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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我心上开了一枪

作品: 南柯一梦 |作者:落清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14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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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欧莱连续三年承办慈善酒会,每年的这个时候,欧莱便成了青城最受瞩目的地方,不仅是因为有慈善这个噱头,更重要的是许多明星模特和名门权贵,但凡时间允许皆会出席,为慈善尽自己的一份力。

南珂身着黑色的高级定制礼服,绾着发,更多了几分女人味。石科携她一同进场的时候,她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有些人本身就是焦点,有些人却因为别人而成为焦点,而此刻南珂无疑是后者。

她不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是否有尽头,但她知道,她迈出了第一步,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你今天很美。”石科由衷地赞道。

南珂面带微笑望向他:“石科先生,我知道我今天很美,这话你已经说第三次了。”

她难得跟他开玩笑,不由得让石科愉悦地扬了扬眉。他从前总觉得南珂是个清冷的人,现在才发现,她其实不是清冷,而是只跟熟人才展现天性。

石科抬手拂了拂她的发,目光随之落到远处刚进门的顾南城身上,双眸一眯,作势低头靠向南珂低语:“顾南城来了。”

这一动作恰巧被顾南城捕捉到,在他眼里,那姿势显得异常暧昧。

南珂闻言转身向他看去,她远远地看着他,顾南城脸上带着笑,眼里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度。他这个人一向这样,纵使笑着也能让你感到距离。多年前他曾说过,他是命运的弃子,这一辈子走到哪里算哪里,所以他做任何事都不会有所顾及。那时南珂并不懂他的意思,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顾南城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形势。

冷静沉默的男子,出手像枪,进攻的时候如同一匹冷血的狼。

他被人拥簇着,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如人群中耀眼的光。

南珂蓦地回过头闭了闭眼,不能再想他,她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怎么能轻易瓦解。她对石科笑笑,指了指宴会厅外的阳台说:“我去那儿待一会儿。”

石科正要应付来者,又怕他们打扰到南珂,于是点点头,叮嘱南珂:“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南珂从前就是喜欢清静之人,学校的舞会,同学们的聚会,以及逛街吃饭看电影等等她通通不喜欢,为此纪北还经常嘲笑她不是女孩子,但她就是对这些事情提不起半分兴趣来。她一度觉得,自己所有的热情都用在了喜欢顾南城这件事上。

正想着,眼前忽然递过来一个酒杯。南珂转头看去,是个年轻的陌生男人,他正举着酒杯对她微微颔首,笑道:“喝一杯?”

他的笑让人感觉不到攻击性,于是南珂接下酒杯晃了晃,转过头不再搭理他。

“你平常就这么安静?”他又问。

南珂依旧沉默不语,感觉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那人又道:“你跟你父亲一点都不像。”

乍提起她父亲,南珂忽地回头去看他,见他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像是料到自己会回头一般。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晃了晃酒杯,笑得春风和煦。

“你认识我父亲?”南珂终于开口,语气里尽是怀疑。

“你应该问,在这青城,有谁是不认识你父亲的?你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很多人都佩服他尊敬他,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去世得太早。”

“人都有一死,早晚的事。”南珂镇定地看着他。

“那是自然。”他挑了挑眉,眼角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顾南城,向南珂走近一步,使了个眼色道,“顾南城从刚才起就一直看着你,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和你有关?”南珂蹙了蹙眉,不想再跟这个人闲扯下去,侧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南珂一个措手不及,腰狠狠地撞在了阳台的栏杆上,顿时疼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

“你干什么?!”她怒目而视,音调不由得提高。

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怒气,坏笑道:“我叫乔南,记住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揽住南珂,她整个人立刻被卷到另一个人身侧,熟悉的味道和感觉,她不用看便知道身边人是谁,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凉。从小到大,无论何时何地,她总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他身上的味道、他的气息、他的怀抱,关于顾南城的一切就好像是刻在了她的骨血里,她了解他比自己更甚。那份情意,从前总觉得是不可多得的恩赐,那时又怎知,后来竟成了她甘之如饴的毒药。

顾南城的目光像刀子一般落在对方身上,脸色之冷,任是再粗神经的人也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但眼前这个人仿佛故意要惹怒顾南城一般,竟还笑着跟顾南城打招呼:“好巧啊,在这里也能遇见顾先生,我正巧在和这位小姐聊天,顾先生也要一起?”

顾南城冷笑一声,眯着眼睛,他这时笑的样子冷得让人觉得陌生。

“乔南,你姐姐找了你几个月,你就不回去给她报声平安?”

那人闻言神色剧变,方才的淡定一哄而散,他摇头大笑道:“她不是我姐姐。”

“你们姐弟俩血脉相连,终归是无法撇清关系的。”

乔南的笑声忽然停下,面上的表情比刚才要阴郁许多,全然不再是南珂刚才看到的那个笑容和睦的男子。他盯着顾南城道:“顾南城,你让她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肮脏事,我真想看看,若有报应,究竟是报应在你身上还是其他人身上。”

他口中这个“其他人”分明已有所指,南珂不悦地皱起眉头,不想再听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掉头便要走,却被顾南城抓住了手腕。他的手顺势而下,握住她的掌心,扣住。南珂的呼吸猛地一窒,感受到他掌心的微凉。这么多年了,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冷,就如他这个人一样。

他对她笑笑,说:“一起走。”说罢便要拉南珂进去。

乔南不甘心地拦住他们:“没有你我姐可以过得很好,你为什么不肯放了她?”

顾南城终于没了耐心,拂开乔南的手,蹙眉道:“我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必须留在我身边,她若想,随时可以走。人心难控,我不会强留任何一个人。”

直到走出很远,南珂脑子里回响的依然是顾南城的那句话,人心难控,他不会强留任何一个人,所以即便她要走,他也从不阻拦。是因为该走的终归要走,拦也拦不住吗?

顾南城把她带到宴会厅外的走廊尽头,远离热闹的人群,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他靠在窗口点了支烟,只吸了一口,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摁灭。再去看南珂时才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他不觉失笑,问她:“我脸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那个人是谁?他姐姐又是谁?”

顾南城耸了耸肩,轻松地道:“他叫乔南,是乔楚的弟弟。”

南珂突然撇了撇嘴笑起来,那笑于顾南城而言是说不出的刺眼,他忍不住伸手想去碰她,却被她迅速躲开,她对他的排斥永远表现得这么明显。

“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她问他。

顾南城心里陡然一沉,移开视线说:“你不需要知道。”

南珂冷笑两声:“是我不需要知道,还是你害怕让我知道?你知道吗,哪怕是在几个月前,你在我心里仍像是一棵大树,可以依靠、可以遮风挡雨、可以不顾一切奋力向往,我从前觉得喜欢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多少次我都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可我不知道的是,我自以为的感恩在你眼里其实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说得咬牙切齿,眼眶红红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顾南城是见识过她的倔强的,他一直不希望她变成爱哭的女孩。小的时候她即便很少笑,却也从不轻易哭。而今他常常见到她的眼泪,每每都心疼得不知所措。

不想见她流泪,而她的泪却都是他亲手给予的。

南珂咬着牙抹了抹眼泪,别过头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南城,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日后如果我们之间发生什么冲突,你也大可不必顾念旧情,反正在你眼里,我们的情谊可有可无,你也并不稀罕。”

顾南城蓦地烦躁起来,狠狠一拳砸在墙上,他的眉梢挂着寒意,闭着眼像是在极力隐忍着。南珂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去看看他的手有没有事,却被顾南城一把抓住胳膊。下一刻,她被狠狠地压在墙上,顾南城的额头抵住她的,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蓦地脸红起来。

“南珂,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是不是?”他低沉着声音问道。

南珂直视他,手握成拳,他的面容逆着光,一半淹没在阴影里。他的侧脸线条分明,英俊得能迷惑人心。南珂想,大抵就是这样的某一个瞬间,才让自己掉入了他的诱惑之中,她曾经以为的幸运渐渐变成不幸,爱情到最后成了可有可无的祭奠。时光染白了发丝,也带走了人心。

“也许我的喜欢已经不足以维持我们的缘分。”她如是说。

顾南城眯起双眼,忽然低头狠狠吻住她。那吻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他撕咬着她的唇,她固守城池,他步步紧逼,只一会儿他便没了耐心,一手握住她的下巴。她吃痛地张开嘴,他便趁机进入,与她的唇舌纠缠在一起。他们的气息凌乱地洒在彼此的唇间脸上,南珂突然感到很绝望。当她想要放手,却是再也不能,强装的努力,如强弩之末,所有的伪装碎了一地,她看着他的侧脸大哭起来。

眼泪滑到顾南城的嘴边,他蓦地停下动作,双眼泛着迷离之色,讳莫如深。南珂从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如此清晰的自己,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他轻轻吻过她的脸颊,吮着她的泪,一点点地想要吻干她脸上的泪水。他心底某处空得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知觉,唯一的痛感也来自于南珂迷蒙的双眼。他的唇最后停在她的眼睛上,他闭了闭眼,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终究还是败给了她,也只能败给她。

顾南城放开她,替她整理好发丝和衣衫,走开一步,背对着她说:“你走吧。”

这一步的距离,隔了千山万水,他们之间,年少的时光,相依相守,终究不再。

南珂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觉得门外的人有些眼熟,好半天才想起是石科的父亲石景天。上次见面还是在石景天的办公室里,两人不尴不尬的对话只进行到一半就被突然而至的顾南城打断。

石景天微微颔首,对南珂含笑道:“南小姐不请我进去坐坐?”

南珂仿佛如梦初醒,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心里思忖着是不是该通知石科他父亲来了。

“前段时间听说南小姐出事了,心里还十分惦记,现在看南小姐安好地站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这世事无常,能活到哪里算哪里啊。”石景天也不知是在独自感叹还是对南珂意有所指,南珂为他倒了杯水,站着看他。

石景天对她摆了摆手道:“南小姐请坐,不必如此拘谨。”

“石先生找我有事?”她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开口便直截了当地问。

石景天看着眼前的女孩,从她身上找不出一点南震天当年的影子。都说南震天把女儿保护得很好,可如今他撒手一去,也不知对南珂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顾南城如今在安远集团一手遮天,南小姐知道吗?”

南珂挑眉道:“石先生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只是想知道,南小姐对拿回安远有没有兴趣?”石景天的身体微微往后靠了靠,“毕竟,安远是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你应该也不想任由它落到外人手里吧?”

石景天这个人老奸巨猾南珂是知道的,当初顾南城便警告过她让她远离石景天和石家,石科虽然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为人却是好的。可这石景天,每每说话的时候总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她实在猜不透他来找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沉默是想还是不想?”石景天似乎没什么耐心,见南珂久久无言,又问了一遍。

南珂这才看向他,笑着说:“顾南城从小就被我父亲收养,算起来我与他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一起长大的,也算得上是亲人。当初父亲把他带在身边也是看中他的能力,既然是由他接管公司,我很放心。”

石景天大抵没料到南珂会这么回答,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良久才忽然拍起手来。“啪!啪!啪!”掌声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异常诡异,他每拍一下就震动一下南珂的神经。她努力压抑住心里的紧张,迫使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

但事实证明,和石景天相比她仍是太嫩了,她的故作镇定在石景天眼里就像是一个蹩脚的演员,石景天蓦地起身对南珂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不好意思石先生,我实在没有时间,下次如何?”

“你不想看看你母亲去世的地方?她生活过的地方是怎么样的,她生前过得如何,你一概都不想知道?”

蓦然出现“母亲”这个词,让南珂的脑袋一下子变得空白,她浑身冰凉,看石景天笑得不怀好意,下意识地摇头:“我母亲已经过世二十多年了。”

“你母亲是在八年前过世的,那时你十六岁。”

这句话犹如惊天巨石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她猝然看向石景天。石景天笑得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却一步步以狠决的姿态掐住了她的咽喉,她感觉呼吸困难,下一刻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地挪出。她那时不知道的是,踏出了那一步,竟然就是一辈子。

南珂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告诉她,母亲是因为难产而死,所以自南珂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母亲。家里的用人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母亲,甚至偌大的一栋南家老宅,要找一张母亲的照片都难得可怜。那段吵闹着要妈妈的年纪里,是父亲一步一步陪着自己成长。后来懂事一些后,她才听家里年长的用人说,自从母亲过世,父亲便收起了她所有的相片,怕睹物思人,于是南珂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样子。她偶尔问起父亲,父亲不是沉默不语就是大发雷霆。久而久之,她就很少在父亲面前提起母亲了。

她常常会想象母亲的模样,一定是温婉秀气、平和近人的,想得深了,她就问顾南城:“你见过自己的妈妈吗?”

顾南城点点她的头:“又想起你母亲了?”

“我想见一见她……”这个心事,在很小的时候,南珂只能对顾南城提及。

“南珂,你母亲一定也很想你。”

“可是她不在了……”

顾南城拍拍她的头说:“你只需要知道,每个母亲都最爱自己的孩子,你母亲一定是最爱你的。”

小的时候,任何心事都只能向顾南城倾诉,她曾经以为那样的时光会长久不断,却没想到梦断来得如此之快。她所有心心念念的人好似在时光里都渐渐变成自己的过去,变的究竟是这个世界还是人心?

“南小姐?”石景天耐心地等在车外,重复叫了一声。

南珂如梦初醒,猛地闭了闭眼,心跳忽地加快,下了车才发现这里已是青城的郊区,人烟稀少。眼前是一幢破旧的小洋房,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门口的铁门锈迹斑斑,蜘蛛网挂满在栏杆之间,一看便知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

南珂站在原地不动,手脚略微有些僵硬。石景天走在前头,回头对她说:“你要是后悔了,现在不进去也是可以的。”

然而“母亲”这个词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南珂深吸一口气,提步跟上。

人心大概就是如此,你明知对方设下陷阱,却仍然跳了下去。她跟在石景天身后,每走一步心里就不安一分,不多时便到了门口。石景天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南珂忍不住皱起眉头。阳光从窗口照射进去,偌大的客厅泛着一层昏黄的暖意,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冷意仍是让南珂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石景天走到沙发旁,拿起一个相框看了一眼,脸色略微变得柔和。他招手示意南珂过去,将相框塞到南珂手里:“这就是你的母亲。”

南珂觉得手里的相框似有千斤重,她的视线慢慢移至相框。这是一张老照片了,有被岁月侵蚀过的痕迹,但照片里的年轻女子眉目清秀,笑靥如花,和她想象中的母亲的样子异常吻合。南珂的心跳有点乱,手有些颤抖,抬头举目望去,一眼就看到另一边柜子上的照片里是小时候的自己。

是了……照片里的那个孩子可不就是儿时的自己?南珂怔怔地站在原地,手指点点摩挲过相框,如果……照片里的女人不是她的母亲,那为什么这里又会出现自己的照片?

“你母亲每每想你的时候,就抱着那张照片哭泣,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就是你从未谋面的母亲。”

石景天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接着沉声道:“这里就是你母亲当年生下你后生活的地方,她在这里被关了十几年,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这所房子和外面的庭院。你一生敬爱的父亲,将她禁锢在了这里,活生生毁了她的下半辈子。”

这一字一字重重地打在南珂心里。

“不可能,我父亲很爱很爱我母亲,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她曾经亲眼看到父亲在夜深人静时因为想念母亲而痛哭,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向来强大的父亲掉眼泪。

石景天冷笑起来:“爱?的确是爱啊,欺骗利用,用完就丢,你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你还看不透彻。”

“不许你侮辱我父亲。”南珂提声警告,眉毛已狠狠地拧在了一起。

“你自然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话,不过……这件事顾南城也是知道的。说起来,当年你母亲的后事还是顾南城料理的,算是他亲手送走了你母亲,这么说你会不会稍感安慰一些?”

南珂一个踉跄,脚下不稳,狠狠地撞在了桌角上。腰间的疼痛席卷而来,可她的痛觉神经像是忽然失灵了一般,只知道木讷地看着石景天,耳边有巨大的轰鸣声嗡嗡作响。她蓦地抓住自己另一只颤抖不已的手,手脚冰凉,神情呆滞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未出口的话:“你说什么?”

可即使石景天再多说一百遍,那最初的一遍仍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记在了南珂心里。她记起小时候总是经常向顾南城倾诉自己对母亲的思念,她几乎对他掏心掏肺,将所有能说的都告诉了顾南城。然而到头来,他在明明知道她对母亲极度渴望的情况下,竟然直到她母亲离去都不曾告诉过她这件事。

南珂突然抬手捂住胸口,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加速跳动的旋律一如此刻安静到仿佛窒息的苍凉。

再亲近的人都怀着一颗拨测的人,那么多年,她交付真心,换来的竟是背弃和薄凉。

离开的时候,石景天将一本残破又厚重的日记本交到她的手里。日记本的皮质封面已经破旧不堪,纸面泛黄,已经经年岁月。

“这是你母亲生前留下的唯一的东西。”石景天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南珂,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南珂竟然感觉到眼前这个也许是对自己不怀好意的男人的痛意。

“为什么我母亲的东西会在你的手里?你怎么会这么清楚知道我家里的事情?你究竟是谁?”南珂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后才想起这一系列的问题。为什么石景天仿佛对她母亲的事情十分了解?如果他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父亲如此费尽心思想要隐瞒的事情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南珂,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又何况人心呢?”

石景天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夕阳下破旧的洋房前,南珂低头盯着手里的日记本,分明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可她却冷得瑟瑟发抖。

“所以……顾南城其实一直知道你母亲的事,却没有告诉你?”夏洛听完南珂说的整件事情,不由分说地拍拍南珂的肩膀,又加了句,“也许他有别的什么苦衷?”

“从我认识他起他便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任何事只闷在心里,想做什么就去做了。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难道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任何顾虑吗?但事实证明,他好像的确活得孑然一身,像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南珂耸了耸肩,脸上的苦笑比哭还要难看。

如果说之前她对顾南城还抱有期望的话,如今的她对顾南城除了疑问,竟还多了一丝惧意。没错,这么多年来,她深爱的那个男人,第一次让她感到害怕。

“那天石景天给了我我母亲的日记本,我看完后才知道,原来我母亲生命的最后几年精神已经出现问题,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我爸会把她关在那里,从小到大,为什么他要骗我说我妈妈难产死了,夏洛,我有一连串的问题在脑子里盘旋,脑袋都快要爆炸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但仍然一片迷茫。”

夏洛忙拉住南珂的手安慰道:“石景天不是什么好人,即便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必定是有所图的,他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对付顾南城,为什么偏偏找你下手?”

南珂不禁皱眉,被夏洛的一句话惊醒。她想了那么多,竟然没有想到石景天做这么多实际上是为了对付顾南城。

南珂蓦地抓住夏洛的手,急切地说道:“夏洛,我想见林远洋,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两个小时后,南珂局促不安地坐在林远洋的办公室里,秘书告知林远洋正在开会,半个小时后结束。不知道为什么,南珂忽然紧张得心跳加速。夏洛见她这样,递过去一杯水安抚她:“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但是你得镇定下来,也许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呢?不管怎么样,还有我在呢。”

南珂对着她苦笑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关于她不在青城的那些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至今对她来说仍是个谜。没有人肯告诉她,也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解开她的疑惑,就连如今朋友一般的石科,每每在她问到那些事的时候也总是回避。她与林远洋只见过一次面,还是那次在他们的婚礼上,算得上完全没有交情,可是也许……林远洋会看在夏洛的面子上告诉自己呢?

林远洋跟南珂记忆里的差不多,高高瘦瘦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他似乎对南珂有些印象,见到她时笑了笑。夏洛撒娇似的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南珂面前。

“林先生你好,冒昧打扰你了。”南珂小心翼翼地说道。

林远洋摆了摆手说:“哪里的话,洛洛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南小姐请坐。”

在南珂尚且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夏洛已经率先替她开口问道:“远洋,南珂想问你一些事。”

林远洋是何等聪明的人,在得知南家小姐找上自己时便明白她想干什么了。在这青城,南震天去世一事当时闹得轰轰烈烈的,而南家小姐孤身一人被迫隔离,这事儿在圈内都是公开的秘密。如今那些人虽然还尊称南珂一声“小姐”,但谁都知道,现在安远真正的主人已经是顾南城了。

见林远洋只是笑笑,并不急着回答,南珂暗了双眸,低声说:“林总若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

反正林远洋不是第一个拒绝自己的人,也一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林远洋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该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

南珂猝然抬头看向他,眼里是止不住的惊喜。她紧紧地盯着林远洋,脸上既有疑惑也有紧张。林远洋捏了捏夏洛的手,兀自开口。

其实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只是忽然有一天,南震天身边多出了一个女人,不同于以往在南震天身边出没的女人,这个女人似乎显得有些不一样。她跟在南震天身边与他同进同出,甚至连外人很难进入的南家老宅都被她轻易攻克。那时很多人便猜测,这个叫乔楚的女人不简单,日后大抵能坐上正主的位置。果不其然,一年后乔楚堂而皇之地搬进南家,虽说南震天并没有大肆声张,但圈里的人都知道这次跟在南震天身边的女人与以往的每一个都不一样。

说起来乔楚还算是个厉害的主儿,不仅把南震天的生活和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在事业上给了他巨大的帮助。听说南震天最初与她交往的时候曾找人算过乔楚的命,算命的婆子说乔楚是旺夫的命,那几年南家的生意做得热火朝天,越做越大,很多人都猜是乔楚旺了南震天。

但南震天似乎有意让乔楚避开南珂,在那几年里,南珂回青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仅有那么几次,在南家老宅,只要有南珂就不会有乔楚,只要乔楚在,南珂就必定不在。这种默契维持了堪堪三年,最后在某次南珂突然回来时被打破。

后来的几年,南震天的身体越来越差,常常会在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胸闷得无法进行下去,那时顾南城和乔楚堪称他的左右手,他们两个将南家一半的命脉掌握在了手里。顾南城此人虽然冷面冷心,但跟在南震天身边那些年倒是对南震天尽心尽力,能赢得一向疑心极重的南震天的信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总之那几年你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后来已经不得不每天靠打针来维持身体机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那段时间乔楚一直在你父亲身边悉心照料,你父亲去世那天也是乔楚亲手送走的。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什么,大概没人会比乔楚更清楚了。”

林远洋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虽然这些大概南珂也早有所耳闻,但南珂想要的所谓真相,除了顾南城和乔楚外,没有第三个人更清楚了。

从林远洋开口起南珂便拧紧了眉,他说的这些她自是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是,原来当年自己在无意中撞到乔楚前,父亲已经和乔楚在一起那么多年,那个乔楚究竟有什么本事,能把一向英明的父亲唬得团团转?

“不过……乔楚可是真有本事,竟然能在你父亲身边待那么久。”

南珂脑子里忽地闪过那日在洋房里见到的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双眸一沉,许久才说:“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

林远洋挑了挑眉,但见南珂并没有说出来的打算,也不再追问。

“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和顾南城关系如何?”

“我已经说了,顾南城是你父亲的左右手,后期都是由顾南城打理整个公司的业务,你父亲对他很是信任,就连印章这等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保管,不过……”林远洋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究竟该不该说。

“什么?”南珂和夏洛同时问道。

“你父亲生前最后一次住院,我曾去医院探望过他一次,那次在医院他和顾南城发生了冲突,你父亲狠狠地甩了顾南城一个耳光,而顾南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受着,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们两个不合,似乎……是在讨论让你回国的问题。说起来,顾南城在你回国这件事的态度上可真坚定,不管旁人如何劝说,他就是不同意让你回国,你和他不是青梅竹马吗?”

顾南城对南珂回国的态度南珂其实早已见怪不怪,当年就是他亲手送自己出去的,即便现在父亲过世了,他的态度也依然是让她离开。他究竟想做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吗?

南珂忽然起身,对林远洋鞠了一躬:“林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林远洋也不挽留,只说:“请便。”

夏洛送南珂到电梯口,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南珂,有事记得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不然会难受的。”

“我知道,谢谢你,夏洛。”

南珂想,她如今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夏洛。这不大不小的青城,她唯一能说话,也唯一会帮她的人就只有夏洛了。

夜色下的城市被迷离所笼罩,行走在灯红酒绿里的人们褪去白日的严肃,微风吹在脸上泛起淡淡的凉意。已经快要入冬了,街道两旁的树叶都开始发黄,南珂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在路灯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顾南城的公寓楼下。这里她只来过两三次,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对方向并不敏感的自己却偏偏记住了他的住处。

顾南城的房间没有亮灯,想是他还没有回来。电梯往上升的时候,南珂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幽闭狭小的空间里只余她一人,电梯门上隐约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那张脸陌生而模糊。当年她走到顾南城身边,以为就走进了他的心,其实原来,要走进一个人的心哪有那么容易。

南珂在他的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累了,拿出包里的日记本蹲在门口就着廊灯细细翻看。那里面有她母亲的字迹,她母亲的字干净漂亮,一如她的人。

——那个叫顾南城的小伙子带来了女儿的照片,原来女儿叫南珂。珂珂,真好听,她长得真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像是花都开了。我的女儿,妈妈想你。

——近来总感觉身体越来越差,记忆力加速衰退,常常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医生说这是间歇性精神衰退症。我真怕……真怕会忘了过去,忘了南珂。

——小顾说南珂拿了市钢琴大赛一等奖,我的女儿很棒。

——今天是珂珂的生日,我的女儿,生日快乐,妈妈爱你。

南珂抱着日记本默默地流泪,日记本的最后,是她母亲用了极大的力道写下的一句话:若有来生,定不相见。

可见她母亲是恨极了父亲的,整本日记本里,母亲对父亲绝口不提。那种恨意,即便透过日记本她都能察觉出来。那些日子,母亲究竟是如何度过彷徨岁月的?如果不爱,又为什么要在一起?

她哭得抽抽噎噎,以至于有脚步声从远处靠近都未发现。

“南珂?”顾南城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眼便认出了蜷成一团的她。

南珂泪流满面抬头的模样进入顾南城的眼里,他心里蓦地紧缩,一手抚过她的脸,柔声问道:“哭什么呢?”

南珂止住哭泣,目光略过顾南城身后静默的乔楚。她动了动,离开他的手靠着墙壁站起身,想走,却被顾南城一把抓住。

“进去再说话。”顾南城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拉进屋里,像是早已忘记身后还有个乔楚。门被大力地甩紧,发出巨大的响声。

走廊里只留乔楚一脸铁青、尴尬地站在原处。

南珂狼狈地站在客厅里,顾南城松了松领口的纽扣,默不作声地热了杯牛奶递给她。南珂盯着他的手没有接,恍惚记起小时候,每次自己闹矛盾或者不愉快的时候,顾南城也总会递给自己一杯热牛奶。温暖能填充人内心的愤恨和不安,但如今她不能再靠假象蒙混度日,她也无法再欺骗自己顾南城没有变。

南珂不接,顾南城倒也不觉得尴尬,她的倔脾气一上来,谁都拿她没办法。也不能说她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事实上南震天虽然十分宠她,可完全没有让她养成骄纵的性格。在外人看来南珂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谁又会知道她从童年到少年都是在孤独中度过的呢。

“发生什么事了?”顾南城问。

南珂摇摇头,看向他:“刚才一个人在路上走,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也许,是我还在想你。”

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顾南城的感情,从小到大,她对他的喜欢永远坦坦荡荡,不遮不掩。反而是顾南城,逃避漠视,抑或假装不知道。南珂是个内心有些孤僻的女孩,可就是这样的女孩,却给了他最炙热的喜欢和爱。

“南家老宅一直都是你的。”顾南城说,一如多年来对感情的回避,他从不正面回应她。

南珂垂下眼,有些沮丧,像是嘲笑自己,又像是突然看开了。他们之间即便她用尽力气也只能站在离彼此几步远的距离,连拥抱都无法贴合。这些年来她对他执迷不悟,直到那日在母亲曾经住过的洋房外她才想清楚,不属于自己的人,即便耗尽一生也于事无补。

也许,顾南城的确是不属于自己的人。

“顾南城,承认自己的感情是一件多难的事?”

顾南城的瞳孔缩了缩,走近南珂,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他比她要高出一个头,她站在他面前正好贴在他的胸口。年少的时候,她总喜欢偷偷溜进他的房间扒着他睡,耳朵贴在他胸口的位置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单单只是那样都让她觉得心满意足。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南城和她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她越发想念,他越发漠然,最后的最后便是他推着自己离开了青城。相隔八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每天都靠着回忆度日,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被放逐究竟是爱还是不爱。

即便是那么痴迷顾南城的南珂,到现在也该看清楚了顾南城的想法,爱情这东西强求不来,她从前不懂,现在是他教会了她。

没等顾南城开口,南珂已经烦躁地摇摇头,退开一步离开他的怀抱,笑着说:“你从前总说我是个傻姑娘,现在想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你有你的路要走,而我也有我该做的事。顾南城,我不是个聪明的人,直到现在才了解你的真实想法,抱歉,纠缠你这么多年。”

她笑起来让顾南城有一种虚无的缥缈,他蓦地伸手想将她拉回自己怀里,却被她轻巧地避开。她晶亮的眼里似蒙着一层水雾,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明亮。顾南城的心忽然狠狠地一抽,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他眯起眼睛对她伸出双手,像是诱哄似的说:“南珂,到我这边来。”

他的声音如清泉一般冷冽,低沉喑哑的嗓音像是能诱惑人心。他的怀抱是南珂一直无法抵挡的山川,她渴望在他的怀抱里老去,直至死亡。那些过往被自己认为最美丽的愿望,连想一想都会被自己感动,如今初心尚在,勇气却再也回不来了。

南珂惨白着一张脸看他,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悲凉。再多的心愿也不及他给的笑容,她想,现在的自己,大概是没有办法再与他纠缠了。她后退一步,盯着顾南城说:“你一直想撇清你我之间的关系,喜欢也好,讨厌也罢,现在我已经无力再去多想。顾南城,你只要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喜欢你,即便是在你回避我的那些年和现在。我想我们都无法阻止这个世界的变化,人心难测,都好自为之吧,再见。”

顾南城,再见。

顾南城的身体僵硬,看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眼里慢慢消失不见。明明心里有个巨大的声音在叫嚣着留住她,可身体偏偏不听使唤,动弹不了分毫。末了,他才终于动了动冰冷的身体,忽然一拳狠狠地砸在玻璃茶几上,玻璃碴儿四散飞溅,他弯着腰没动,站成一座雕像。手背上有殷虹的鲜血流出,一滴一滴浸染了洁白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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