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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冷,武帝晏驾已过头七,百官重新穿上麒麟袍。
朝会还是说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日子还是照旧,没有什么新意,也没有太多波澜。
若说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便是少帝登基后的金殿传胪。
九月初一的清早,天色不过微明,朝臣文东武西掖手立于宁华门外,此次恩科前三甲亦立于其中,待双侧朱红大门敞开,众朝臣鱼贯由两腋走入承乾宫。
少帝升殿时,文武百官已立于丹陛之下,皆跪地俯首。少帝于殿前宣读三甲,状元名叫谭京,是河间府知州次子,瑟瑟风中,身着檀色直裰,上绣钑鹤云纹,浓眉星目,气度不凡。
榜眼是武陵地区的官家子弟,名叫裴舟,年纪不大,只是举手投足应对得宜,显然教养极好。
最让人意外的是此次的探花郎,探花郎名叫苏长卿,是江浙一代的商人子弟。自武帝起,便实行重农抑商之策,商人社会地位极低,商人的府邸外不准摆放石狮镇宅,商□□妾不许穿绫罗,所以商人便不惜斥资无数,只为买得一个小官。
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只是没想到,真的有商人子弟凭借自己考取功名。
苏长卿身着玄青色深衣,施施然跪地,抬目时毫不回避地看向少帝。只这一眼却眼熟的很,他便是那日殿试时直面少帝的那名贡生。
少帝凤目冷冷,并无意外之色,只是依例由尚书官宣读封赏,苏长卿掖手听完后谢恩,最后静静一笑,眼睛看着少帝,嘴唇也弯起了一个弧度。
按照天启国的惯例,传胪后的新科三甲都需要入翰林院,做的是最普通的工作。
又过了半月,少帝传新科三甲入章华宫觐见。
章华宫内的博山炉里紫烟缭绕,今日的熏香是婆律国朝贡的龙脑香,少帝端坐殿中,面前站着今年恩科的状元郎。
少帝对他的策论印象很深,这一篇策论,字字珠玑,文采卓然。他年岁不大,身着玄色直裰,双目炯炯,回答少帝的问题进退得宜、张弛有度,是个难得的直爽之人。
“朕且问你,”少帝凤目淡淡,脸上没有表情,“在翰林院半月,你学到了什么?”
只因官位未定,三人在翰林院里皆是做最低一等的工作,修纂国史、编译文字,偶尔撰写祝文、碑文,只是为让官员了解本朝历史、大小朝政、各路势力。
谭京一揖道:“回主公,臣学到了为官者,可以用眼看,用耳听,不可轻易发论,不可偏听偏信。”
这话不出彩也挑不出错,又简单说了几句时局,便由黄门引着出了殿,章华宫外的榜眼正惴惴不安地等着,见谭京出来,立刻迎了上去:“谭兄,如何啊?”
谭京面容平静,眉心微皱说:“不过是一些经史子集,可最后,主公还问我在翰林院所学。”
榜眼名叫裴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立刻追问:“那谭兄是怎么说的?”
“我说:为臣子应谨言慎行,”谭京一边说一边道,“哪里能想到是这么个题目。”
正说着,一直坐在雕花椅上的探花郎苏长卿,忍不住一笑:“裴兄,弟有一愚见,若主公问起在翰林院所学,兄长大可说如今王家势如中天,孟家明哲保身,臣子不图宦达,只想跟随主公左右。”
“呀,不成不成,”裴舟是个没有城府的,刚过弱冠的年龄,是武陵地区的官家子弟,脸上也是一派正气,“此等为谄媚阿谀,是最不可取的。”
还来不及多说,就听见侍郎的声音从内殿传来:“传裴舟觐见——”
裴舟摆了摆手,便径直走了进去。
这时候,谭京走到苏长卿面前,忍不住问:“你觉得主公想听什么话?”
苏长卿淡淡一笑,说:“主公开设这个恩科的目的,谭兄了解多少?”
“恩科便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离下次科举还有两年,主公却在这时候额外开设恩科,谭兄想想,是什么时候传出开设恩科的消息的?”
谭京略一沉吟:“是今年年初的时候。”
“正是,”苏长卿说话的时候常常带笑,给人格外好亲近的样子,“年初时,皇上的身子便不大爽利,有了让贤的心思,这次恩科,就是为主公选才的。”
谭京将信将疑,忍不住问:“这些都是禁中密不可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长卿神秘一笑:“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没再多说几句,便有黄门领着裴舟出来了,谭京急忙问:“主公问了你什么?”
“和谭兄一般,”裴舟说着,“主公问在翰林院学习了什么,我答:‘学习了编纂国史、撰书拟诏’。”裴舟说着,摸了摸额头。
苏长卿蓦地一笑,连谭京也扶额,裴舟张了张嘴,眼睛里还是茫然的表情,这时候便听得殿内传出侍郎一声:“传苏长卿觐见——”
少帝坐在案前,静静地看着走入内殿的年轻人,苏长卿站在殿中,长长一揖:“见过主公。”
此人眉目端方,唇边还含着一抹笑,与之前入殿的二人不同,苏长卿举止从容,面目镇定。
少帝神色如常,眸色亦是淡淡的:“你为什么想要入朝?”
这个问题平铺直叙,看似简单暗藏玄机,苏长卿却没有意外,他一揖道:“微臣入朝,只为升官发财而已。”
这个回答却让少帝起了兴趣,她略一弯唇:“你觉得朕应该给你什么职位。”
苏长卿眼中含笑:“臣以为,从三品承旨臣足以胜任。”
少帝听过买官卖官,听过荫妻蔽子,却头一遭见到有人主动要官,虽然觉得有趣,可脸上分毫不露:“那你说说,若把这个职位给了你,你可以为朕做什么?”
少帝这个问题大有深意,是“为朕做什么”而不是“为朝廷做什么”,苏长卿长长一揖说道:“臣可以替主公除掉王家,打压孟家。”
“哦?”少帝举起茶盏,“可朕从未说过要除掉王孟两家,爱卿何出此言呢?”
少帝垂眸喝茶,心中却并不平静,她虽然扶植孟家,可对孟家的防范不亚于对王家,这是在诡谲朝堂上的日子久了的缘故,谁人都不轻信,今日的宠臣未必经久不衰。
“那日殿试,臣的策论,主公可看了?”苏长卿顿了顿道,“臣以为,制衡之策便是众臣皆势微,唯有主公大权在握,宠臣不可擅权,重臣不可弄权,否则,此消彼长,主公大权旁落,臣以为,主公扶植孟家不过是权宜之计。主公手里有的是臣子,可偏偏缺一个近臣,微臣愿意做主公的近臣。”
少帝绣口微抿,朱紘垂落,眼中波澜不兴:“揣测上意,爱卿僭越了。”
苏长卿从善如流地跪下:“臣知罪。”
少帝没有说话,苏长卿便跪着,博山炉里龙脑香淡淡,室内都是浅淡的香气,末了,少帝才淡淡开口,声音也听不出喜怒:“刘钦,送苏大人出去。”
刘钦称诺,走到苏长卿面前:“大人请吧。”
苏长卿默默起身,对着少帝一揖,走出殿外,谭京和裴舟皆围了上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裴舟问道,“主公可说了什么?”
苏长卿脸上带着笑,眼睛却一片浩瀚:“只怕我们都低估了主公。”
裴舟又想追问什么,苏长卿早已抬步走远了,谭京拉了拉裴舟的衣袖轻声说:“这位苏大人,也非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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