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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思红豆
等浓雾破开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了午后,空气中还有残留的血腥味。
所有人都不敢停歇,烈日当空,尘土飞扬,耳边的马蹄声极其急促,甚至,路乐乐可以感觉到大家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这个过程,因为孕吐的关系,还有昨夜的彻夜厮杀,路乐乐早就疲惫不堪,合着眼睛就在马车里睡了过去。
之前若云考虑到如此行动,定然会影响胎儿,便命人在马车里准备了厚厚的毯子,所以,除了有些闷热外,路乐乐倒没有觉得不适。
她不断地醒来又不断地睡过去,期间梦魇不断,大多是前世七岁之前的记忆。
严厉的母亲,宠溺着她、维护着她的父亲。
偶尔也让她想起在大学的时候的父亲母亲。
而此时呢,她身边不再有父亲母亲,自己肚子里却有了一个小生命。
生活就这样转折了,而命运之轮,却始终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喂,该醒了。”耳边传来了若云不耐烦的声音,路乐乐觉得头上有些冰凉,闷热的身体突然就好了很多。
缓缓地睁开眼,看到若云正拿着一张毛巾帮她擦拭着脸,一见她睁开眼,又摆出一副厌烦的样子,然后将毛巾放在一边。
“快到了。”
“到了?”路乐乐一惊,慌忙起身,身子不稳,往前栽去。
“你!”若云眼疾手快地将她给拉住。
“谢谢。”
“哼!”将她扶好,若云哼了一声,开始整理东西。
“快落日了?”掀开车帘,看着天边的红霞,犹如朱红泼在宣纸上那样旖旎,路乐乐不由得惊呼道。
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合眼,竟然睡了几个时辰,耳边突然吹来阵阵凉风,夹杂着泥沙的味道,还有清晰可闻的水流声。
沧澜江——这三个字突然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马车渐渐停稳,羽见掀开车帘子,将路乐乐带了出来。
在脚下扫过的青草,宽阔的江面,暗绿色的江水扑打着岸边,而江的对面,可以隐隐看见重重山峦,黛眉色的,犹如画家淡然的一笔,然而却深深地画在了路乐乐的心底。
那一刻,面对着在脑中出现过很多次的这个词,面对着她一直期待的沧澜江,路乐乐心里突然一阵抽痛。
回头,那些走过的血路,那一路上暗中保护他们的人,还有一路上死去的人。
身后,满身鲜血的暗人,个个双眼布满了血丝,却是傲然地站在天地之中,一切都是为了跨越这沧澜江。
而那个人……
“未然。”路乐乐拿出随身携带的盒子,走到悬崖边上,下面已经有渡船在等待着他们。
江风拂过,冰凉的水溅落在她的群摆上,湿了她的鞋面。
“未然,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你听,是沧澜江的水声,我们上前一步,就入了江中,就要回到你的故土了。”
“前面,那一片葱绿,就是你一生都在保护的南疆。未然,我们终于要到了。”声音抑制不住地哽咽,路乐乐跌坐在草坪之上,再度想起他生前所承受的痛苦,似乎在这一刻,她更加明白了,泱未然肩上的责任。
“你说我们要回去看南疆的西番莲花的,未然,在这里,你能不能闻到它的芬芳?”
“殿下,上船吧。”羽见轻声说道,将路乐乐扶了起来。
绝情崖下的船,白色的帆布,在风中哗啦作响,发出的声音犹如在召唤着离家的孩子早些归来。
抬头看天,天边血色一片,太阳渐渐西沉,路乐乐不再犹豫,抱着盒子沿着石阶梯走下去,然后踩上了连着岸边和船沿的木板。
哗啦!几道凌厉的杀气突然从后袭击而来,还没有来得及回头,鲜血从身边溅开,温热地洒在了路乐乐的耳侧。
腥咸的味道……
咚!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旁边倒下,然后落入了江水之中,瞬间被湍急的河水吞没。与此同时,右边又有几个身影同时落入水中,鲜血溢出,染了江面,却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原状。
这一切,发生不过五秒,而五秒钟,竟然有五个人突然死去。
“快过去!”
脚下的木板也剧烈摇晃起来,狂风突然席卷而来,木船在江面上随着江水晃动,似乎也会被吞入水中。
“先开船!开船!”
“若云,你先去接应。”走在路乐乐前方的若云几个点足,然后落在了船上,与此同时,刚才她所在的地方已经裂开一条缝隙,而路乐乐下一秒就要跟着断裂的木板掉落在水中。
显然,要让她向若云那样使用轻功踩着要断开的木板飞到船上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船已经启动了,而身后还有很多人都没有上船。
腰上突然一紧,有一双手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腰部,然后将她高高托起。
“羽见,你要做什么?”路乐乐看向羽见,惊恐地问道。
“殿下,保重。今日能将您送到这里,羽见的任务完成了,就算死,也可以坦然地去面对王爷了。”这个不苟言笑的男子脸上浮出一丝坦然的笑容,脚下用力一点,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之上。
“若云,接住!”
“羽见!”此时路乐乐才知道,他要将她送过去,船已经开动,而她过去之后,剩下的几十名月重宫的暗人都将留守在绝情崖上——很可能,也就命丧于此。
“这是我们的职责!”羽见说罢,在木板断开的一瞬,将路乐乐身子高高抛起,横飞向空中。
三条白绫从船上飞出,紧紧地卷住了路乐乐的身子,将她往船的方向拖去。
几乎在同时,耳边想起了嗤的一声熟悉的声音,几条看不见的银丝破空而出,突然缠住了她的双脚,将她往后一拽。
“银丝!”路乐乐大惊,腰上有白绫,而脚上有银丝,她就这样被横在了空中。
风冷冷地吹过,天边的残阳犹如鲜血一样赤红,让人的眼睛微微发疼。
腰腹上的白绫拖着她,而脚上的银丝绞着她。
或许考虑到她身子的不适,若云那边不敢太用力,只是紧紧地抓住白绫,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路乐乐双脚上的银丝却越发地紧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嵌入她的皮肤,将她的足生生绞断。
疼痛终于让她忍不住回头看去,看向那银丝的尾端——漫天的红色云霞末端,有一只白色的幻兽踏云而来,幻兽之上,坐着一白衣女子,面容秀美,眉间一点朱砂,宛若落梅般美丽。
银丝还在不断地勒紧,她被慢慢地拽了回去,那种疼痛,让她忍不住抽气。
若云的手在慢慢发抖,她已经看到路乐乐白色的袜子上,染上了一圈殷红。
“路乐乐,你愣着干什么啊?将银丝斩断啊!”若云颤抖的声音很快就被吹散在风中。
她在干什么?手明明放在了佩剑上,然而看到跟随在汮兮身后的那个人时,她的手竟然使不出任何气力来。
红云慢慢散开,一抹巨大的黑影罩着大地,带着迫人的气息和让人寒颤的杀意逼近。
姬魅夜,你竟然如此之快地追来了吗?
汮兮的后面,是一只白色的、染着夕阳红光的骷髅灵鸟,巨大的翅膀,几乎覆盖了整片云海——它不是珈蓝,只是一只从未见过的骷髅灵鸟,但是它上方的白色袍子上精致的曼珠沙华与其身后的云彩相辉映,美不胜收。
今日的他,与那日离别时完全不同,宽大的白色的风帽将他的银发裹住,只有几缕在风中飞舞,扫过那张遮住了他整张脸的白色面具。
看不到那曾妖娆勾起的红唇,看不到线条优美的鼻翼,也看不到他若雪的皮肤。
这一切,都藏在了那张白色的面具之下。
隔着风、隔着云、隔着面具,她依然能感受到他那冰冷而陌生、还有掩藏着残酷的冷笑。
对方抬起手来,那缠着纱布的手指上,绕着缕缕银线。
他就那样看着她,手指突然一勾,在高空中的她听到脚下传来一阵痛呼。那些银线就如利箭一样闪电般穿过滞留在绝情崖的暗人们的心脏。
疯了……疯了……
路乐乐的心里一抽,看着那银丝突然一绕,白光闪过,溅起一片血红,那暗人的身体犹如纸一样被削成了碎片,落入江水之中。
“路乐乐,你在干什么啊?!”若云在身后焦急地大喊。
这一喊,她恍然惊醒,再看向他时,见他的目光又带着残忍且胜利的微笑——他杀这些人,就是要做给她看的。
下意识地在空中做了挣扎,对方似乎注意到她的意图,一条银丝很快缠住了她的腰际,覆盖住了若云的白绫。
这个动作,让路乐乐和若云都白了脸。
若云之所以不敢用力,就是因为害怕白绫会伤到腹中的胎儿。
血,染红了棉袜,血珠沿着银丝滴落,而她腰上的银丝也开始猛地勒紧——这一刻,他似要将她给生生地拽回去!哪怕将她撕成两半。
“不!”她有些斩不下手,此时,他身上定然还有西番莲的毒素,今日是月圆之日,此时天空还是白日,也是他一月中,最虚弱的时候。
她一剑过去,那破开的剑气定然会让他受伤。
但是,腰间银丝的收紧让她那样害怕。
路乐乐厉声尖叫,然后本能地拔出了手里的长剑,顾不得对方的撕扯,也顾不得此时一剑下去,如果若云无法接住她,她将会落入江中的危险,更顾不得会伤害他了。
看到她手里的剑突然斩下,他的目光突然一敛,又几根银丝飞出,想要控制住她的手。
见此,船头的若云,不得已放开一只手,甩出另一条白绫,挡在了银丝前面。
银丝撕开了白绫,其中几根又调转方向飞向若云。
那一刻,剩余银丝缠住剑的同时,路乐乐感觉到身子猛地下坠,然后是一声让人心痛的呻吟声。
骇然回头,路乐乐看到若云白色的衣衫上,全是斑斑血迹,那些银丝竟然连续从她肩头穿刺而过。
连日奔波,她本就消瘦的脸,此时因为失血和疼痛,当即呈现一种死人才有的惨白。
然而若云却是紧紧地咬着唇,手用力地拽住了白绫,再也不敢松开路乐乐分毫。
这个情景……让路乐乐不由得想起了死去的泱未然。
而此时,她能做什么?
她浑身被缠住,就连手里的剑都被控制住了。她就像一个被操纵在他手里的玩偶,任由他把玩。
姬魅夜?真是这样吗?
感受到一道带着笑意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路乐乐回头,刚好对上了汮兮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此时,汮兮就在幻兽之上,和姬魅夜并排,俯瞰着她。那眼神,是那样的得意,带着玩味的姿态,甚至那样轻蔑地瞧着她,好像路乐乐就是一只被人围观的猴子。
宝石般的眼眸亮光一闪,路乐乐嘴角一扬,一直握在手中的剑突然松开,朝姬魅夜的方向送去。
那一片刻,银丝突然松动,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路乐乐用力地抽出剑,然后什么也不顾凶狠地砍过去。而这一次,她对准的不是姬魅夜,而是骑在幻兽之上的汮兮!
“啊!”
强烈的剑气拉出一道白光,将红色的残云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就连身后的江水都当即翻卷起来。
这突然的一剑,所有的人,包括姬魅夜都没有想到,路乐乐会直接斩向汮兮。
骑在幻影身上的汮兮,此时更是措手不及,唯有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至于幻影,她攻击力不强,那结界也无法抵挡泱未然留下来的圣剑——它能自保已经不错了。
路乐乐在赌!她赌的不是汮兮,而是姬魅夜的反应。
听到撕裂的尖叫声,那剑气朝汮兮斩去,姬魅夜的目光一寒,控制着若云的银丝不得不松开,转手飞向汮兮,拽着她,招呼着自己的骷髅灵鸟,闪电般后退一步。
他狠狠将汮兮拉往怀中,险险地避开了路乐乐的袭击。
“羽见,上船啊!”路乐乐在空中厉声吩咐道,手里的剑并没有收回,而是反手又是一剑。这一次,是真的瞄准了她和姬魅夜手里的银丝了。
“起帆!”
银光犹如闪电,将那银丝根根斩断,此时,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地平面,而树梢之上,一轮圆月高挂,慢慢地移向了中天。
在银丝斩断的瞬间,若云和其他在船上的暗人用力一扯,飞快地将路乐乐卷回!
骑在骷髅灵鸟身上的姬魅夜刚刚把汮兮拉了过来,然而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道白光闪过,杀气骤然凝聚,带着他都无法抵抗的灵力,嗤的一声,将连接她和他的银丝斩断。
那一刻,他猛地回头看向她,忘记了两股拉扯的力量突然断开,他可能会因为强力的反冲,而受到重创。他只是惊愕地看着那缠着白绫,神情决绝的女子,在风中,宛若一只蝴蝶一样,慢慢往下坠。
青丝飞舞,红衣烈焰,如一只燃烧的火蝶,美丽而不可方物,然而,却不属于他。
“路乐乐。”
四目相对,他在她眼中只看到一种陌生,犹如第一次那样。也看到一种敌意,就像她说恨他的时候,还有一丝嘲笑。
隔着面具,她的名字被生生吞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痛。
小心翼翼地护住肚子,她的身子随着白绫落下,她的眼眸一直深深凝望着他……
她刚才那一剑赌赢了,然而却输掉了她与他最后的感情。
她在赌,她那一剑如果斩向汮兮,姬魅夜到底会不会放了她和若云去救汮兮,他们也因此能得到一个逃生的机会。
逃生的机会,她得到了,护住了自己,护住了孩子,也护住了若云。
可是……姬魅夜。
她咬着唇,唇角点点猩红。孩子,要不要最后看一眼你的父亲?!
“殿下!”
“殿下!”船上有许多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然后小心翼翼地护住了她。
是啊,她也有人保护,她也有保护的人,这是她的责任。而姬魅夜,你看看你现在,保护的是谁?你怀里依偎着的女子又是谁?
哐!剑稳稳地插在船上,她自己撑着剑站了起来,仰头看着那青色的峭壁。突然想起,这个该死的地方叫什么?对,叫绝情崖。
绝情崖,绝情崖,还真是绝情!
月上中天,将整个沧澜江照得一片雪亮,月光之下,她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撑着剑,傲然而立,抬头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此时,她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上面沾着鲜血,宛若娃娃般精致的脸,却有一股之前他们所没有看见的霸气,那种气质,像是藏在石头里的美玉,一刀切开,芳华毕露。
船并没有向前行驶,因为岸边还有羽见,还有一干出生入死的暗人,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丢下他们。
“路乐乐,你当真以为你上了这条船,就能渡过这条江吗?”看着站在船头的女子,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她此生将会一去不复返。
所以,他不能让她轻而易举地从自己眼前消失掉,以前没有过,现在也不行!
因为,他已经容不下这个一次次欺骗和利用自己的女人离开!
“姬魅夜,你不要忘记了,今夜是满月,你不一定能拦得住我。为何大家不各退一步,以沧澜江为界限,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那面具之下的眼瞳闪过一丝痛楚,“路乐乐,这样的解决方式你都想得出来。你凭什么、有什么资格让本宫退在沧澜江之外?凭什么让本宫放过你们?”
“不凭什么,就凭这条你永远跨不过去的江面,就凭没有我自愿献出的鲜血,你永远也休想打开圣湖,救赎你自己,解救你怀里的美人儿。”说罢,目光淡淡地扫过一副小鸟伊人状的汮兮,她的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是吗?”听到她如此坚定的口气,他冷冷反问,似乎没有多大的意外,也并没有生气,反而用轻松却极其认真的口气道:“既然谁都不肯让步,倒不如,你和本宫再次同归于尽吧!”
“殿下?!”汮兮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靠着的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竟然说要与那个女子同归于尽!手用力握紧,看着他掩藏在面具之下的那双眸子,看着那金色眼瞳中翻涌的痛楚,汮兮突然意识到,他所谓的同归于尽是认真的。
因为,他恨着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子,不能与她同生,便与她同死,至少这样,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在一起的。
“同归于尽?真是不错的提议。”路乐乐的心一阵抽痛。同归于尽,同归于尽,是啊,倒不如同归于尽了好。这样,谁也不用这么痛苦下去。
可是,姬魅夜你真的愿意和我同归于尽吗?你舍得你怀里的女子吗?你等了她一千年才等到她。刚才为了救她,你都可以放开我们啊。
而且,你能死吗?
“殿下,汮兮让您为难了。”汮兮低下头,轻轻地咬着唇,泪水缓缓滑落,“汮兮现在是人类的身体,年岁也不过百岁。此时,能和殿下短暂的相处,汮兮一生便满足了,这一千年,没有白等。所以,殿下,我们回去吧,不要回南疆了,就这样便好了,这样死在殿下身边,汮兮没有丝毫遗憾。”
“汮兮,本宫不会让你再在我眼前死去的。”
好一对男女……路乐乐心里无意识地丢了一句。
看着两人亲昵的低语,路乐乐收回目光,给若云递了一个眼色,随即向羽见他们点了点头。
几块船木突然飞出,站在绝情崖边缘的羽见带着人,点足飞身而上,踩着木板,然后稳稳地落在了船头。
继续缠绵吧!
路乐乐转身,剩下的船帆全都升了起来。
身后凌厉的杀气赫然逼近,这一次,她没有丝毫迟疑,拔剑斩断银丝,对上了姬魅夜那充满了恨意、几乎要将她啃食殆尽的眼神。
“殿下,你的美人都劝你不要回南疆了,你这又何必苦苦相逼呢?”虽然是没有丝毫的迟疑,然而她的剑还是抑制住了力道,只是希望逼退他,同时悄然指挥着自己的帆船加速离开。
她恨过他,然而却也无法与他以死相搏。
就算有一天非得要死,她甘愿死在他手下,却也无法让他死在自己的手里。
“看来,路小姐,你是没有诚心要和本宫同归于尽了,竟然在本宫眼皮底下开始耍手段想偷偷离开。既然这样,那倒不如,让你惦记的这些部下先下黄泉,为你铺好路吧!”她刚才的一切动作都悉数落入了他的眼里,这对于他来说又是一种欺骗。
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暗自行动,就像这样,让他中了西番莲的毒,让她得以逃到了这里。
“今晚虽然是满月,本宫无法过沧澜江,然而让你们死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话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只碧绿的笛子,含笑放在了唇边,隔着面具,吹奏了起来。
“傀儡术?!”船上所有的人,同时大惊失色。
阴冷的风夹杂着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那幽幽的笛声,婉转动人,犹如一女子在云端缥缈吟唱,声线干净清澈,又带着让人闻之失神的魅惑。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立在原地,像是被人蛊惑了一样,无法动弹地聆听着这一首傀儡曲,甚至有些人,神色呆滞,眼神涣散,犹如一具被抽去了灵魂的干尸。
那本来婉转悠扬的曲调,突然尖厉了起来,路乐乐只觉得周身血液瞬间凝固,呼吸被人狠狠地堵在了胸口,全身已经开始乏力,渐渐地站不稳。
船也无法前进,无数根银丝将船身稳稳缠住。
“若云,快……带殿下进去。”羽见脸色惨白,给若云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将路乐乐带进船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路乐乐乏力地问道,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越发严重,身子无力地靠在了若云身上。
而若云似乎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先进去。”
若云拽着路乐乐就往里面走,刚走到门口,那笛声戛然而止,然后传来了姬魅夜的轻笑声,“路乐乐,接下来这么好看的戏,你都想错过吗?”
脚步霍然停住,路乐乐惊觉回头,看到船头上所有的暗人,全部都垂下了头。
然后机械式地抬起手臂,再缓缓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像是受到了指令一样,将锋利的剑刃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就连刚才还能清晰同她说话的羽见,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殿下,你快进去啊。”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羽见艰难地发出声音,祈求地看着路乐乐。
“怎样,路乐乐?”姬魅夜带着笑意的声音幽幽传来,“泱未然死之前,能将我们走的每一步都算好,甚至故意将你留在本宫身边,然后一步步地算计本宫。然而,此时的他,有没有算到,今日你们会这般落在本宫的手上呢?”明明是含笑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温度。冰冷的、残忍的,犹如从地狱中传来一样,让她全身不由得发抖。
“他当真以为,本宫会对你们做的一切视而不见?你们有多少暗人在本宫身边潜伏,还真当本宫是瞎子吗?”突然,他的声音变得凌厉起来,手指突然一抬,站在最边上的三个暗人,同时腰腹发力,锋利的剑刃在空中划过。
“啊!不要……”路乐乐尖叫着要奔过去,却被若云狠狠地拽住。
殷红的血,犹如泼墨一样在天空飞过,在月光之下划出让人心寒的红弧,三颗满是鲜血的头颅滚落在地。
而没有了头颅的三具尸体却仍旧犹如石墩一样站立,手上保持着刚才那个自刎的姿势。
“姬魅夜!你这个魔鬼!”
她攀着柱子不愿意进去,双眼愤恨地看向姬魅夜,首先对上的却是那在他怀里眉目含笑的女子,那一刻,掩藏在心底的恨意瞬间涌上心头。
恨,一种前所未有的恨席卷而来。
她很早就恨他,然而又处处为了他而退缩。
此时,她恨不得将他焚之烧来宣泄自己心头的恨。
甚至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疯子,已然说不出任何话来,抓起泱未然留下的剑,胡乱地砍去,然而,她连手里的剑都握不稳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无力地跪在地上,她双目含泪,眼底竟是恐慌和无助。
“要什么?”他想了想,“你有什么可以给我?!你满嘴谎言,竟是欺骗,连心都没有的女人,你能给本宫什么?哦,有,既然这样,那给本宫你的鲜血吧。”
“休想!”她厉声打断,语气决绝。她绝不,绝不献出鲜血……
“那就这样吧!”他手腕朝里面一翻,只是片刻,又有三个人同时举剑斩向自己。
这一次,路乐乐没有看,咬牙转身反手拖住已经坚持不住的若云,突然进了船舱,然后瘫软地坐在地上。
泪水沿着面颊滚落下来,惨白的唇被自己咬出一排血印,她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衣服,竭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子。
身体的血液急速倒流,唇上一片温热,她抬手一抹,是一把鲜血。
姬魅夜这是故意的,故意要给她看的……他就是要在她眼前,将她在乎的人一个个杀去,然后威胁她。
“怎么?不出来吗?”他的声音带着肆意的笑,犹如残忍的阿修罗,“你以为,你躲着,他们就不会死吗?”
鼻血不断地涌出,路乐乐顾不得去擦,颤抖着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的锦囊——这是泱未然留下的。
他说,不到最危险的时候,不得拿出来。
“姬魅夜,你急什么?”路乐乐背靠着墙,大声喊道:“你怀里的美人也不至于急于这一时就会死吧,难道月上中天,你就要支持不住了?”
她要拖延时间,要知道,泱未然给她的指点到底是什么。
船剧烈地摇摆,她几乎坐不稳,身子只好往后仰。
鼻血一点点地滴落在手上,呼吸越发沉重,整个人也随着船剧烈地摇晃。
若云已经晕了过去,路乐乐也无法顾及她,只想使出力气将那第二只锦囊打开。
这一次,不是一张小小的纸片,而是一封长长的信。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味道,在腥咸的鼻血中,却是那样清晰。
在看到他的字迹时,泪水亦无法控制地从眼眶滚下,随着鼻血滴落在那张白色的宣纸上,她似乎看到了那个端坐在案桌前,低头认真挥洒的清美男子。
殿下:
其实,未然的心里实不愿意您拆开这第二只锦囊,因为这意味着您有生命危险。未然一生遗憾,是不能陪同殿下您一起回到南疆,一起保卫南疆,却将这个重任放在了您的身上。
请原谅未然的自私和无能,也原谅当日隐瞒了关于您前世的事情。
若此时您已经抵达了绝情崖,凤息大人曾预言,您将在那里遇到生死劫难。
若您手里的剑已然无法抵挡姬魅夜,那殿下,请您用满月弓保护您和您的子民,因为在南疆的对岸,有许多的人在等您回去。
殿下,请您相信自己。
未然敬
相信自己?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能拉开那把满月弓?她自嘲地一笑,鼻血不断涌出,江水翻涌,前方黑暗一片,掀起的大浪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条船给淹没掉了。
绵延的墨色河上,他们只要跨过沧澜江,就能回到那片故土。
在对岸,有船上所有人的梦想。他们出生入死,颠沛流离,也就是为了保护那片净土,而此时,家乡近在咫尺,却又突然远在了天涯,甚至很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路乐乐。”若云突然睁开了眼睛,拉住她的袖子,“船沿儿处另有小船,你快离开吧。姬魅夜可能不会发现的。”
“你要我扔下你们不管?”她扶着若云,她们都中了姬魅夜的傀儡术,这次不是靠蛊虫,而是靠他的笛声,控制了人的思想。或许因为血缘的关系,她和若云,并没有完全被控制,然而身体还是承受着白蚁啃噬般的痛苦,体力也开始渐渐消退。
“你不是一个人,你不仅是南疆的希望,你肚子里的孩子,更是千百年来,南疆教民最期盼的生命。他活着,就等同于我们活着了。所以,路乐乐……”若云笑了笑,然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已经开始这样称呼这个女人的名字了。
“路乐乐,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你,也嫉妒你,却又不得不佩服着你。”若云咬了咬唇,然后扯出一丝笑容,“我佩服你,是因为在重要关头,你能分得清孰轻孰重,你不会感情用事,能放下儿女私情,也佩服着你的坚强。而我讨厌你,却是因为未然哥哥,因为啊……你抢走了很多或许该属于我的东西。”
“而我嫉妒你,更是因为未然哥哥。因为你得到了他的信任,让他坚信你值得他托付。”冰冷的手试图用力握紧路乐乐,若云的声音越发微弱,因为耳边又断断续续响起了那可怕的笛声,犹如魔鬼的召唤,“所以,路乐乐,我相信你能够带着未然哥哥的信念回到南疆的。”
同路乐乐一样,若云亦渐渐地开始流鼻血,眼神也涣散了起来,“你看……那边就是我的南疆,我生的地方,我长大的地方,可惜,我恐怕看不到了……也看不到等我回去的未然哥哥了。”
“不!若云!”路乐乐扶着墙突然站起来,然后拿出了满月弓,“我曾向泱未然发誓,一定会带着他的灵魂回到南疆。而你们,同我出生入死,我更不能丢下你们。”
手,猛地用力扣紧了弓,她的眼眸写着坚定,“我今天一定要带着你们回去。”
“路乐乐!”外面,又传来了姬魅夜冷冽无情的声音,“本宫没有时间和你这样耗着。你若再不出来,本宫会让人头滚满你整个船舱。”
“殿下,不要出来!羽见和一干人等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羽见的声音,带着诀别般的坚定。
“是,属下等宁可一死,也不愿意成为殿下的累赘。”那些明明受到了控制的暗人,此时,似乎被某种爆发的情绪所感染,思维瞬间清醒过来。
宏亮的誓言响彻了整个江面,热血男儿甘为故土洒热血。
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中了魔音,也知道自己被当做人偶一样操控,凭借着自身最后一丝理智,不约而同高高举起剑,划向自己的脖子。
“想自刎呢?”姬魅夜勾起唇角,眼眸里突然多了一丝赞叹,然而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冷酷,“既然这样,那本宫就成全你们。不过不是让你们自刎,而是要你们互相残杀!”
翻卷的江水,犹如那条通往地狱的死亡之河,无尽的黑暗,印着他双瞳中炽热嗜血的杀意。
面具下的唇,扯出一个浅浅的幅度。
手指往上一抬,那些拔剑自刎的暗人,面色流露出让他快意的绝望和痛苦之色,而他们手里的剑,也慢慢地离开了自己的脖子,指向了自己的同胞们。
狂风大作,偌大的船在此时咆哮的江面上,也不过似一片落叶一样,只要他姬魅夜愿意,可以将其埋葬在江水之中。
他此时无法跨过沧澜江,但是,谁也别想走。
那一刻,看着他们鲜血飞溅、听着他们痛苦哀号的欲望瞬间将他的理智吞噬,他金色眼瞳闪烁着可怕的红光。
手腕用力一扯,那些被他控制的剑,犹如闪电般在傀儡的手中被去,然后斩下……
正在这个时候,那船舱的后面,一抹绯红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手里的动作突然一滞,连带着被操控的剑也突兀地停在半空中,无法落下。
潮湿的江风撩起了她红色的衣裙,纱织裙摆猎艳舞动,犹如荼糜绽开在夜色之中那朵最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的暗夜之花——曼珠沙华。
那是他的曼珠沙华吗?看着她凌乱不堪的发丝下,那张精致却倔强的脸时,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冷漠和杀气还有恨意的眼眸,看着她嘴角那若有若无的讥笑时,他的手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
那不是他姬魅夜的曼珠沙华……
“怎么,终于肯出来了?”他大笑出声,“你要是晚一步,出来看到的就是满地鲜血了。”
“放了他们!”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冷淡,仰着头,盯着他,口气没有一丝畏惧,然后缓缓地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金色的弓,犹如一弯月牙,在从她身后拿出的那一刻,天空翻卷的乌云突然无缘无故地慢慢散开,那些被他用灵力挡住的月光,透过云层慢慢洒下,然后落在了那把金色的弓上。
突然间竟让他觉得眼眸一阵刺痛,就连后脑勺的那枚银针也缓缓移动了起来,一时间,疼痛难忍。
“满月弓!”一直安静依偎在他怀里的美丽女子,脱口惊呼,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和恐惧。汮兮惨白着脸,忙仔细看去,想确认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这把弓怎么会在她的手里?她不可能能得到这把弓的,而且,路乐乐她根本就不可能拉开这把弓。
传说中,姬魅夜殿下,有三个对手,一个是君上,一个是转世的泱未然,还有一个就是能拉开这把满月弓的人。
而在汮兮的记忆里,当今世上,只有一个女人能用这把弓,而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并且发誓永不为人。所以,她断定,路乐乐无法拉开它,除非……
深吸了一口气,汮兮下意识地又往他怀里靠了靠,让自己不要乱想。她不可能是那个人,不可能。
“姬魅夜,我再说一次!”船头上的女子已经站稳,青丝飞扬,眼眸和语调带着一种姬魅夜和汮兮有些熟悉的、却又分外陌生的霸气,“放开他们!”
这个霸道的声音让姬魅夜和汮兮当即怔住,再看向路乐乐时,发现她左手持弓,右手的手指,已然勾上了那根传说中用南海龙筋做成的弦。
周遭只有翻腾的江水,翻卷的乌云,呼啸的风声,还有时刻就要破云而出的满月。
站在剧烈摇摆的船上却巍峨直立的女子,又发出一声冷喝,“姬魅夜,我最后说一次,放开他们!”
“你认为你手里的那把弓能威胁本宫?”面具下他的眼眸中也写满了不可思议,但是,他也不认为路乐乐有能力将这把弓拉开。
心里那种带着杀意的怒火突然焚烧起来,姬魅夜突然想起路乐乐用圣剑连续伤他两次的事,而此时,她那种口气和眼神,让他完全失去理智地操作那些傀儡,报复性地就要在她眼前将月重宫的人全部杀死。
也在同时,路乐乐勾住弦的手,赫然用力,往后一拉,那根弦仿佛被人施了法术一样,竟然真的跟随着她的手势,慢慢被拉开,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金色的箭形,搭在了弓上。
殿下,请相信你自己。
神乐,请记住你生来的责任和荣耀。
千年前母亲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路乐乐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感觉丹田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沿着手臂急蹿而上,最后集中在了手指上。
鼻息间,她突然嗅到了暗人们的血腥味,没有任何迟疑,她赫然睁开眼,箭直指姬魅夜——松开了手指!
一道金色的强光从她的弓上飞出,与此同时,天空一道惊雷响过,乌云突然被一股强大的杀气破开,露出了那藏在云端之后的满月。
那一刻,整个沧澜江绵延十里,都一片雪亮犹如白日,就连在圣湖之上的那个人,都能看到那道刺目的强光,照亮了天际。
炽烈的强光破空而出,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光之箭,朝自己疾驰而来,姬魅夜没有丝毫闪躲,缠着银丝的手,突然往后弹了一下,然而仅仅是箭气,就已然斩断了所有的银丝。
那样清晰,就像是手被人生生斩断了一样,他感觉到那载着她的船,瞬间脱离了他的控制。
强大的杀气,明亮刺目的白光,让他愣在了原处,光线太强,他无法移开眼睛,似乎那破开的云,露出的满月带着诅咒,将他定在了原处。
此时,他只是坐在骷髅灵鸟之上,宽大的袍子被那要冲破结界的杀气撩起,银丝飞舞,扑打着他的面具。
而面具之下,那双眼瞳在弓被拉开的瞬间,凝滞了起来,他吃惊、震撼、难以置信、还有些痛楚地看着明月之下的那个女子。
像是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
她跌倒在了杂草上,护着自己的婢女,精致小巧的脸沾着泪花,一双眼瞳有些无助和恐慌地看着他。
一千年,等待的就是那一刻。
他赤足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颚,最后将她拥入怀中,细细地舔吻着她的唇。
那个时候,她是要嫁入王府的新娘,是泱未然命中的劫数,可谁知,她其实是他姬魅夜真正的劫数。
那一次错过,是他错的第一步。
预言之日的那一天,或许真是天命,他姬魅夜到底还是又遇到了她。
在月光之下,她衣衫褴褛要逃离正王府,然后带上了他。
那个时候,他是依偎在她怀里的小鸡少爷,她是他的乐乐。
他们一起分享了只属于乐乐和小鸡少爷的快乐,那些浪漫的童话故事,那些要好好教育他的启迪寓言,还有他们之间的相依相偎。
就是这个女子,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眸闪着宝石才有的光芒,带着对他的宠溺。
她也会躲在他的怀里,一声声地说,姬魅夜,我也喜欢着你。
在漓城,她绯红着脸,安静地待在自己旁边,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然后带上了那一串情定三生的红豆相思链子。
然而……泱未然那张写着“选择姬魅夜”的字条犹如剑一样刺进了他的心头,而她决绝地将相思豆扔给汮兮的时候,他才恍然明白,一切,都是泱未然和路乐乐计划好的。
泱未然当时将他们单独留下,其实更重要的是要他姬魅夜打开路乐乐身体里的封印。
这一刻,他姬魅夜终于明白,为何当时路乐乐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当初他竟然傻得以为那是因为汮兮的原因。
其实,泱未然和她早就知道,她就是他姬魅夜此生的另一个敌人。
那个唯一能够拉开满月弓的人竟然是路乐乐。
这个他曾经想要甘愿放弃一切、甘愿成为一堆白骨也要深爱的女子,竟然是他命定中最大的敌人。
而此时,她的箭已经没有一丝迟疑地射向了自己。
路乐乐,你果真是故意潜伏在我身边的吗?当时你选择了我,是不是就是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对我的喜欢到底是真还是假?你带上我的红豆的时候,就只是为了利用我吗?
箭掠至结界外面,就要冲破最后的防御,然后穿透他。而他依旧没有做出丝毫反应,这短短的一刹那,他像是经历了最痛苦的一生,全然忘记了危险的逼近。
“殿下。”惊骇地看着那破空而来的箭,汮兮开始害怕和绝望。神乐,神乐……你竟然真的又回来了?!
死亡临近,然而身后的人已然没有了任何反应,那感觉似乎已经像是在等待着那一箭的到来。
最后看了一眼船上的女子,汮兮突然从他怀里挣扎起来,反手抱着姬魅夜,将自己的身子挡在了他的胸前,而后在他耳边温柔地说道:“殿下,那个女子不值得你去死。”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面具之上,他的身子突然一晃,那黯然的眼瞳突然恢复了神色,才注意到怀里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子,抬头,定睛看去,那箭已经刺破了他的结界。
紧紧地揽着怀里的女子,他起身点足,踩着骷髅灵鸟的后背腾空跃起,急速地避开那强大的杀气。
轰!一声巨响,刺目的灼热强光瞬间将灵鸟击成粉末,而他已然无法躲开,身子急速下坠,那一刻疼痛从胸口传来,瞬间蔓延了他的四肢百骸。
蓝色的身影突然从身后飞来,在他跌落的瞬间,稳稳地接住了他和他怀中娇弱的女子。
虽然被接住,然而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几乎是费了全身的气力,才好不容易站稳,也没有让汮兮受到伤害。
“殿下,你怎么样了?”汮兮伸手将他扶住,能感觉到他身体在轻微颤抖。
“唔!”他身子往前一倾,另一只手痛苦地捂着胸膛。藏在银色发丝下的白色面具,溢出了点点猩红。
汮兮一惊,殿下竟然受伤了。
他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唤和担忧,一手捂着胸膛,一手将汮兮推开,踩着长草,慢慢地走到崖边!
血不断地从他白色的面具之下溢出,滴落在他雪白的袍子上,绽开出一朵朵旖旎的红花。
“殿……”看到他几乎跌跌撞撞地走向那悬崖边,汮兮焦急地追上,眼前却闪过一道蓝色的身影。
“汮兮大人!”珈蓝挡在汮兮身前,蓝色的头发在风中猎艳飞扬,那象征着男性标志的火焰,让他的脸显得俊美非凡。
“你挡着我?”汮兮蹙眉,不悦地看向珈蓝。
“抱歉,殿下需要一个人。”他受伤的翅膀此时完全展开,犹如一道屏障一样,将汮兮拦住,不让她前进。
天空的满月如盘,将整个沧澜江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辉。
厚厚的云层被那一箭给生生破开,天空一片明朗,繁星如画,甚至就连江面都恢复了平静,流水清清,江风徐徐,吹动了船帆。
那艘已经脱离了他控制的帆船,此时,正朝着南疆的方向行驶。
此时,明月中天姬魅夜只有吃力地站在岸边,遥望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远、已经超出他控制范围的船。
“咳咳咳!”他试图张嘴,鲜血急速从嘴里溢出。
双瞳凝视着站在船头的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他忍不住又向前迈了一步,然后抬起手,伸向她。
然而,对方看到他的手势,赫然后退一步,然后扣住弦,再次对准了他。
面具下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看到她眼眶里尽是警惕和杀意,似乎只要他稍微有动作,她手里的另一支箭又会对准了他,然后像刚才那样,毫不犹豫地射向他。
银丝飞出,然而还没有靠近她,他整个人便突然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然后没有气力地半跪在地上。
他果真,此时,已经控制不住她了。
是的,他想甩出银丝,最后一搏,不想困住整条船,他只想,将她拴住。
然而她的眼神,她手里的那把剑……
还有,他身体的伤!
“姬魅夜,至此以沧澜江为界,请停止前行,你我各自一边,永不相逢。”她的声音远远传来,没有一丝留恋。
他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她手里金灿灿的弓箭,看着此生他姬魅夜最大的敌人。
再次抬起手,只是这一次,他不是要飞出银丝试图阻止她离开,因为他阻止不了。
他抬起的是左手,然后高高举向明月。此时,两串晶莹绯红的红豆链子在月光下泛着圆润的光泽,每一粒,都很完美,没有一丝瑕疵。
风轻轻地拂过,他看着她,船渐渐远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眶起了雾气,他一时间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绝情崖,绝情崖……你我诀别绝情处,那留着这相思红豆又有什么用?
手指用力,同时捏住了两串相思红豆。
再松开手的时候,那代表着三生三世的相思红豆已经化成了粉末,然后随风而去,飘散在空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个女子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暗处,他什么也看不见,手里已经空了,而此时,他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喊出来。他已经再也不会喊出来了!
默默地转身,身后的江水再次翻卷而起,水溅在了他停留的岩石上,那里血迹斑斑。
在转身的那一瞬,那张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痕,然后变成了碎块,从他脸上落下。
银丝交织,那芳华绝代的脸上金色的眼瞳十分黯然,没有任何光泽,没有了昔日的流光溢彩,亦没有了往昔那种亦仙亦邪的潋滟,就连那一弯金粉月牙也失去了光彩,线条柔美的鼻翼下,薄唇轻抿,嘴角亦有点点干涸的血渍。
珈蓝默默地站在一边,收好翅膀,看着走来的殿下。
汮兮看到这种情况,也突然不敢上前,安静地站在一边,注意到空无一物的江面时,她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到底,到底,终于还是离开了。
风帽落下,露出了所有的银丝,他走得很慢,看起来有些举步维艰,然而每一步,都没有任何迟疑。
月的清辉洒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格外寂寞缥缈,亦看不到他的影子。
“殿下。”
“殿下。”看到走近的人,珈蓝和汮兮俯身,跪在地面上,不敢抬头。
他停在他们身前,手轻轻一摆,示意他们起身,没有任何言语。
“……”在抬头看到他面容的那一瞬,珈蓝和汮兮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然而还是被惊住了。
那张完美得让人嫉妒的脸,已经完全消失了。银丝下,只剩下森森可怕的白骨,没有一点完整的皮肤,深陷的眼窝,让人畏惧的眼瞳,还有脸骨。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落下,汮兮抬手捂住唇,试图不让自己哭出来,然而面对着他的注视,看着他只剩下白骨的脸,她无法抑制地哭了出来。
缠着纱布的手缓缓地朝她伸过来,他沉默着,没有只言片语,眼瞳中亦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
将手放在他手上,她走近他,然后跟着他默默地离开。
身后,那沧澜江里江水湍急,打着岩壁的水声却渐渐消失。
绝情崖上,恢复了最初的宁静,沾了水而凝固在草上的相思豆粉末,最后被风干,再度被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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