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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高一尺，风疾一寸，连遇急着听底下说话，手只是虚虚摁住罩衣，并不拦着冷风顺着领口腕襟刀子似的往里深扎。
隔壁院不知是谁牵了两道风铃挂在檐头，铜环轻扣，和着咿咿呀的唱腔叮叮咚咚，倒也悦耳好听。
包晴推开窗角，伸出去半拉耳朵听那戏词，灯瀑下头，若隐若现的酒窝鞠起两捧灯火，像壶醉人的酒，她一脸发愁，答非所问：“他们唱什么呢？”
“七仙贺寿。”紫苏把人从风口处掖回来，“晚上天亮，才攒下的热气别这么倒腾没了，问你话呢，你对他有意思没有？别劲打岔。”
头顶的瓦楞又响了，包晴挠挠头想啊，果真春天来了，连猫都跟着闹腾了。她也是，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才愁。
想想也不是不知道，而是觉得不配。
她噎了噎嗓子，歪着脑袋问紫苏：“小环，你说他为什么喜欢我呢？”
他虽没挑明白了说，但好歹不是十三四对什么都懵懂着的年纪了，青年男女扎在一起，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叫人品出端倪，何况他接连而为的事，件件都是为她出头，就算包晴再傻，也品得出不同。她就是不懂，自己一个名声在外的瞎子，哪儿就入得了堪比日月的阿顾的眼呢。
榻上的包晴抱膝坐着，外头天地不怕的丫头对上感情，竟也拘谨的蜷拢了身形，灯头底下，可怜吧差的样子，看得紫苏又心疼又想笑。
“得了。”她压压她的肩，一副过来人的说：“不用说了，你喜欢他。”
一阵急雨似的鼓点起，领头的仙女广袖长甩，挥出漫天华彩，包晴呆坐在榻上，一条腿因为惊讶从臂弯里滑出去，一脚踹上了摆灯的板桌，火苗隔着灯罩子扭出一条崎岖的光，照在她惊愕的脸上，也照进了屋外的茫茫夜色里。
一个包子堵不住包斩的嘴，好在屋子后头是高墙，他蹦不上来，只得绕道回来。
白底皂靴踏住月影消失在路尽头，连遇深呵出口气，笑着看白雾在面前升腾，底下那个叫人揭了底的傻子还一脸呆滞，“啊”了半天没否认，只是喃喃说：“可是，为什么是我……”
事到如今，她也不否认紫苏的话了，但说喜欢有些过了，说好感可能更准确些，就是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愿意同他在一处，看他不拘、看他放肆，甚至连他对别人使坏时的泰然她都瞧着高兴。
可这高兴的前提通通是他是阿顾，把她当朋友的阿顾。
换做是喜欢她的阿顾做，包晴就很无措。
好像饿了八辈子的穷汉，赏口吃的就是极好的，可摆个喷喷泛香的白米缸在她跟前，告诉她你现在可以放开量的吃，她就犹豫了，还是那句话，不配。
她是个瞎子，甚至连阿顾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更别说把他放在念头里肖想了。以前娘常说，哪怕是个瞎子，她也是个出彩的瞎子，没遇着阿顾前她也这么认为，觉得旁人能做的，她一样不落也能做，可真碰上了这缘分，她就发现自己成了纸老虎，话都不会说了。
要强，那是对旁人，对阿顾，她下不去手。
“小环……”她埋着头，突然想起什么，扬起半张脸，灯火里乜向紫苏：“阿顾他长什么样？”
认识这么久，除了对他那如同刀锉雪磨的清朗淡声熟悉外，连他的眉眼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一声涉街而过梆子脆响震散了天上几抹浮月，风灯摇曳出茭白的光，照亮一线通亮的灰瓦红墙，连遇坐在瓦顶上，闻声直了直腰，不知道这紫苏文采如何，别白瞎了他这通身的风流。
好在紫苏不负众望，咿呀唱词里，丰神俊秀、窄腰细手……倒是把他十二分的长相形容出了八九分。
风吹吹停停，到了这会儿徐徐吹过面颊，倒春寒倒了半截，也平生出丝暖意。
连遇听着底下一声长叹，虽没见她的面，倒也想像得出她一张脸闷扣在桌上，越发气恼地挠墙模样。
“那么好看么，咋下嘴啊？”
虎狼之词入耳，倒叫他呼吸一滞，方才还一副踟躇犹豫的模样，这会儿就想动嘴了？
他脸上一热，放眼朝院子外看去。
昏昏夜色里，一盏细挑的灯笼正幽幽朝这边移来，包斩跟在一个身着罗裙的丫头身后，气哼哼地走进院来，灯火一晃，照亮丫头半张脸旁，竟是那日叫包晴定了清早来屋里“捉奸”的丫头。
这么晚了，她来干嘛？
报喜是来传口信的。
“我家主人说了，日前考虑不周，委屈包姑娘同顾公子拘在一处，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所以方才特令婢子几个把门口那间收拾出来与公子住。”
连遇提早从檐头晃荡下来，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也觉得是，那丫头心思敏感，想得太多，与其这么步步紧逼，不如放长饵，钓大鱼，只一样，这份感情要叫她舒心舒意的接纳的，不带别扭才好。
包斩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隔着人堆望过来，眼睛里像埋了把刀。才和包晴说了私房话的紫苏这会儿担心包晴害臊，一双明眸借着风灯的光在院子里四下踅摸，寻着话题，突然目光一落，定在连遇的脸上：“公子你身子大安了？”
阿顾对包晴的心思她是高兴的，可也掂着连遇的身体，记得见面这几天，他一直病怏怏的，别是好不了的病，反而耽误了小晴一生。
可这会儿又见，灯影月色里站着的人两眼放光，冷不丁一瞧还以为是哪家的猫溜达出来了，别提多足的精气神了。
她哑口，犹豫着要不要问公子你这病好的怎么这么快，不似寻常人呢……
话到嘴边，就见连遇猛咳一声，捂紧胸口，眼里别说光了，就是有蜡烛也成了将熄灭的，她又开始担心包晴将来会不会守寡的事了。
紫苏的脸色变了几变，连遇的心也颤了几颤，想来光做面子工夫还不够，回头还得寻些脂粉抹脸，他这脸色有点过分的容光焕发了。
他行李不多，回屋转了圈就跟着丫头去了隔壁，夜色渐深，前头的锣鼓也渐渐熄了声，包晴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没有半点睡意，折腾的工夫，什么东西骨碌碌从枕角边滚出来，一摸是个鼓肚青瓷瓶，打开一闻，里头是种说不清的淡香，这是……阿顾给她的？
瓶身上刀刻出字，细一摸，是“手腕”二字。
她不觉抬手撸起袖子，隔着夜色触碰着上头的青紫，阿顾这是知道他掐地重了，特地留了药么？
头顶瓦檐上又是嗝愣一声，包晴将瓶口倒扣在指尖上，点出一点，抹在腕上，心事重重地感叹：今年的猫也是奇怪，只知干活，都不会叫的。
宅子后头，一跃下墙的连遇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成了包晴脑子里干活勤快的猫，透过茫茫夜色，他朝池塘的方向望去，料定自己这剂猛药到了明早会有奇效。
她不是寻常女子，能叫她安安心心迈出那一步，就要让她知道，她包晴，行，在方方面面都行。
隔了丈远，才将线索交予连遇的门子想不通，好端端的公子拿去腐肉的药做什么。
连遇下套的本事，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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