传开之后,有人加油添醋,说绿洲闹鬼不干净,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是荒废着,没人住。考古队当初的研究又被人提出来,要替他们翻案。但事情很快就被压了下来,兵团放弃了那片神秘的铜田。至于守夜的那几个冒失鬼,后来也陆续离开了绿海。”
这段逸闻后来就成了睡前故事,大家听了也就听了,没人愿意去考证其真实性,但对我们寻找遗址却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我拿起地图,指着北面的盐碱地问胖子:“他说的地方,是不是这片附近,周围有三座驼峰山,远看像一个‘人’字。”
胖子说他也不确定具体位置,当年那批工程兵大多已经退伍离开了当地,就算留下来的,也不一定记得了。
Shirley杨看了看地图,问我是如何想到驼峰山的。我把自己做好的复原图摊在众人眼前:“粽衣上留下的地图,有一片‘之’形的山脉,是当时的矿脉。镇库城以金属矿闻名,居民日常围绕矿脉展开,几个大的聚落都分散在这附近。再看现代这张图,唯一符合情况的就是北面这片驼峰山。”
进山成了我们眼下的首要选择。可如何避开单参成了一道难题。他虽然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但多半出于情感上的内疚。研究资料是一回事,实地调查又是一回事。胖子同意我的分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直接跑就是了。”
Shirley杨犹豫道:“从这里到驼峰山,有五十多公里的路,走过去显然不现实。起码找单参借辆吉普。”
“车的事我来解决,你们去集市上再置办一些防寒物资。山上有雪,入夜之后气温低得要命。”
我们出了仓库,大摇大摆地朝外走,我原本还担心受到盘查,没想到出入异常轻松,沿路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拦我们。
到了镇上,我直接去了商队歇脚的茶楼向他们租车。谈妥价钱之后又去接了胖子他们,而后驱车前往驼峰山。再次踏上旅程,Shirley杨似乎心事重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言不发。我问她有什么心事。她面露难色,反问我:“咱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一车人听得莫名其妙,我握着方向盘,不解地看着她。这时,胖子忽然一拍脑门:“操,咱把粽子弄丢了!”
我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大将军的尸体无故失踪,他们几个当时不在现场,暂时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按Shirley杨的性格,如果知道诈尸的事,肯定会要求掉转车头回城调查。
“单参跟我说过,干尸会妥善收藏,等风暴一过去,就派人联系博物馆。”我踩下油门,“好在驼峰山已经通过路,开车过去不超过一个钟头。你们先眯着,好养足了力气爬山。”
老揣从后座探头上来:“咱们换换,你们三个熬了一宿,我开车稳,你安心睡吧。”我没什么好推辞的,爬进了后座,挨着胖子,套上军大衣,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想着神秘消失的粽子,我心里一直隐隐不安,但此刻已经容不得任何犹豫。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觉得驼峰山之行只是一个开始,镇库古城中埋藏的秘密绝非资料上记载的那样简单。
驼峰山距离绿海大约五十公里,我们于当天下午三点左右抵达峰口。在车上睡了一觉,脑袋清醒了许多,我走出吉普,外边天高气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整个人为之一振,顿时来了精神。
胖子他们早已整装待发,Shirley杨哈了一口气:“我看过了,前面的山路长时间没有修葺,早就荒废了,咱们只能步行进山。”
老揣在旁不停地搓揉手臂,估计一时难以接受寒冷的气候。我清空行囊,尽量保证自己可以轻装上阵。因为目前尚无法确定铜疙瘩田的具体位置,我只能凭借经验,以山脉地图为参考带队前进。
我们四人集中在吉普车前,开了一个短会。我将当前的情况做了简单说明,以山涧南麓为第一处目标点,展开了驼峰山之行。
山路嶙峋崎岖,越往高处走,空气越发稀薄。我们赶在入夜前抵达了山腰,选择了一处避风的断崖作为修整地点。篝火燃起子,挂上锅,倒入掺有酒精的杂菜汁,疲倦的一天总算有了奔头,不等囊饼加热完,胖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掰开一角,沾上杂菜汁大口咀嚼起来。老揣累得连话都说不全乎,更别说吃饭的心思,他枕着背包趴在帐篷里倒头就睡,我连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回应。
“好了,让他睡吧。咱们三个轮流守夜。”Shirley杨一边喝汤,一边翻阅我整理好的地图,“天亮再上路,按这个速度,明天上午咱们就能抵达南麓溪谷。”
南麓溪谷是最后一个带有指向性的自然景观,距离考古队记录中的黑铜塔非常近。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很快就能揭开镇库古城的神秘面纱。想到这里,我困意全无,连嘴里嚼的面饼都变得格外香甜。吃完饭,胖子招呼我去抽烟,我嚷着要睡,被他硬拖着离开了营地,来到了不远处的石岗上。
他给我上了一支烟,没抽两口就问道:“你没觉得老揣有什么不对劲吗?”
“嗯?”我思考了一会儿,心存疑惑道,“人家身残志坚,跟着咱们跋山涉水,一没喊苦二没喊累。哪点出问题了?”
“我说的是身体情况。你发现没有,自从进了沙漠之后再也没见他吃过药了。”如果不是胖子细心观察,我怎么也不会注意到老揣吃药的细节,慢慢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胖子继续说道:“我担心他在硬撑,再走下去恐怕有危险。”
入疆之前,老揣明确地向我们几个表过态: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现在再劝他回头根本不现实。
“明天我找他聊聊,起码了解一下真实情况,有个准备。”
“真由着他去?”胖子丢下烟头,“按我的意思,直接绑了,连夜送回去。”
“送哪儿去,绿海?找不到古城,横竖都是死,他家里还有妻儿。换成你我,谁愿意在病床上等死。将心比心,我开不了口。”
“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怎么跟他家里交代?”
“天亮以后我找他谈谈,今天让他睡个踏实觉,暂时别问了。Shirley杨那边,你也别提。”
“我拉你出来就是这个意思。Shirley杨那脾气,十头老牛拉不住,搞不好半道就折回去了。”
我望着黝黑的山头,又和胖子扯了一会儿,正要回去轮岗,远处的山林间忽然传来了异动。
“什么声音?”胖子警觉地关上了手电。我爬上山头眺望,沿着我们来时的小路,不知何时亮起了一队车灯,因为隔得太远一时瞧不真切。
“不对劲,这个时候还有谁会上山,这地方荒了好几年,照理说除了咱们没人知道。”我们回到营地,发现篝火已经熄灭了。Shirley杨见了我们点头说:“我也听见了,是摩托。”
“叫醒老揣,换个地方。”为安全起见,我们转移了位置,又换了一处半露天的石窟藏身。
“瞧他们那架势,不像冲着我们来的。我出去看看,如果情况不对,你们先撤。”
我顺着来时的小道一路急奔,轰隆的摩托声不断地传来,探照灯晃亮了半壁夜空。摩托车队轰隆隆地驶过山道,直奔山巅南麓而去,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我摸黑折回石窟,向大家说明了情况。
“整队摩托,说明他们来的地方不远。”我分析说,“如果是来抓人,不会这样大张旗鼓。车队的方向也是朝着南麓,搞不好会碰上。”
“难道遇上截和的了?”胖子吐了一口唾沫,大骂晦气。
“先别急着下定论,说不定只是路过的商队。”Shirley杨说完看了我一眼。我心里知道,她说的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有正经商队放着大路不走,非要钻山道的。何况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出于安全考虑,普通商队绝不会在这个点上路。
Shirley杨见我没接话,立刻转了一个话题,找老揣聊起了家人。一提到孩子,老揣整个人的表情顿时放松了许多,他掏出钱夹,借着月光滔滔不绝地向我们夸赞起来。我瞧他精神挺足,不像前几天那样病恹恹的,便将吃药的事暂时按下,没有当场提出来。
这一夜我基本没有合眼,脑子里反复想着最近几天的遭遇。夜色中不知为何总是浮现出大将军干尸的面孔,搞得我身心皆疲;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那股说不清的困顿感才逐渐消失。
为了确定昨夜那支神秘车队的去向,我们加紧了行进步伐,抵达南麓溪谷的时间比预计中提前了许多。我检查了周围的山道和树林,并没有发现车辆的痕迹,看来昨夜只是虚惊一场。我晃了晃水壶,指着咚咚作响的山泉向其他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顺着山坡滑下暖石滩,就地汲水。
清澈冰冷的泉水格外提神,凉水泼在脸上,我打了个激灵,又忍不住将双手按入水中。驼峰山人迹罕至,自然环境保持得相当完好,溪水间不断有透明的小鱼游过。Shirley杨他们沿着山路走到溪边,也被这片美丽的山水吸引住了目光。老揣学着我的样子打了一壶水,他连喝了几口,不知为何,忽然抓着脖子开始大声地咳嗽。我离他最近,眼见老揣的脸色变得铁青,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将他抱住,两手握拳顶在他的横膈膜附近使劲按了下去。老揣抠着喉咙不断地挣扎,最后猛地咳出一团黑漆漆的毛发。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溪水。胖子眼疾手快,他捞起那团东西看了一眼,立刻甩手丢了出去,仿佛被烫到了一样。
“老胡,出事了。那是一块头皮。”胖子胡乱地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前面不太平。”
老揣听闻他刚才喝进去的是一块头皮,忙将水壶丢得老远,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干吐,恨不得连隔夜饭都吐出来。我想起自己刚才连喝了好几口溪水,顿时也恶心得不行。Shirley杨掏出望远镜,顺着溪水的方向朝远方眺望。
“有烟,得过去看看。”她把望远镜递给我,然后拿起几个人的水壶,把刚汲的溪水统统倒了个干净。
“离咱们不远,也没有枪声。”我搁下望远镜,问老揣,“走得动吗?不行你就找个地方先躲一会儿,等我们回来。”
“不,我能走。”他深吸了几口气,站起身,擦了擦脸,“我没事,跟你们一块儿走。”他拍了拍腰间的匕首,“哥们儿有准备,正好找人练练。”
“你别冲动,我们只是去看情况,说不定还要救人,不到万不得已犯不着动手。”我让胖子殿后照顾一下老揣,然后转身与Shirley杨一同朝出事地点赶去。
我俩一路上没说半句话,精力都用来戒备和赶路。燃烟的地方在溪谷上游,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距离我们大概有三四千米的样子。
进了林子之后,我们兵分两路,从不同的方向慢慢摸了上去。我注意到树枝和地面留有打斗痕迹,更加确定前边出事了。没想刚走了两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赫然躺倒在面前。我翻开那个躺得四仰八叉的男人,发现人早就死了,胸前破了一个血窟窿。我不敢打等,一头钻进了营地,满眼望去,到处是散乱的物资。营地中央燃着一团大火,烧焦的味道不断刺激着鼻腔。我捂着鼻子走上前,发现火堆中燃烧的不仅是木料,还有一具早已不成人形的焦尸。
Shirley杨从另一面走进林子,她见了眼前的景象也大为震惊。我俩翻查了整个营地,没有发现任何带有文字标示的物件。
“清得太干净了,训练有素,手法老道。”我看着那团火堆,试着用树枝捅了两下,一些尚未燃尽的纸屑飞了起来,“该烧的都烧了,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来的路上,有两具尸体。这附近有过激烈的打斗,应该是昨天夜里的事了。”
“火还在烧,不管是谁做的,都没走远。”我开始为这场未知的旅途担心,“折回去吧,先找大家会合。”
我们走到半道,迎面碰到胖子和老揣,两人青着脸,估计被沿途的惨状吓到了。
“前边不用去了,烧得一干二净。”
“有活口吗?”
“连根毛都没剩。”
“是不是昨晚那拨人?骑摩托的。”
“八九不离十。”昨天那队人声势浩大,我大致数过,光摩托车就有七八辆。按时间推算,他们应该是后半夜出的事。营地周围只找到三具尸体,要么是内讧,要么就是遭到了伏击。以眼前的情况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里距离我们要找的黑铜塔很近,搞不好会遇上他们。以后的路,咱们需要走得更谨慎。”
“你是领队你说了算,我没有任何意见。但行动之前,必须拟一个计划以防不测。”Shirley杨指着不远处依旧在燃烧的营地,“否则,那就是咱们的下场。”
如果时间允许,我会选择先把消息传到镇上,交给正规部门处理。可惜眼下既没有通信设备更没有空余的时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好在我们的行踪还没暴露,对方压根儿不会想到还有另外一支队伍快他们一步,早就进了山。保持隐蔽性是我们眼下最大的优势。
再三叮嘱过后,我们朝着黑铜塔遗址行进。这一段路程大家走得异常艰辛,身体上的疲倦和精神上的重压混杂在一起,时刻折磨着众人的身心,走到最后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整片山林中透出死一样的氛围,空洞的山头不时传来几声说不清的鸟鸣,叫得人心寒胆战。我无暇顾及其他人的感受,一心寻找考古队记录中的古城遗址。铜矿属于化合矿,疙瘩田的铜含量之高,早就超出了大自然的临界点,地表覆盖岩带有明显的异变,想找到黑铜塔遗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难度。但凭我个人的想象力,实在很难理解,为何要用“塔”来形容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代采矿厂。铜矿作为自然界可以大量开采的金属矿,早在史前时代就被人类开发利用;在我国古代,它更是铸造钱币所需的重要原材料。镇库城因为矿产丰富,在当时异常繁华。每逢王族红白婚丧祭祀大赦之类的节日,都会铸造新的纪念币。镇库城逐渐发展成一座功能性的城市,源源不断地为精绝国提供矿藏原料。露天开采何以需要耗费人力、财力修建一座华而不实的铜塔,进入驼峰山之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快到了,”我停下脚步,放下脑中的重重顾虑,仔细梳理了一遍手头的信息,“你们看地上的土,颜色明显不同。离铜矿不远了。”
老揣喜上眉头,迅速地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碰上别人。那伙人会不会已经走了?说不定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山里藏着什么,只是凑巧路过呢。”
“希望如此吧。”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假如真像老揣说的那样,也省去我们诸多麻烦。胖子走在队伍后边,他脖子上挂着望远镜,不时东张西望作瞭望状。我坐在树下休息,信手捏了一把地上的土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有发现了?”Shirley杨喝了一口水,蹲下身向我询问。
“你闻闻,金属味。肯定在这附近。”
Shirley杨嗅了一下,又取出自考古队那里抄来的资料:“按当时的记录,遗迹附近应该有两处明显的地理标识——枯木林以及一处巨型石堆。”我接过她的素描本看了看:“矿床附近的植物受矿藏影响,外貌特征有了明显改变。常年累月下,树木枯死,为后人提供了天然坐标。”
这时胖子走了过来,他说前边的路有问题,让我过去瞧瞧。我接过望远镜,按照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就在距离我们两公里左右的地方,不知道为何出现了一处巨大的地陷,直径将近有三四百多米,地陷周围密布着高低不平的青色山丘,看上去与整片驼峰山的景色格格不入。所谓水深卧龙,山高藏精,如此特别的地貌风光下必定蕴有玄机。
“那还等什么,抓紧时间上路。”胖子扛起老揣的背包大步迈向山林深处的青丘群。这段路我们走得很急,没有任何停歇,老揣落在队伍后边,显得有些吃力。Shirley杨故意放慢速度,在旁照应。
来到青丘脚下后,我让大家停下了脚步。胖子朝前看了一眼,皱起眉头。
“怎么不走了?”Shirley杨好奇地追上来问。
“不好走,容易出事。”我指着两座青色山丘之间的小路说,“这条路是后天开凿出来的人工天险,山崖上修了工事。你看崖壁上的黑点,那是瞭望台,也可以用作烽火点。瞧这个架势,咱们九成找对地方了。”
“那还有一成呢?”
“没什么,我这个人比较谦虚。”我朝Shirley杨笑道。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转身去扶老揣。
“不碍事,我能走。”
“你说这话哄鬼呢,白条汗都快流成河了。”胖子架起他的胳膊,“省着点力气,回去逗儿子。这里有哥儿几个罩着,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我注意到老揣的脸色已经由最初的苍白转为蜡黄。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身体里的血液正在逐渐丧失生命力,如果继续持续恶化,那保不准在进入镇库之前就先交待了。老揣见我在看他,掰开胖子的手,站了起来。我欲言又止,拿起望远镜蹲在一旁观察夹道小路。依我的经验,山崖上起码应该修有四到五处鸟瞰点。但从目前我们所处的位置,只能勉强看见三处。
“看个鸟啊!八百年前的古董了。”胖子抢下我手中的望远镜,搁在面前看了几眼,“崖上的工事早朽了,除了鸟窝连屁都没有。要是怕埋伏,我们可以绕路。”
“其他几条路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仔细想了想,青丘群自身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以此地为聚落,易守难攻,只需要把守峰群之间的小路。就算我们现在换一条路,也未必会比眼前的安全。“择日不如撞日,一条道黑到底吧。”
入了青丘小道,气温陡降,心头像压着一块秤砣。身体两侧高耸的陡壁无形中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越抬头看,越觉得山头随时会压下来。先前目测的时候,我觉得小路最多四五百米的样子,谁知道走起来异常艰辛,脚下到处都是沟壑碎石头,稍不留神就会受伤。Shirley杨对青色的岩石似乎很感兴趣,她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索性停了下来。我走了上去,看她有何发现。Shirley杨抬起手臂,指着我们头顶上的岩壁说:“那里的崖面凹凸有致,横截面圆润光滑,原先应该有一座壁雕。不知道为什么被毁了。”
我隔着爬在崖面上的枝杈,透过缝隙仔细观察了一阵儿,发现青岩上确实有不少铁器敲砸的痕迹。而Shirley杨所说的“壁雕”上更是伤痕累累,早已看不清原先的面貌。狰狞粗糙的凿痕与青丘一同暴露在大自然面前,经历了长久的风吹日晒,生硬杂乱的纹路逐渐变得柔和,与巨大的青丘岩峰融为一体。如果不是Shirley杨看得真切,我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我想上去看看,”Shirley杨向我征求意见,“咱们一路上没有找到任何文字性的标识物。关于镇库城的位置还只是推测。这附近的壁雕不止一座,如果能找到铭文之类的东西,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我叫住了胖子他们,简单说明了情况。两人都同意上去查看岩雕。老揣举目眺望,往后退了两步,几乎要贴在崖石上:“我看上边不是一般的高,起码有三层楼。让我去吧。”
“您一个病号,乖乖歇着吧,别添乱了。”胖子抄起铁镐,“我和老胡上去看看,搞不好还能掏一窝鸟蛋,给大家补一补。”
老揣不服,与他争辩:“老子以前拧门撬锁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娘胎呢!落脚的地方到处都是,还要什么工具,我徒手就能上去。”他撸起袖管,吐了两口唾沫,果真如猢狲上树一样,三两下就爬上了青丘。他借着攀附在崖壁上的枯枝顺利地到达了悬雕所在的位置,然后找了块凸起的石峰蹲下身,拨开枝叶开始查看。
“有字!这雕像底下有字!”老揣低下头,朝我们挥手喊道,“可我不认识啊!怎么办?”
“没事,你先下来,换我上去。”Shirley杨叮嘱他注意安全,不料老揣忽然松开了攀在岩石上的手,吓得我们急忙冲到山石脚下。他晃了好一会儿,终于稳住了身形。我被他吓得浑身是汗,忍不住吼道:“干什么呢!差点闹出人命!”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蹲在石头上对我们说道:“不碍事,我想起来了,我兜里有纸笔,拓下来就是了。免得杨小姐再跑,危险。”他说完,转过脸去对着岩壁开始印画。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发生意外。好在老揣行事稳妥,很快就带着拓文回到了地面。
“杨小姐,你快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们三人同时凑上前,Shirley杨接过皱巴巴的纸看了两眼,反问老揣道:“只剩这几个字?”
“啊?原来有一大段,都被刮花了。就这几个清楚的,要不我再上去一趟?”
“不,有这几个字已经足够了。”
听到她说这句话,我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胖子迫不及待地问:“那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着跟蜈蚣爬似的。”
“这是两段不同的话,没有前后文,我暂时读不透全部的意思。但是有两个词非常关键。”
“什么?”
“镇库,无尽的财富。”
“嘿,齐了!”胖子摩拳擦掌道,“老天总算开了一回眼,找到古城不算,连来回的开销都给报了。我觉得余富肯定不会少,够咱们再起个门面了。”
我颇为振奋,但当着Shirley杨的面不能太张扬,依她的性子不管找到什么东西,百分之百要充公。我决定回头跟胖子合计一下,横竖不能亏了自己。古玩宝藏在老揣看来都是身外之物,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找到镇库,寻找那一味救命的灵药。听闻拓文上写有古城的名字,他不禁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总算没白来,有希望,还有希望。”他迫不及待地背起行李,大步向前迈去。耽搁了一阵儿,气氛反而变得活泼起来,大家的脸上都有了生气,不再像刚入山时那样疲倦严肃。我追着老揣不知不觉一行人已经出了青丘小道,来到相对开阔的地界。丘峰内的自然环境与驼峰山格格不入,到处都是枯木沙地,如果说绿海是沙漠深处的明珠,那这片地陷无疑是一处终日不得月辉的沟渠。深山中出现如此大范围的地陷,实在很难想象出现的原因。
“这么大的地方,咱们从哪儿着手?”胖子晃了晃大臂,沿着地陷边缘,借以惯性一路冲了下去。我来不及叫住他,只好拴紧行囊沿着他踩出来的小路,顺势跑了起来。脚一落地,我就感觉到不对劲,看似龟裂结块的土壤踩上去绵劲十足,颇为松软。简直就像特意锄过一样。
这个地方,有人来过。
我立刻喝住了胖子,可抬头喊人的瞬间才发现面前空无一人,早就失去了他的行踪。Shirley杨忙着照顾老揣,她追上来的时候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说胖子不见了,就从我眼皮底下,前后不过二三分钟的时间。她踩着软绵绵的泥土走到我边上,很快反应过来。
“我们来晚了,土早就被人翻过了。”她抄起地上的泥土,“土粒非常细,应该来回翻过好几遍,工具也比咱们先进。”
“我下去找人,你和老揣暂时别出来。”
“不,我和你一起去。”老揣晃晃悠悠地跑下山坡,他望着这片独特的雅丹地貌,对我们说,“人散了更容易出事,大家一起走。”
我来不及跟他争论,胖子的消失打乱了我的思绪。我沿着地上的脚印追了一阵儿,忽然天际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那声音由远及近,反复迂回。我们站下来观望,蔚蓝的天空骤然变色,远处的山色逐渐与混沌不堪的青灰色天空混为一体。
“变天了,暴风。”沙漠中常年风沙不断,七八级的大风属于家常便饭。眼前这场暴风来得诡谲迅速。虽然我们身在深山里,有天然屏障,但也不能麻痹大意,必须找个地方藏身。
“不只是风,还有雨。”老揣嗅了嗅空气,“我们在矿上,鼻子比什么都灵。这场风雨不会小,要出大事。”
Shirley杨忧心忡忡地望着我。“走,进林子。”我咬下牙,推着Shirley杨和老揣爬上了山坡。地陷地区没有遮掩物,大沙暴一来,这群人没有一个能幸免。狂风很快席卷而来,天地眨眼间变得昏暗无比。我忙拉起防风巾,朝着青丘小道撒开了脚丫子急速狂奔。我不断地回头张望,希望能找到胖子的身影,可直到我们三人挤进窄小的岩道,依旧没有任何收获。狂躁的风暴刀割斧砍一通乱砸。我们将帐篷的外皮裹在身上,背抵着岩壁蜷缩成一团。崖道外响彻着鬼哭狼嚎般的风暴声,沉闷的撞击声不断地落在四周。我忍不住探出头,眨眼的工夫就被狠狠地砸了满头包。
老揣见我缩回头,得意道:“怎么样,我说下雨吧?”
“还有冰雹。”我捂着脑袋苦笑,“你这本事倒是真厉害。不知道胖子怎么样了。这风暴来得太突然了,估计也待不了多久,等它停下来我就去找人。你们暂时留在这里别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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