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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滂的夜打四面八方拢压下来，透过树影落在身上，灰扑扑的，包晴的无措从头发丝一路延伸去了鞋底跟儿，哪怕隔着夜色也格外清晰。
连遇想起了初见时的那个雾天。
原以为是个怀揣气魄胆大了敢吃人的义士，未曾想竟是个与蛤蟆争长短的阿斗，他想不通，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看上这么一位了？
牌楼上挑高了灯笼，两个身形聪捷的仆役在灯影下细细朝房顶上铺压瓦楞，连遇看着人，听着声，想起自己这一路冷心冷肺的惯了，总没想到也有对姑娘动心的一天。
先他还矢口否认，可接连几桩事下来也叫他看清了，有些事不是他抵死不认就没发生的，像那星辰日月，哪怕有云遮雨拦，早晚都有露头的一天……
他将感情看得明了透彻，可再瞧那混事不知的包晴……连遇头疼的调转开视线，耐着嗓子鼓励：“叫声包姑娘就翻身了？若哪天叫了你包捕头又当怎样？”
“那多夭寿啊。”包晴摇摇头，捕快都叫她做的这么艰难，捕头？她不敢想。
“我就想做个捕快，把杀我爹的凶手抓出来。”仅此而已，她不是没有梦想，只是再大的梦想落到一个瞎子头顶，多半也只能停在口头了。
前头传来窸窣步声，连遇那件抱云绣的衣服走起路会发出微微沙响，趁着夜色，急急向前，步伐间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在里头。
又生气了，可她说的是实话啊。
她想解释，手抬一半就叫另一只暖手扯住了。紫苏不是阿顾，就算生气，声音也透着暖意。
她掖着她，“什么蛤蟆夭寿的，你得相信自己个儿啊。”
她信啊，可也要两脚着地啊。包姑娘这事是她猴尾巴点炮仗、窜天太快不习惯，至于阿顾说的捕快那事，她是真没想过，捕头啊，远地就像个梦。
包晴呆杵在那儿，人愁得挠头，一道不宽不窄的树障外，连遇听着她可怜巴巴的解释，终于停下脚。
细想想，他同她境遇不同，拿他那套去要求她，的确过了。
想通了，胸口也不那么堵的慌了，可要他落不下脸回去找人，他做不到。
刚巧前头有处青石造的莲花影壁，上头的水遇风就干，他刚好过去倚着，看天，等人。
入夜后的陈府亮起流水似的风灯，顺着廊头一路亮过去，远地像能连接天上的星。院子里人来人往多了许多扫雨的人，竹枝扎成的扫帚滑过青石地，发出阵阵水波荡漾的哗哗声。
水声近处，紫苏呵偻着腰，退到包斩身后，进退有度地微微颔首：“小的这就领我们少爷过去。”
包斩开始嚷嚷，可聒噪的声音丁点没入连遇的耳，没听错，方才两个姑娘咬耳朵的时候包晴说：“我有话想单独同阿顾说。”
她是要同他道歉？还是说些别的呢？头顶的天色变了几变，开始还微微透着淡青，这会儿却浓重的像海，星斗像漂浮在里头的航船，流动漂泊，不觉就叫人迷了神，连遇抻了抻臂袖，回头就见泛着水亮的路上，包晴搓着步子过来，风灯一晃，人有惭色。
知错能改，倒没枉费他的一番心思。
不错。他轻咳一声，想说没关系，话到嘴边却叫人抢了先。
包晴巴巴“盯着”他：“请柬的事，让我去问好不？”
补瓦的仆役动作麻利，一会儿的工夫就将坏瓦揭了，斗大的窟窿下头，集满水的更漏叫风吹起圈圈涟漪，连遇嗓子发干，说出话来却依旧的不动如山，“我以为你要道歉。”
他不说还好，他一提，包晴立马想起方才他是带着气走的，脑门拍得山响，“是了，歉也要道的，我今天属实有点没出息了，阿顾，你别介意，小环是我最亲的朋友……她的事我实在惦记，所以吉庆班的那份请柬，你叫我去问好么？”想想又补充：“是我不争气，你气得对。”
同件事在紫苏和陈大户的嘴里走了一遭，竟说出了两般模样，总有个人是在撒谎，包晴不信那人会是紫苏，却也记得陈大户说那话时的信誓旦旦——吉庆班的人都知道。
她怕紫苏是那个扯谎的人，所以从方才出来就一直惦记这事，把紫苏支走也是为了将这活揽下来。
连遇看着她，她说话总是叫人觉得真诚，哪怕那双眼睛看不见，可她的眉角，她的眼捎都在告诉他，她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只是，缩在袖里的手默默扳指细数：我今天属实有点没出息了，是我不争气，你气得对，二十个字，阿顾，你别介意，小环是我最亲的朋友……她的事我实在惦记，所以吉庆班的那份请柬，你叫我去问好么，四十个字，二十比四十，谁在她那分量更重……
连遇的唇往下沉了沉，看包晴的眼神也越发像刀。
“怎么改？”
包晴一愣，顺着话头往下说：“自信乐观勇敢积极，阿顾，我该谢谢你的，今天不是你，我还是他们眼里的扫把星。”
五十二，连遇松了拳，眼睛盯着天上袅袅的炊烟瞧：“你能力不差的。”
“所以让我去找紫苏聊好吗？”
“好。”
一阵风过，仆役打了个寒颤，捏着瓦楞回头去瞧，茫茫夜色里，院角的厨房正在备饭，袅袅烟火中陡然传来一声响，再一瞧竟是老爷上次特意差人定的莲花影壁倒了，龟龟，看样子修完这房顶，主家说不定还要让自己去修那影照，这一宿算是甭想消停了。
入夜后的陈府，悠扬回荡起泱泱戏腔，听来送晚饭的小厮说，陈老爷为着今日的事特地请何捕头准了吉庆班开戏，这会儿，隔壁院一群小倌正在那扮嗓，咿咿呀呀的声音听过去稚气未脱，却也有着独特的味道。
知道包晴要找她，用过饭的紫苏借着送果子的机会去了隔壁。
急雨后的倒春寒给院子平添了一丝寒气。
从隔壁出来这短短几步路的工夫，紫苏就觉得指头尖发凉，碍着身份，她到了地方还不能进，只等屋里人应了声进，她这才敢撞开门扉，捧盘进去。
屋里才添了炭盆，火烧的正旺，人往里一站，顿时觉得融融，紫苏端着果子立在塌前，低声躬身说了句：“姑娘唤我？”
自打晚饭后，包晴的头就懵懵的，这会儿叫紫苏一唤，人才回过神，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
因着先前帮了陈夫人的事，陈大户又着人给这屋子添了不少东西，原先的铜烛台叫下人拿走了，新换上的这个外头套个鼓肚子的透明罩子，烟透不出来，人挨着坐下，脸上也跟着蓉蓉。
包晴拍拍脸，抛开脑袋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念想，正襟坐好：“小环，我有个事问你。”
紫苏想着外头有包斩看门，两姐妹能趁机说些私房话，却没想她会这么严肃，不禁一愣：“你说。”
包晴深吸口气：“你确定陈大户送信去吉庆班的日子是他离开桥头镇半个月后么？”
紫苏又一愣，半晌才点头说是：“不信，你可以去问吉庆班的人，他们都知道。”
炭盆里的火噼啪一闪，溅出几点火星，包晴呵着气，坐在那许久不动。
入定的样子吓得紫苏拉着她直摇：“你怎么了，包晴？说话啊？”
她力气用的十足，晃得包晴快散了架，这才幽幽吐了口气出来：“同样的话陈大户也说过，不过他说的时间比你的早半个月。”
这下轮到紫苏入定了。
包晴看不见，黑暗里摸索着拉住她的手：“你确定同我讲的是真的？”
紫苏点头：“去吉庆班一问就知的事我何至于说谎呢。”
包斩嘘着气，悬了半天的心总算落地了。有紫苏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新添地炭越烧越旺，紫苏拿着通条拨拢起火苗：“我就觉得你今天有心事，合着是为了这桩，那我只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幽蓝的火苗顺着通条跳了几跳，榻上的人却突然叹了声气，紫苏纳罕着去瞧，却见方才还好好坐着的包晴这会儿已经把头发揉成了狮子狗。
她赶忙撂下东西奔过去，压住她还想继续造次的手：“怎么了？”
包晴脸皱的好像包子，嘴巴张了几张，半晌才吐了句出来：“我觉得阿顾喜欢我。”
扑棱一声，什么东西顺着檐头滚落到了房后。
包晴探身想去瞧瞧，脚没趿进鞋，就听房顶上喵的一声叫。
原来是猫啊。
“别管什么猫不猫的，这事咱们晌午不是说了吗，他喜欢你我都看出来了，你呢，你喜欢他么？”
房顶上，连遇坐在寒风里，反手朝被他丢下房的包斩嘴里弹了个包子。
漆黑的夜叫蔓延在各处院角的风灯照的通亮，连遇半张脸匿在暗影里，耳根微微泛红，天晓得要是叫凤小安知道他连遇为匿行迹学猫叫，指不定如何笑话呢，可这会儿他就想知道底下那人会怎么回答。
夜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吹打的罩袍，连遇五指虚拢，手微抖着道。
一屁股坐地上的包斩丢开包子：说好是防着旁人偷听，怎么了了了了他也像旁人了？
“闭嘴。”
包晴：阿顾，我刚才听见有猫叫……春
连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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