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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远集团和林正集团的合作案一签约,瞬间霸占了第二天所有报纸的头条。这么多年,两家公司争得你死我活,这次却握手言和相互合作,明眼人看来这里面必有蹊跷。在青城,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两家是死对头,甚至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南珂的办公室就在顾南城办公室的边上,然而这天她却一整天都没有见到顾南城,朱凯文看上去也并无异色,但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总觉得恍惚,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快下班的时候,她收到来自齐律的短信:东郊码头,速来。回拨过去,对方却显示忙音。对齐律她始终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尤其这个人从来都不对自己摊牌,他要什么,他究竟想做什么,她一概不知,这种人,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很危险的。
然而以南珂如今的处境她顾虑不了那么多,于是她迅速下楼,打车前往码头。
一路上她想过很多种齐律将自己叫去码头的可能,唯一没想到的是会在码头看到顾南城。顾南城立在人群中,颀长的身影分外显眼。他一身黑色风衣,后面站着几十个人,而站在他对面的,竟是石景天。
她隐隐约约听到“谈判”两个字,实在无法判断现在究竟处于什么情况,为什么顾南城和石景天明明不和却在这种地方谈事情,为什么齐律会把她叫到这里自己却不见踪影。一系列的问题闹得她头疼,刚想挪个位置,不想却不小心踩到了脚边的木棍,发出一声轻响。这下子那边所有的注意力都齐刷刷地被她引了过来。
南珂站在那里,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石景天的人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朝她冲过去。她的手腕被人强行攫住,整个人轻易就被拎到了石景天面前。最后一个踉跄,竟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南珂哪里受过这些,想起来,却被人狠狠按住。有人翻了翻她的包,随即拿了什么东西送到石景天面前。
“顾总就是这么和我谈生意的?”石景天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面色阴郁,“看来顾总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再给顾总多几天考虑的时间?”
“不用。”顾南城突然开口,挥手取出支票签下自己的名字甩给身边的手下,“石董肯跟我合作是看得起我,我怎么也不能让石董失望嘛。”
“好,干脆。”石景天拍了拍手,看了一眼南珂,道,“顾总,别用错了心思。”
他一语双关,顾南城却听得清楚。石景天为人精明,不轻易跟人合作,南珂突然出现在这里必然引起了他的疑心,只怕后面的路并不能如他事先预测的那样好走。
石景天走了,顾南城支开跟在身边的人,朝南珂伸出手。南珂盯着眼前的手掌,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她不能哭,哭给谁看?
眼见她自己起身,顾南城收回手,问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路过。”
顾南城眯了眯眼:“从西到东,路过?南珂,你不适合撒谎。”
东郊码头已经荒废好几年,如果不是特意,没有人会路过这个地方。顾南城知道南珂是特意而来,但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引她来的这里。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他不希望她被牵扯进来。
“南城,我突然觉得,我好像真的不认识你了。”
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眼里,此刻一片寒冰。
连南珂都觉得莫名其妙,包里的录音笔不是她的,来这里之前她完全没有想过要带录音笔这种东西,可是石景天却在她的包里发现了录音笔。
齐律?她猛然抬头四下张望,顾南城说得没错,这个码头早已荒废多年,此刻除了他们哪里还找得出另一个人?
“在找人?”顾南城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像肯定,又像试探。
“南珂,我对你没有别的奢望,我只希望你能一生平安,所以有些事该管不该管你需要自己分辨,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
南珂突然回头看他,顾南城在她眼里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记得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南珂的眼睛,晶亮透明,仿佛会发光,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想让她一生平安就成了他最大的希望。他是个不幸的人,所以他希望南珂能得到幸福和平安。
“一生平安,即便我不快乐?”
顾南城哑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南珂有些咄咄逼人,他将她推进车里关上车门,嘱咐司机送她回公司,独自一人走了另一条路。他的背影在后视镜渐渐远去的时候,南珂本能地攥紧拳头。他们啊,从前的快乐,化为如今彼此的痛苦。
那些希望,变成空气里无法消失的失望。
等车开远了,顾南城才回身一步步朝不远处的一个废弃仓库走去。他的目光锐利冷漠,身影孑然而孤傲,就是这样一个人,常常让人觉得他的心他的血都是冷的。他还这么年轻,却已经是商场上人人畏惧的顾先生。
仓库破旧而空旷,顾南城站在门口,冷冷的声音交织在冷风里,令人微微有些胆寒:“不用躲了,还不出来?”
声音回响,周遭没有一点动静。他勾了勾唇,反而笑起来:“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不过今天我心情不错,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乐意奉陪。”
他才踏出一步,就有人从对面的废弃箱后走了出来。
顾南城挑了挑眉,对于见到这个人并不感觉意外。那日在南家老宅见到这人他就隐隐觉得不舒服,不是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厌恶和敌意,而是因为这人试图把南珂拉进那摊烂泥里。看来是他疏忽了,竟让这人一直跟南珂保持着联系。
齐律直视他,眼里没有分毫惧意。
“想来南珂会出现在这里也是阁下的杰作?”
齐律笑笑:“怎么?怕她知道你的真面目?怕她知道你是如何一步步成为安远集团的总裁?”
顾南城笑着摇头:“知道了又能怎样?你大可以把这些事通通告诉她,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你以为我不敢?”
顾南城耸了耸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随即目光暗下来:“如果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在南珂面前说了不该说的,我恐怕不止你一个人会倒霉。”
齐律冷哼一声,又听到他说:“你母亲在老家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语气森冷,说话的人不需要过多的表情就已经能让听的人不寒而栗,齐律急忙道:“你做了什么?”
顾南城慵懒地将手插进裤袋里:“一个警告而已,不过我可不保证每次遇见你我都能心情好。”
见顾南城转身要走,齐律刚想追上去,脑后突然遭到猛烈的一击,随即眼前一黑,立刻不省人事。
顾南城蹲下来拍拍他的脑袋,冷笑一声,起身离开。
南珂多年不在青城,她不知道原来顾南城在青城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她盯着正接受杂志拍照专访的顾南城,他脸上的笑容温和,与平日里的他大相径庭。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理所当然地有两面性,她有时候会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她记得曾经似乎问过他相似的问题,他笑着回答她说,不管哪一面,那都是他。
从前爱到骨子里割舍不下的人,如今谈笑风生,却早已失去当初的热枕。
“顾先生如今事业如此成功,什么时候考虑成家呢?”
南珂听到那人问顾南城这个问题,忍不住循着声音望去,视线却被顾南城截住。两人相视无言,几步远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南地北。原来最难的不是我爱你,而是我爱你却再也无法像过去一样爱你。
“我一直在考虑,但对方迟迟不点头,我也不能绑着她进洞房吧。”顾南城难得跟记者开起玩笑来,连一旁的朱凯文都明显一愣。记忆里顾南城与任何人都态度鲜明地保持着距离,私人问题他从来不回答,尤其这几年,他性格孤傲,早已看淡一切,以至于今天这一句玩笑倒让朱凯文分神了好一阵子。
许是见顾南城难得松口,那记者乘胜追击:“可以透露一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吗?”
顾南城眉梢带着冷凝,但看不出戾气,他想了想,说:“她不爱说话,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笑起来全世界都不在眼里。”
南珂背对着他,听见这句话,好像回到很多年前,那时的她被父亲保护得很好,无法无天,没心没肺,淡漠,却又任性偏执。很多人都说,她是个奇怪的孩子,但她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强调,她不奇怪,她只是特别。为着这句话,小小的她一直努力保持自己的特别,她一直认为父亲是对的,她只是不喜欢与陌生人交流而已。后来她才知道,为着这份自以为是的特别,父亲花了多大的气力庇护着自己。如今父亲去世,她再也无法骄傲地特别着,她任性地……挥霍光了父亲所有的爱护。
顾南城的语气中透着几不可见的轻柔,记者一下子没接上话,又听顾南城道:“差不多了吧?”
那记者呆呆地点头,眼见顾南城从自己身边走过。他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即便在青城的贵族圈子里也是顶尖的人物,他爱着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顾南城走过南珂身边,顺理成章地抓起她的手腕往摄影棚外带,南珂的情绪一度低落,任由他摆布。
楼道的转角,顾南城将南珂抵在墙上,微俯了身低头与她平视。她咬着嘴唇,眼眶有点湿润,一看便知是在极力忍着。他忍不住伸手拭了她的眼角,在她耳边叹气道:“你从前不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从来不委屈自己的吗?哭出来,都快把嘴唇咬破了。”
她从前的确是这样的,可是现在的南珂与从前的南珂早已无法比较,没有父亲依靠的南珂,只能自己学着忍耐和坚强。
哪怕她知道那有多难。
“南珂,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不是?所以你也不觉得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就像你父亲那样。”他抬起她的下巴,她看着他的眼神那么陌生,明明早已觉悟,却还是会觉得不甘心。
他一直用心护着的女孩,如今疏离地望着自己。天涯海角,不过一线之隔。
南珂倔强地望着他,目光一如当年那般孤勇。她曾相信过的,可是他却亲手粉碎了她的相信。
她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扯了扯嘴角,无奈却笑不出来,最后只淡漠说道:“南城,我说过,只要你说,我什么都信。”
就是这句话成为他们彼此的枷锁。顾南城比谁都更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只要他说,即便她知道是假的也会选择相信,然而这样的心意他要不起。或者说,他再也没有年少时那份笃定和坚持。
“你父亲的死与我无关。”顾南城退后一步,面颊脱离她的掌心,脸上仍留有她的余温。
至少,南震天的死和他没有直接关系。
南珂看着他笑了,两两相望,浑然间觉得,不如两两相忘。
深夜的航班总是显得漫长而索然无味。
南珂盯着书上的男模足有十分钟,最后终于忍不住“啪”的一下合上杂志。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才起了个头她就已经开始受不了。想起一天之前,她打电话告诉顾南城,她需要回一趟米兰。顾南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嘱咐她路上小心,再没有其他话语。
她甚至觉得他们之间连最简单的问候都开始变了味道。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机场,她看着落地窗前倒映出来的自己,笑着想,不过一切如常而已,她依旧只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什么分别。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飞机突然一阵颠簸,南珂半睡半醒间听到广播播报遇到强气流导致飞机颠簸请勿随意走动,类似的播报几乎每次坐飞机都能听上一遍,她便没有放在心上,准备继续休息。然而过了十分钟,飞机颠簸得越来越厉害,周围的人渐渐恐慌起来,这下南珂才彻底清醒了。她看到身边的人惨白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人世无常,你永远无法预测下一刻会遇见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颠簸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身边的女子忽然看她,虽然脸色惨白,却极力保持微笑,她问南珂:“怕吗?”
南珂摇了摇头,她其实对死亡没有太多恐惧,人这一生最后终归是要走向死亡的,只是还有太多遗憾,来不及一一弥补。
“如果这次不幸出事,你最后悔的是什么?”
“大概……是来不及拥有。”南珂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也许遗憾的不是失去,而是从来不曾真正拥有。
顾南城的吻,顾南城的拥抱,顾南城这个人,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拥有过。瞧,她这二十几年来,面对爱着的人,真是失败。
“决定去米兰前,我拒绝了他的求婚。他追了我三年,这些年他把我当成宝,把我宠上了天,我一直觉得自己最后必定是要嫁给他的,直到他拿出戒指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爱他,可我更爱自由。然而就在刚才电光石火的那一刻,我才忽然发觉自己也许错了。”
她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迷茫而又空洞,南珂想安慰她,却无从开口。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伤心的人该如何去安慰另一个伤心的人?
“你后悔吗?”南珂问她。
她毅然摇头:“我永远不会为已经做过的事情后悔的。”
南珂想,真好,这样年轻,这样意气风发,这样风华张扬。
这时广播里传来空姐极力维持镇定的声音,因为气流太过强大,飞机被迫降停最近的机场。
她们对视一眼,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深夜迫降,下面就是海,茫茫大海,要上哪里去找机场降落。
整个机舱里陷入空前的沉默,气氛一下子冷凝压抑到极点,似乎只要一个触点,就随时可能爆发。大家气凝神,安静得能听到交错在空气中的急促呼吸。
飞机慢慢向下的时候南珂靠上椅背,拿毯子裹住自己闭上眼睛。她回忆起初见时的顾南城,少年薄凉的背影带着孤傲,剑锋似的眉总是紧蹙着。他不爱笑,但笑起来却极为好看。她那时常常挽着他的胳膊霸道得只准他对自己笑。后来的岁月里顾南城果真只对她一个人笑,那个笑容缺失了八年,再回来已物是人非,连带着曾经只留给她的笑容一并消失。
最后才懂得,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东西是能永远留住的。
顾南城,若爱如初,是不是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距离?
朱凯文被乔楚的助理拦在了会议室门口。这个会议从早晨八点持续到中午十一点仍在继续,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然而朱凯文候在会议室门口,此刻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与焦虑。
终于,在他觉得不能再等了的时候,他第一次中断了这样重要的会议。顾南城的视线冷冷地飘来,朱凯文只觉得双腿发软。他自然了解他的脾气,不是担心顾南城会责怪他打断会议,而是他消息的不及时有可能会让顾南城雷霆大怒。
“朱助理难道不知道这里正在开会?”乔楚语气不善,率先发难。
朱凯文无视她,看着顾南城说:“顾先生,昨晚飞往米兰的飞机遇到强流,半夜迫降,至今没有音讯。”
原本正在文件上写着什么的顾南城手上一顿,随即起身走向门口。乔楚见状追了出来:“还在开会。”她提醒他。
顾南城看了她一眼,转身对会议室里的人说:“下半场会议由乔总主持。”
说完甩开乔楚的手离开。
直到上了车朱凯文才发现,顾南城的手一直在颤抖,他极力想握紧拳头却怎么都握不紧。朱凯文见状忍不住出声道:“目前还没有传来坏消息。”
“离事发多久了?”
“今天凌晨三点左右,差不多……八小时。”朱凯文顿了顿,连声音都变得迟缓。
果然,顾南城的目光像能杀死人:“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原本以为会有好消息传来。”
顾南城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得到该得到的东西,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如果很多年前没有对南珂上心的话,他想自己一定会比现在更轻松自得。但如果没有遇上南珂,那他的人生大概也只有黑白二色而已了。南珂一直是他生命中的不确定,他柔软小心地守护着,就算无法拥有,可只要知道她好好地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也算是一种满足。
从来没有想过,失去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那日他在机场的廊柱后看着她一个人站在安检口许久,她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直到机场广播响起她才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然后失望地走进安检口。那一眼承载着太多,甚至重到顾南城无法承受。
如果他知道那一次是最后……
顾南城猛然眯起眼睛,不,不会是最后,他的南珂一定还好好的,她说过要做他的新娘,他还没有娶到她,她也还没有嫁给他,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对彼此说一声“抱歉”。
他第一次觉得力不从心,站在南珂离开时的位置上,似乎能感受到她当时的心情。当年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亲手将她送走,没想到第二次,就已经让他到了陌路。
朱凯文忧心忡忡地回来报告:“已经派出救援队了,但目前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这算是好消息吗?
顾南城思索片刻,对朱凯文说:“让他们准备直升机。”
他很早的时候就购买了私人飞机,只是不常用,不想如今却用在了这种地方。
“顾先生,我派人出去,您可以……”
朱凯文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顾南城已经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这一次朱凯文不敢再多言,立刻执行。
南珂蜷曲着抱成一团,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左手腕剧烈的疼痛感从出事到现在已逐渐减轻。身后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她醒来的时候周遭死一般寂静,空气中充斥着血和污物的气味,她从一堆铁皮里爬出来,没爬多久便忍不住呕吐起来。她从小就怕见血,尤其一闻到血腥味就会忍不住想吐。这一吐昏天黑地,身体因为剧烈的冲击显得完全无力,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酸痛。
南珂想,这大概就是报应,她没有好好孝顺过父亲一天没有听过父亲一次话的报应。
几个小时后,她陆续听到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在飞机降到了陆地,否则整个机舱恐怕无人能够幸免。
从小到大,第一次离死亡这样近。
“嘿,你还好吗?”有人挨着她坐下,她一回头,是飞机上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女孩笑眯眯的,尽管她看上去狼狈不堪,脸上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正往外淌血,但依然不妨碍她笑得动人。
南珂点了点头,侧目问她:“你呢?”
“好像只受了点皮外伤,但你知道,现在身体痛得厉害,也分辨不出哪里有伤哪里没伤。不过能死里逃生,我突然觉得世界也挺美好的。”
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明白活着有多好。
“我叫南珂。”这是南珂第一次主动对人做自我介绍。她是个不爱交朋友的人,总觉得身边的人来来回回,如果有一天终究要分开,倒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路人的姿态。
可这个和她一起死里逃生的女孩笑起来有她想要的美好,她看着她的时候突然想起“缘分”这个词,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女孩眯起眼睛,迎着阳光对她说:“夏洛。”
所有人都一片恐慌,低声咒骂,似乎只有她们两个安静地坐在一起,望着潮起潮落。这是个小岛,确切地说是个没有人烟茫茫大海中的小岛,没有食物没有水,夜晚温度骤降无法御寒。即使飞机失事没有死亡,但若一直没人找到他们,也熬不了几天。
“你怕吗?”夏洛忽然问她。
南珂茫然地开口:“说不清。”
夏洛“扑哧”一笑:“我也说不清,我对生死好像没有执念,总觉得时间到了该死就死了,不死证明时间还没到,这么想着,会活得轻松很多。”
南珂的下巴抵着膝盖,盯着粗粝的地面,脑子里却蹦出顾南城的脸。他知道了吗?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急得发疯?
可那个时候她竟然没有一点恐惧,她甚至觉得如果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好。
直升机在海面上已经飞了好几个小时,顾南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的朱凯文一边擦冷汗一边与救援队保持联系,整个人绷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天色暗下来,气流越来越不利于飞行,在飞行员的多次催促劝解下,顾南城终于点头着陆。刚下飞机,乔楚便迎面而来。她在机场等了将近三个小时,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为他做了这么多事,竟然最终仍比不上一个南珂。
南珂给过他什么?除了痛苦还有什么?
“机场那边有消息了吗?”顾南城根本没时间考虑乔楚,不断地问身边的朱凯文。
朱凯文艰难地摇头:“目前航空公司方面给出的正面回答是飞机失去了联系,还不确定到底是失事还是迫降到了某个地方,相关部门都已经派人出去找飞机的下落了。顾先生您别担心,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呵。”顾南城突然失声冷笑,“报应,这就是报应。”
乔楚不禁皱起眉,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别发疯了,专业的搜救队伍都已经出动了,你安心等消息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你到处飞只会给搜救行动添乱。”
顾南城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打从心底里升起恐慌。就在刚才,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而最坏的可能就是南珂再也回不来了。从前南珂不在自己身边,他尚能在想念她的时候偷偷飞去米兰,只要跟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也觉得满足。那时虽然没有在一起,但心里是存着念想和希望的。而如今,若生命里再也没有了南珂……那他坚持到现在的意义又剩下什么?
朱凯文眼见自己老板硬撑着,眉宇间全是忧虑,跟在顾南城身边这么多年,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顾南城六神无主。他见过顾南城在商场上果敢狠决的样子,亦见过他在困苦里一声不吭忍气吞声的睿智,这个男人在自己心里是无所无能的,可唯独面对南珂,他仿佛丧失了所有的能力。
再强大的人内心也都会有软肋,而南珂,恰恰成了顾南城的软肋。
顾南城在机场不眠不休待了两天两夜,他不知道这两天自己是怎么过的,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只是过了两天,他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年。南珂走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甚至还在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将她接回来。谁知短短几十个小时,却是物是人非,没来得及道别,更没来得及诉说。
乔楚再次来到机场,看到从未如此颓废的顾南城,心里的酸疼如潮水一般。她在他身边站了很久,而他只看了她一眼,又再次低下头,陷入自己的神思里。
“如果飞机一直没有消息,你准备撇下公司一直等在这里?”
顾南城摇了摇头,对乔楚说:“我现在不想和你谈这些。”
“顾南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当分得清轻重,我们和林正集团才刚签约,你就连续几天对公事不闻不问,你让对方怎么看待我们?”
顾南城蓦地抬头望向她,眼里的寒气冷得瘆人,乔楚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突然害怕起来。
“什么是轻重?现在对我来说,没有比等到南珂的消息更重要的事情。”他沙哑的声音中透着满满的疲倦,连声音都不再清亮。
巨大的酸意在乔楚心里盘旋开来,她分明知道自己不该还击的,可下一刻却已经脱口而出:“当初可是你执意要送走南珂的。”
这话像是戳到了顾南城的要害,他英俊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目光冷决地看着她。他的面部有些抽搐,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最终却一言不发,仍以方才的姿势坐在原位。
有些人,当她真的永远回不来了,你才会发现那深入骨髓的痛感意味着什么。而顾南城的人生里少有不确定,这一次,他却真的不确定,南珂是不是还会回来。
第三天快接近傍晚的时候,南珂和夏洛两个人互相挨着,三天三夜没有进食,此时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浑身无力到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周遭从最先的惶恐嘈杂到现在的静如死灰,一切发生得这么快又这么突然。
从前南珂以为无论自己走到哪儿,顾南城总能找到她,可原来也会有顾南城找不到自己的时候。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知道自己的航班失事了是不是心急如焚?他一定急疯了吧?
“南珂,你说我们还有救吗?”身边的夏洛气若游丝,半睁着眼睛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一定有的,夏洛,你要撑住,你还要回去做最美的新娘呢。”南珂碰了碰夏洛,鼓励道。
身边有不少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了,这期间她们常常感慨万千,人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无比清醒自己想要什么,正如夏洛终于意识到那个人对自己有多重要,正如南珂终于承认不管内心如何怨恨顾南城,总归是将他当成最亲的那个人。
“南珂……如果能回去……我一定要告诉他……从前是我错了……我错了……”夏洛的声音渐渐转小,到最后只剩下南珂急促而无力的呼吸声。
南珂推推夏洛,试图把她推醒:“你不要睡……夏洛你醒醒,睡过去就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你不要睡……”
然而话虽如此,南珂的眼皮终于也不堪重负,她挨着夏洛,歪着脑袋缓缓地闭上眼睛,心里有一个声音清楚地告诉她:千万不可以睡过去。然而她太累了,她带着恐惧和疲惫硬撑了三天三夜,她再也撑不住了……
闭上眼的前一刻,南珂仿佛看到有直升机朝这边开来,她不自觉地咧开嘴想笑,是顾南城吗?是顾南城来找自己了吗?
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顾南城接到朱凯文的消息后立刻驱车赶往机场,他在人群中找到心急如焚的朱凯文,几乎是扑过去抓住他,紧盯着朱凯文问:“什么情况?”
朱凯文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有些闪躲,该怎么告诉老板这个消息呢?他想好了措词,可左右都无法开口。
顾南城马上察觉到朱凯文的不对劲,手上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他猛地紧缩瞳孔,开口道:“吞吞吐吐干什么?快说!”
“顾先生,飞机找到了,但是……没有小姐的下落。”
“什么意思?什么叫飞机找到了但是没有南珂的下落?”
朱凯文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直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飞机是快到米兰的时候出的事,他们说……有生还迹象的都已经送往米兰的医院了,其他的……我查了一下送往医院的名单……没有找到小姐……”
顾南城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喧嚣的机场里,他像一座孤独的雕像,安静地立在那里许久。他记得南震天是最信命的,小的时候南震天曾经带着南珂去拜访过一位算命先生,那人说,南珂命里带福,是会平安一世的。他还送了南珂一串念珠,从此南震天便让南珂带在身上。那串念珠南珂一直挂在左手腕上,上面的金质挂件上还刻着一个珂字。
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没有信过命,唯独南珂会平安一世这件事,他深信不疑。
顾南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的混沌已经不见,他对朱凯文说:“订最快一班飞往米兰的航班。”
飞机在云层里穿梭的时候,顾南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当时的南珂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她该有多怕?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什么委屈,也从来不害怕什么人,那一刻她心里会是怎样的恐慌和绝望?
单单只是这么一想,顾南城就觉得如万箭穿心。他一直以为,把她送离自己身边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然而他又何曾想到,他推她走的那条路,竟成了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顾南城到达米兰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救护医院,医院里围满了和他一样追问病人的家属。那些人脸上悲悯的表情让顾南城不忍心看,朱凯文为他挡出一条路,顾南城却摆摆手示意他走开。
“他们的心情同我是一样的。”顾南城这么跟朱凯文说。
顾南城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最前方,询问是否有位叫南珂的中国女孩儿入院治疗,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地摇头说:“这家医院没有送来飞机失事的任何一个中国人。”
顾南城皱起眉头:“不可能,飞机是从中国起飞的,怎么可能没有中国人?”他不相信一架从中国起飞飞往米兰的飞机上会没有一半以上的中国人。
“抱歉,先生,但我们的确没有接收任何一个受伤的中国人。”护士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这时有个米兰当地人忽然对他说:“他们救来的乘客分别送往了两家医院,另一家是××医院,如果这里没有你的要找的人,那么或许会在那里。”
几乎要绝望的心里突然又升起了希望,顾南城激动地抱了抱他,连声道谢。另一家医院离这里并不远,驱车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朱凯文早已替顾南城叫好了车,一路上他不断地祈祷南珂就在那家医院,否则他实在无法想象顾南城会怎么样。
其实早在他们飞来米兰之前,朱凯文就已经追问过获救人员的名单。他再三追问,但就是没有南珂的名字。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此时此刻在朱凯文的心里,南珂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后座的老板,顾南城一手搁在窗上,蹙着眉,眉宇间全是无法消散的暴风雨。他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这一次,他所有的冷静和自持仿佛都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顾南城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艰难,即使在过去最困苦无助的时候他都不曾像此刻这般,感觉前方失去了道路,而等待他的只有穷途末路。
“顾先生,要不我替您去……”
顾南城摆了摆手:“我自己去。”
和刚才那家医院截然相反,这家医院的服务台前没有多少人,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服务台前问道:“请问是否有飞机失事的伤员送来这里?”
对方立刻翻开名单:“叫什么名字?”
“南珂。”顾南城将南珂的名字用英文和中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对方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看了许久,顾南城的心一点点变凉。就在对方又仔细看了第三遍后终于对他抱歉地摇头:“不好意思先生,这里没有这位患者。”
“怎么会没有呢?不是说都送来医院了吗?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还会凭空消失了不成?”顾南城突然间勃然大怒,之前的隐忍已经到了极点。
朱凯文抱歉地对护士小姐笑笑,追问:“是所有伤员都送来米兰的医院救治了吗?有没有可能……还在事故当地搜救?”
护士摇了摇头:“搜救在三个小时前已经结束了,有生命迹象的都已经送来医院治疗,其余的可能已经……”对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看了一眼顾南城越渐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噤了声。
“顾先生……”
“找,我不相信她不在了……给我找,一定要把她找出来!”心里的痛深入骨髓。
他的脑海里全是南珂的脸,她笑着的,哭着的,高兴的,难过的,神采飞扬的,每一个表情都那么清晰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她的笑声仿佛还在自己耳边,可是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了她的身影。她临走前,那么失望地问他,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而现在,他也想问问,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顾南城在米兰一待就是半个月,其间朱凯文托人四处寻找南珂的下落,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南珂仍然毫无影踪。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南珂十有八九已经没了,只有顾南城仍然不厌其烦地四处寻找。他踏遍了米兰的大街小巷,在寻找一个缥缈的声音。
这些街道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曾经他坐在车后座,车子缓缓前行,他在车里看着前面的女孩一路默默行走。多少次相同的动作,那时他觉得,就这么看着她已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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