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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外，众臣皆一身重孝，皇帝的梓宫端放于承乾宫正殿中，侍郎手持静鞭，三声鞭响，自承乾宫响彻九重宫阙，琉璃瓦上反射日光耀目，檐角瑞兽上亦有跳动的阳光。
太子着素白冕服，掖手立于正中，待侍郎咬字入骨：“跪——”朝臣皆伏地而跪，太子亦跪地叩首。
待行过三跪九叩之礼后，国师晏甘长揖道：“先帝晏驾，臣恳请太子登基，以匡国本。”
“臣以为此事尚待商议，”王纂神色如常，一双冷目愈显莫测，“先帝晏驾，太子需为先帝守孝，不如等明年孝期满后，再行登基大礼。”
太子凤目淡淡，只是心中冷笑，如今皇后身孕近三月，王纂此心昭然若揭。晏甘显然也已料到此事，沉声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即位，实至名归。”
父皇，你尸骨未冷，你的朝臣便开始觊觎你的王位，这江山多娇，高高御座，果真人人歆羡吗？
太子淡淡一笑道：“诸位爱卿有何疑意，皆可上奏于孤。”
大势所趋，王纂目光冷冷，晏甘脸上终于露出轻松地神色，他直身而跪：“吾皇万岁。”
“万岁”之声如同潮水，众臣皆跪地齐呼万岁，灵均昂首立于正中，凤目清冷，脸上却没有太多欢欣之色。
瑟瑟秋风起，吹过太子脸边的朱紘，太子绣口微抿，静静看着跪倒在地的臣民。
父皇，凰儿希望可以像父皇一样，攘外安内，匡扶天下。
太初二十年，帝薨，谥号武。武帝一声战功赫赫，戎马倥偬，武帝晏驾后，梓宫送入乾陵，京畿禁乐禁嫁娶。
太子改制称帝，史称少帝。
*
冷月皎皎，星如碎银。
章华宫一片寂静，烛火微微晃动，间或爆出一点火光。
少帝垂目坐在楠木翘头案前，手执狼毫，案上堆了三摞奏折，她手中狼毫或圈或点，凤目淡淡。
隔着山水屏风，少帝的影子便落在屏风上，从外面看去，影影绰绰，十足十的端立。
夜风惊起，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帝并不抬头，声音也是淡淡的：“朕不是说过不许打扰朕吗？”
过了许久却没有回音，她停住笔，抬头看去。
火烛荧光，照亮一室橙红，眼前的男子褒衣博带，腰间悬挂着羊脂佩绶，一双眼眸寥若晨星，他只是从容而立，端的是芝兰玉树，其世无双。
只是脸上淡淡风尘倦怠，无论如何都掩盖不掉，大概是入京后直接入了禁中。
少帝端坐，孟辞临长身玉立，二人皆是无双风华，难分伯仲。
“微臣叩见主公，”孟辞临略整衣袍，跪在少帝面前，俯首叩拜。
“平身。”轻飘飘的二字从少帝口中吐出，少帝淡淡一笑说，“爱卿竟这么早回来了，坐吧。”
孟辞临谢坐，坐在了离少帝不远不近的紫檀登上。
“爱卿，孤如今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少帝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是笑着的，她目光莹然地看着他，眼睛里竟然是清澈可以见底的。
孟辞临静静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她原本便消瘦的，如今看来越发形销骨立，凤目中莹然如玉，竟少了二分冷冽，不知道是因武帝晏驾，心中郁郁悲痛，还是登基后政务繁忙。大抵兼而有之。
“主公不是孤家寡人，”孟辞临静静说，“浩大江山，都是主公的臣民。”
这样的劝勉倒是少见，说了和没说一样，少帝一笑没有言语。
武帝是最疼爱少帝的，怜悯少帝孤弱，亲自教导少帝以帝王之业，如今这位不过刚刚及笄的少帝，在寻常百姓家，或许已觅得良嫁，只可惜，这是帝王，失去庇佑，加之国家重担，哪里像个天真烂漫的女郎？
少帝和以往不同了，原本做太子时，犹如锋刀初试，一身锐气不可抵挡，如今却果真像个帝王了，笑容温和，举止从容，若宝剑藏锋，九折回环。好似全然换了个人。
章华宫静穆沉古，加上夜色迷醉，少帝面冠如玉，红唇皓齿：“孟爱卿不在的日子，朕日夜悬心。”
这一句话把孟辞临略放下的戒心拉了上来，虽说他亦可像之前一样反唇相讥，可武帝晏驾，少帝御极，心中定然诸多苦痛，他也不愿意这个时候给少帝找不痛快。
“还请主公保重身子。”他中规中矩地回了一句。
方才还是一脸诚恳地劝慰她，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公事公办的态度，少帝没料到他立刻换了脸孔，心中郁卒却不愿表露出来，亦是坐直了身子轻声问：“此去扬州，有何见地？”
孟辞临简明扼要说了扬州灾患，末了轻声说：“王景确如传闻所言，无恶不作，只是行事低调难以抓到把柄，应天府通判郑如恒因犯上为名，诛杀三族，微臣在应天府辖地走访时，确知王景实为污蔑，只为贪图郑如恒幼女美色不成，恼羞成怒，嫁祸于人。”
少帝闻言，扬手把桌上茶盏掷于地上：“荒唐！堂堂一府之长，竟如此鱼肉百姓。”
“臣已罗列王景犯上罪证，”孟辞临从袖中取出一份信函，奉至少帝面前，“郑如恒幼女被郑如恒好友救下，现已跟随我入京。她承诺，若为其父雪耻，便甘愿入宫供主公驱使。”
供她驱使？那便是自愿入宫了。这件事做得不错。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女郎，少帝心里头不太乐意对她下手，只是一时间想不到再好的主意了。
这件事可以再搁置一阵子，有件事确是要提上日程了。
少帝闻言，淡淡颔首：“暂且不忙，有一人你替我考量一下。”
“殿下请讲？”
“苏长卿。”
少帝从桌案上取出一张裱金题纸，缓步走到孟辞临面前：“这是他此次殿试的策论，你可以一观。”
“制衡之术，制衡方得图存，昔者三家分晋，今有士族擅权，非兵不利，且时道多艰，制衡者，帝王之术也……”
“若书策论，普通贡生只会借古讽今，哪敢针砭时弊，偏偏此人一语中的，言辞珠玑，”少帝凝睇着孟辞临，“朕根基尚浅，举步维艰，只盼爱卿帮我。”这话说得可怜，目光竟有了一丝楚楚之意。
孟辞临眸光一片深邃，少帝摄政以来半点也不把他当做外人，他掌握的情报网络通通收归己用。偏偏他没有回绝的余地。
站在这个角度看，少帝眉目如画，眼神也分外镇定，没有半分不自然，好像一切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而少帝惯会扮可怜，旁人不知也就罢了，少帝如今并不是举步维艰，反之，登基后的少帝如鱼得水，朝堂之上，诡谲莫测，政务繁多，少帝应对得宜，哪里像个刚刚登基的年轻皇帝，这毫不留情的铁血手腕，像一个高坐明堂几十年的国君。
“主公长大了，”孟辞临一揖，“有些关系也需要自己建立。”
意料之中。
“罢了，”少帝微笑，只是眼神却是淡淡的，“你舟车劳顿十分辛苦，先回去吧，有事明日再议。”
孟辞临垂目看不出情绪，只是长揖及地，抬步走出了章华宫，没有半分犹豫，少帝看着他的样子，只想把面前的案几掀翻。
推诿！又是推诿！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偏偏这厮理由一个接一个，每个都是这般的冠冕堂皇，让人拿捏不到错处。
她只想快点把他收归己用，这样的人，只有放在自己的身边才放心，可偏偏孟辞临只做对自己有益的事，去扬州赈灾，明面上是帮她，可孟辞临得到的却是一方百姓的认同，稳赚不赔的买卖，他自然乐意。
少帝眉头紧促，在章华宫内来回踱步，究竟怎样才能把他收归己用呢？
蓦地，少帝眉头一松。
前一世的忠贞不二，不过是因为孟辞临对她情深意笃罢了。
烛火摇曳，啪的一声爆出一个火星，少帝拿起剪刀，轻轻剪断烛芯，烛光半明半昧，把她的脸照得朦胧，她的眼睛里跳动着一点斑驳的橙，映红了半边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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