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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拍包晴，示意她放他下去。
铺着青砖的石板路严丝合缝，没半点泥泞，偶尔汪起一两处浅滩，人走过去，啪嗒啪嗒的响。
小厮还在做梦，只当是娶媳妇的鞭炮，一阵响动过去，他上了高头大马，连遇同包晴也在院子里站定了。
上次来是躲在暗处瞧的，不像这回，光明正大站在四方门前，越发觉得陈大户对养子情深，糊窗的是一等一的桃花纸，种牡丹的花盆也是上好的钧瓷，借着灯火一照，连遇觑瞧见花盆上全是大擘王不达的手笔。
“碰上陈大户这样的人物，这位陈公子好生福气呢。”
声音不大不小，并没避着屋里的人，一个人影灯火下快步移到门边，开门就喝：“谁？！”
那人身高足八尺，从门里直压出来，嗓门冲的很，包晴担心连遇吃亏，紧跟着一步上前，挡在了连遇前头，朝着门内朗声拱手：“衙门捕快包晴，有事求见你家老爷。”
“包捕快……”门内传来一声瓷器轻磕声，紧接着细步缓来，从门扉里又走出个人。那人比先出来的下人矮上许多，一身青衫加身，逆光看过去，面庞透着股从容慈悲，他见真是包晴和连遇，微愣后，忙朝内做了个请：“二位快请，外头这会儿冷。”
主家有了吩咐，下人立马跟从，方才还发狠问谁的八尺高这会儿身子矮了一截，打帘候在门边，态度说不出的恭敬。
连遇一笑，出了这么大的事，这陈大户还能这般淡定，也是叫人意外的呐。
一担两间的房子，进门是个小小的花厅，中间拢着个炭盆，上好的金丝炭烧起来火是淡蓝的，没靠近就觉得通身的温暖。
陈大户将人引进门，自己先拱手告了个罪，“犬子药吃到一半，二位且在隔壁稍坐，我去做些安排就来。”
连遇点点头，反手将老实听话的包晴提溜回来：“急什么，烤烤火。”说着，两手垂在炭盆上，一双凤眼大模大样打量着隔壁屋的一举一动。
陈少爷才娶的妾也在，这会儿正接过陈大户递去的药碗，垂着眼眸听着吩咐，可细看那双微抖的手就知和主家结的这桩亲不单不合心意，还叫她害怕。
连遇大喇喇地打量，不带丁点避讳，几次甚至还挪步到门口，不是八尺高在边上拦着，他就进去了。
包晴听出八尺高气息里的嫌弃，赶忙把人扯回了炭火边，一板一眼教导：“这是在人家。”
“很守规矩呵。”
有什么不对？
身后传来布料磨蹭的窸窣声，料理停当的陈大户走进花厅，八尺高在他身后带上了门，连遇转过身，含笑看着陈大户，曼声说道：“守得了规矩就别想破案。”
眼睛本就不利索了，还整天守着那些繁文缛节，五脏俱全的都知道走捷径，她这样的不是傻是什么？
他不疾不徐说着话，声音敲金碎玉般冒着冷气，陈大户冷不丁瞧过来，听见这么一句，人一愣，后又微微一笑，叫人开了对面那扇门，自己引着客人进去。
“小儿病弱，我忙着照料，原想忙完这头再去前面，未曾想，两位脚踪倒快，这么会儿就找来了。”
“听说陈老爷身子不适，就过来看看。”连遇拢了拢手，就着八丈高搬来的椅子佯坐下去，眉眼一挑，笑着将对面坐下的陈大户自上到下打量一番，“可瞧着陈老爷的身子似乎……挺好。”
陈大户笑笑，指尖抚了抚腰上的羊脂珠串，眼瞧四十开外的人了，一张脸却难得的和煦淡然，硬是没几道皱纹，开口更是从容：“我知道前头在聊芸娘，只不过堪堪往事，不想多谈，所以打发内子招呼外面，我自己躲在这照料小儿。不过……”想想又摇头，“躲也无用，这不就叫你们找着了，说吧，想问些什么，但凡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炭盆叫八尺高移了进来，挨着摆书的多宝阁无声燃烧，这间是陈少爷的书房，条桌圈椅外加两个多宝阁，简单的摆设透着淡淡的禅意，炭火一烧，满室的书墨香。
连遇拿起桌上抄录一半的严华经，翻了几页，见边上的包晴不做声，便开口问道：“就说说你同芸娘还有你家陈夫人吧。”
自家夫人同芸娘是亲姐妹的事在城里不是秘密，连遇提起，陈大户也不诧异，他摘下羊脂珠串，捏在手里，一颗一颗慢慢捻过，思绪不觉回到那段让他既快乐又痛苦的时日。
“我家同芸娘家是世交，亲事也是小时候两家父母亲定的，咱们朝开朝以来，民风开化，女子同男子一样读书，一般外出，因是自小定的亲事，家里也不大拘着我们往来，芸娘写的手好字，是关里有名的才女，她极爱笑，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梨涡，特别好看……”
火光映亮陈大户半边面庞，他淡淡说着，声音又缓又轻，不像在说个背弃他的女子，倒像在描摹一件爱物，“我是真心喜欢她，恨不能把这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给她，她喜欢花，我便寻尽名花赠她，她爱骑马，我去南疆挑了最温驯的暮里骢给她，我送她的东西她说她样样都喜欢，我以为她对我同我对她是一般的……”
那几日家中事忙，父亲恨他年轻贪耍，接连几日将他锁在家里帮忙调布色。
“我家是靠染布起家的，自制的天青七色布不必织，阳光一照，自成七色，染布的方子也是祖传的，打我爷爷那辈起，但凡染天青七色，都是事先备好一间房，拿着方子的人进去把染浆配好。我原本和她约好了一出来就带她进山打兔子的，谁知道……”
说到这处，陈大户忽然收拢拳手，紧拢的五指间，玉珠被捏得咯吱作响，连遇蹙着眉，不动声色的拽起包晴的椅子，朝他身后挪了挪，石子尚能杀人，何况玉珠碎裂出来的锋刃，一扎一窟窿。
包晴还在神游太虚，半点没注意自己的动作。
傻子。连遇哼了声，收回眼。
炭火前头，捏到手红的陈大户松了手，羊脂玉子完好的在他指尖一格一格地捻过，他口中的谁知道已经是大庆之后了。
“我得赦出门，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退婚的消息。
“她只说是她变心了，问是谁也不答，我们原说好来年春天就要成婚的。我以为她有苦衷，没想一个月后，我再登门，听到的却是她有孕的消息。”像是说了件特别可笑的事情般，陈大户苦笑一声，重昂起头，方才眼底闪动的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眼旁观的淡然。
外头雨又大了起来，风吹得窗纸乱响，八丈高不知什么时候出了门，这会儿正直挺挺立在雨里将窗从外头按实。大雨在他身上砸出一个毛茸茸的轮廓，隔着窗纸映过来，像只大熊。
“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入定结束，包晴回神，接茬问道。
竟会一心二用了，不错。连遇张开指头烤火，眸子里火光跳了两跳。
陈大户摇摇头，“不知。后来芸娘沉塘，我被这事打击了一病不起，借着家里买卖的机会去了外地，至于内子，我俩走到一起也是因着芸娘的事，夢娘她先前也是许了人家的，结果出了这档子事亲是做不成了，夢娘她虽是个哑巴，性子却纯良和善，我同她都是被邻里笑过的人，清楚彼此的苦楚，后来搁了一年，索性走到一处。包捕快，这次邀你来府上，也有夢娘的考虑，她说你同她都是身子有残缺的人，挣扎着日子，不易。”
好端端竟提到自己身上，包晴有些意外，愣在那正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前的炭盆倏地窜起一捧火，连遇捏着几块炭，站在边上往盆里丢，黑炭压上白灰，砸出万点火星，不是八尺高眼疾手快掖了陈大户一把，陈大户这下烫怕是免不了的。
“你……”
“我。”连遇撒开包晴，扔净手里的碎炭，掏出帕子，一下一下揩着手上的灰，“还有一事想请教陈老爷，你是何时何日请了吉庆班的人来的府中。”
说是行走江湖走出来的直觉也好，说是杀人杀出来的手熟也罢，连遇就是觉得落霞关里这场祸事同桥头镇的事脱不开关系，所以拉关系套近乎这事，他见多了。
包晴是技术流，和连遇的不走正道是两个路子，下章说她入定的缘由，好喜欢她俩的互动，有看到这章的小伙伴吗，你们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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