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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风云暗涌
路乐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珈蓝正抱着手臂像一只蝙蝠一样倒挂在屋顶之上,蓝色的头发宛若水草一样飘来飘去,不过一夜,它之前轮廓秀丽的脸看上去似乎又多了一分英气。
“珈蓝。”看着它像摆钟一样晃来晃去,路乐乐都为它觉得头晕。
话刚落,珈蓝突然像失去挂钩一样,一个倒栽葱给砸在了地上,房顶都跟着晃了晃。
“啧啧。”路乐乐咂咂嘴,头皮都发麻。
“娃娃?你醒了?”珈蓝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额头,然后走过来,将路乐乐扶起,“你醒了就好了。先洗漱一番,我带你出去。”
“哦?”路乐乐扬眉,倒没有多问,吃了些它准备的早餐,也就跟着它出了厢房。
阳光异常炎热,正是七月中旬酷暑难当的时候。路乐乐回头看着珈蓝脸上的汗水,回头将装着药膏的瓶子扔给了它。
蓝色的白玉瓶子,很小,握在手里,冰凉舒适。
珈蓝低头笑了笑,然后放在怀里,抬头看见路乐乐径直朝前面走去。
她的背影很娇小,红色的衣衫宛若天边的彩云一样,拂过木质地板,让它不由得想起千年前它偷偷混入月重宫,看到的那惊世绝艳的“飞天舞”。
脚下方寸,却可踏云上青天……
一千年后完全失去记忆的她,还记得这飞天舞吗?
穿过西院,门外已经候着几辆马车。
路乐乐步子微微一滞,回头看着珈蓝,“我们是要去南疆了吗?”
“嗯。”珈蓝点了点头,撑着伞将路乐乐扶着上了马车。
“我当真以为鬼姬殿下会停多久呢,看来,等到汮兮一来,他就迫不及待了。”说罢,她笑了笑,又看了看后面的几辆马车,“你说,我是不是该坐后面的马车,要坐前面,岂不是抢了身份?”
不等珈蓝尴尬着回话,她已经掀开帘子进了马车,而在看到里面的情景的时候,她还是惊得后退了一步——马车里面,若云竟然在,虽然脸色疲惫,紧闭着眼睛,然而衣衫和头发没有像那日那样凌乱,全身干净,一如她初见她的时候。
“殿下说,怕你路上无趣,至少她能陪你说个话。”珈蓝无奈地耸耸肩,然后低着头在路乐乐耳边说:“虽然我很高兴你放弃了殿下,但是,乐乐,我不希望你恨殿下。”
路乐乐惊讶地看着珈蓝,等着它继续说下去。
“你不明白一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其实我也不明白。但是,作为一个旁人,我有时候看世界比你们清楚。你会责备殿下在处理你和汮兮的事情上不公平,或者是有背叛的嫌疑。但是,让殿下喜欢上你,本来就是花清语的一个圈套,但是殿下明明知道还是掉了进去。他经历过很多我们所没有经历过的痛苦和非人的折磨,他宁肯负天下,也不愿意天下负他。但是,娃娃,相信我,有一天你会明白,殿下的确是负了天下,但是,却从来没有负过一个人,从来没有!而且,那个人不是汮兮!”
“可是,我已经恨他了。”路乐乐笑了笑,没有再看珈蓝。
珈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或许你不知道,殿下他眼睛曾经看不到,他也曾经什么都不懂,甚至容易精神错乱,然而他一直在找一条回去的路。”
路乐乐手抓住帘子,背对着珈蓝,身子微微一僵,然后默默地进了马车,坐在若云身边。
帘子放了下来,珈蓝侧身坐在了车外,不时地透过帘子看向路乐乐,却因为马车的晃动一直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只知道,她拿出了银针,正在替若云施针。
身体微微刺痛,让若云醒了过来,睁开眼眸,看到一个熟悉的侧影。整齐而简单的发髻,白皙精致的脸庞,还有一身刺目的红衣。
“贱人。”待看清眼前的女子之后,若云挣扎着又要破口大骂。
“啪!”然而,她的尾音还没有喊完,对方一个耳光扇了过来,马车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珈蓝慌忙侧身进来,正看到路乐乐认真地将银针一一插在头发上,面无表情。
而若云则坐在角落,双眼愤恨地盯着路乐乐,一只手捂着通红的脸。
“娃娃,你怎么了?”珈蓝憋住笑,小声问道。
“没事,只是手痒了,活动活动筋骨,练练手劲儿。”
扑哧!珈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突然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便撑着伞走了出去。
“你敢打我?”待珈蓝离开之后,若云瞪着路乐乐大骂,“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她想反抗,然而全身使不上任何力气,虽然蛊毒似乎没有那般严重,然而周身的气力都像是被人给抽走了似的。
“想知道原因?”看着只剩下两人的马车,路乐乐身子往若云身前一倾,一个耳光又扇了过去,疼得若云有些无措,茫然地盯着路乐乐。
“那我告诉你!这一耳光,是为未然扇你的。你作为南疆的郡主,不顾自己的身份,任性地在战乱时间私自从南疆跑出来,最后被擒,成了威胁南疆的人质。在这战争迫在眉睫的关键时刻,南疆郡主被擒,将会让多少战士的战斗情绪受到影响,而因为救你,将会死多少人?你对得住当日冒着生命危险送你和溯月回国的未然吗?”
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眸慢慢地垂了下去,手紧紧地捂住脸,泪水悄然从眼眶中落下。
“第二,是我给你的,因为到现在你还认识不到你的处境,认识不到你该做什么!至于之前我们的过节,若你放不开,以后自然可以找我算账。只是现在,你必须要听我的!”
“为什么要听你的?”若云咬着牙,甚为委屈。
“两耳光足以让你清醒,所以,不用我再给你一耳光提醒为什么!”路乐乐身子往后一扬,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双手放在小腹上,闭眼休息。
刚才太用力了,感觉动了胎气。
“花葬礼,你……”
“我叫路乐乐。”没等若云将话说完,路乐乐冷冷地打断了她。
“路乐乐?!”
“是的。现在你可以说了,不过你要说快点,因为珈蓝要回来了。”
珈蓝返回马车的时候,看到路乐乐靠在软椅上快要睡着了,而若云则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敌意地看着路乐乐。
当时殿下安排若云在路乐乐身边,心里也是愧疚当日和路乐乐那般生气地吵架吧。其实,这个举动珈蓝不是十分支持,毕竟,怎么说若云和路乐乐都是泱未然的人,两人虽然有过节,然而如果联合起来,到时候又出什么岔子,它可不想将这南疆郡主放回去。
“娃娃,马车要先在这里停一下。”珈蓝掀开帘子将她扶起来。
“哦,就到中午了?”路乐乐看了看马车外的客栈,冷冷地看向若云,“起来吧,窝在那里有什么意思。”
“谁让你好心?”若云撇开头。
“好啊!那你就待在那里最好一辈子都别出来。”说罢,自己下了马车。半晌,若云才悻悻地起来,跟着她,进了小客栈。
“大人,您现在感觉如何?”幻影将热茶递给面色不是很好看的汮兮,关切地问道。
汮兮小抿了一口,看着门口的几辆马车,叹了一口气,“马车有点颠簸,路行得太急,身体有些承受不了。”
“大人,殿下是急着要带您回南疆才这般赶的。”幻影小声在她耳边笑着说道。
汮兮一听,脸顿时一红,羞涩地瞪了一眼幻影,不好意思地将目光投向外面,落在了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
“幻影,为何殿下会准备这么多马车,今早也一直没有看见他,他是不是在第一辆马车上?”话一落,第二辆马车突然开了,然后一身雪色袍子的人从上面走了下来,银发金瞳,面容在伞的阴影下有些模糊。
殿下?!她微微一愣,目光再度好奇地落在第一辆马车上,如果说殿下在第二辆马车上,那会是谁在第一辆马车上?
正当她疑惑不已的时候,看见一把黄色的油纸伞慢慢撑开,一个长相妖冶的面容分不清性别的蓝发人走了出来,它站在马车前,将手平放在马车前,与此同时,一只白玉般的手搭在它手上面。
仅仅是看到那一只手,汮兮端着茶的手便突然颤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里蔓延开来,当即让她坐立不安……
那种感觉好似溺水前,又一个大浪打来,让她呼吸顿时一滞,双眸盯着那出来的人不敢眨眼。
红色的纱裙宛若烈日下迎风而绽的蔷薇,如墨的发丝高高束起,几缕落在耳际,让那张脸显得格外白皙宛若瓷器。
线条优美的下颚、如凝脂的红唇、琼鼻,还有一双宛若宝石般漆黑的大眼睛,抬眸看来,刚好与汮兮四目相对。
手里的茶水当即溅了出来,灼红了汮兮娇嫩的皮肤,那是一张非常精致漂亮的脸,也非常陌生,然而那淡然的眼神却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好像,时光回到了一千年前,那个女子笑着说:“汮兮,你过来看看,你说小夜会喜欢这个吗?”
手里的水明明是滚烫的,然而汮兮却觉得指尖冰凉刺痛。她不停地告诉自己,那个人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红衣女子由蓝色头发的人搀扶下来,她后面跟着一个粉衣女子,面容秀丽,但是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盯着红衣女子的眼神带着隐隐的敌意。
而先下了马车的殿下竟然一直撑着伞站在原处,并没有走过来,等到那红衣女子下了马车之后,他才侧过头看向那女子。
然而女子却并没有看殿下,而是径直朝客栈这边走来。
竟然如此无礼?!汮兮一惊,越加疑惑地看着女子走进客栈,然后同蓝色头发的人坐在了靠近窗户边的桌子上,神色冷然地看向窗外。
殿下也走了进来,脸色苍白,紧抿着唇,像是十分不高兴,静静地坐在了自己身边。
“殿下,您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汮兮将茶杯放下,重新倒了一杯递给姬魅夜,“这是碧螺,没想到在大泱还有这种茶。”
坐在窗台的路乐乐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听到汮兮说话,温柔如水,而且格外好听。
不由得回过头来多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眉宇和花清语相似,不同的是花清语有一种艳丽的美,而妹妹则像一朵洁净的百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倒还真是无法想象,心机颇深、手段毒辣的花清语竟然有这样一个妹妹。
她看着姬魅夜的眼神也非常温柔。像这样醉人的眼神,不管是谁,都会掉进去吧。
两人都是一身白衣,一人妖娆至极,一人清丽,就这么看去还真是一对儿让人羡慕的爱侣。
这一对儿人太好看了,刺得眼睛都在疼啊。路乐乐抿抿嘴,收回目光,将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看向客栈外人群熙攘的街道,注意到街边有一家花店,那里面竟然有西番莲,红色的花瓣,金色的花蕊,在阳光下非常漂亮。
西番莲啊……西番莲……南疆的西番莲。
“殿下,突然起程赶回南疆,刚才路途有些颠簸,大人身子薄弱,所以刚才属下才恳请车队停下,稍作休息。”客栈气氛有些诡异,幻影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不大,倒是刚好能让路乐乐听到。那些西番莲格外漂亮,远远可以闻到一些淡淡的香味。
路乐乐的手下意识地放在胸前,隔着衣服摸着那个小盒子,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突然赶回南疆?这句话说得真的贴切啊。
“身子还是不舒服?”姬魅夜听闻,看向汮兮,知道她身体只有三魂,自然受不了任何颠簸,“那还是随行配上大夫吧。”
“嗯。”汮兮点点头,脸颊绯红,小声地说道:“殿下我饿了。”
那一声我饿了,带着点羞涩,带着点撒娇,酥软入骨。
“你喜欢吃什么?”姬魅夜的声音很轻,轻得快要听不到。
“殿下您还记得以前我为您做的玫瑰雪莲糕吗?不知道在大泱有没有这样的糕点?”
珈蓝发出小小的嘘唏声,若云听到这个也惊诧地回头看向那汮兮。
要知道,这种糕点在南疆需皇族的人才能品尝,更别说大泱,现在在南疆也不多见。
待看清她的面容之后,眼眸不由得一闪,然后回头看向路乐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里恐怕没有。”
“那让幻影找些素材,明儿我为殿下做玫瑰糕吧。许久没做,可能有些生疏了。”
“不用这么劳累的。”
“无碍,这是我愿意为殿下做的。”汮兮红着脸将头埋得更低。
一直面色平静的路乐乐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早上吃的那些东西当即在胃里翻涌,忙别开头想转移注意,却看到若云冷笑地看着她。
“怪不得!原来,你果然如我所说,被抛弃了。”若云探过头来,压着声音在路乐乐耳边讥笑道。
“是的。”路乐乐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的处境可能不好过。今天中午这一餐或许就是最后一餐,你能吃就多吃点,撑死的总比饿死的好。”
若云被路乐乐的话给噎住,满是恨意和不甘地瞪着路乐乐。她自然知道路乐乐的话中之意。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若非是因为路乐乐的原因,她和那些暗人至今还会被关着,而方才路乐乐对她说的那一席话,也让她改变了许多。现在路乐乐和姬魅夜的关系突然闹僵,那汮兮又突然回来,接下来的事情恐怕比预想中的要难办。
看了一眼汮兮,若云哼了一声,自顾自地点了些东西吃起来。
菜刚上来,路乐乐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刚才强压下去的呕吐感觉突然涌了上来,觉得有些头晕眼花的,脸上当即浮现出汗水。
“娃娃……”珈蓝注意到了她的不适,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路乐乐抬手摁住额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珈蓝的手,避开自己的脉搏以免被它摸到,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孩子的事情。
听闻珈蓝的声音,坐在旁边的姬魅夜也回过头来,刚好看到路乐乐的侧脸,心里微微一紧,她似乎又瘦了一些。
看着她身前的筷子尚未动过,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珈蓝说她这几日都很少进食,许多东西不过是看看,便皱着眉头不肯吃。
汮兮也注意到了那个红衣服的女子,然后偷偷地观察起殿下的神色。
其实,在殿下坐在她身前时,殿下像是故意背对着那红衣女子,然而坐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发现殿下目光一直看向那个地方。
那一双常年冰凉的眸子下面似乎隐藏着许多她看不见,和看不懂的东西。
比如此时,殿下竟然做了一个咬唇的动作,似乎挣扎着要做什么,然而内心却又十分矛盾。
半晌,殿下招呼了人,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
很快的,那个人便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碗朝红衣女子那桌走去。
“夫人,这是冰镇酸梅汁,有去火开胃的效果。”
手里的勺子差点跌落,汮兮只觉得血液瞬间凝固,抬眸看了一眼幻影才发现她脸色也瞬间变白,这才更加确定那小二的确说的是夫人。
可是,会是谁的夫人呢?
为何,殿下会亲自让人给那女子送去酸梅汁呢?就连自己说饿了,最后却也是幻影帮她安排的,殿下只字未说。
为了不让殿下看到自己的窘迫和难过,汮兮平缓地放下勺子,开始注意观察那女子的表情,并想在姬魅夜身上找到某种她想知道的讯息。
淡淡的清香传来,有些酸,却闻到一股甘甜之味,刚才那股恶心头晕感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唇角向左扬起,她微微眯眼,然后抬眸看向街道对面那家小小的盆栽铺,遂起身,走了出去。
这突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惊住了,似乎根本就没有料到路乐乐会有这个反应,不管是若云、珈蓝、幻影、汮兮还是姬魅夜都无法猜到。
珈蓝偷偷看了一眼脸色瞬间转青的殿下,忙跟上路乐乐,“娃娃,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空气不是很好罢了。”路乐乐笑了笑,继续往外走。
“路乐乐,你要去哪里?!”终于,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路乐乐步子顿时一滞,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周遭的空气顿时压迫起来,所有的人都屏住不敢呼吸,就连汮兮都被姬魅夜突来的举动给吓得脸色惨白。
此时的他,一脸盛怒,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隐隐可见那些蓝色的血管,那双金色的瞳孔里面映着肃杀和难言的痛楚,死死地绞着门口的女子,放在桌子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白泛青。
路乐乐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往前走。
珈蓝看大事不妙,这样下去殿下定然会走火入魔,赶紧拦住路乐乐,“娃娃,你是要去哪里啊?”
“我想去对面的花店。我刚刚看到那里有西番莲。”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哀伤。
“西番莲?”珈蓝愣了一下。
“是啊。”路乐乐点了点头,跨出了门,“以前有人说要送我西番莲的。”他还说,多么希望,和她一起看到南疆的西番莲重新盛开啊。
可是他已经不在,而她能否踏上南疆还是一个未知数。
路乐乐,你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泱未然?你果真对那个人念念不忘啊!他自然记得,那日从未央街回来,她手里拿着一株西番莲,说是泱未然送给她的。
“路乐乐!”姬魅夜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他跨步想要追上去,然而在感到那刺目的阳光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感到手指开始麻木,指尖竟然毫无知觉。
低头看去,他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比平时还苍白了几分,不,应该是灰白了几分。
他将手稍微抬高,平放在眼前,张开修长如玉的手指,透过五指,他看到路乐乐果真走进了那家花店,正蹲下身子停在一株红色的西番莲前面。
他收回手,脸色特别难看,却没有走过去。
他此生最讨厌的就是西番莲,不知为何,就是从心底厌恶。这是所谓的生命和希望之花,代表的是高贵和圣洁。
依稀间,他似乎记得在南疆曾有很多西番莲,曾一度是南疆的国花,然而他却讨厌至极。
他钟爱曼珠沙华,它代表着死亡,代表着彼岸,代表着生死永不相见。
“殿下。”汮兮走了过来,美丽的脸上还有一丝惊慌,似乎被他刚才的举动吓到了。
“汮兮。”他打量着这张非常熟悉的脸,曾经的一千年,他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痛苦的记忆,看到她被火慢慢吞噬。
她在一千年前,就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在他被囚在月重宫的时候,不顾生死来救他。在他最为低落的时候,默默地守在他身边,为他唱歌,最后还为了他而死。
她言语很少,多年来,都是这样站在他身边望着他微笑,让他觉得安心。
而她也总能洞察他的心思。这样的女子,这样肯为他付出的女子,世间难得,他于是给了她一个誓言,因为汮兮是值得的吧。
他又回头看着那花店里的女子。她是花清语的陷阱,就是要让他喜欢上她,然后再将汮兮送回来,做一个两难的抉择。
若他选择了路乐乐,将背叛誓言,也会背叛自己千年来的信念,放弃亡灵,从而不管是他还是那些骷髅军团,甚至是珈蓝都会被千年的期限瞬间毁灭掉。
而路乐乐,亦不肯选择他。
伸出手,将汮兮轻轻拉住,“要出发了。”
“出发了?”汮兮微微一愣,看着远处的路乐乐,“殿下,您稍等一下吧。”
“为何?”他惊诧地看着她。
“那个女子叫路乐乐吗?”她声音很轻,脸上的笑容温和舒心,“她看起来好像很喜欢西番莲。这些西番莲倒像是从西域运输而来的,而我们再往前,恐怕再也见不到西番莲的影子了。她心情似乎不太好,看起来也很体弱,若是她喜欢,就让她多看看。”
他笑了笑,这么多年,她还是像当年那样,处处为别人着想。
“殿下,我也想去那个花店,想采一些玫瑰花,给您做一些玫瑰糕。”她脸又是一红,征得他同意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的手,撑着伞走向对面的花店。
汮兮来的时候,路乐乐正看着那些西番莲,盯着那殷红的花瓣出神。
“据说有些西番莲的香味会让人安神,但是有些会让人出现幻觉。”身后一个温柔好听的声音响起,路乐乐惊觉回头,看到汮兮正站在她身后。
据珈蓝说,汮兮和花清语都曾是月重宫的侍月女神,被教民尊称为大人,而侍月女神也是要身份高贵灵力强大的女子担当。
果然,这个看起来十分虚弱的女子,此时一身素白的衣衫站在这里,没有任何装饰也觉得她气质高雅,她脸上的笑容也让人觉得亲切大方。
“你也知道西番莲?”路乐乐脸上露出一番惊愕之色。
“是的。”汮兮蹲在路乐乐身边,纤纤玉指拂过身前的一朵西番莲,“以前看过很多,但是后面都凋零了。这些西番莲都是从西域来的,香味有些特别。”
“哦。”路乐乐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唇角掠过一丝淡笑。
“看你的样子像是十分喜欢它们,如果喜欢可以将它们买下,我看这店里也挺多的。”
“好提议。”路乐乐表示赞同,如墨的眼瞳却异常平静,看上去深不见底,让汮兮不由得惊讶。
“路姑娘,我看你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一个人?难道是因为我这张脸长得太大众了?呵呵。”路乐乐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是姑娘的眼神和气质。”汮兮如实说道,一双含水眸子一直注视着路乐乐,心里不由得感叹太像了。
刚才她转身出门的时候,仅仅是看着她的背影,汮兮都惶恐地以为真的是那个女子。
可是她死了,并且据说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生生世世不得回来。
“谬赞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赞扬我有气质。”路乐乐抬手招呼来小二,“将这些西番莲都给我送到马车里吧。”
小二点点头,路乐乐起身,而汮兮也跟着起来,可能是因为体质太弱,汮兮的唇色有些发白,出现了贫血的症状,眼前一黑就朝前面倒去。
“小心。”路乐乐本能地将对方拉住,汮兮双手忙抓住她的衣衫,才稳住。
“抱歉。我刚才有些头晕。”注意到自己的手不小心放在了路乐乐的胸前,汮兮当即脸红了起来。
路乐乐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她怎么会在意呢?她不是汮兮,也无法替代汮兮,更无法掩饰汮兮曾经为姬魅夜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的事实。敢问多少女子会为了救自己的爱人,而选择自焚。
当年姬魅夜被驱逐,她无法知晓发生了什么。然而她知道,他亦是痛苦的,自己的故土,一千年都无法踏入,那种感觉,的确是觉得被天下都负了,被天下都抛弃了。
“谢谢你。”汮兮冲路乐乐感激地笑道,然后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却不想脚下有花盆,身子又是一个趔趄。
又是毫无法防备的重量压过来,路乐乐完全就无法站稳,汮兮压在怀里,她感到整个人都往后仰。
刚才珈蓝跟上来知道她心情不好,且它对花的香味十分过敏,也不敢靠近。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而来,若是以前,她大不了摔下,手会撑着减少一点重力。
然而,此时,她的手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放在小腹之上,根本就挪不开。
她只想到,伤了他怎么办?伤了他怎么办?
这一场爱情她输了,输得血本无归,体无完肤,甚至连尊严都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唯有的就是这个孩子,所以……
那一刻,她甚至有些绝望,因为她身后亦是那些盆栽,摔下去,必然会闪到腰。
“啊!”汮兮似乎也没有料到,当即吓得尖叫了起来,这声音瞬间惊动了他人。
路乐乐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在她们落地的一瞬,突然伸手抱住了她们。
淡淡的香味,熟悉的怀抱,他的手搂住她的腰肢,而汮兮则靠在她身上。
这个姿势格外诡异,且充满讽刺。
他竟然将两个人接住了……
姬魅夜,你知不知道你只能选择一个!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刚刚还亲昵地拉着汮兮?!
“殿下?”汮兮脸色顿时苍白,楚楚可怜地望着姬魅夜。
路乐乐赶快站稳,然后本能地推开汮兮,将姬魅夜放在腰间的手厌恶地拿开。
汮兮忙抓住姬魅夜的手,身子几乎是瘫软在了他怀里,头靠在他肩头大口地喘着气。
看到两人如此亲密,路乐乐笑了笑,后退一步,同两个亲密的人保持了一些距离,眼里更是多了几分厌恶之色。
她不想他碰她,更不想他碰到孩子!要知道,姬魅夜,他已经选择了汮兮。
手里顿时一空,她决绝地甩开了他的手,抬头,对上了她厌恶和冰冷的眼神。
路乐乐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路姑娘,对不起,刚才我……”看到路乐乐脸色不好看地走了,汮兮恍然意识到什么,忙上前将路乐乐的衣服拉住,“刚才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看到汮兮美丽的脸和真挚的道歉,路乐乐心里更是难过,像被人用刀狠狠地剐过一样,恶心和疼痛瞬间将她掩盖得无法呼吸。肚子竟然有些不适起来,酸涩呕吐的感觉再度席卷而来……
然而汮兮却抓着她不放,路乐乐心里突然一急,一咬牙,也顾不得什么,用力将汮兮推开!
这一次,汮兮再也没有站稳,真的是重重倒了下去,摔在了一地的花盆之上。
哗啦!一地的花盆发出破碎的声音,而更巧的是,汮兮的头刚好碰到了碎了的陶瓷,当即,鲜血从她额头溢了出来。
这突来的变故,让路乐乐也吓傻了,直到看到鲜血染红了汮兮漂亮的脸,路乐乐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汮兮!”姬魅夜冲上去,将汮兮扶起来,然后撩开她的头发,看到那额头上足有一寸长的伤口,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殿下!”汮兮抬头望着姬魅夜,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然而那含情的双眸已经溢满了泪水。也因为身体薄弱,她无法承受疼痛,几乎是语不成句。
路乐乐一手扶着微微发疼的肚子,一手紧紧绞着自己的衣袖,看着他将她抱起来,然后走到自己身边。
“路乐乐!你这次太过分了!”他停下来,浮着寒霜的眸子盯着她,冷冷地说道。
“是啊!我太过分了!”她轻笑,肚子疼得有些难受,几乎就要站不稳。
“你竟然笑?”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竟然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你将汮兮推到,难道就没有一丝悔意吗?”
“没有!”她迎上他愤怒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殿下,咳咳……”汮兮蜷缩在姬魅夜的怀里,冲他摇摇头。
“你……你,你何时竟然变成了这样!”他用失望的口气说着,然后抱着汮兮头也不回地飞快离开,“幻影,快让大夫过来。”
肚子的绞痛,心口的反胃,路乐乐看着姬魅夜的背影,感到世界开始摇晃。
“花葬礼!”
“娃娃!”若云和珈蓝同时赶了上来,看到路乐乐脸色已经变成了青色。
其实她在乎的!原来,她很在乎的……
若云站在路乐乐身边,看着她紧咬着唇,睁着双眼看着姬魅夜抱着汮兮离开的方向。
她向来觉得路乐乐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子。
不管以前受到了什么折磨,她总是能表现得很坦然。
然而此时,她虽然闭着唇,眼眶里没有一滴眼泪,然而同样作为女子,若云却能够感觉到她身上那种前所未见的悲哀和绝望。
若是以往,若云定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嘲笑一番,然而,她竟然也笑不出来了,心里隐隐难受。
因此,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珈蓝走上去,轻轻地牵住路乐乐。
珈蓝的手有些冰凉,然而摸到路乐乐的手,它也惊住了,她全身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脸色也特别不好看。
“娃娃,你不是不在乎吗?”它想开口劝慰,然而一开口就后悔了。
“我在乎的!”路乐乐看着珈蓝,“若是我不在乎,我就不会这样用力地推汮兮了。”
是的,她当然在乎。她虽然面上看起来无所谓平淡如水,毫不在乎,其实内心的感受她才是最清楚的。
即便姬魅夜不承认那是爱,然而对于路乐乐来说这已经是她唯一一次坦然承认,并勇于去面对的爱情了。
虽然绝望地放手,然而她做不到对他的一切无动于衷。
她刚刚出来,就是害怕因为他的一碗酸梅汤而再次心动,牵肠挂肚。
她故意冷淡他,躲开他,也是因为怕自己的一些行为影响到他,害怕那个诅咒会落在他身上。
她明明很想讨厌汮兮,很嫉妒汮兮,然而她也要表现得无所谓,因为她内心又是感谢汮兮的,挣扎着祝福他们。
他刚才那个眼神,那个转身,那句话已经成了最后致命的砒霜。
“可是,你用力不大。”它看得出来,当时是汮兮拉住娃娃不放,至于原因……珈蓝的确是往坏处想了,它从来都不喜欢汮兮。
在它心里,不管是千年前,还是现在,汮兮哪里比得上娃娃。
只是,这个秘密目前只有它知道而已。
“但是汮兮摔倒了。”路乐乐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扶着绞痛的肚子慢慢地由珈蓝牵着走向马车。
也在同时,汮兮的马车竟然启动,率先离开了。
这个情景,让珈蓝和若云愣在了原处,看着那扬起的尘埃,路乐乐怔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姬魅夜……姬魅夜……
这就是你吗?姬魅夜,你又带着那个女人,丢下了我和孩子你知道吗?
你知不知道,刚才汮兮和我的拉扯,动了我的胎气你知道吗?
看到她笑出了声,珈蓝真的慌了神,忙将路乐乐抱紧在怀里,柔声道:“娃娃,你要哭就哭吧。”
“我不哭!”路乐乐推开它,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那店家道:“店家,我要的西番莲你可给我送了?”
“送了,刚刚已经放到你马车里了。”那小二忙说道。
“好!”说罢,她又掏出一包金叶子递给那小二,“你说明日你会去进货,那这包金叶子就劳烦您将所有的西番莲全买回来。”
“那到时候小的将这西番莲给您送到哪里?”
“不用送,放这里就好。如果有时间我会让人来取的。”说罢,路乐乐转身走回了马车,果真看到那些西番莲已经整整齐齐地放在了车里,淡淡的让人失神的香味在鼻息萦绕。
马车里的西番莲味道太大,珈蓝不敢近身,只有撑着伞坐在外面。
路乐乐靠着软椅躺下,腹部剧痛不堪。
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再也不能如此情绪激动了,这孩子反应太过激烈,她真怕……真怕孩子不在了。
对于她来说,这个孩子只是她的孩子,不是姬魅夜的,和他彻底没有了任何关系……彻彻底底!
“花葬礼,你脸色很难看。”虽然知道她是路乐乐,然而,若云还是习惯叫她花葬礼。
“嗯。”路乐乐点了点头,平缓着呼吸,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压着声音道:“明日你留下信号,让他们将西番莲都带走。”
“明日?”若云捂住嘴,靠近路乐乐,“明日就行动了吗?”
路乐乐看着地上那些西番莲,探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长长的花蕊,指尖上沾着粉末,放到鼻尖,能闻到浓郁的香气。
西番莲,西番莲……
“再不快,我们就没有机会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指尖一弹,那些花粉便落在空气中。
“可是我们身上都有蛊虫,行动起来恐怕有些困难。”
路乐乐笑了笑,拔出自己头上的银针,“你们身上的蛊虫据说能监听。若明日西番莲能安然被接应,那说明蛊虫已经死了。反之,那就是我们死了。”
“我们死?”若云看着路乐乐,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路乐乐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没有一丝畏惧之色,那语不惊尘的口气,的确是将若云怔住了。
路乐乐点点头,然后将银针一一别在发丝里,然后调动了一下身子,打算坐起来,因为不管是哪个姿势,她都觉得分外不适合。
然而马车行得飞快,不停地颠簸起来,小腹又慢慢开始疼痛起来。
路乐乐难受地捂住肚子,试图站起来,想出去告诉珈蓝,马车不要太快。
“啊!”身子一动,疼得她抽了一口气。
那的确是动了胎气,如果马车这样颠簸,恐怕不行……
“你怎么了?”看到路乐乐脸色十分难看,若云小声问道。
其实,若云到现在还是不喜欢这个女子,虽然她不是花葬礼……更何况,哪有女子如此强的个性,甚至要她一个堂堂的郡主听命于她。
“你让珈蓝慢一点,马车太颠簸了。”路乐乐喘着气,脸上密布着汗水,嘴唇陡然失色,语不成句。
若云觉得不妙,忙推开里侧的门,然后掀开帘子,对着外面喊:“珈蓝,马车稍微减速!”
“怎么了?”珈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在追赶殿下的马车。”
路乐乐一听,顿时明了,然后朝若云摇摇头,捧着肚子不再做声。
追赶姬魅夜的马车……之前因为汮兮受不了颠簸,所以才慢慢行驶,现在这么快,是担心她的伤口吗?
想到这里,路乐乐闭上眼睛,想挤出一丝笑意,然而肚子却疼得她不由得哼出了声。
“喂!你到底怎么了?”若云感觉到这个女人太不对劲,刚才在花店时她神色就不对,脸色极其难看,现在看来,像是更严重了几分。
“若云,我给几张单子,然后你去帮我抓几包安神的药。”路乐乐看着若云,将单子列出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单子?你生病了?”若云虽然不太精通药理,然而多少年来一直陪在泱未然身边,简单的药方她还是能看懂的,而手里这几张,不怎么像是安神的药。
“我是简单的头晕罢了。唔……”路乐乐刚说完,酸涩的味道当即涌上来,她扶着椅子呕吐了起来。
“你……”若云大惊失色,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路乐乐呕吐,之前在马车上,看到她也是这番了好几次,最后嘴里一直含着酸枣。
当时她不以为然,心里琢磨着如何回到南疆,倒忽视了起来。
现下看来,她的手一直都放在小腹之上,定然有隐情。
没等路乐乐反应过来,若云走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脉搏,压着声音在路乐乐耳边问道:“你是不是有身孕了?”
路乐乐大惊,甩开了若云的手,“你想多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这个孩子。
“我知道一定是的。”若云紧紧地盯着路乐乐,“你刚刚是不是伤了胎气?马车行得这么快会伤了孩子的。”
伤了孩子?路乐乐心里一阵抽痛,“若云,你真想多了,我没有孩子。”
“你不敢告诉我这孩子是姬魅夜的?”若云顿时明了了路乐乐的担忧,“你不告诉我是怕我们回到南疆,会以这个孩子威胁姬魅夜?”
“难道你们不会吗?现在姬魅夜的亡灵就要回到南疆,血洗月重宫,你们应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威胁他的机会。”
“呵呵呵……”若云苦笑一声,眉间流露出一种路乐乐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哀伤,“其实你错了!在南疆,每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希望,没有人会将仇恨种植到孩子身上,更何况是千年大限的南疆皇室和月重宫,在逃避劫难的同时,我们都希望月神庇护,在这一年,能有一个新的生命到来。”
“此话如何说?”
“早在姬魅夜被驱逐之前,其实他曾给皇室和月重宫下了诅咒!这一千年来,南疆皇室的后代将会慢慢衰竭,等他归来之时,皇室血统将会灭绝。意思就是,在这一年,我和溯月哥哥即便活下来了,也永远不会再为南疆留下后代了,南疆皇室血脉将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而事实上,他的诅咒一直在灵验,这一千年来,皇室的后代几经枯竭。我头上的几位姐姐,早年嫁人,没有一人得到了孩子并相继病逝,而且……作为熙氏一族的未然哥哥死前也没有留下子嗣。所以,若此时能有一个新的生命降生在皇族,这或许能打破那个可怕的诅咒,也甚至能在这场血战中,给予几乎绝望的教民们新的希望。”
“诅咒?你说姬魅夜给南疆皇室下了这样的诅咒?”他诅咒皇室生命血统的延续?!她无法想通,如果姬魅夜是为了汮兮而重回南疆,为何在汮兮死之前就给皇室下了这么一个可怕的诅咒?!诅咒新生命的降生,皇血的灭绝?!
“可是,这个孩子是姬魅夜的,不是未然的。所以孩子不属于皇族啊。”
“不!这个孩子是南疆皇室的,它拥有皇室千年来最纯正的血统!因为,姬魅夜也是南疆的皇子。”
路乐乐完全茫然,不过,这才突然想起来,虽然未然同为皇子,和姬魅夜说话的时候却带着某种谦逊和尊敬。
他向来都是称姬魅夜为鬼姬殿下……
“可是,姬魅夜毕竟被驱逐,我担心有些人心里对孩子多少都会有仇视。更何况,若孩子宣扬出去,被姬魅夜知道,事情恐怕更糟糕。”这也是她之前担心的,这个孩子出现在这个时候,只会让这个世界更乱。
“你是未然哥哥拜堂的王妃,这件事情全天下都知道。所以,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孩子是未然哥哥的。”
路乐乐痛苦地闭上眼睛,脑子一片混乱,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使是回到了南疆,这孩子终究还是要被人发现的。
“你若是不相信,我现在可以立下血誓,甘当以生命保护这个孩子的成长。”说着,若云突然跪在了地上,然后割开手指。
“若云!”路乐乐伸手拉住她,“我不喜欢誓言,更不喜欢那种带着诅咒的誓言。所以,我相信你……”
若云反手紧握着路乐乐,深深地埋下头,激动地喃喃道:“我就说了,我们皇室不会灭亡,不会消亡。”
路乐乐无法理解若云此番的心情。因为她难以想象,生活在那种无形的诅咒之下的皇室每一个后裔面临着的压力和恐惧,还有那种希望打破诅咒的渴望,和日日挣扎。
看着皇族慢慢衰竭下去,她作为一个外人,真的是无法体会到他们的痛苦和惶恐。
这个孩子的到来,到底是谁的希望啊?
马车突然停下来,路乐乐慌忙将几张方子里的几味安胎药向若云交代了一番,然后收回了药方。
帘子被掀开,珈蓝撑着伞站在外面。
路乐乐和若云对视了一眼,若云脸上再度恢复了之前那种不屑的神情,冷笑地看着路乐乐先下了车,然后慢腾腾地跟了上去。
“珈蓝,今日天气有些炎热,花葬礼像是有些中暑,这里有几张去火的方子。”
“中暑?要不要大夫看看?”
“看什么,她自己就是大夫。”若云冷冷地接口道。
珈蓝不满地睨了一眼若云,但听到路乐乐道:“若云说的没错,更何况大夫似乎要忙于汮兮。”
三人这才回头看向最前面的马车,见姬魅夜抱着汮兮从马车上走下来。汮兮似乎睡了过去,头上简单地包扎着绷带,双手却仍旧亲昵地抱着姬魅夜,脸则贴在他的心口,十分乖巧温顺。
他走到她身前时步子没有一丝停滞,路乐乐见此,只是微微别过头,对珈蓝吩咐道:“珈蓝,你让人将那些西番莲搬进来吧,马车太小,花找不到阳光,会枯萎的。”
“没见过这么娇气的花!”若云顺势嘲笑道。
“不是花娇气,而是对于我来说,它很重要。”路乐乐淡淡地开口道:“而且花也是有生命的,它一生只开一次,一生只守一个承诺。”
走进宅子里的那人,在听到此话时,身形一顿,心脏赫然停止跳动。
“殿下。”感觉他心跳突然消失,汮兮忙睁开眼睛,然后看到路乐乐抱着西番莲站在门口。
姬魅夜没有说话,一声不吭地抱着汮兮进了房间,然后将她安置在床上,转身就走。
“殿下,您要去哪里?”看到他要走,汮兮慌忙将他拉住,“殿下,汮兮头有些疼。”她不能让他走,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她等候了一千年的人,终究还是不会属于她。
“那你好生休息。沧澜江就几日路程了,那边灵气太重,亡灵此时需要每夜渡化。”
“那殿下您早些过来,汮兮待会儿为您做玫瑰糕。”汮兮笑了笑,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
“这个不用劳累,待会儿大夫的药煎好,你要按照他的要求服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匆忙离开了。
看到他离开,汮兮翻身起床,然后悄悄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只见他步履急促,竟然朝北边的院子走去,一路跟过去,在门口处,汮兮悄然停下来。
因为她看到那个红衣女子刚好抱着花走到院子处,而姬魅夜竟然突然冲上去,从她怀里抢过那盆西番莲,然后砸在了地上。
“姬魅夜!”路乐乐看着地上的花,想也没想抬手给了姬魅夜一耳光。
“啊!”汮兮捂住嘴,难以置信那女子如此大胆竟然敢打殿下,然而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殿下挨了一耳光之后,竟然没有还手。
只见他喘着粗气,深邃的双眸紧紧地绞着那个叫路乐乐的女子,突然捧起那个愤怒女子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路乐乐眼前一黑,唇上他的霸道的席卷而来,身子被对方紧紧钳住,根本动不得分毫。
他的吻缠绵悱恻,却又凶狠霸道,像是要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这是两人几天来第一次隔得如此之近,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凌乱的心跳和被抑制在胸腔中那压抑的喘息。
那种无法抑制的思念犹如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让他毫无理智可存。
这几日的惶恐,还有担心,还有内疚,还有绝望,还有挣扎,折磨得他犹如死去一般。
她的眼神,淡淡地扫过他身上时,让他觉得犹如遭受到了凌迟一样痛不欲生,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救自己。
他们隔着悬崖,她就在对面,而他向前一步,才能离她更近一些。然而,他身后却有太多的束缚、责任、信仰,而且他跨一步,又是万丈深渊。
一生只开一次,一生只守一个承诺。
这句话,让他无地自容,让他更加不知所措,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需要她的答案,如果她也义无反顾,那他便万劫不复地往前跨一步。
此时,他都觉得自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他真的希望此时的她能拉住他坚定地走一条路……
“乐乐……”
“乐乐……”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他低声呢喃,却没有放开她,任由她在怀里举着拳头捶打着他。
“姬魅夜,你浑蛋。”路乐乐用力地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乐乐,告诉我,怎么做?”他用求乞的语气问道,然后更加无助地吻住了她的唇。
该怎么做?路乐乐心里猛地一颤。姬魅夜,我们能做的就是放手!
“唔!”唇上突然吃痛,一股腥咸在唇角溢开,趁姬魅夜疼痛之际,路乐乐终于放开了他,然后警惕地后退一步。
手抚摸着薄唇,冰凉的鲜血带着咸味,他深邃的眸子盯着她,“乐乐,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做什么抉择。”第一次,他终于在她身前袒露出自己的矛盾,和痛苦。他真的不知道。
“殿下,其实,您很早之前就做了选择了。”路乐乐脸色恢复了冷然,语气冷淡地不给双方留下任何余地。
因为,这样对谁都谁好,更何况,她也做了决定,无法轻易改变。
有时候,一个人的责任,不关风月!
有时候,爱情在责任面前,也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姬魅夜,你有你的责任,你有你的承诺。而我路乐乐亦是,我对未然有承诺,对南疆有责任,对我们的孩子也有责任。
“不,乐乐,我一直未曾做选择。”他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痛苦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此时太过愚钝。
路乐乐抬手擦了擦嘴,红肿的唇勾起一丝讥笑,“殿下,你来这里汮兮知道吗?”
听到汮兮两个字,他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眼眸闪过一丝痛楚,“不知道。”
“殿下,对你来说你或许没有做出选择,或许你都想选择。然而对于我路乐乐来说,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向来不强占,也向来不贪恋。我不是大度的女子,今日是我推倒了汮兮,但是并不代表我还对殿下恋恋不舍,我这样做只是不想大家在成为敌人之前,再有任何瓜葛——因为,我已经彻底放手了!”说罢,她用力地甩开了他,然后错身从他身边走过。
“乐乐!”他慌忙抓住她,看着她的背影,“难道你真就这样放弃了我?”
“那要怎样才不放弃?”她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再是以前那个会笑会哭的娃娃了。
“你给我时间……”
时间?路乐乐背对着他,眼角酸涩得发疼。姬魅夜,难道你还不懂,我们之间不是时间的问题。
“那我给你一天时间!你明晚再答复我。”这一次,她由不得他再拉住她,快速地穿过了院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门轰然关上,他茫然地站在原处,无措得像是一个孩子。而她则用一道门,将他挡在了外面,无视他这几日的痛苦和思念。
路乐乐背靠在门上,再也抑制不住地抑声哭了出来。外面寂静无声,空气中她的哭泣,那样虚弱,像是垂死挣扎,事实上她不再挣扎了。她真的已经放手了。
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擦干,她想他已经离开了吧,一天,一天他会有什么决定。
突然,门口传来了他的喊声。
“路乐乐,明日我会给你答复的!明日你在这里等我!”
她惊愕地回头,透过窗户看着他站在远处,面容模糊,然而眼神却异常坚定。
明日……路乐乐咬着唇,强忍着再看他一眼的冲动。
明日,姬魅夜,你已经看不到我了。明日,小鸡少爷,路乐乐已经不在了……
汮兮双腿酸软跌坐在墙脚,手紧紧地绞着衣袖,苍白的脸上挂满了绝望的泪痕。若不是,紧咬着唇尝到那血腥味和锐痛,她会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刚才他们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在了耳朵里,他的每一个眼神她也一一看到了。
他的神情那样痛苦,看着那个叫路乐乐的眼神又是那样的眷恋和痴狂,甚至是那样的无助和无措。
他紧紧地搂住她,贪恋地吻着她,哪怕她如何冷淡他,言语讽刺他,他都没有恼怒,甚至啊……
汮兮咬着唇,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殿下,你恋上了这个叫路路乐乐的女子吗?”
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两日他总是心不在焉,为何总是神情恍惚,为何当那个女子出现的时候,他的眼神会忍不住围绕着她。
殿下,你忘记了,当日你在圣湖给我的誓言吗?为何我回来之前,竟然恋上了他人!
那个女子明明如此待你,你却……难道又像一千年前那样,你又要重蹈覆辙?!
汮兮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汮兮大人。”前方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汮兮抬头,见到幻影单膝跪在身前。
“幻影,告诉我实话,那个叫路乐乐的女子到底是谁?”
幻影起身,看着她从路乐乐的院子走过来,看来也瞒不住了,“她便是那个能打开圣湖的命定之人。”
“她?”汮兮脸色一阵惨白,声音几近哆嗦,“她竟然是那个人?”
“是的。”
“可是,殿下和她的关系?”
幻影沉默,半晌道:“殿下的心,有一半在这个女子身上。”
汮兮身子一晃,然后扶住了墙,眼底痛楚蔓延,“果真如我预料的那样啊。”
她第二次故意摔倒,就是因为感觉到了路乐乐的心跳微弱,和常人不同,然后才去试探,果真发现她只有半颗心。
“幻影。那个女子要殿下明日给她一个答复,逼殿下做一个选择。”
“她定然这样做。殿下在很早之前就对她产生了依赖,她利用这一点,逼着殿下放了月重宫的人一次又一次,现在,看来她是要逼殿下放弃回到南疆了。”
“那你说,殿下会选择谁?”汮兮伸手摘过一朵花,捏在手心里。
“殿下这次自然不会选择那个女人。”
“是吗?”汮兮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我们也不能让殿下做出这个选择。殿下刚刚离开了,他说明日回来,给那个女子一个答复。那我们就等到明日。”
“明日?”
“是的,明日。”汮兮脸上突然展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今晚,不妨做一些玫瑰糕,和那个女子谈谈。”
“是。”幻影点点头,看了一眼北院,扶着汮兮慢慢地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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