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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辞临再见到少帝，已是三日后的朝会了。
寅时刚过，百官朝觐。
文武百官自庆仪门两腋处鱼贯而入，承乾宫灯火通明，常侍与诸位侍郎分列御座两侧。
待少帝登殿，众臣皆拜倒于殿前。
这一日少帝衣着亦格外正式，头戴冕旒，身着玄色玄端服，衣身为玄色，领、袖、衣襟等处用青色缘边，前胸绘蟠龙圆补，后背绣双龙方补，龙纹前一后二。缘边施以五彩龙纹八十一，领缘与两袪用龙纹四十五，衽与前后齐用龙纹三十六，少帝本就长相不俗，如今一身褒衣博带，竟初露一幅盛世雄主的模样。
孟辞临今日亦临朝了，原本他是站在孟岂后头的，如今孟岂的位置空出来，从御座往下看去，好似孟辞临已成文官之首一般。
少帝手上的伤被裹了严实，再加之袖口宽大，稍微遮掩一二也不会被发觉。少帝坐稳后，目光环伺一周，便落在了孟辞临身上。几日不见，孟辞临越发清减了，远远看去袖口空空荡荡，整个人都好似纸片一般的单薄。
“丞相辞世，孤甚是悲痛，”少帝看着孟辞临，眼中难得一见的诚恳，“朝中文职臣工以丞相为首，孤环视朝野上下，唯有孟卿得当大任，刘钦，宣召。”
掖手立于御座之下的黄门令刘钦手捧圣旨，当庭宣读。除却拜孟辞临为相，食邑万户外，加封孟伯庸为镇北将军，一时间整个承乾宫寂静得没有半分声响。
“臣叩谢圣恩。”孟辞临一撩衣袍，俯首行礼。
“贺喜孟大人。”除王纂之外的各路朝臣皆一揖为礼。
“今日，孤还有一桩事情，”少帝声音朗朗，“及至武帝时，天下初定，孤是个守成皇帝，可如今诸位请看，北部西部皆有诸侯环伺，故而孤意欲新设尚书台和典章使。尚书台位列三公九卿之上，与孤分理地方诸事，不设官吏，由孤钦点臣工，典章使承理西域都护府及鸿胪寺诸事，秩比两千石。”
听闻此言，孟辞临静静抬首看向御座上的年轻皇帝，她高高在上，离他的距离并不近，可他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那一抹胜券在握，果然是少年皇帝，有胆量也有魄力，那一刻，他竟发自内心的高兴。
少帝是他从小看大的，虽说小时相处并不算十分愉快，父亲也不希望他和少帝太过亲近，可他私心里依然向着少帝，她走到这一步格外不容易，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雷霆手腕。
尚书台，不设官吏，位于三公九卿之上，少帝钦点臣工，光听着就知道少帝心里的谋划。这是明摆着的要削丞相与大将军的权力，既然今日朝堂上提出来，看来少帝已然势在必行。
孟辞临长身一揖：“臣附议。”
少帝有些意外，按照孟辞临的性子，这样明摆着的削权他自然是要和她讨价还价的，今日这样爽快实在难得。王纂抬目看向御座上的少帝，眉目间一派沉着姿态，亦是一揖：“臣附议。”
少帝听着接二连三附议的声音，心里头说不开心是假话，尚书台是她上一世就谋划好的，可惜她一直谨慎，不敢轻易大动干戈。
散朝后，孟辞临还没有走到殿门口，便被刘钦拦住了：“给孟大人贺喜。主公在章华宫里头等着大人，还请大人移步。”
走入章华宫，孟辞临信步走入东暖阁，一进门就瞧见少帝坐在填漆戗金花卉纹案前，朝服都没有换下，看样子便是在等他的，不待孟辞临行礼，少帝已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抬起脸笑吟吟地问：“对于尚书台，爱卿可有什么看法？”
少帝看样子心情不错，事实上，这么多年少帝还是头一遭这样同他说话，少时一同拜在国师门下，若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少帝便拿着书来问他，仰着巴掌大的脸，乌溜溜的眼睛，一脸真诚。
只是后来年岁涨了，少帝开始摄政，反倒对他多了防备之心。扪心自问，他自个儿也防着少帝的，如今少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竟恍然如隔世。
孟辞临回过神，垂下眼睛略一思忖道：“依臣看，尚书台典章使有待商榷，此一官吏，看似品阶不高，却与边疆各部来往甚密，若被有心人操控势必对主公不利。”
“那孟爱卿可有好的人选？”
孟辞临微微思忖，复又抬目：“看样子，主公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可是要考量微臣？”
少帝一笑，一撩衣袍坐在一旁的凳上，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且说便是。”
“孙炳信。”孟辞临双目沉沉，一片浩瀚。
“哦？”少帝轻轻敲了两下楠木桌，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孤记得孙炳信和大将军过从甚密，爱卿何出此言呢？”
“孙大人是太初八年的探花郎，初时不过是在翰林院里头的承旨，如今一步一步到左都御史的位置，按理说算得上天子门生，在许多事上孙大人常守中立，虽说与大将军往来，可亦是独善其身，臣以为此人可收归主公麾下。”
少帝脸上含着一抹笑：“爱卿所言深得我心，那便依你所言。”
孟辞临对着少帝便又是一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少帝抬眼打量他，数日不见，孟辞临越发清瘦了，孟岂病逝对他的打击很大，如今整个人形销骨立，好似要被风吹去了似的。
少帝打量着他的样子，略一思忖：“时辰不早了，爱卿不如和孤一同用膳？”
主公留在宫中用膳可以算是极大的恩典了，孟辞临不能推辞。
少帝的饮食是极讲究的，自武帝起崇尚节俭，可桌案上依然摆了四冷八热十二盘，这里头含着规矩，每样菜，少帝只可食三匙。
如今少帝手上有伤，对外瞒一瞒也就罢了，对着刘钦亦是遮掩不住，刘钦跟着少帝有七八年了，是个有眼色的黄门，自少帝登基便抬为黄门令，少帝从宫外回来的阵仗不小，可就好似是一颗石头子落进了湖里头，半点声息都没传出来，这里头就大有门道了，于是自那日起，伺候用膳便由刘钦亲力亲为了。
今日刘钦便站在少帝身后，待试菜的侍郎退下后，准备往少帝碗里布菜。少帝却蓦地开口说：“刘钦，你且退下吧，今日不用侍候了。”
刘钦面不改色，低声道“诺”，便垂着手出去了。
少帝不急着吃饭，打量着孟辞临问：“你这几日还好吗？我这几天在宫里头不安生，只是惦记着你。”这话少帝说得直直白白，一时让孟辞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少帝有时亦是奇怪，朝堂之上，和他你争我夺没有半分转圜余地，可私下里却又此般推心置腹，偏偏说得行云流水好似本该如此。
孟辞临道：“多谢主公厚爱，臣甚好。”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场面话，”少帝低下头盯着面前的米饭，这是今年刚从南方进贡的稻米，颗粒饱满个个分明，瞧少帝的样子，好像是要把碗里的米粒数出个数来，“我想听你说真话。”
“那主公认为，臣该说什么？”孟辞临这几日情绪一直没有波动，整个人像是死水一般寂静，眼睛一片幽暗看不出喜怒，哪怕到了这时候，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
在朝堂上，孟辞临尚且愿意虚与委蛇，与朝臣博弈，可今时今日却觉得乏力，没什么心情与少帝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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