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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暗自交易
南疆。
月影重叠,将月重宫的圣湖照得如一面落入水中的明镜,神秘而诡异。圣殿上的一百零八根柱子又将白玉台阶映得斑驳如鬼魅。
圣湖的旁边有一条小路,上面有一抹纤长的身影在独自徘徊。他头发乌黑自然地散落在肩头,白色的袍子轻轻地扫过不沾灰尘的地面,看上去,飘逸若仙。
“祭司大人。”身后小跑过来一个白衣的小童,然后高举着一卷黄帛颔首站在祭司大人的身边,“祭司大人,这是若云郡主传来的火焰(将字体写在特殊的纸上,然后用火燃烧,通过灵力送到想到的地方,但接受者的灵力需要更强,才能读懂前面的字体。)
修长干净的手指,从小童手里拿过黄帛,指尖微微点,一团蓝色的火焰将帛布瞬间燃为灰烬。然后火焰中,显示出一行字体。
凤息大人:
承月神的庇护,未然殿下的血脉得以留存,皇室血脉尚能延续,请将消息告知皇室。西番莲已经抵达沧澜,今日我们即将跨江。
若云,敬上。
那持着蓝色火焰的指尖突然颤抖了一下,火焰熄灭,字体消失不见,然而凤息祭司的手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
侍候他多年的白衣小童疑惑地抬头看着凤息大人,这才发现他湛蓝色的眼瞳下面闪过一丝难以理解的凄凉,唇角竟然有那么一丝苦涩。
“大人。”小童见他失神地望着手指,不免担忧地唤了一声,“溯月世子传来了书信,南域那边已经退兵,现下他正带着若干将领赶向沧澜江。”
“不用!”凤息大人轻轻地摆了摆手,他的声音十分轻,有一种缥缈若云的感觉,“告诉世子,我亲自去沧澜江。”
“大人,您要去沧澜江?”小童惊愕地问答,“您已经多年没有出过圣殿了。”
“我想去看看那个女子。”他摩挲着指尖,蓝色的眼底穿过圣湖,看着北方……
“今晚到明晚,姬魅夜他们暂且不会回来,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场亡灵仪式,也是我们离开的最好机会。”若云将煎好的药递给了路乐乐,“我已经将我们即将回去的讯息传递给了凤息祭司。”
苦涩的药从喉咙滚入胃部,刚入口,那种呕吐的感觉就直冲上来,,她忙含了一只酸枣,然后护住小腹。
看来肚子里的小家伙是很不喜欢药味了。
“凤息祭司?”她对南疆其实不太了解,特别是这位神秘的祭司大人。
在南疆,皇室掌握权,而月重宫则是掌握力!几千年来相互抑制,相互挟持,才让南疆得以存活下去。
而月重宫,力最大的自然是掌握了所有灵力的祭司大人。
对于凤息祭司,路乐乐无意中曾听说过这位大人一直在月重宫从未离开过,据说这是他的职责——守护月重宫,保护圣湖。
至于他的名字倒是第一次听到,凤息,凤息……来凤栖息,倒像是女子的名字。
“是的。事关紧要,必然要通知凤息大人,而且,他这些年一直照顾未然哥哥,未然哥哥的病也是他在治疗,所以,他算得上是未然哥哥最敬重的人,这消息必然要最先告知他。凤息大人也来信,说他会亲自到沧澜江等候我们。”提到泱未然,若云脸上露出一丝悲伤,然后收好药碗,默默地站在一边。
“那有劳凤息大人了。”路乐乐也有些忧虑,然后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来到院子里,低头看着摆满了整个院子的西番莲,看着那些娇艳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今晚到明日我们都要格外警惕,不能出任何岔子。”
“可是,虽然珈蓝和幻影一同去了仪式,但是,这个院子里仍然到处都是姬魅夜的人,更何况还有一个汮兮。”
“她?”若云想到那个女子就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那个女人我总觉得不像她外表那样简单。”
“这个是自然。”路乐乐蹲下身子,抚摸着那些漂亮的花瓣,“怎么说,她也是当年的侍月女神,虽然她目前只有三魂,然而身体我看不像看到的那样虚弱。至少,我们可以从她姐姐身上看出来。”
“你说花清语?”若云惊呼。
“看来你也知道花清语。”路乐乐勾起唇角,“在她摔倒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也曾以貌取人,倒一时间忘记了她有一个心狠手辣的姐姐,从幻影身上也能看出,汮兮并非简单的角色。”
“你意思就是说,她可能会伤到我们?”
“这个我倒不敢肯定,但是,在紧要的关头,防人之心不可不有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汮兮的嫉妒和那种甘愿牺牲的感动已经变得荡然无存,此时,她已经将汮兮当成了彻底的敌人来看待。
若云点点头,看着天空的那一轮圆月,“还有三天是月圆之夜,我想我们能赶在那个时候跨过沧澜江。”说完,她突然想起什么,“还有一服药应该好了,我这就去给你送来。”
路乐乐抬起头,对若云笑了笑,便看见她已经端着碗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的花在夜间的香味更加浓郁,路乐乐将药渣倒在每一盆花的根部,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时辰,若云还是没有回来。
“路小姐,汮兮小姐那里请您走一趟。”此时,院子门口突然走来一个丫头,慌张地说道。
路乐乐抬头,看到丫头陌生,才想起因为仪式,幻影和珈蓝都离开了,这照顾她们的丫头的确是新安排来的。
“好!”路乐乐眼眸微眯起,她点了点头,跟着那丫头出了院子,顺便抬手将头发整理了一番。
刚走过长廊,便隐隐听到有优美的曲调传来,婉转悠扬,甚至身边的风也跟着走动,撩起那树叶富有节奏地沙沙作响。
走到院子门口,可见如银的月光落在院子中,将园中坐在凳子上那个抱着琴的女子镀上了一层漂亮的光华。
头发如墨,容颜绝色,手里的焦尾琴泛着淡淡的金光,而她如樱桃的口中正唱着一曲千寻雪。
那声音犹如天籁之音,突然,路乐乐觉得这一幕那样熟悉。
“路小姐你来了。”一曲完毕,汮兮将焦尾琴放在前面的石桌之上,那桌子长宽不过一米,上面还摆放着一些精致的糕点,看起来格外诱人。
“汮兮小姐。”路乐乐面带着笑容,走了过去,“汮兮小姐真是好兴致,不知道这么晚了让我过来,有什么事?”
“哦。今晚我为殿下做了一些玫瑰糕,特意留了一些给路小姐也尝尝。”说罢,她将糕点盘子放在路乐乐身前,“很多年没有做了,不知道味道如何,这也算是为下午的事情,给路小姐道歉吧。”
“汮兮小姐长得如此漂亮,歌喉又这么好,而且这么心灵手巧,这糕点一看就知道味道特别美。”路乐乐笑了笑,脸上没有一丝异色,然后坐在旁边的石凳之上。
“那路小姐尝尝?”汮兮笑道。
“不用了。或许我没有告诉你,我对玫瑰过敏。”路乐乐笑着摇摇头。
“哦。”汮兮露出惊讶之色,“我原以为路小姐喜欢红色,也是因为玫瑰呢。若是这样,那我便让人撤下去吧。”说着,她招呼旁边的丫头将糕点端了下去。
“汮兮小姐,你脸色看起来是比下午好了很多了。”
“哦,这个……”汮兮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下午一直是殿下在照顾我,他那般细心,我若是不快些好起来,又会让他担心了。”
路乐乐唇角一勾没有再说话。
“哦,路小姐,你可记得这是什么琴?”汮兮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抚过琴弦,问道。
“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这个便是四大名琴中的焦尾琴吧。”
“路小姐果然博学多才。只是,那知道,我刚才弹的曲子是什么曲子吗?”汮兮又笑了笑,眼眸含情,格外妖娆,倒和花清语多了几分相似。
“不知道。”路乐乐如实答道。
“哦?”对于路乐乐表现的茫然,汮兮笑容滞了滞,显然有些不相信,“这首曲子叫做千寻雪。”
“很好听的名字,和曲子一样。”
“谢谢。”汮兮起身,又深深地打量了一眼路乐乐,“我以为你知道这曲子呢。”说完,又招呼了人将焦尾琴抱了下去,就这样,两人之间只剩下了一张窄小的白玉圆桌子,反射出冷冷的白光。
“路小姐,其实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位故友。”汮兮手抚摸着那张桌子,“不管从眼神还是说话的语调,都像极了她。”
“之前听汮兮小姐这么说了。看来那位故友和你关系很亲密了,一千年过去了,在他人的身上,汮兮小姐还能时刻想起她。你这位故友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值得高兴啊。”
汮兮脸色突然惨白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不过,很快就被温和的笑意取代了下去。
“是啊,有她这么一位朋友,汮兮也觉得万分荣幸。她不仅身份高贵,而且能跳得一曲惊为天人的飞天舞。”
飞天舞?飞天舞路乐乐记得若云也跳过。若云身形娇小,而且练过功夫,跳起来肢体优美,而且,据说在南疆,只有郡主公主才有资格跳这舞蹈。
如此一来,汮兮口中的那位故人,身份至少也是郡主了。
只是,今日将她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可是,我那位故友已经去世,据说从此以后,南疆再也没有跳出那般飘落的飞天舞的人了,即便是形似却不神似。”汮兮叹息了一声,“当年,她站在十几米的高台之上,脚下仅有一只手掌大小的玉碟,她都能翩然起舞,踏云而上,身轻如风。”
“……”路乐乐沉默不语,等着她将剩下的话说出来,“不过,刚才那位叫若云的南疆郡主刚刚迷了路,走到了我的院子里,刚好我请她在这里休息。倒不如,我们请她来我们跳一曲,我已经一千年没有看到过飞天舞了。”
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路乐乐眸光一敛。果然,若云被她抓到了这里。
若云身上的蛊虫虽然已经被她想办法逼了出来,然而为了不让珈蓝看出破绽,她对若云上了药,封住了她的气力和灵力。
所以,若云现在也等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汮兮说着,对后面摆了摆手,果真看到若云走了出来,脸色非常不好看,看来被人给下了毒。
“这样的啊。”路乐乐点了点头,“我刚刚还在找那个丫头呢。既然在汮兮小姐这里,如果她刚才惊扰了你,那不好意思。况且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就将那笨丫头带回去了。”说着,路乐乐起身要去拉若云,却一把被汮兮拦住,然后扣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汮兮还有事?”尖锐的疼痛从手腕传来,这个只有三分魂的女子,果然不是简单的人,那指尖好似利刃一样要割进她的皮肤里去了。
“哪里!路乐乐。”此时,汮兮也不客气起来,直接唤出了她的名字,然后让人将若云又带了下去,“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最好是听话点!”说着,手腕暗自下了一点力,“你要知道,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只需要稍微用力,你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是吗?”路乐乐冷笑,身子突然贴近汮兮,手里的几枚银针飞快地指向了汮兮的心脏,附在她耳边笑道:“看来,你并没有在幻影那里真正了解我路乐乐啊。”
心口上突然传来锐痛,汮兮只觉得呼吸一滞,忙低头看去,路乐乐白皙的指尖上竟然有一排泛着寒光的银针,直抵住她的心脏。
抬头,对上路乐乐似笑非笑的眼神。这张犹如瓷器一样的脸,有着孩子一样干净明亮的大眼睛,笑起来分外无邪,然而此刻,汮兮分明看到了她眼底闪过的冷厉和杀气。
这种眼神,吓得汮兮心脏不由得缩了起来。
的确,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个女子会是这样的,至少不知道她会来这一招。
之前,她认为路乐乐不过是半颗心脏的人,这样的人本来就体弱,应该是很好对付的。
失神处,汮兮感到心脏又是一阵锐痛,脸色顿时惨白起来,见已经有一枚银针刺破了皮肤,插进了心脏处。
“汮兮小姐,你目前只有三魂,我只需要两枚银针下去,你恐怕这三魂就保不住了。被银针穿心,据说有的人会因此而魂飞魄散,没有轮回。”路乐乐眉眼笑开,精致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一丝杀意,倒像是一个做好事的孩子一样。
汮兮喘了一口气,惨白的脸上渗出了汗水,然后放开路乐乐的手,“其实,路小姐,今晚我找你来,是诚心要和你谈一件事情的。”
“如果诚心谈,那为何将若云扣留在这里?”
“她在这里,只是为了让你能安心地和我谈而已。因为,这关乎殿下的生死,我必须要有必胜的把握。”
殿下?路乐乐眼眸一闪,这才收回了银针,然后回身坐在位置上,“那好。谈好了,我可以带若云回去?”
“这是自然。”汮兮坐下来,单手捂住心口,悄悄地吁了一口气,“其实,我原本想好好让你过下去。殿下喜欢你,这个是个不争的事实,但是,你竟然想让殿下在明晚之前在你我之间做一个选择……”
“这个话题我不想同你讨论。”路乐乐冷冷地打断汮兮,“因为,他现在的选择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什么意思?”汮兮一脸茫然,她真是看不懂这个女人。
“你就是怕姬魅夜做出一个决定。我给他的期限是明晚,如果你能将他拖住一晚,有本事不让他到我这里来,那我甘愿自动放弃!”
路乐乐起身,双手放在石头桌子之上,撑着身体,俯瞰着汮兮,“从此只有你们两人,没有我路乐乐。”
“你真的甘愿放弃?”汮兮有些不相信,虽然她看不懂,然而凭着女子的直觉,她感觉到路乐乐也是有点喜欢殿下的吧?
“我为什么不放弃?我从来不窥视别人的东西,况且,汮兮你才是姬魅夜爱的人,我何必自取其辱做一个小妾,候在身边。与他人共享,这不是我的性格。”路乐乐坦然地笑道,其实此时她更需要汮兮的帮助,“此时你也巴不得我在你们眼前消失吧?因为,姬魅夜一旦真是违背了对你的誓言,他会变成一堆白骨。他负我之深,我恨他入骨,到时候高兴的可是我,而伤心的则是你了。你可不想他变成白骨吧?”
“你想离开?”汮兮挑起眉,胸口有些疼。
“幻影应该知道,我离开过很多次,都被抓了回来。能不能离开是一回事,但是明晚姬魅夜自己要做出决定,所以他才是关键。你将他留下来了,我的存在毫无意义,就等同于离开了。”她自然不能让汮兮知道她说的离开的真正定义。
“你当真恨他?”
“你可以去仔细问问幻影,他对我做过什么,对我身边的人做过什么。”路乐乐撑着桌子的手突然握成拳头,幽深的瞳孔里是掩饰不住的恨意,“若非为了这些人,我恐怕早就抓紧一切机会杀了他了。”
“你敢!”汮兮霍然站起来,“你敢伤了殿下!”
“你怕?既然怕,明晚就不要让他来烦我,不然我真的会想办法杀了他。”路乐乐喘了一口气,眸子里有一种和她容颜极不相符的冷冽和决绝,让汮兮都怔了怔。
看到汮兮半信半疑,路乐乐也懒得和她废话,转身就走到若云那边,要将若云带走。
“路小姐,你手上的链子很漂亮。”汮兮看着她离开,目光落在路乐乐手腕上的红豆链子上轻轻笑了起来。
心口猛地收紧,路乐乐背对着汮兮,低下头看着手上那一串晶莹剔透的红豆链子,像是看到了那个午后。
俊美的少年,墨发黑瞳,白衣翩翩,蹲在人群拥挤的街道里,认真地挑选着红豆,神情专注,睫毛上挂着笑容和细碎的光芒。
阳光从他身后落下,将他镀上了一层金光,时间仿佛停止,让那一幕,成了烙在她脑海里永远不可磨灭的画面。
将链子摘下来,她指尖在轻轻颤抖,然后往后一抛,丢给了汮兮,“你若是喜欢便拿去,这本来就是你的,对我没用。”
红色的链子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弧线,然后稳稳地落在了汮兮的手里。
听到相思红豆发出的细碎声响,路乐乐第一次觉得,自己,此生已经放弃了挚爱,已经没有再拥有它的机会了。
手腕上一空,月色从头顶落下,她的眼眸落在阴影之处,从而遮住了那从眼眶中落下的泪水。
紧咬着唇,她一步步地往前走去,忍住要回头再看一眼那一串相思红豆的冲动。
传说,维拉斯没有手臂,丘比特没有眼睛,陷入爱情中的人不是抓不住对方,就是看不清对方。
姬魅夜,此时,我失去了手臂,无法戴上你我曾经的信物,所以,我们都抓不住对方。
她没有什么能力,无法抓住在人群中不顾旁人的侧目,认真将选好的相思红豆穿成链子,然后带着羞涩和幸福为她亲自戴在手腕上的俊美的少年。
而姬魅夜,你也看不到,我们曾经多努力,却还是看不到真正需要的爱情是什么。
脚下的鹅卵石,分外硌脚,每走一步,都犹如走在刀刃之上般疼痛。拉住若云,路乐乐,走出了东院。
这是第一次,汮兮如此近距离地打量着手心这串红色的链子。银白色的月光下,它的每一粒豆子都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一丝瑕疵,圆润漂亮,用银丝线穿成链子,独特而唯一。
多漂亮的红豆链子啊。
汮兮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然后将链子举起来,又是万分喜爱地打量了一番,才将它戴在自己的手上。
白皙的手腕,赤红的链子,红白相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似乎看起来,她才是真正适合这个链子的主人。
汮兮举起手臂,白色是水袖在空中飞舞。她踮起脚尖,然后站在了那一方小桌子之上,将手臂举起,微微垂着头,旋转,然后甩袖。
谁说,只有皇室的人才能跳那飞天舞,她同样也可以,同样可以像那个女人一样踏云而上,美煞他人。
“神乐,还记得我说过,谁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吗?”脚下踩着风,裙摆翩翩,她如一只飞鸟在方寸大的桌子上跳着飞天,“你看到了吗?现在笑是人是我。而你,你在哪里?”
穿过长廊,走上了石阶,然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路乐乐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扶着墙,然后无力地蹲下了身子。
“路乐乐……”若云歉意地唤道。刚才,她们的对话若云都听到了,也看到了路乐乐将手里的链子取下来给了汮兮,也看到了那一刻她眼角的泪水。
这是第一次,若云看见,这个瓷器般精致却异常坚强的女子眼角蔓延过的泪水,那样的绝望和无助,还有那样的悲伤。
“路乐乐。”
若云走上去,打算将她扶起来,却看到她背对着自己,摇了摇手,闷着声音道:“若云,我没事的,明天落日前我们就要离开,你身上还有毒,屋子里有药,你自己先服下。”
“那你呢?”若云从来没有安慰过人,此时,面对着自己曾经很讨厌的女子,她心里有歉疚,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的是,在关键时刻她终于做出了选择,感激她在此时伸出的援助之手。
“我没事。”她声音很轻,“我就在这里静一静,你休息吧。”
“夜里天气有些凉,你还是早些回屋子,对孩子不好。”
“嗯,我知道了。你去将神祀准备好。”
在阴暗处,路乐乐的身形显得比以前还单薄和娇小,也不免让若云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个时候,路乐乐正被泱未然关在笼子里,虚弱,然而像刺猬,倔强而坚强。可是此时的路乐乐……
若云看了看她颤抖的肩膀,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进了房间。
半晌路乐乐才站起来,然后坐在走廊处,仰望着头顶的月亮,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落下,犹如断线的珍珠……
阴森幽暗的墓地里,骷髅和亡灵在举行着一场仪式,沐浴在月光之下,从泥土里挣扎出来,倒下又站起来。它们的关节上都有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他们。
而高空之上,在云端,有一人迎风而立,银发如歌,面容绝艳,手持玉笛,金色的眼瞳正望着前方,那边是——沧澜江。
然而他的眼神没有之前的那种渴望,只有一种焦虑之色,甚至有些不耐烦。
“殿下,您怎么了?”这场仪式分外重要,珈蓝难免担心,上前提醒道。
“我在想。”他抿了抿唇,用力地握紧了玉笛。
“想什么?”
“想,乐乐在做什么,想她现在是不是睡着了,在想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在想她会不会真的不理我……”他垂下黯然深邃的眸子,抬起手腕,看着那一串相思豆,“珈蓝,我想路乐乐。”
他的声音很轻,垂下的宛若扇子的睫毛上带着点点光晕,让他的脸看起来格外不真实。双瞳也深深地凝视着手上那一串红色的相思链,唇瓣漾开温暖的笑意,那每一粒都是他精心挑选的——那是他对她的承诺。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时刻刻地想着她,看不到我心里会乱。看到她,我心里会更乱。当看到她笑,我会开心,看到她伤心,我的心就如钝刀划过,痛不可当。”
说着,他突然抬起头,指着前方,“珈蓝,你看,本宫脚下是千年以来建立的脱离于天地的亡灵,而前方则是本宫将会轻而易举跨过的沧澜江,可是……这真是本宫一千年所要等的东西么?”
他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本宫想要覆灭南疆,想要打开圣湖,想要救出汮兮,想要拔出被自己封印的记忆,这一切是我一千年来都执着的东西。为此,本宫不惜采用任何卑鄙的手段,利用任何可以任何的人,不放过任何机会。”
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一变,手往后一拉,只听到一阵破碎的声音从脚下迸发出来。
珈蓝大惊,低头看去,只见那些被银丝牵引的骷髅军团突然发出一阵骚动,它们犹如失去了支撑一样,突然散开,关节散落在地上,脱离身体的手臂、腿骨,在不停地蠕动,想要自己再度结合。
再看这边,那些银丝竟然全部都断了,脱离了姬魅夜的操控。
“殿下,您做什么?”看到他故意扯断了那些控制骷髅的银丝,珈蓝吓得脸色当即惨白。
“做什么?”他冷冷一笑,“为了回到南疆,会所谓的永生,还有无上的力量,难道就要本宫杀了路乐乐?!”
杀了那个一千年来,唯一一个让他感觉到什么叫渴望,什么叫温暖,什么叫依赖,什么叫眷恋,什么叫快乐,什么叫幸福的女子吗?
“殿下,您真要做出决定?”珈蓝语气中透露出了一丝绝望。
“我没有做出任何决定,因为我早就做了决定。在我将自己的心分成两半的时候,已经注定了我放弃了所有,而选择了路乐乐。”他坦然承认,“只是,那个时候我有所顾忌,考虑汮兮,然,我终究是注定要负她的。”
“殿下……您还是考虑清楚吧。”
“如何考虑?”他回头认真地看着珈蓝,“我对汮兮是一份欠了她的责任。早在一千年前,她是唯一守在我身边的人,为我而死,我认为她值得我去爱。可是,值得,和相爱并非是相同的。”
“路乐乐说过,爱情不是承诺,而是仅仅看着对方,就会感到一种从心底漾开的快乐。仅仅是想到对方,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笑容。”他勾起唇,眉眼带笑,眼底十分温柔。
珈蓝恍然明了,答案已经出来了。
“可是殿下,若您执意下去,那以前那个诅咒……”那个让殿下变成白骨的诅咒。
“珈蓝。”没等珈蓝将话说完,姬魅夜突然笑着打断了它,“你看这里。”
说着,姬魅夜突然举起那只带着手链的手,高高地举过头顶,放在了月光之下。
还有三日便是满月之日,此时的月亮已然非常明亮,光华照亮了整个墓地,阴冷而幽深。
原本散落在月亮旁边的薄云突然被一道强劲的风吹散开来,月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了姬魅夜手背上。
正当珈蓝疑惑姬魅夜到底要让它看什么的时候,它突然发现,殿下那犹如白玉一样润白漂亮的手,正在慢慢起着诡异的变化。
那皮肤越来越透明,可以看得见血丝,然后看得见那些清晰的骨头,甚至……再片刻之后,那些皮肤突然慢慢消失,呈现在它眼前的不再是一只手,而只是带着一串红豆相思链子的森森白骨。
“殿下!”珈蓝惊呼,绝望地看着姬魅夜,看着他慢慢变成白骨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
然而,姬魅夜脸色却没有丝毫惊恐,反而是满意的笑容,“这个变化,其实也是在今晚才发现的。”看着自己的白骨,他笑容漾开,妖艳得宛若夜间盛开的曼珠沙华,“看到这个变化,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恐慌,反而是欣喜的。我多么欣喜,因为这才是我想要的答案。”
珈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然后看着殿下的手恢复了之前的光滑如玉。
只是,这样用灵力幻化的身形,在月光和日光之下,也仅仅能维持一个时辰。
“之所以这个时候才变身,或许是因为汮兮的魂已经不在乐乐身上了,也或许因为两个人的分开,让我彻底明白了一切吧。”
“珈蓝。”姬魅夜着它,“一千年了,其实你可以选择性别了。有朝一日,当你发现醒来的时候身边有自己爱的人,这一切远比永生更美好。我会放你自由,让你和你喜欢的人离开。”
珈蓝缓缓跪下,“殿下对珈蓝有再生之恩,珈蓝的命是殿下赐予的,自然要永远跟随殿下。”
“本宫对你没有恩,只有契约。”姬魅夜看着下面的骷髅军团,“今晚和明晚将是本宫最后一次为你们渡化,七日之后,本宫将会将契约还给你们。”
“殿下。”珈蓝大惊,“殿下,这是您千年的心血,您不可以就这样放弃了。而且……”它不知道该怎么劝慰,纵然心里已经知道了殿下选择了路乐乐,然而它万万没有料到,殿下竟然连自己的亡灵军团都放弃了,当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殿下才被驱逐出南疆。
作为一直跟随他的人,珈蓝不忍心让殿下就这样放弃。
“汮兮大人怎么办?”
“汮兮那边我会告诉她的。本宫欠了她,自然会答应她任何要求,但是前提是在不伤害乐乐的情况下。”说罢,他不再考虑更多,将玉笛执在唇边,一曲亡灵序曲再度响起。
鬼姬,鬼姬,今夕何夕?
鬼姬,鬼姬,何以独兮?
在这一刻,姬魅夜恍然明了,原来他等的那个人,不是汮兮。他等的那个人,是那个从遥远地方来的命定人。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陷入了她那双带着惊恐和无措的双眸里。
乐乐啊,今生有你,我姬魅夜,还有什么遗憾?
哪怕成为白骨,那又有何畏惧?
能为卿如此,我甘当沉迷。哪怕你是一杯毒酒……
“珈蓝,本宫现在就回去,回到她身边告诉她,一直以来,我都不曾改变过,也一直不曾动摇过,之前我只是看不懂我的心而已。”他看着明月,妖媚的脸上笑容漾开,那金色的眼瞳溢满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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