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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三进大宅子还是皇帝赏赐的，一路雕梁画栋，前世的孟辞临是出了名的会享受，什么珍品、孤品全都抬进丞相府，可今日看去，这座院子中规中矩，没有半分僭越之处，太子站在廊下，看着院子中一池摇曳的荷叶有些出神。
她总是自己告诉自己，孟辞临就是孟辞临，回到十五年前，也是没差的。今日她终于想通了，孟辞临如今只是她的臣子，纵然他们一同长大，此时也只是一个对她没有特殊感情的普通人。
他有自己的家族，做事首先考虑的是整个孟家的荣辱，而非她的得失，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能把前一世的情绪带到这一世。
满目盛景，太子的心中一片戚戚然。这一世的孟辞临，大抵是想像孟岂一样做个不偏不倚的臣子。
这时节，奸臣臭名昭着，忠臣是众矢之的，若是隔岸观火，的确是明智之选。她突然觉得，步步蚕食或许不是个好法子，孟大人性子孤傲，哪里肯屈居人下。
前一世，她直到身死后才明白他的心思，若是不然，如何看出孟辞临对她亦是缱绻情深。如今，她不想和他敌对，如今公然出宫只为见他，恐怕已会引得朝臣猜忌。
以孟辞临的性子，定然也会以为她动机不纯。
也罢。太子微微一叹，手中折扇轻摇，脸边一缕长发垂落，抬步便向府门走去，才走了两步，就看见孟辞临站在一棵树下，眸中一片深远，对她长揖：“见过殿下。”
本想悄悄地走，如今怕是不成了，太子抬步向他走去，腰间环佩叮当：“打扰了爱卿休息，是孤的不是。”
孟辞临身着便装，以舒适为主，领口也不像在朝堂上一般妥帖谨慎，露出精致的锁骨，如今长身玉立，颇有闲适之感，一身素色的襜褕，没有繁复的纹饰，乍一眼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儒生：“殿下匆匆到访，所为何事？”
“无事无事，”太子脸上带着一抹笑，到底是年轻，笑起来一派光辉灿烂，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看上去一脸明媚，“不过思念爱卿，坐卧不安，特来看看，这便走了。”
孟辞临岂是好骗的，他起初想到的便是太子高调微服，特地向朝野宣布对他的亲厚，以把他纳入羽翼。可眼前的年轻太子是和他一同长大的，太子腹中果真有丘壑，为人还算和善，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定然不屑为之。
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这才让太子火急火燎地赶来。
他在朝中虽有高位，但若说权利比不上王纂、孟岂，若论亲近，国师晏甘似乎与太子更加亲近，可太子却没有找他们，而是出宫寻他，这一点就颇为耐人寻味了。有什么事，只能说给他听呢，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皇后欲给殿下选妃了？”孟辞临薄唇微动，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太子的神色。
好一个明察秋毫的孟辞临。灵均心中忍不住叹道。
“确如爱卿所言。”太子摇头，“爱卿果然敏锐。”
孟辞临似笑非笑：“选妃自然是件极好的事，殿下看上哪家的女郎，若是微臣认识，定要当这个红娘。”
太子凤目一冷，心说大胆，敢嘲笑我，于是凉凉道：“爱卿已经弱冠却独身一人，若是那处不中用，孤定赠秘药，让爱卿重振雄风。”
太子从落地就被当作男儿教养，加上自己沉迷读书，也从不把自己当个女子，在朝堂之上仪态端庄，可私下里百无禁忌，什么浑话都囫囵着吐出来。只不过不敢当着国师的面，若是让那个老夫子听见，定要当场撞柱谢罪了。
孟家是高门大院，孟辞临是嫡子，受到的都是正派教育，在外头人人都要赞上一句“无双公子”“风光霁月”，虽说里子虽然不够磊落，可到底是大家出身，听闻这句话，竟久久没能回神，不晓得要用什么话回敬。
太子见风光无两的太尉大人一幅吞了苍蝇的神情，心中愈发欢快了，只觉得长舒了一口恶气，连皇后选妃的这件愁人事都能暂时抛到脑后。
颠颠地走到太尉大人眼前，笑嘻嘻地问：“莫不是让我说中了？”
孟辞临回过神来，脸都黑透了，深深呼吸两下，扬声道：“”清遥，送客！”说罢，转头就走。
太子殿下心说，愁事解决不了，找点乐子也不错，哪肯轻易离开。抬步便跟了上去。
清遥站在后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跟着，可惜还没跟着走两步便被太子赏了一记眼刀，太子高坐明堂，浑然天成的威仪气度，这记眼刀暗藏锋芒，生生给他吓了个哆嗦，当即站住了不再敢上前。
太子对自己的杀伤力格外满意，折扇又欢快地摇了两下，走了两步心中又觉得很是不妥，如今满打满算，她也有三十岁了，怎么如今竟像个孩子，实在是堕了雄风，立刻轻咳一声道：“爱卿留步。”
孟辞临果真是恼了，理都不理，太子这时候觉得不大妙了，孟辞临这厮脸皮忒薄，可知这脸皮也不当饭吃，那么看重，哪里像个男人。
太子此刻觉得自己都比太尉殿下显得爷们。
跟着孟辞临走过了待客的前院，过了座石桥，途中偶遇了不少孟辞临的门客，见到孟辞临纷纷长揖到地。
这厮果然有门客三千，那些坏主意大概是他们一起想的，太子看着心中腹诽，那些幕僚谋士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只是太子身上的贵气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们亦纷纷拱手致意。
太子这时候就显得格外可亲了，脸上带着蔼然地笑，亦是拱手回礼，孟辞临回头看了一眼，暗暗吸了口气。
到了后院便安静了很多，这里是孟辞临的居处，前世她倒是常常来前院逛逛，而来这后院却是头一遭。
她东瞧瞧西看看，怎么着都觉得新鲜，前头的孟辞临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她问：“殿下觉得臣这宅院如何？”脸上哪里有半分恼怒的样子。
“前院人多眼杂，说话也不方便，只能委屈殿下到这后院来了。”孟辞临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臣的书房里还存着新茶，殿下何不尝尝。”
这便是孟辞临的本事，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刚刚灵均的几句不着调的浑话，他也不恼。
书房门口挂着块匾额，龙飞凤舞的行书：仰光阁。
书房静穆低调，桌椅板凳皆是酸枝木或是黄花梨，云气纹缭绕，颇有典雅况味。
孟辞临果真是不想做个奸佞的。太子心里头想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捡了一张舒服的太师椅坐下，孟辞临上前给她倒了杯茶。
“殿下想躲了皇后的指婚，现下可以用年纪尚小来搪塞，可若再过几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臣这几日也想了这件事，不如先从外头挑个身家普通的女孩，不肖非要给个高位份，便也能躲一阵子了。”
“此事不妥，”太子饮一口茶，“中宫定然是要立的，只是决不能立一个背景强势的，从哪里找个普普通通的最好，大不了，我就告诉她我好龙阳，诶，这样我是不是就能选男宠了？”
太子殿下笑眯眯地看着太尉大人：“我若是选男宠，那第一个便是孟爱卿。”
孟辞临难得感觉自己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太子这么说还是有玩笑的成分在，她想了想说：“我的身份出宫不便，这件事还要孟卿替我费心了。”
孟辞临似笑非笑：“于我没有半点好处，殿下怎就觉得我会帮你这个忙呢？”
“你是孤的伴读，也是宫里唯一一个知道孤身份的人，你若不帮我，待我身份泄露之际，定要治你包庇之罪。”
孟辞临叹了口气，太子说话的语气哪里像个储君，偏像个耍脾气的孩子，他原本也没打算推诿：“也罢，臣便帮殿下这个忙，若有机会，定为殿下选位佳丽。”
太子摇着头，模能两可又道，“孤倒觉得，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接进宫来，真是活受罪，我良心难安。”太子私下里并不是个冷漠刻板的人，说话的时候微微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像个不喑世事的孩子。
可惜都是表象，太子的心思重，并不是一般人能摸得透的。
“殿下一直都是这样的慈心，”孟辞临面无表情，身上夔纹在火烛的照耀下微微闪光，整个人亦是无双风采，他的眼睛沉沉的，好像幽深如同潭水，又好像一片浩瀚的海面，“大行不顾细谨，殿下谋的皇图霸业，个人恩怨都要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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