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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氏谎言

作品: 彼岸花·见相思 |作者:女巫的猫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1-25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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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册/

第一章

神氏谎言

看着厢房内精致的糕点,姬魅夜微微一愣,已经被汮兮挽着坐到了桌子前。

“殿下,这是汮兮为你做的玫瑰糕。”汮兮轻轻地坐在他身边,玉指拈起一块玫瑰糕,送到了他的唇边。

玫瑰形状,旖旎的深红,让他心里顿时一抽,想起了还在等他答案的路乐乐,“汮兮,我有话要对你说。”

“殿下,即便是说话,也要吃东西啊?你不饿,汮兮还饿了呢!”汮兮含情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姬魅夜。

“可是,汮兮,我已经不吃这玫瑰糕了。”他叹了一口气,“千年来,我忘记了这些糕点的味道了,我是吃人灵魂、吸人鲜血的魔鬼了。”

白玉般的手指突然一颤,玫瑰糕从指尖滑落,汮兮唇边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走到旁边的焦尾琴旁边。

“汮兮,你知道昨天那个女子吗?其实,她是我……”

“殿下,汮兮这几日身子不佳,还一直未给殿下弹曲子。”她笑了笑,很是平静,却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话。

今晚,她一定要将他留下,这是女人之间的战争。

一千年前,她也遇到过类似的战争,是她赢了。

这一次,她更有把握。

“殿下,听一曲朱砂泪如何?”她笑颜如花,一如许多年前那样单纯美丽。

镜湖翠微低云垂佳人,

帐前暗描眉谁在问君胡不归

此情不过烟花碎

爱别离

酒浇千杯浅斟朱颜睡

轻寒暮雪何相随

此去经年人独悲只道此生应不悔

姗姗雁字去又回

荼蘼花开无由醉

只是欠了谁一滴朱砂泪

汮兮的声音很轻,像吹过的风,飘过的云,有一分常人所没有的缥缈,亦有几分让人心碎的悲伤。

屋子里有淡淡的香味,有点让人头晕,姬魅夜听着歌词,待她唱到最后一句时,他心口一紧。

谁欠了谁一滴朱砂泪,汮兮是借此歌词告诉他,他姬魅夜欠了她一滴泪。

事实上,他心里早就做了决定,在很早之前,他就变了心。

但是他背叛的不是对汮兮的感情,而是对汮兮的诺言。

缓缓吟唱的女子走了过来,眼眸含着泪水,却强颜欢笑地倒了一杯酒,递到姬魅夜身前。

他从来不沾酒!

“殿下,请你喝了这杯酒,然后将要说的都告诉汮兮吧。”

他愣了片刻,接过酒杯,抿了一口。甘甜的酒入口便融化了去,让他觉得头一阵晕眩。想起来了,珈蓝说他沾酒便醉,不可饮酒。

白皙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红晕,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身体有些发热,果真这酒是喝不得的。

身前女子的容颜变得格外漂亮,清澈如水的眼睛,带着点俏皮,小小的鼻翼,勾起带着狡黠笑容的唇,整齐的刘海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娃娃般精致。

“乐乐。”他伸手拉住身前的女子,捧着她的脸,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带着痴狂的眷念,“乐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爱上你了。”

他轻轻地呢喃,捧着眼前的脸庞,两人额头亲昵地抵在一起,“乐乐,我爱上你了,你明白吗?”

坐在他身上的人身子微微一僵,却是凝视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他说完。

“乐乐,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沦陷了。”他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她柔软的唇上,小心地勾勒出她的唇形,“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碰过任何女子,然而在那个时候,我却忍不住吻了你。”

他的声音很轻,似有一丝羞涩。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微弱,女子坐在他身上,显得稍微比他高。

“其实在那个时候,将你拥入怀里,感受到你身上独有的香味的时候,我……”他痴痴地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珈蓝问如果你不是泱未然的新娘,我会不会将你留下来。”

“答案是,我会的,会想尽办法将你留下来。如果时间回去,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你留下。”

说到这里他的身子突然颤抖了起来,捧着她的脸的手突然用力了几分,像是要将身前的女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如果问我姬魅夜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情,那就是自己一步步地将你送到泱未然身边。之前我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直到你为了泱未然一次次伤我,对我一次比一次绝情,我才恍然清醒,我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他叹了一口气,仰着头,两人贴得更近,阴影遮住了他从眼眶中不经意滑落的、落地成花的泪珠。

“为了让你自愿同我交换,献出自己的鲜血,我用尽各种卑鄙手段,终于等到你主动求我时,我却放弃了,放弃了这个能救汮兮的机会。”

他咬了咬唇,贝齿将朱红的下唇咬出一排青色的牙印。

“那个时候,我想要你的心啊。”用近乎卑微的语气,他叹息道,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明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明知道自己也死要面子,然而在她身前,他宁愿一直都是那个窝在她怀里的小鸡少爷,那个和她在走廊上拥吻的少年,那个为她选着相思豆,会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的少年。

“可是,我不但没有要到你的心,反而将自己的心给了你一半。”他仰起脸,漂亮的鼻尖轻轻地、试探着碰触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下颚,生怕被她拒绝般地小心翼翼。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爱得无可自拔,爱得连自己的心都肯放弃。”

他声音既无奈又开心,捧着她脸的手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手指依旧轻柔地勾勒着她的轮廓。

半晌,他抬眸,迷离地看着她,“我姬魅夜此生做过很多后悔的事,而唯一不后悔的就是爱上了你。”

“哪怕,我只有半颗心,哪怕,我现在在月光下已然是森森白骨,我都没有丝毫后悔,反而高兴。”

话刚说完,身前的女子身子顿时一僵,搂住他脖子的手突然变得冰冷。

“乐乐。”他笑了笑,望着眼前精致的女子,看着她大大的眼睛,忍不住抬头吻上去,小腹一阵灼热,那种压抑已久的思念让他再也无法控制地将女子横抱了起来,直接朝床边走去。

女子仰躺着,眼眸含着泪水,那颗心在他的喃喃自言自语中不停地滴血。

她和他相识千年,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他这般温柔对待,那样的深情,那样的眷恋,那样亲昵地念着她的名字。

她叫汮兮……

她叫汮兮啊……

然而他口中喊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一丝杀意在眼底掠过,身上的男子已经压了下来。

她媚眼带笑,收起泪水,纤纤玉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脸、梳理着他的发丝……

他从不沾酒,沾酒便醉,更何况酒里还有西域西番莲,能够让人产生幻觉的西番莲。

身下的女子笑容如花,他俯身,凝视着她的脸,轻轻地落下唇。

也在此时,他身子突然一怔,目光呆滞地落在了女子额前那一粒如血妖娆的朱砂痣之上。

此生,谁欠了我一滴朱砂泪。

女子在耳边婉转地低诉、清唱,似刺骨的冰水突然泼在了他身上,让浴火焚身的他顿时一个激灵,那迷离的眼瞳瞬间恢复了清澈和冷然。

那一粒朱砂……

“汮兮!”姬魅夜颤抖地念着这个名字,然后慌忙起身——

“殿下。”看到他突然起身要离开,汮兮伸手拉住他,眼神凄楚,“殿下,你不要汮兮了吗?”

那声音带着无限的伤痛,让人心里一酸。

看着眼前的人身体里还有残留着的媚药,汮兮不经意地拉下自己的衣衫,那雪纺滑过肩头,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还有漂亮的锁骨。

发丝轻垂,抚过她美丽的脸,还有妖娆的唇瓣。

她起身,走近他。

“殿下,你说过,永远不会抛弃汮兮的。”她将头埋在他胸膛,手指探进了他的衣服,“汮兮才是你爱的人啊。”

一点点地将他的衣衫拉开,她自己的衣衫也慢慢滑落,曲线优美的身子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双臂攀上了他的脖子,她踮起脚,闭上眼,要吻上他的唇。

“汮兮。”压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她心里一动,知道药正在生效,身体贴得更近。

“殿下,汮兮要成为你的人。”她低吟。

“汮兮!”头上的声音突然变冷,带着愠怒,而下一刻,她光洁的身子已经让人披上了外套,然后被推开。

“殿下。”她睁开迷离的双眼,看到他的眼瞳写满了杀意。

“你对我下药?”姬魅夜喘着气,愤怒地盯着汮兮.

“殿下,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汮兮想成为你的人。”她伤心欲绝地凝望着他。

“对不起。”他叹了一口气,上前擦干她的泪水,身体却是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刚才,我说的一切,你都已经听到了。”

“不,我没有听到。”她摇摇头,拉住他的手,“汮兮只记得千年前,殿下说,今生非汮兮不爱。”

“可是……”

“不!”她尖叫着打断他,不想听到他亲口说出那几个字,然而已经等不及了。

“姬魅夜已经爱上了路乐乐。”

汮兮无力地跪在地上,“殿下,你真的决定了吗?那汮兮怎么办?”

“我这生注定要负你、欠你。所以,只要你有要求,我都会答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对汮兮,他是那样的不忍。

他恐怕再也遇不到一个对他如此好、愿意如此为他牺牲的女人了。

汮兮,他本来就该爱。

然而,路乐乐说过,爱情不关乎责任,爱情没有应该不应该。爱情有时候,就是一个不期而遇,一个擦肩而过,一个遥遥相望的眼神。

“我说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她仰起头,泪水滑过苍白的脸。

他点点头。

“好,那殿下,你离开那个女人。”

“不行!任何关乎路乐乐的事情我都做不到!”他打断了她,语气中有一份她极少见的冷冽和决然,还有一丝冷酷,一丝无情,“等你以后想好了再告诉本宫,时候不早了,你身子又不好,先休息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汮兮浑身一震,此时,他用的已经是本宫,而非我了。这说明,在他心里,在身份上,他和她划清了界限。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看着他的背影,摸着袖中的那串红豆链子,“殿下,你真的相信路乐乐也是爱你的吗?”

走到门口的人身子顿时一僵,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女子,冰凉的眼神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寒意。

“汮兮你说什么?”

“殿下,你可知道,我给你下的是什么药?”汮兮缓缓地站起来,脸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那是西番莲啊,殿下。”

西番莲,听到西番莲这三个字,姬魅夜的脸色果然一变。

西番莲,他和汮兮还有所有被月重宫和南疆驱逐的人,都憎恨西番莲。而这几日,碰触了西番莲、成日对西番莲爱不释手的人只有路乐乐。

“今天下午,在你回来之前,路小姐就主动来找过我。”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一只蓝色的瓶子,那是路乐乐随身携带的药瓶,“路小姐将这只瓶子给了我,里面装的是西番莲的花粉。”

“用来做什么?”他的声音竟有了丝恐慌。

“用来拦住殿下您。”汮兮走过去,“那个女子可曾亲自说过她爱你?你也当真以为她爱的是你吗?”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感觉他的血液在慢慢凝固。

“她将药粉给我的时候说她让你做出一个选择,也说了她知道你会选择她。但是你的选择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她恨你!”汮兮顿了顿,继续说道:“她是大泱的王妃,是泱未然的妻子,留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利用你。”

说着,她拿出一张黄纸,慢慢地展开,放到姬魅夜眼前,“殿下,这是幻影无意中在她房间找到的。泱未然的字,您认识吧?”

看到汮兮手里的那张纸,姬魅夜的表情瞬间凝住,眼神当即呆滞起来。

那字体果真是泱未然的,而那张纸上写着:如果姬魅夜和君上同时出现,请选择姬魅夜。

姬魅夜和君上同时出现?他身子晃了晃,想起了那日在林子里,君上要将她带走的情景。

是的,那次,当他带她回来时,她并没有反抗。

所以,那次,她选择了他。

“她知道你无论如何都要回南疆,而以她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安然回去,也是这样,在她的要求下,你一次次地放了月重宫的人——她明明是在利用殿下您。”汮兮顿了顿,“至于今晚,西番莲的粉末就是她送来的……”

“她送来的?”他疑惑,“她送来做什么?”

汮兮垂下眸子,泪水再度滑落,唇上已经被自己咬出血印,“她知道我和殿下的事情,她说只要我用西番莲花粉将殿下拖住,不要去她房间,那她就甘愿退出。”

汮兮仰起脸,迎上姬魅夜,拉住他冰凉的手,“殿下,我是女人,我不能看着自己深爱的人被别人利用,更不愿意你执迷不悟,更不想你为了一个处处利用你的女人而背叛我们之间的诺言,让你变成白骨。”

“我不信!”他讷讷地说道,眼神黯然,“我不信,路乐乐不爱我。”

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她在他耳边一次次地说着姬魅夜我也喜欢你啊。那一声声的呼唤没有半点掺假……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路乐乐会这样对他。

在被人追杀的时候,她不惜将自己的伤口浸泡在水中,也要将他高举过头顶,不让他受伤。

在朴城,被抢匪拦截,她顾不得别人的羞辱从泥水里爬过来救它。

“殿下你要怎样才相信?这个字据你都不信?”汮兮喘了一口气,突然再次扯开自己的衣服,指着心口,“殿下,如果你都不信,那你看看汮兮身上这是什么?”

一排银针扎过的痕迹赫然出现在她白皙的胸脯上,其中一根显然扎进了心口,因为拔出来得过于慌张,所以留下了血渍。

看到姬魅夜眼中的惊骇,汮兮咬了咬牙,将衣服穿上,然后抬起手腕,将那串红色的相思豆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

这一刻,一直处于恍惚和惊骇状态的姬魅夜,再也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起来,看着那串链子,他的呼吸顿时紊乱不堪,另一只手用力地压着心脏。

“这个……为什么这个链子会在这里?”那串他亲自挑选豆子、亲自做成、亲自戴在路乐乐手上的链子怎么会在汮兮身上?

三生石无法刻上他们的名字,他想要用相思豆圈住她一生,两人生死相许。

这是见证他们爱情的相思豆,见物思人,永生不弃……

“这是她走的时候丢给我的。”汮兮看着相思豆,“她说这是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东西。”

“哈哈哈……”没等汮兮将话说完,姬魅夜突然狂笑了起来,一把抓过链子,“汮兮,本宫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但是,本宫会亲自去问路乐乐,让她说个明白。”他飞奔出了院子,直接朝北院而去。

汮兮跌坐在椅子上,泪水已经收住,脸上有一抹看不见的淡然笑容。

也罢,谁也得不到!

一路狂奔,他心里一阵抽痛。

那张泱未然留下的纸,那西番莲,那串相思红豆,汮兮身上的针伤……他自然知道是路乐乐所为。

然而,乐乐,我爱你。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要得到你的亲口承认。

就算你不爱我,你利用我,那也要你亲自告诉我。

而且,单纯如你,是不会这样对我的。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记忆中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身体里还有西番莲的药粉,他是被诅咒的人,西番莲是南疆的圣物,此时在他体内让他的气血倒流。

长廊深深,他恨不得一步就奔到她身前。

走到院子门口,满园的西番莲让他头晕目眩,强撑了好久,他才终于来到了她的房门口。

夜明珠灰白的光将她的身影映在窗户上,让他莫名安心。

一时间,在汮兮那里燃起的怒火瞬间熄灭,甚至,他自觉低头检查自己的装束,怕她嫌弃自己。

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他走进去,看到满屋子的苏州帷幔在风中飘荡,宛若天边的云霞那样美丽。

如他期待的那样,那个女子就坐在小榻上静静地望着窗外。

“乐乐。”他用力地握紧了红豆链子,声音尽量平和,“珈蓝将白骨之花给你了吗?”

那是代表永恒和灵魂的花,然而窗边的女子并没有回答他。

“乐乐,你在生我气?”他苦笑,“所以,你赌气将红豆也给了汮兮?

屋子里的红衣女子还是没有说话,像是真的生气了,一直保持着之前的动作,靠坐在小榻之上,看着窗外。

窗外的月亮正圆,月光洒在女子身上,让她镀上了一层银辉,看上去有些朦胧而不真实。

“乐乐,我知道你在气我。”他口气有些无奈,带着小鸡少爷奶声奶气的撒娇口吻,“我刚才去汮兮那儿,只是告诉了她我已经做了决定。”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咬着唇,抬手捂住胸口,他身上还有没解开的媚药,此时他上前一步,撩开挡在身前的帷幔帐子,自觉地坐在她旁边,试探着伸出手放在她的腰上。

“乐乐,你在听我说吗?”知道她不搭理他,这是她以前生气的方式。特别是她给他讲童话故事,他问一些莫名其妙让她无言以对的问题时,她就会将他扔在秋千上,然后自己转身离开,装作不理他。

那个时候,他就会讨好地爬过去,抱着她的小腿儿,然后钻进她的怀里。

“以前你不搭理我就算了,可是这一次,你似乎做得有些过分哦。”他撒娇的口气的确有些不悦,“你昨天给了我一耳光,你知道吗?一千年来,给了姬魅夜耳光还活着的就只有你路乐乐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瞄着她,手也悄悄收紧,感觉她没有反抗,心里当即乐了起来,之前的酸涩和难受瞬间烟消云散——他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一个偷吃得逞的家伙。

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然而更多的却是满足和开心。

“你以前教导我,不准乱打人、乱骂人,要做祖国的小花朵。”佯装她原来的口气讨好她,“所以,你打我,是不对的。但是,鉴于我如此宠你,我就原谅你一次吧,当然不能有下次,除非是我犯错了。”

他微微合上眼睛,发现这样和她在一起安静说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放在她腰间的手,亦不安分起来,反正她没有反抗,干脆得寸进尺地将她搂进怀里吧。

下颚轻轻地搁在她的额头上,鼻息间还是西番莲的味道,明明很抵触,可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便能容忍。

“乐乐,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昨天打了姬魅夜本来就是很过分的事情,可是……”将她的左手拉起来,果然,冰冷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了。

他顿时有些委屈,轻咬她的耳垂以示惩罚,“路乐乐,无论我做错什么,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算不理我,但是你也不能将我送给你的手链给别人啊。”声音有些颤抖。

“天知道,当我在汮兮手上看到这手链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受。那种感觉……乐乐,就像你拿着剑刺入我心口一样疼。这不是一般的链子啊,傻乐乐。”

辗转轻吻着她的耳垂,他眼眶中滑过一滴她看不见的泪水,“傻乐乐,笨蛋路乐乐,白痴路乐乐,你知不知道,这是独一无二的手链,这条手链代表的就是我姬魅夜!”

“你这个大笨蛋,你怎么能将我丢给别人呢!”说到这里,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后抬起她的手腕,将手链重新给她戴回去,“不准有下次了!”

只是……手链刚刚戴上她的手腕,怀里的人突然颤了一下,一股异样的味道瞬间缭绕开来。

窗外一阵风吹过,姬魅夜感觉怀里突然空了一下,那串明明戴上了她手腕的红色链子突然从空中掉下,落在楠竹小榻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子还保持着一手拥着她,一手为她戴手链的动作,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一串链子,似乎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爱的人,刚才还在怀里,怎么突然就从自己眼前消失了呢?

他脸色泛白,呼吸沉重,心跳紊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又一阵阴冷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了他的缕缕银丝,扬起了一张手掌大小的纸片,飞卷在他的眼前。

颤抖地将那人形纸片拿在手里,他注意到,纸片的上面有一滴人血,还保留着淡淡的香味。

伸出舌头轻轻一舔,是她的血的味道!

“神祀!”良久,他喉咙里发出这两个颤抖的字。

“路乐乐,为什么会这样?”他踉跄着起身,一手拿着链子,一手拿着纸片,“路乐乐,告诉我,你怎么变成了纸片?你人在哪里?你人在哪里!”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而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除了让人晕眩到站不稳的西番莲,除了手里滴着血的纸片,他没有再看到她的身影,甚至闻不到她的一丝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突然蔓延而来,他犹如一个溺水者一样,无助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想起——他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路乐乐,没有看到若云,甚至没有看到珈蓝。

是的,他注意到了,他连珈蓝都没有看到。

不好的预感!

“珈蓝!”他唤了一声,屋子里尽是他的回声。

“珈蓝!”

“珈蓝!”依旧没有人回应,他的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然后踉跄着走到窗户边,突然注意到了地上一摊凝固的血。

蹲下身子,指尖抚过,放在鼻息间,他金色的瞳孔顿时闪过一丝惊骇——这个竟然是珈蓝的血!

珈蓝受伤了?路乐乐呢?

心里越发不安,他四下寻找,注意到了黑暗处还有零星的碎片。将那些水晶一样的碎片捡了起来,他脸色猛地一沉。

“珈蓝,将这花送给路乐乐。”这是他今晚对珈蓝的吩咐,然而此时,那象征着永恒和灵魂的白骨之花竟然摔成了碎片。

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花瓣,然而刚刚触摸,那些晶体一样的花瓣突然化成了粉末,从他指尖消失,他根本来不及抓住。

“呵呵呵……”看着空荡荡的手,还有随风飞起来的纸片,他低声笑了起来,银色的发丝拂过脸庞,将他眼底的神色遮住。

低沉的笑声,听不到任何快乐,也听不到任何欢喜,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发出来的、低低的嘲笑。

白骨之花的生命只有一个时辰,珈蓝再次受伤,不知所踪……而屋子里的路乐乐竟然变成了纸片。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此时,他正仰着头,月光刚好落在他苍白邪魅的脸上,那透明的皮肤、精致的五官都是那样的完美,而扬起的薄唇却发出了可怕的笑声。

“哈哈哈。”

他已经不用去揣测发生什么事情了!所有的事情都摆在了眼前。

路乐乐安排好了一切,她早就计划着要离开。西番莲、故意的冷漠、与汮兮谈判、神祀,还有伤了珈蓝……

她每一步,都计划好了!

不知道笑了多久,他身子突然往前一倾,鲜血喷薄而出,洒在了地面上,被月光照着,像是松烟墨洒在了地面上,犹如蒙了雾气的山水画。

“路乐乐,这就是你给我留下的媚药吗?”身体里还有她给汮兮的西番莲花粉,“你明明知道本宫无法承受西番莲,明明知道我们畏惧西番莲。”

身体里有了西番莲的毒素,等同于在两日之内他无法动弹,无法使用任何灵力,也等同于无法再去追她。

“路乐乐,你果真聪明啊!”他苍白的脸上浮起凄然的笑,“你要离开,却唯独选择了此时此地!”

这里距离沧澜江只有两天的路程,而两日之后,又是他的满月。即便是他在两日之内追上了她,他姬魅夜的灵力也无法和她路乐乐抗衡。

放在地上的手,因久久地袒露在月光之中,皮肤越来越透明,不过几秒钟,肉身已经看不见,只留下可怕的森森白骨。而另一只手也是如此,不再光洁如玉,不再圆润透明,也不再有人咬着他的手指说,你的手还真是漂亮。

发丝垂下,他微微低着头,月光所照之处,已看不见完整的皮肤。

暗红色的鲜血沿着唇角缓缓溢出,滴落在地上。

他唇边的笑容慢慢漾开,像夜里盛开的曼珠沙华,妖娆、旖旎,又诡异,还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金色的眼瞳缓缓闭上,睫毛覆盖在皮肤之上,阴影落在眼下那金色月牙之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远远看去,犹如一滴让人疼惜的、挂在眼下无法滴落的泪水。

白骨手指用力地蜷曲,然后抠进了地板里,瞬间……木质的地板有了几道可怕的抓痕。

“今夜风大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起只剩下白骨的手臂,仰天大笑,“路乐乐,你是不是也算到了今夜风大,本宫的结界里将会溢满你种植的西番莲啊?本宫等同于被你囚禁在这毒药之中啊!”

都说你无心,本宫给了你的那半颗心,竟然不能让你有点点心动,竟让你如此对待本宫吗?

门口,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那里良久。

指甲深深地抠进门棂,汮兮整个人都靠在墙上,泪水染湿了衣服。

“殿下……你何必如此为难自己。”她慢慢地走进去,扶着摇晃站不稳的他,“殿下,你的手……”看到那变成白骨的手,汮兮吓得突然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放开了他。

“呵呵呵……”姬魅夜只是笑,没有回答汮兮。

“殿下,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变成了这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泱未然,这个是不是也是你的阴谋?当初你丢下路乐乐,将她留在我身边,是不是也在等今天啊?”

那个时候他总觉得,泱未然将路乐乐丢下,并非这么简单,并非是因为他能保护路乐乐。

“去找珈蓝。”珈蓝一定去追路乐乐了……而且珈蓝受伤了。

说完这句话,他弯下腰,又是一口黑血,整个人轰然倒在地上,没有了任何知觉,然而手却紧紧地拽着红豆手链。

周围异常安静,没有了任何响动,也没有了人类的呼吸声,除了自己艰难的喘息,还有身体被解剖开的锐痛。

是的,那种痛,就像是有一把刀将自己分割成两半,同时,某种难以感知的血液正在急速倒流。

“娃娃……”珈蓝趴在地上,睁开眼眸,看着路乐乐消失的地方,颤抖地举起自己的手。

娃娃,此时的你,是不是已经迈向了沧澜江了呢?

可你知道吗?你跨过去,我们将会成为敌人了。

你知道吗?你的离开等同于背叛了殿下,而作为殿下的守护者,我的任务必须是杀了你啊。

娃娃……

珈蓝的唇因为疼痛而发白,身体哆嗦不已,全身就像在火中焚烧一样难受,它险些又要晕过去。

耳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很轻很轻,然后停在它身前。

吃力地睁开眼,落入它模糊视线里的是一双小巧的鞋子——

心里顿时开心起来,“娃娃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它往前爬了一步,然后用力地抓住了那鞋子,虔诚地捧着,“娃娃,你没走?”

“嘻嘻……”回答它的却是戏谑的笑声。

这个声音不是娃娃,单纯如她,善良如她,她不会用这样的口气嘲笑别人的。

无力地松开手,它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路乐乐。

“嘻嘻。”

它也不愿费力去看眼前的人是谁,因为疼痛让它快要失去神志,这种疼痛,就像小时候第一次长出翅膀,与那种骨翼穿透骨头、破肤而出时的疼痛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身前的人看到它的痛苦,竟然慢慢蹲下身子,然后单手抬起了它的下颚。

“珈蓝,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幻影。”珈蓝抬起冷灰色的眸子睨了一眼幻影,别开头,却不料,下颚被对方用力地捏住,被逼迫地看着她那张让人生厌的脸。

“啧啧,你浑身滚烫,像着了火一样啊。”

“你怎么在这里?”

“哦?”幻影挑了挑眉,“我一直在这里。”

“什么?”珈蓝大惊。

“是啊,怎么,被吓到了?要知道,你们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包括你砍伤自己放走路乐乐的事情。”说着她另一只手突然捏住了它的翅膀,用力地压着它的伤口。

“啊!”珈蓝疼得抽了一口气,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幻影,你若要杀,现在就杀了我。”

“呵呵呵……”幻影脸上恢复了冷笑,低着头深深地打量着珈蓝,“珈蓝,你错了,我不会杀你。我们认识了一千年,我会杀很多人,但是唯独不会杀你的。”

珈蓝冷笑,“不用你可怜,只要你有本事,现在最好就杀我。若是等我好了,我定然不会让你好过。”

“真的?”幻影听到珈蓝的声音,非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珈蓝无法看懂的笑容,“好啊!如果你有本事,我也等着你来让我不好过。”

“滚,我不想看到你。”珈蓝狠狠地睨了她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忍受伤口和全身难以描述的疼痛。

太难受了……就像、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你很疼是吗?”幻影的声音又传来,捏着它下颚的手根本就没有放开。

这样的动作让珈蓝觉得极难受又屈辱,不由得又睁开眼,厌恶地瞪着眼前的女子。

它打从第一眼看到汮兮和这个叫幻影的人时,就不喜欢。

以至于在汮兮死后,它若非因为殿下,根本就不会正眼看这个叫幻影的女人,甚至可以直接将她忽视掉。

此时,两人的脸如此之近,它心里更是厌恶至极。

“珈蓝!”感受到它眼神的厌恶和冷漠,幻影的手劲加重了几分,而注意到珈蓝脸部的变化时,她突然大惊,“你竟然变身了?”

“什么?什么变身?”它只是觉得灼热和锐痛不堪,怎么会是变身?

幻影眼底的震惊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仇视。

珈蓝真的变身了,如海藻般蓝色的头发,在风中猎猎飞舞,冷灰色的眸子,直挺的鼻翼,苍白的薄唇,这张俊美的脸,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女子独有的妖娆和艳丽,看不见眉宇间的媚笑,也看不见女子才有的红唇,眉心只有一枚在灵鸟中,象征着男性标志的蓝色火焰。

在灵鸟里,它们成人之后不会变身,唯有喜欢上了人,才会因为对方而变身,不然终身都是没有性别的。变身后女子眉心有一粒花形,而男子则是一枚火焰。

“珈蓝!”幻影松开手,眼底满是冷嘲,“我当真以为,为了殿下你这一生都不会选择性别!”

“我没有。”珈蓝摇摇头,不相信幻影说的话。

“哼!”幻影用力地握紧拳头,笑容有些无力,“珈蓝……你,你竟然真变性了!”她的话突然停到这里,又深深看了珈蓝几次,然后转身离开。

始于结束之后……珈蓝埋下头,想起了路乐乐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天空第一缕阳光终于从东方升起,大家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若云有些疲软地松开腰间的剑,望着亦疲惫不堪的路乐乐,两人无奈地互看了一眼,然后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说明她们平安地度过了一夜。

“明晚可以抵达沧澜江了。”若云小声说道,“到时候,凤息祭司在对面等我们,你只要进了月重宫,就暂时安全了。”

就暂时安全了……

路乐乐没有力气掀开眼睛了,全身犹如被人抽了魂一样,唯有双手紧紧地护住小腹。

孩子……我们暂时安全了,那个人,我想他不会追上我们了吧。

我想,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吧。

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已经空了,没有了他们的定情信物。

唇角苦涩地勾起。

姬魅夜,你看到那串手链也应该恨我吧,也应该对我彻底死心了吧。

我们今生的交集彻底断开,作为爱你的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成白骨。那样风华绝代的你,那样如冰雪般美丽的你,不能成为白骨。纵然让你恨我、怨我,纵然要将你送到别的女子怀里。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希望我们没有任何羁绊,没有任何鸿沟,也没有任何责任,大胆地去爱,放开一切地去爱。

肚子里微微抽了一下,路乐乐身子一僵。孩子,这个孩子像感受到了母亲的绝望,突然动了起来。这种强烈的存在感,让路乐乐担忧起来。

孩子这么小,才一个月大,就能让人感到它的存在,以后若是出生了,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主啊。

只是,这个孩子不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是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对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飘来,突然打断了路乐乐的思绪。

睁开眼,看若云抱着双臂,合眼靠在位置上,脸侧向外面,神情无法看清。但是路乐乐能肯定这个“对不起”是她说的。

“若不是我被汮兮抓了,你就不会拿出那条手链了。”

路乐乐没有回答,轻轻地抚摸着小腹。当时那种情况,已经不得不拿出相思豆了,汮兮既然提出来,那说明她觊觎已久了。而且如果路乐乐不拿出来,汮兮也定然不会放了若云,也更不能帮他们拖住姬魅夜。

“谢谢你。”若云说完这三个字,身子朝外面又侧了点,然后睡了下去。

对不起,谢谢你……唇边的苦涩慢慢消失。

她从来不怪若云。对不起,谢谢你,是世间最美好的词。

然而,这世间,有多少人能轻易说出这几个词,然后化干戈为玉帛。

“郡主,到了。”外面传来暗人的声音。

“喂。”若云还是习惯性地喊她喂,然而将她扶了起来,“我们到了。”

“到了?”路乐乐微微一惊,拿出地图看着上面泱未然留下的标记,然后掀开了马车,此时已经到了午后了,外面一排排茂密的棕树让她认出了这里的确是泱未然标记的地方。

据说,在这里有一个人在等她。

掀开帘子,是一座很小的茅舍,看上去只是一般人家,然而,前面却站了一大群人。

最前面迎面走来的华服男子,让路乐乐突然怔住。似乎……似乎时间突然倒退到了很久以前。

倒退到她新婚那天,这个男子也是以这样的姿态走来,而她讪讪地迎上去,笑道:“王爷,你可来了!”

此时,这个男子穿着青色的衣服,面容有些憔悴,然而却是满脸欣喜,在看到她走出马车的一瞬间,带着众人齐齐跪下。

“小小姐,羽见终于在这里等到你了。”他扬起俊朗的脸,却是满眼沧桑。

“羽见你不是……”路乐乐问道,若云说他被偷袭下落不明。

“羽见就是死,尸体也必须在这里等到小小姐。今日终于等到您了,羽见终于完成了王爷给属下的任务。”说着,他让人端上了一个足有一米多长的黑盒子,高举在头顶。

未然……是啊,未然说了,过了青冥,在某个地方,会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她,然后交给她一样东西。

未然,你在天上吗?如果你看到了,你会欣慰吗?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辜负你啊。

“这个是王爷让我在这里交给您的。”羽见点了点头,疲惫的脸上终于看到了一丝笑容。

“为何交给我?”路乐乐不懂,看着那柄金色的弓箭,还有上面的图案,不敢去拿。

如果她没有记错,以前溯月曾说,这把弓箭是千年前一个叫神乐公主的弓箭,这些年来一直不曾有人将它拉开过。而且,这把弓,根本就没有箭。

这是属于南疆皇室的圣物,怎么能交给她。

“看来,小小姐还没有拆开王爷给您的第二个锦囊。”羽见笑了笑,然后起身,仍旧将弓送到路乐乐身前,“小小姐,拿起它,这个是您的责任。”

责任?路乐乐想起泱未然曾说,我们生下来都担负着别人所没有担负的责任,而责任不关乎于爱情,不关乎个人的快乐和悲伤,关乎的是大家的生命。

路乐乐伸手,慢慢地探了过去,有点小心翼翼。

手在触摸到那把弓箭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温暖从弓上传来,刹那间,一道光在她的手和弓之间闪过。

“唔!”一阵锐痛从路乐乐手心传来,她抬手一看,一道红色的刀伤赫然出现在手上,瞬间凝固成了伤痕,好像年岁已久。

看着这道隐隐的伤痕,某种痛从心口传来,某些片段也在脑子里翻卷,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

手心上,亘古的月光

那道伤一笑而过的苍凉

翘首觐向你伫立一方

是你作为神裔的力量

残阳如血,明日就可以到达沧澜,现下众人因为太过疲累,稍作休息。

路乐乐坐在山坡上,举目眺望着天边的残阳,心里空茫一片。

手心的疼痛已经没有了,然而伤口却还在。

谨记你的姓名和责任?

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小姐。”

路乐乐回头,发现不知道何时羽见已经来到了身边。

“其实,现在应该叫您殿下。”羽见微微颔首。

“羽见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殿下,我是路乐乐。”

“无碍,因为现在的您没有前世的记忆。不过,小小姐,您打算何时拆开王爷给您的第二个锦囊?”

路乐乐叹了一口气,“未然说要在最危险的时候才能打开,可是现在……”

“现在我们前方是大泱的伏兵,身后有姬魅夜,地下随时可能会有被他召唤出来的亡灵。”

“我知道。”路乐乐打断,“可是,我总觉得这不是最关键的时候。”

“对不起,小小姐。”羽见有些歉意,“我不该如此操之过急,主要是关于您记忆的盒子,凤息大人已经送来了,他希望您今天能打开,因为明晚我们可能没有时间了。而王爷其实也是希望您在拆开第二只锦囊之前,打开关于您的盒子。”

“凤息大人?明晚?明晚什么意思?”

“明晚,凤息大人预测到我们要么安然过江,要么全都魂丧于沧澜江里。”

路乐乐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着那把温热的弓箭,它总是带着她熟悉的味道。

明晚……凤息大人预测到的是姬魅夜吗?

此时,不断有好消息传来,昨夜他们按照泱未然之前的安排行动,那些潜伏了几个月的暗人,终于在昨日发动了攻击,甚至,北方有的国家看到大泱动乱,已经调兵要趁火打劫。见此,泱莫辰的兵力大部分已经召回,速速赶往京都,而对付南疆已经明显力不从心。

南域几个月的进攻已经让他们自身损失惨重,目前暂且收兵休养生息,虽然还是虎狼在侧,然而现在的南疆总算是渡过了第一个危险期,至于后面,那应该就只有姬魅夜了。

烟霞似海,在她头顶飘过,身边长草浮动,前方是幽静的湖面,一时间,独自静坐的她已经与天边的血红混为一色,融在了一起。

其实啊,她多么讨厌黑色的盒子,因为里面总是关着她想不到的东西。未然的灵骨也放在了盒子里,这满月弓也在盒子里,就连她的记忆也放在了盒子里。

而且,只是她的第一个记忆盒子。

已经没有多少犹豫,她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盒子。其实心里明明有准备,然而还是被那诡异的紫色水晶球给惊呆了,拳头大小的水晶球,球面波光粼粼,十分漂亮——她的嘴角不由抽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记忆?!

第一章 手轻轻地覆盖在上面,在手心的伤口处,一股热气沿着筋脉而上,直冲向她的脑门,让她忍不住反胃晕眩。

第二章 公主神乐

繁复的长廊,富丽的宫殿,雕刻着西番莲的高墙,还有垂直而下在风中舞动的帐子……

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跪在祭台上,手里捧着刚出生的婴儿,高举向明月。

“谨记你的名字,谨记你的血统,谨记你的责任。以神的名字唤你,将赋予你神的力量,以及神的重担。”

“神乐,谨记你为皇室而生,也须为皇室而死。谨记你保护皇室的名誉、保护皇室的安危、传承你身上血统之责任。”

那个古老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路乐乐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只看到被高高举起的婴儿的胖乎乎的小脚不停地踢着,莲藕般的脚踝处还有两只银项圈,上面吊着三只小铃铛,随着她的踢动,发出悦耳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欢快地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画面不断闪过,孩子似乎长大了些,正坐在地上,玩弄着地毯上的小玩意儿,墨色的头发短短的,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此时,一个容颜高贵的女子走了过来,停在女娃面前,孩子抬头一看,扬起有酒窝的精致脸庞,欢笑着朝女子摇摇晃晃地走去,嘴里嘟嘟地唤着,“母后,母后……”

然而女子看到孩子朝自己走过来,反而停了下来。

孩子小跑着过去,却绊到了自己的玩具,一个踉跄,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小手蹭在地摊上,孩子似乎有些疼,仰头看着自己的母后,一双精灵般的大眼睛溢满了泪水,似乎要等着自己母后来抱自己。

然而女子并没有动。

“殿下,殿下……”

“殿下……”

宫人一见,全都慌了神,蜂拥而上,要将女娃儿扶起来。

“咳咳……”众人还没有抱着孩子,就听得那高贵的女子一阵咳嗽声。

四下连呼吸声都无法听到,宫人们慌忙低下头,然后悄悄地退到一边,焦急担忧地看着还摔在地上,无法爬起来的殿下。

孩子嘟着嘴,有些惧怕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其他的宫人,眼泪因为疼痛和委屈再度在眼眶中打转,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帮助。

“你们都退下。”女子冷冷地吩咐道,目光却一直未从自己的孩子身上移开。

众人低着头,慢慢地退了下去,偌大的屋子,就剩下站着的高贵女子,和在地上无法爬起来的孩子。

“母后。”小娃儿小声喊道,委屈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不许哭!”女子打断自己的孩子,“神乐,不准哭,自己站起来。”

孩子一听,眼泪挂在睫毛上,紧紧地咬着唇,果真没有哭出来。然后动了动有些疼痛的手,赤脚上的铃铛在屋子里非常响,挣扎了好久,孩子才慢慢爬起来,然而,因为太小,一时间她难以站稳,几乎又要摔下去。

然而对上母亲严厉的目光,孩子握紧了拳头,到底还是稳稳地站在了那里。

“神乐,看到母妃,忘记了礼仪吗?”女子的声音又传来,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儿臣,见过母后。”小娃儿慢慢跪下,双手合一,放在地上,以额触底。

“起来吧。”女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之色,眼眸也温和了许多。

孩子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才慢慢走到自己母后身边。

“神乐,记住,你是南疆皇室的公主,也是我们神裔第一百三十八位继承人,也将是南疆皇权的继承人。你的一切,代表了整个南疆,代表了至高是皇权,而你的责任则是要维护皇室的荣誉还有南疆的安全。”女子叹了一口气,似乎明白,给三岁的孩子说这些,根本没有用,但是她又不得不说。

孩子仰着头,看着自己的母后,似懂非懂。

女子眼底露出一丝忧伤,俯身,将自己孩子脸上的头发拨开,“神乐,记住,你生下来的责任就是为了南疆皇室。”

“是,母后。”孩子眼眸一闪,点了点头。

记忆就这样一幕幕重复开来,路乐乐低着头,捧着那一枚水晶球,眼眶中的泪水一直在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似乎,看到那高贵的女子说,神乐,不准哭。

你是皇室的继承人,自由不属于你,眼泪和懦弱更不属于你。

水晶球的记忆,到了七岁……停止在七岁。

七岁的女娃,面容精致得犹如天人雕琢般,眉宇间没有女子的娇柔,却拥有同龄孩子所没有的英气和坚韧。

火红的衣衫,墨色的头发高高竖起,除了眉心的那一枚水晶月牙吊坠,她身上没有多余的配饰。

站在山坡之上,她挺着腰,手里持着和她差不多高的一把弓,扣弦,拉弓,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

“乐儿。”一个男子温柔带着宠溺的声音传来。

女娃并没有回头,只是在那一瞬,手指一松,金色的箭赫然飞出,在天空划出一道金色的光芒。

满意地笑了笑,女娃收回箭,回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面目俊朗,气质卓越而霸气地走了过来。

“父皇。”女娃儿跪地行了一个礼。

“你母后又逼你来学习了?”男子将女娃宠溺地抱着怀里,看着她手指上的伤痕,有些心疼,“傻丫头,你还小,没有必要学这么多的。”

“可是父皇,母后说神乐为南疆而生,责任就是为了保护南疆,所以我必须要不断地学习,这样才有能力保卫皇室。”

男子笑容微微一凝,似乎想起了什么,“乐儿,父皇会保护你们的。”

手心的伤突然很疼,很疼……

水晶球突然停止了发光,球面上那些流动的线条也赫然精致,似乎,就像一卷放完了的电影胶卷,停在了终点。

尊贵的男子,温和的父皇,严厉的母亲。神乐的记忆全是责任。

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落下,她生而为了南疆,她为了南疆而来。前世也是,似乎这一世也是。

她为了责任而来,为了保护南疆。

母后,父皇。

她埋下头,抱着水晶球,一千年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就在昨天。

此时,她孤零零地坐在山坡上,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父皇站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神乐,你只是个孩子,很多责任不该推到你身上。”

然而,母后呢……那个明明关心着她,却异常严厉的母亲,“神乐,你不仅仅是母后的孩子,你是皇室的孩子。”

母后,父皇……她抬起头,看着那弓,“前世的我,似乎并没有用这把箭保护好南疆,是吗?”

因为,溯月说,这个叫神乐的公主,并不存在于南疆的历史上。她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被南疆皇室除名了。

那个时候的她,是不是很不争气?带着这么大的责任,带着母后的期待,然而,她却被除名了。作为皇室的继承人,她竟然被除名!

用力地握紧手里的弓,她突然意识到,若前世她的责任没有履行,那么这一世,她是要继续完成前世没完成的事吗?

将盒子收好,顺带将满月弓放在盒子里——至少这一世的她,还没有能力拉开这一把弓箭吧。深吸了一口气,举目看着天空,天色已晚,她们必须赶回去了。

转身,一抹身影突然闪到了她眼前,她本能地拔出剑,手却被对方摁住,喷薄的气息打在她脸上,带着急促的喘息声。

“乐乐。”那人紧紧地拽着她。

“君上!”

路乐乐惊得后退了一步,却不料手被对方拉得更紧了。

抬头,看到了对方深深的酒色瞳孔,宛若美味的红酒,映着月光分外好看,而他张扬的头发也在风中飞舞,因为急促而脸色苍白。

“你怎么在这里?”路乐乐警惕地盯着君上,心里慢慢不安了起来。

“乐乐。”君上凝视着她,“我找了你好久,姬魅夜那个疯子,到底把你带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他一边说,一边拽着她就走。

“你拉我做什么?”

生平遇到的第一次表白还是君上的,虽然对他有警惕,然而,感觉他不大像是十恶不赦的人,虽然他偶尔很变态,做过好几件她想将他大卸八块的事情。

只是,现在她的处境,最好是不要和他起冲突,免得惊动了其他人。

“我带你走啊。”他口气很平淡,似乎带她走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带我走?带我去哪里?”

君上微微一愣,,回头对她摆出了惯有的有些轻浮的笑,但是眼里却有一种不可忽视的真挚,“你上次其实就想跟我走吧?我可记得你对我脱衣的事情。”

脸皮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路乐乐全身都有些痉挛。要知道,上次她用的是缓兵之计!

“君上,你误会了,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她用力地甩开他,后退了几步。

“没关系,只要我对你有意思就可以了。”他笑得有些厚颜无耻,向她伸出手。

“君上,我没有时间和你拉扯!我要赶时间。”路乐乐睨了他一眼,提着剑,转身就走。

“路乐乐,为何你一次都不肯相信我?”君上身子一闪,挡在了她的面前,脸色有些不好看。扬起细眉,他的酒瞳霸道地俯瞰着她,唇边却多了一抹不甘心的讥笑,“姬魅夜那傻子不会保护你。他只会为了汮兮而一次次地伤害你,也利用过你。我虽然在你心里也卑鄙无耻过,但是我从来不会利用人。相反的是,和姬魅夜比较起来,我才是那个更能保护你的人,同时,也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路乐乐冷冷一笑,听到姬魅夜的名字时,她心里当即划过一丝钝痛,“那你说,我想要什么?”

“只要你说得出来的,我都能给你。”他得意地扬起了下巴,红发飞舞,酒瞳灼灼,亮如星辰。

“好!那你现在从我眼前消失,我要赶路。”说着路乐乐持剑直指他的心脏,“还有,如果有下次,你最好别一个人来,记得带上你的守灵人——花清语。”

“她?带她做什么?”君上这下倒是愣住了。

“因为我想杀了她。”唇角笑容绽开,绚丽如花,她的声音带着君上独有的戏谑,“我要的这个,你能给吗?”他当然不能给,君上的地府必须要有一个守灵人,不然亡灵就无法到达彼岸。

君上的脸皮抽了抽,他还是有些不死心,“你就真的不愿意跟我走?”

“不会!”说着,路乐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虽然知道这个家伙一定会跟来——君上实在是一个很无聊的人。

但是只要君上不打搅她,或者是能让花清语出来,她也非常乐意。她可是时时刻刻都想要了花清语的命。

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剑,她眼里闪过一丝冷冽,精致的脸上浮着一层冷霜。

“启程!”看了看天色,院子里的西番莲估计已经被姬魅夜清理出去了,而此时,他的体力也在渐渐恢复,应该要追上她了吧。

马车飞快地奔驰,她掀开帘子,看到山坡之上,那红色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处,红发飞舞。

“路乐乐,本尊会等你来找我的。”突然,他爽朗带着自信的声音传来,那双酒瞳写满了志在必得,“你一定会主动来找我的!”

路乐乐哼了一声,伸出一只手,冲君上竖起中指,然后咧嘴一笑。

那一瞬,她看到对方的脸疑惑地僵了一下。

其实,她也是在报复,这家伙给她下过药。

马车在奔驰,因为天气炎热,路乐乐干脆掀开了马车的顶棚,有夜风吹在脸上,扬起她的发丝。

此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若云持着夜明珠,坐在路乐乐身边,而她则专心地研究着手里的地图。地图上显示,按照这个速度,明日下午他们就可以安全到达绝情崖了。

绝情崖,这个名字,可真是不好听。

马车有些颠簸,这是一场和死亡较量的赛跑,也是一场关于责任的奔跑。

天空中,大风在不停地盘旋着,时而停在马车之上,时而展翅高飞,为这一次类似逃亡的回家,增添了唯一的色彩。

“你……你到底是谁?”若云此时终于憋不住了,凑上来看着路乐乐。

“我就是我。”她就是她,不管是路乐乐还是神乐,她就是她自己,不取代别人,不想代替别人,也无法被人取代。

“可是,在南疆的史册上,根本就没有神乐这个名字,也不存在这个名字。”

“我也很好奇,所以我也开始期待,凤息祭司给我的第二个部分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她咬了咬唇,看着天空的明月,明日就是满月了。

还有,泱未然,你到底在死之前知道些什么?为何你能给我三个锦囊,能猜到要发生的一切,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报——月重宫第四护法,前来迎接。”马车突然停了一下,路乐乐起身,看到前方跪着两排人,都是身穿黑衣。

“多谢了。”羽见感激地说道。

此时,带头的那个人站了起来,身后的人也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看向路乐乐这边。

这一看,倒让路乐乐背脊发凉,因为,其中有几个人是泱未然之前的男宠。

都谣传泱未然曾有三千男宠,公然豢养在西院,那次被她告知给泱莫辰,那些男宠突然被遣散。记得当时泱未然还非常生气地找她算了账。

而这一刻,她突然明白,男宠不过是幌子……

对上路乐乐的目光,那几人微微低头又行了一个礼,朝羽见道:“渡船已经在绝情崖等候,路上所有的障碍都已经清除,请殿下安心尽快过去。”

殿下……路乐乐手一抖,虽然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有了过去的记忆,然而这个称呼太沉重。

而不过一秒钟,这些暗人突然犹如鬼魅般消失了,马车继续前进。

这些人的这一席话,路乐乐明显感觉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对回南疆都充满了希望,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和紧张,就连她自己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地合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

然而就在此时,出于一个医者的敏感,路乐乐嗅到空气中隐隐飘来的血腥味,还有某种东西腐朽的味道。

“小心地下!”路乐乐大喝一声,马车突然停止,马儿相继传来惊恐的嘶鸣,与此同时,大风在天空中也传来一声惊叫,像是在提醒他们。

“姬魅夜追来了吗?”若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

“不会的!”路乐乐起身,握紧了剑,站在马车上,俯瞰着异常安静的周围,“他此时无法赶来,来的应该是……他的骷髅军团。”

那些沿路埋在地里的死尸,那些死在路上的士兵。

姬魅夜回归南疆的首要条件就是要泱莫辰为他铺上一条血路,那条路,是由人的尸体铺垫而成的。

果真,路乐乐的话刚说完,地面突然颤抖了起来,泥土慢慢破开,一只只腐烂的双手从地下伸出来,随即是那些满目疮痍的身体,泥沙从它们身上掉落,空气中,那种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让路乐乐忍不住头晕目眩——她肚子里的小东西对气味非常敏感。

它们大多数都身穿着军装,虽然身体残缺不全,然而它们的手上都有死前留下的兵器。

这种东西,也是亡灵军团中的——杀者!

它们没有思想,不听指挥,然而只要感觉到身边有活动的、有呼吸的物体,它们都会追上去一阵乱砍,换句话说,它们是残忍的破坏者。

“小心!”身后突然传来若云的尖叫,路乐乐惊觉回头,看到杀者的刀已经朝自己砍来。

在刀刃要碰到自己的那一瞬,一阵刀风掠过,擦过她的面颊,若云已经闪身挡在了路乐乐身前。举剑又是一斩,听到咔嚓一声,那剑从对方的肩头劈下,一路砍到了胸腔。

“谢谢。”路乐乐朝若云感激一笑。

“哼!我不过是不想欠你的人情罢了。”若云用力地抽回了剑,却不料,剑下的杀者根本就没有倒下,依旧扑了上来。

两人对看一眼,脸色都变得惨白,顿时明了,这些杀者都是死人,现在的刀剑根本就无法伤到它们。

它们倒下又会站起来,然后又倒下,又站起来。

看着周围的厮杀,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就会完全被这群杀者拖延在此地,必然不会及时赶到绝情崖,这些杀者会为姬魅夜争取到追赶上他们的时间。

“羽见!”路乐乐高声喊道,“砍断它们的手脚,点燃火折子,将我给你们的香粉洒在火上,让香味溢开。”

一时间,刀刃相向,对方是经得起砍杀的杀者,而血花四溅的,是暗人们的伤口。

虽然身手敏捷,然而要将对方的手和脚同时砍断,显然会让暗人们的动作迟缓,对方的杀伤力极其残忍强烈,不到一会儿,这边儿也负伤严重。

“大家围过来。”路乐乐招呼着暗人靠近马车,然后在周围点起了火把,撒上了香粉——西番莲作为南疆的圣物,自然有它的道理,它的香味不仅有迷幻的作用,更是恶灵和亡灵所惧怕的味道。

经过焚烧,它的味道是平时的十倍,一时间,到处都是杀者痛苦的哀嚎。

“殿下,我们要等到天亮吗?”羽见看着这么多的杀者,有些担心火把不能坚持到天亮。

“不行!”路乐乐摇了摇头,“我们恐怕不能等到天亮。天亮之后,这些杀者会没入土中,那时追赶上我们的便是姬魅夜了。”

“那您的意思?”

“杀出一条血路。”将剩余的香粉都拿了出来,路乐乐递给大家,“你们将剑放到火把上先烤一烤,然后撒上花粉,我想……我们或许能杀出去。”

“是!”路乐乐话音一落,众人突然跪下,异口同声地回答,高昂的声音响彻夜空。一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大家眼中燃烧,连夜奔跑的暗人们,眼中闪着新的希望。

四下是浓郁的花粉味道,炙热火红的剑,暗人们坚定的眼神,回归故土的心,这一刻,路乐乐站在马车之上,内心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和震撼。

这种团结,这种齐心奋战,这种生死相协,让她热血澎湃。

那个女子一声声关于责任的教导,似乎再度在她耳边响起。

这是属于南疆的自豪和骄傲。

那些不断倒下的不能动弹的杀者慢慢化成一堆白骨,而新的从土里冒出的尸体,犹如暗夜中,突然开放在墓场上的曼珠沙华,代表着绝望、死亡和腐朽。

第三章 姬魅夜,你沿途种植的、用生命培育出来的花,我必须给你毁灭掉。

第四章 红豆成灰

手里的银丝突然断了,其他的几根紧紧地勒住了他的手指,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的骨头扯断。他的手指不再像冬笋那样的莹润白皙,而是缠着厚厚的纱布,看起来,伤口斑驳,让人恐惧。

他叫姬魅夜……夜,夜,没有日光的夜,没有月光的夜。他注定终生不能见光,而陪伴他的,只有可笑的夜明珠折射出来的微弱光芒。

每一根银丝上都缀着一个木偶,在机械地挥动着手里的武器,然后机械地前进。

他安静地坐在阴暗的地方,银丝垂落,遮住了他整张脸,看不到任何肌肤,甚至连眼睛都看不到,他的一切都掩藏在了那银白色的长发之下。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玩着玩具的乖孩子……

啪!啪!啪!

银丝上的傀儡人偶突然断线,然后坠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破碎的声音,最后断成了几截。

看到这个情景,他的手颤抖了一下。那宛若木乃伊的手将人偶捧在手心,便听到他嗤笑了起来,“路乐乐,你果真是深藏不露啊。本宫的杀者都被你破了。原来,本宫真的小看你了。你果真是潜伏在本宫身边的啊。”

他的头埋得很低,发丝犹如瀑布,裹着他。依稀间,像是有什么从银色的发丝间滑下,然后滴落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溅落绽开成一朵红色妖娆的彼岸花。

仔细瞧去,一条血丝从他的后脑溢出,然后沿着发丝滴落。

“但是,明晚本宫亲自来迎接你。不知道,你会如何破了本宫呢?”他笑了笑,声音却异常冰凉,听不出任何笑意。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月光。苍白的月光之下,银丝如歌,却看不到那如雪如脂的皮肤和妖娆的唇,只有一张没有任何皮肤的白骨之面。

吱呀一声,窗户的突然被关上,月光被挡在外面,无法落在他的脸上。

皮肤正在一点点地愈合,远远看去,那些长出来的皮肤犹如白色的花瓣一样,慢慢延伸,绽放开来,然后裹住了他的脸。

娟秀的长眉、凤眼、卷翘的睫毛、直挺的鼻翼、妖娆的薄唇,他合上眼睛,保持着先前仰头向天的动作,缠着纱布的手捧着碎掉的傀儡。

不知道是因为眼花还是怎么回事,汮兮突然觉得,此时刚恢复容貌的他,周身突然多了一种让人难以描述的浓烈妖邪,比以前更妖娆,比以前还媚惑,也比以前更诡异,让人畏惧而不敢靠近。

那冷如寒月的肌肤下,那些血脉淡淡地交织在一切,宛若兀自盛开的曼珠沙华。

恭谨地跪下身子,她微微行了一个礼,抬手,拿出梳子,将他银色的发丝捧在手心,一点点地用白玉梳子梳理。

发丝与玉融在一切,让她看不真切,手里的到底是玉,还是发丝。

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她都要留在他身边……

“殿下,天快亮了,该休息了。”她将他的头发轻轻放下,目光在注意到他后脑的血丝时,声音轻轻颤了颤。

“珈蓝如何了?”他仍旧闭着眼睛,声音非常轻,却非常冷。

“还没有醒过来。”汮兮轻声答道,然后将他的手放在手心里,低头认真地一点点将他手指上缠绕的纱布撤去。

因为必须要在月光下操作傀儡,或许是害怕,他缠住了手指,但是,汮兮在殿下眼里看到的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厌恶和憎恨。

他的内心,是不是已经开始憎恨自己变成了白骨,厌恶自己成了这个样子,才将自己的手一点点地缠起来。

以至于到现在,月光被挡在了外面,他都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姬魅夜,高贵如你、骄傲如你、霸道如你、妖媚如你,为何却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子,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心,丢掉自己的尊严,践踏自己的高贵,让自己落魄成这个样子。

“汮兮,你下去吧,本宫已经欠你够多了。”白骨慢慢恢复了圆润,他的手指纤长如玉,十分漂亮,然而却异常冰冷。

“殿下,你说了,只要汮兮有要求,你就会答应。”她紧握着他的双手,深深地凝视着他,看到他睫毛颤了一下,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请让汮兮留在你身边,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以什么样的身份,汮兮只想留在殿下身边,永远不要离开。”

她放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双手合一抵着额头,以额触地。

“永远……”他唇角笑开,“汮兮啊……汮兮。”

他只是念着她的名字,不再说其他的话。

汮兮起身,缓缓地退了出去。

屋子恢复了安静,那个一直闭着眼睛的人,才缓缓睁开眼眸,看着房顶,看着朦胧的窗外——天亮了吗?

永远是多远?那代表着永恒的白骨之花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开放时间,而这个毫无意义的永远算什么?那个对他说,永远在一起的女子,此时,不也是在很远的地方了吗?

永远就是,永不可缩短的距离。

天空已经露出一丝白肚,因为没有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因为殿下不再担心还有谁谁逃开,那结界已经自动消失了。

空气中有夏日清新的味道,她走回自己的院子,闻着淡淡的芳香,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舒心的微笑。在殿下的沉默中,她看到了一种决心,一种誓要将南疆捣毁的决心。

回头,突然瞥见园中有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树下,带着某种熟悉的感觉。

走过去,是一个面容有些陌生的女子,白色雪纺裙子,漂亮的容颜,带着讥诮的杏眼,在朦胧的光线下,她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身子也像受了伤一样虚弱。

“看来,姬魅夜连结界都撤掉了。”待汮兮走近,对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宛若银铃般动听。

“你……”听到这个名字,汮兮身子一晃,惊愕地盯着这明明面容陌生,声音却十分熟悉的人,“你是……”

“我亲爱的好妹妹,怎么连姐姐都不认识了?”花清语含笑走了出来,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汮兮身前。

“姐姐……怎么会是你?你还活着?”

“怎么,想不到是我,还是想不到我还活着?”花清语勾起唇,打量着脸色惨白的汮兮,“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觉得我早就死了?”

“我……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汮兮的声音有些激动,秀丽的脸上挂着担忧和焦虑。

看到她这般让人心疼的模样,花清语上前一步,抬起她的下颚,冷笑道:“汮兮,我是你姐姐,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伪装的。”

汮兮后退一步,避开了花清语的手,满是疑惑地打量着花清语。

两个人已有千年不曾见面,此时相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汮兮咬了咬唇,心里一时没底。

“怎么?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花清语笑了笑,眉眼尽是妖娆,“汮兮,其实你得感谢我。”

“感谢你?”

“当然。”花清语走上前,纤纤玉指摘了一朵花,放在手里把玩,“你能到这里都要感谢我。若非我,你这个身体早就腐化成了泥土,若非是我,你那三魂还在圣湖之下,若非是我,你怎么能看到姬魅夜呢?”

余光注意到汮兮脸色越加惨白,花清语将花戴在自己的发髻上,“汮兮,若非是我,你能看到现在的姬魅夜,能看到连心都没有、见光就成白骨的姬魅夜吗?”

“果真是你安排的!”汮兮声音陡然一高,盯着花清语,双唇不由得在发抖。

“呵呵呵。”花清语低笑,“你终于不在我面前佯装糊涂了。”

“你……”

“汮兮,你别忘记了,我们一起生活了多少年,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汮兮活了过来,她身边的幻影自然会将一切告诉她,当然也会告诉汮兮,她这个作为姐姐的对姬魅夜做了一些什么。

只是,汮兮,汮兮,你永远都将自己埋得如此之深。

“你将路乐乐安排到这里到底有何目的?”此时,汮兮凌厉地质问道。

“做什么?”终于,花清语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汮兮,姐姐只想告诉你,当年你的决定是多么错误!我也只想告诉你,有些东西不属于你的就是不属于你,哪怕,你用一千年,用一万年,哪怕,他忘记了一切,姬魅夜终究还是姬魅夜,他不会属于你汮兮。”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在责怪我,但是,你看看,现在我就在他身边。而且,为了我,他马上就要回到南疆了。”汮兮咬了咬唇,语气里满是坚定。

“为了你?”花清语声音多了一分讥讽,“汮兮,为何到现在你还是执迷不悟!你看到了,姬魅夜已经没有心了,姬魅夜已经违背了当年留给你的誓言,爱上了那个女人。”

“我们会回去的,姐姐,我坚持了这么多年,我觉得,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汮兮垂下眸子,不再看花清语,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握紧,心里一片苦涩。

“回去,永远不会。”

“为何?”花清语言语中的坚定让汮兮更加恐慌。

“你或许不知道路乐乐的真实身份吧?”头上的花似乎有些歪了,花清语取了下来,饶有耐心地抚着花瓣。

“她?”汮兮半眯着眼眸,一丝杀意从眼底掠过,唇角扯开一丝冷笑,“她不过是那个能用鲜血打开圣湖的命定中人。”

“错!”

“错?”目光落在花清语意味深长的笑容之上,汮兮显然有些失去耐心,“姐姐,今天你来应该是要告诉我答案的。既然来了,也不妨告诉我,不然待会儿殿下出来了,看到你在这里,恐怕,就算妹妹也难以护你安全。”

“你想我告诉你?可是我偏不告诉你。”花清语将花瓣丢在地上,拍了拍手,然后转身走到门口,“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

“说!”

“你说说,这世上,除了姬魅夜,你还怕谁?”

汮兮的唇色当即变了,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不会是她,你骗我。”

看到她脸上流露出的惊慌和害怕,花清语摇了摇头,眼眸中有一丝汮兮没有看到的痛,“汮兮,这么多年来,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倒是你,一次次地骗了我们,一次次地违背我们的约定。”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消失掉了。

四下寂静无声,夏日,空气中起了雾,让汮兮觉得全身冷得发寒,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双腿无力地坐在冰凉的石凳子上,眼神哀戚地看着浓雾中那缕缕晨光。

花清语,你定然不会骗我。可是,我亦不会相信那是神乐。

虽然,她们有相似的眼神,有相似的气质,然而,那一定不会是神乐。

神乐不会再转世为人了……

即便是又如何,他们生生世世命中注定不会是恋人,而是刀刃相见的敌人。

下意识地将身子蜷缩在一起,汮兮将头埋在手臂之间,泪水滑下。雾越发浓了起来,染湿了她的发丝,太阳已经升起很久了,此时她感觉有人慢慢地走近她。

抬起泪眼,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停在眼前,雾气中,那些红色旖旎的曼珠沙华华丽盛开。

“汮兮,该走了。”他的声音很轻,然后朝她伸出手来。

他还是缠上了纱布,汮兮心里紧了一下,目光慢慢地从他手上挪开,移到脸上,在看清他的面容的时候,她连声抽气,将恐惧和害怕生生压了下去,才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那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的、缠着纱布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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