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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抬步走到窗边，已是秋日，树木黄落，她一手扶着窗框，一手收紧，握住了袖口，袖口的金线绣着夔龙纹，摩挲着她的指腹。
这一切，她在前一世都经历过，在那时候，章华宫里，她面对一语中的的苏长卿毫无招架之力，这一世，她刻意问了不同的问题，可结果依然没有改变，苏长卿成竹在胸，说出的话字字珠玑。
前一世就给了他承旨的官位，他也确实担得起这个担子，前期他确实成为了她的近臣，与孟辞临针锋相对，只是时间久了就变了味道，他竟逐渐和王纂同流合污，她发现了势头不对，想要着手处理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一次，是孟辞临亲自出手暗杀了他。
少帝还记得那个雨夜，孟辞临出现在禁中的时候，身子都湿透了，身上的血腥味都散了干净，他掖手立于她面前，连头发都在滴着水。
“终于不负主公所托。”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沉沉的，依然没有太多情绪。
养虎为患就是这样，可笑的是，最后她一直防备的人在替她善后。那时她依然觉得孟辞临别有所图，因而并不承他的情，甚至没有说一句多谢。
而苏长卿这个人是个有才学的人，她原本并不想再让他入朝为官，只是思前想后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不忍心他明珠暗投。苏长卿格外擅长揣度上意，前一世她倚重王纂，因而他投靠王纂，若这一世她倚仗孟辞临，或许苏长卿也会向孟辞临靠拢，这样也就可以成为她的助力。
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关于前一世，她记住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可偏偏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孟辞临。
记得他在朝堂之上，睥睨群臣，记得他行军作战，运筹帷幄，记得他潦倒此生，长眠塞外。
她已经想到了收复孟辞临的办法，此人，不可强攻，只可徐徐图之。
少帝的一生都是在孤独中度过的，江山多娇，此之一路，寂寞无边。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修长，骨节分明。
手指抚平衣上襞积，凤目淡淡的，她弯起嘴角。
可偏偏，她只爱权利，喜欢这种无上的尊贵。
踏遍四方寰宇，睥睨众生。
*
夜色无边。少帝坐在灯下批完了最后一本折子，灯影如豆，微微一晃，只听“吱”的一声，雕花的门似被风吹开了。
少帝起身，绕过山水屏风，步子不快不慢。
从中洞开的殿门，有瑟瑟寒风灌进来，门外树叶沙沙作响，少帝走到门口，在正门门口，一杆毛笔似乎是被谁遗落在这里。少帝弯腰把它捡起来，晚风吹起少帝的头发，这双眼睛里浩瀚如海。
刘钦进入章华宫的时候，少帝静静地站在窗边，夜风阵阵，吹动她脸旁的朱紘，在无边夜色里，少帝清清冷冷，好似一轮月。
他跟随少帝有五年了，少帝性子冷，为人孤傲，在朝堂之上睿智冷静，早先还是太子的时候，少帝偶尔还会笑着跟他逗趣，只是自从少帝摄政以来，她越发像一个主公了。
“秘密宣孟伯庸入宫，”少帝轻声说，刘钦躬身称诺，垂下眼，在紫檀木案下的阴影里，一个从中断开的毛笔，中空的笔杆中一片幽深。
少帝抬步走出了章华宫，夜色沉沉，站在章华宫前的丹陛上，可以远远眺望禁中的九重宫阙，明黄色的屋脊绵延几里，有的宫阙亮着灯，有的却是一片昏暗。
长街两侧的宫灯像银河一样流动，章华宫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曳，铁钩发出刺耳的摩挲声。
少帝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北方，此刻在禁中，只能看见依稀的星光，可是此刻的雁回关外，辽军已经开始攻城了。
孟伯庸入宫的时候，万万没料到少帝就站在章华宫外等他。
“臣见过主公。”
“免礼。”少帝伸手去搀扶他，凤目里一片肃杀，走进章华宫，少帝屏退了所有的侍从，沉声道：“雁回关外，辽军攻城了。”
孟伯庸已经心里有初步的推测了，在此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立刻单膝跪地：“臣请旨前往雁回关。”
“朕连夜叫你来，并不是派你领兵，”少帝坐在御座上，“来人！”
夜色一片寂静，却只在眨眼间，几个着夜行衣的人赫然出现在殿中，孟伯庸心中一窒，好快的功夫。
还没过一息，身形迅速变动起来。孟伯庸是武将，谋略武功皆是上等，只是出入禁中，身上不许携带武器，这几人身形变化诡异，复杂多端，再加上寡不敌众，不肖一刻便被缚住了手脚，接着便有人从他身上搜出了虎符，交给少帝。
“主公！这是做什么！”孟伯庸虎目圆睁，不甘心地高声问。
少帝垂下眼睛，轻声说：“叫刘钦去通传，大将军与朕相谈甚欢，留宿于禁中。”
“主公！”孟伯庸又说了一声。
少帝走到他面前，神色晦暗，对着他一揖：“朕愧对将军。”
孟伯庸是武将，深夜前往禁中，心中便觉得不妥，只是见少帝亲自于章华宫外迎接，直觉少帝礼贤下士，原本心中的一些不安也褪去了。只可惜少帝心思难测，又有这样一批身手不凡的武士，孟伯庸眼中不甘的神色愈发明显。
“把孟将军请到密室里，”少帝淡淡吩咐，又道，“从靖北军中调两万人支援雁回关。”
少帝语气清淡，好似成竹在胸，孟伯庸奋力扭动身子，少帝轻声说：“朕知道，雁回关那里你最熟悉，只是这一仗凶险，朕不能让你去。”
孟伯庸眼中不安之色更甚，少帝已经不再看他，略一挥手，立刻有四个人死死摁住他，引着他从章华宫后殿出去。
少帝的手紧紧握成拳，对着刘钦淡淡吩咐：“明日朝会前告诉众臣，朕突发急症，停朝三日。”
这是一招险棋，孟伯庸为人果敢，行军作战、排兵布阵皆是不凡，只是辽军狡诈，常常使用诡谲招数，孟伯庸定然不敌。但是以孟伯庸的性情，必然不会轻易罢休，定会再三请命。
甚至会意气用事。前一世，孟伯庸便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拒绝撤兵，最终在雁回关破时自刎谢罪。少帝眉心紧皱，因此，孟伯庸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有闪失。
少帝共调遣四万人前往雁回关，辽军此次派兵不过二万，雁回关城高池深，足以拒敌。只是辽军惯会造势，以声势荧惑人心。
少帝看向窗外明明灭灭如同星河的宫灯，凤目深邃，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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