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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子越说嗓子越低，当说到成婚那三字时，声音已经近乎于耳语。
楼下炉上坐的水这会儿开了，水汽咕嘟咕嘟顶动壶盖，发出噼啪响动，包晴缓缓回神，对方才听到的话有些意外。
陈大户同芸娘有这样一层关系，而案子的嫌犯似乎又藏身于陈宅里，那会不会案子的真凶就是……
“不可能。”包斩看出她在想什么，摇头否定：“我们到陈府那天就查了，三个姑娘出事时陈大户没时间行凶，他不是。”
“就算不是凶手，也可以是凶手的目标，不然这一切未免来的太巧了些。”连遇不信哪个凶徒会平白无故跑去一户人家去，既是去了，肯定是为着什么。
窗外的云这会儿又厚了些，云里裹着闷雷，时不时探出一道亮闪，眼瞧要是一场大雨。
乞子扒住窗沿，朝远探了探身，“真是目标要杀早杀了，我的窝棚漏雨，我得回去拾掇拾掇，多谢几位的茶！”
他作势要走，步子才要踏出门口，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他回头，就见包晴正从座位上起身，这会儿屋里暗得很，包晴逆光站在桌旁，虽然穿着一身缁衣，面庞却是难得的明亮细腻，细一看，靥间还有两个隐隐的酒坑。
怪只怪关里人都说她是扫把星，连带着他也没拿正眼瞧过她。
乞子摇摇头，可惜了好些赏美的机会。
“何事？说吧。”
“我想知道芸娘出事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乞子被问住了，他使劲儿挠挠头，油亮的脑门在阴沉沉的房间里晃来晃去，好像凭白多了盏灯：“过了这么久我哪记得，哎我想起来了……”
他一拍脑门，“她的丑事被爆出来前咱城里才办过大庆！”
“可是缺德道人出现的那次？”
“正是！”乞子合着手掌瞧着包晴，有些刮目相看的摇晃起脑袋：“没看出来，你这个包捕快竟比另一个强许多嘛！”
眼巴巴在边上梳理线索的包斩莫名躺枪，脸瞬间黑成块歙州歙砚，沾点水就是墨……
眼瞧着包斩面色阴沉，乞子赶忙脚底抹油，麻利溜了，哒哒哒的脚步声过去，房里只剩下包斩的粗喘声和楼下水开的咕嘟声。
天又暗了几分，厚重的云低压在窗前，空气凝重的没一丝风。
包晴站在桌旁，手戳着桌面：“看来这事同那缺德道人的案子是脱不了关系了。”
“所以，下一步打算如何？”连遇歪着脑袋看着窗外，余光却总有意无意得扫一眼桌上，梨花木制的桌面叫她三两下抠出个坑，手很硬么。
就这么静坐了片刻，他也站起了身。
“渴了。”伸手拽过桌上的茶壶。
也说不上巧还是怎的，力气用的有些大，茶壶拿到了，桌子也叫他撞地近墙几分，当不当正不正刚好把包斩挤去了墙角。
包晴的指头戳了个空，再瞧包斩的脸直接出现了六个乌溜溜的小圆点……
连遇看着面容抽搐的包斩，安坐回椅上，手指胸口：“病着、无力，失手，莫怪。”
他怎么可能不怪！包斩的脸越发黑了，他有些想不通，先前自己被扫把星坑也就算了，如今来了个病秧子，依旧坑！哼！他拍着桌子起身，朝门外一指：“自是去问陈大户，还能是什么！”
他算看清了，除非破个大案，不然这些家伙没一个会将他放在眼里！
结果才出凤仙茶楼的门，一串豆大的雨点便砰砰砰砸上了包斩的脑瓜顶。
这雨来得又急又大，不过俄顷就在青石路上汪起一条蜿蜒的河。
包斩一身湿地退回茶楼，奇怪怎么连老天爷好像都在偏帮包晴似的。
“失踪”许久的小二这会儿跑回前厅，正提炉火上烧的大开的水，紫苏过去，温声借了条帕子回来给包斩擦头发。
“小二，快，给我们也拿些帕子，真是，还以为能赶在雨前回家呢。”
包斩狠掸衣襟的工夫，又有几人冲进楼里避雨，为首那个头顶纶巾，一副书生打扮，看见包斩手里的帕子，边拍打肩袖上的雨水边招呼小二。
都是乡里乡亲的，小二并不为难，朝炉里填了两把炭的工夫，顺手取了几条宽帕，递与书生叫他分派。
“阴云屯关口，急雨过墙头，急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几位莫急，擦完了过来烤烤火，虽说要入夏了，可这天还是不大暖和，没得淋了雨回家再病了。包捕快，您几位坐这，我再去拿几把椅子与他们坐了。”小二眼明心亮，一眼看出包斩这会儿心情不快，忙抱着把椅子摆在了炉火旁，末了还拿袖子在椅面上抹了两抹：“包捕快请。”
包斩这才稍微好些，擦着头发过去坐了。
炉火滚烫，外头的雨却一时没有收的意思，齐整的雨线整片地挂在檐上，模糊了街景、山峦还有那烟火人间。
出神的工夫，又有几个挑担的商贩冲进店里避雨，还算宽敞的一楼顿时显得挤仄几分，包斩身上的衣服被烘的半干，这会儿挪着椅子给几个书生让位子，他心里急火火的惦记着办案，恨不能立马就飞回陈府揪住那陈大户问上一通。
正焦躁不安时，手臂上忽然轻落了样东西，他低头一看，竟是连遇拿着块巾帕在敲他……
？干嘛？
“芸娘和缺德道人的事过去那么久，想查清有难度。”连遇低着嗓音，手一上一下，拿着那块方巾不疾不徐地敲打着包斩的小臂。
火光映亮他半张脸，他微眯着眼睛，形同假寐。
包斩脸都黑了，受惊过度地看着连遇：“你、你……”
官府办案，哪有中途把线索说出来的，周围还这么些人呢。
包晴也有些意外，虽不清楚阿顾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潜意识里，包晴觉得他不是个胡来的人。
犹豫了片刻，她清清嗓子，开口：“是不好查。”
包斩：……
“包捕快，我听你们在说芸娘，好端端怎提那贱人？”戴纶巾的那个书生起先还拿着本书装模作样做学问，其实老早就在留心包斩他们了。
现下的落霞关，谁不知道衙门的人全扎在陈大户家查那栽花头的案子，如今又听说起芸娘，怎能不叫人好奇。
书生的话让包斩的心当时就是一咯噔，没等开口辩驳，就听连遇那祖宗又“嘘”了一声：“知道那三位姑娘为什么死吗？”
“找出原因了？破案了？”没成想雨天避雨，竟能听到现在城里最叫人人心惶惶的案子，书生当即惊叫起来。
他这一叫可好，原本还杵在门口盼雨停的几个人纷纷扎过来，口中不迭道：“什么案子，是栽花头的案子吗？有原因了？”
众人眼巴巴等着连遇的答案，不想他竟低下头，拿火勾去拨弄炉火了。
他眉眼细长，病白的脸这会儿被火光映得红润明亮，火舌随着火勾上下翻弄雀跃跳动，掩住他眉角那一丝笑意。
拨弄够了，他将勾子一撂：“少提芸娘，其他的，包捕快不叫说。”
包斩愣住：甩锅！明晃晃的甩锅！
包斩不高兴，百姓却不想那么多，得知有了线索就非弄出个是非所以来，大家一个传一个，没一会儿屋里的人都扎到了包斩跟前，包斩脸都青了。
眼瞧着炉子旁的地方再坐不得了，连遇领着包晴和紫苏退到了近门处。
雨还在下，未见有什么收势，对面的苟记布行，胡氏坐在柜台深处，像在看账，那个驼背的婆子端了碗羹汤出来，搁在柜上，紫苏看着身后那群乱泱泱，确定没人注意这边，这才低声问道：“阿顾公子，案子还没查清，你为什么要把查到的说出去？”
“会钓鱼吗？鱼饵放下去，等鱼上勾就是了。”当年的事在记的东西虽然有限，可架不住这些百姓脑子里还有份记档。
他不管那背后的凶手是怎么想的，总之这颗鱼饵放下去，他势必要将那人翻出来不可！
“阿顾，你真行！”包晴想拍他一下，不想手起再落竟拍了个空。
连遇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拖了把椅子坐好：“男女大防，别动手动脚。”
扑哧一声，连遇脸一绷紧，回头就见是紫苏在笑。
她长得细眉细眼，算不上好看，唯独那双眼睛像洞穿了什么似的，格外明亮。
阴云囤关口，急雨过墙头，改自岳飞的《急雨》，原句是阴云屯硖口，急雨过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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