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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大唐皇家格物院

作品: 唐砖——土豆有妖气 |作者:孑与2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0-15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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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府老奶奶悠然自得地在自家花房里转悠,后面跟着四个大大小小的孙女。

整个北屋被孙子打开隔断弄成一间大屋子,前后两堵墙被掏空,连上烟囱就成了孙子说的火墙,外面虽说还有些寒冷,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展现春色的不只是暖墙,还有满屋子的绿菜。绿莹莹的菠菜,微黄的嫩韭,泛黑的油菜,甚至还有几畦黄瓜正开着黄色的小花,一娘用毛笔在花蕊上东蘸蘸西蘸蘸,孙子说了,每朵花都要蘸到,要不然就结不出黄瓜,也不知是何道理。

一排排的木盒子被木匠钻出一个个的小洞,上面铺上被开水煮过的旧麻布,再盖上一层半尺厚的腐土,煮过的黄豆水放炉子边上烤几天就发出恶臭,孙子拿这水隔些日子浇一遍菜,还别说这些菜长得比庄稼人种的还好。老奶奶满意地看着矮缸里的黄瓜,幻想着隔些日子就结出鲜嫩的黄瓜的样子。

老奶奶是不许这些毛手毛脚的小丫头们动辣椒的,好不容易才长出十几棵,孙子说要是这些辣椒苗死了,他就去跳河。可不敢让孙子跳河,他要是跳了河,我老太婆还活个什么劲。

花是白色的,没味道,已经有一些长得快的结出了绿色的小角。听孙子说这东西是海客从几万里外的大洋弄回来的,死了就没了。

昆仑紫瓜长得也好,大大的叶子已经快要把花盆盖满,几个枝杈上结了小小的果子,顶花还没落呢。

朝阳的墙上开满了窗户,要不是屋子里顶满了柱子,这房早塌了。窗户多阳光就多,每到午时阳光最猛烈的时候就要打开,让绿菜见见光,直到太阳快落山寒气上来了,再关上窗户。

这些活计都是一娘和润娘的。烨儿说了,这是她们嫁妆的一部分,不管是嫁到豪门还是普通人家,有了这个手艺就受不了欺负,可以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一娘头上插着一个金步摇,一步三晃,及笄的大姑娘了,眼看就十四岁了。前些日子程夫人做的大媒,许给了裴家的一个远亲,小伙子十五岁,长得浓眉大眼没什么好挑剔的,知书达礼的好小伙子,多看一眼就害羞,一点都不像孙子大大咧咧的。小伙子的父亲在剑南一个县里做县令,虽说官小了点,也是书香门第。

问了一娘,一娘羞得不说话,孙子就说把那小子赶出去,再把腿给打折,被一娘死死抱住,惹得亲家母、程夫人笑得气都喘不上来。

亲事定了,孙子却不许现在就成亲。告诉亲家母,不是云家拿乔,是因为两个孩子身子都没长成,早早成亲有害无益,甚至会影响子嗣。别人家十三四岁成亲那是脑袋被门夹了,小小的人筋骨未定,精元未固就像还没到日子的庄稼,早早收割,你还指望能有个好收成?唐律规定男子十八岁,女子十六岁这是有道理的。过三年等两个孩子长大一些,再成亲不迟。

老奶奶唤过一娘,一娘小脸被屋子里的热气蒸得红红的甚是好看。见奶奶在看她,一娘想起定亲那天的事又羞得要蒙脸。老奶奶亲昵地点点她的脑门说:“又是个有福的。”

小丫骑坐在哥哥脖子上嘴里嚼着锅巴,小西、小北在背后用力推,人太小,力气不够,秋千荡不起来,就跑远远地再猛扑过来,秋千却还是不动,气得要去找姐姐们帮忙。云烨嘴里哼着歌,好心情啊!

去皇宫里见孔颖达老大人说《三字经》普及的事时云烨遇到了小铃铛。小铃铛看云烨眼中全是星星,见云烨手里没有食盒又失望无比。待到云烨变魔术一般从怀里掏出一大包糖炒栗子时,她嘴里的两颗兔牙似乎都在颤抖,欢呼一声就跑过来抢栗子。云烨往背后一藏,对小铃铛说:“上次的叫化鸡好吃吗?”

小铃铛连连点头。

“别的菜更好吃,为什么不吃?”

小铃铛满脸委屈。

“我猜是公主一个人吃光了,没让你吃?”

小铃铛坚决摇头。

“你看,我做你家公主的驸马如何?”

小铃铛眼睛睁得非常大。

“我家有好多好多好吃的,皇宫都比不上,有叫化鸡,有红烧肉,有糖醋排骨,有油炸丸子,还有灌汤包子、汤圆团子、烧麦、韭菜盒子好多好多,你和公主到我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吃得胖胖的也没关系。”云烨这会觉得自己像金鱼佬。

小铃铛陷入幻想,嘴角有一丝晶亮口水滑下都没发现。

“公主说你是坏蛋。”

好,终于让小丫头说话了,只要开口,云烨有足够的把握绕晕她。

“那天是个误会,我见到你家漂亮的公主不由自主地就胡说八道了,只觉得似乎上辈子就认识你家公主,这辈子又相遇了。回到家里我非常后悔,连夜做了六道好菜给你和公主送来,没想到你家公主自己舍不得吃送给了陛下。结果我被陛下惩罚,不准再来上课,还要在什么格物院上差,你不知道,那格物院破破烂烂连窗户都没有,我都被冻了好几天了。”

他装可怜,希望可以引发小铃铛的同情心,好帮他完成把李安澜弄回家的愿望。

小铃铛不说话,只是看他身后。云烨以为她在看糖炒栗子,就大方地把栗子塞她手里。

“登徒子!上次的教训你还没受够?现在还在欺骗小铃铛,实在是可恶。”坏了,李安澜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感情太投入,没发现。脑后有风声传来,不好,是兵刃!云烨撒腿就跑,晚一点就没命了。

不得不说唐朝的女子是凶悍的,更别说李家从小就把女儿当男孩子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连平阳公主这样的极品都培育得出来,这样的门风熏陶之下出现几个强悍的公主也就不足为奇了。

云烨在前面跑,李安澜拎着小花锄在后面追,小铃铛剥着糖炒栗子在后面慢慢跟上。

远远看到孔颖达踱着方步从听涛馆出来,云烨放缓脚步,调匀气息,站在路边等候孔颖达的到来,早早就躬身施礼,一副尊敬师长的好学子模样。

孔颖达刚要说无须多礼的话,却见李安澜从旁边冲出来,举起花锄就要敲云烨的腿。

“住手!”孔颖达怒了,在皇宫之中一个皇女要殴打一位国侯,这还了得,多年的教育都白废了。

李安澜这才发现孔颖达,这位老夫子几乎是皇宫里所有皇子皇女的老师,她也不例外。这是一位古板方正的严师,偏偏被他看见,大事不好啊。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往日教你的恭谦贤礼让都上哪儿去了?一介皇女慌张跑路已是失礼,居然要殴打一位国侯,老夫倒要问问皇后娘娘是如何教导你妇人之礼的。”老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啊!

尽管云烨心里都笑抽了,却一本正经地给老孔见礼,“孔师且息怒,这一切是小子的错,前些天小子无意中冒犯了公主,已经赔礼道歉了,想来公主殿下心中还有些怒气。小子受两杖让公主殿下消消气也是应该的,请先生不要见怪。”

“胡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无意冒犯,既然已经表示歉意,她就该豁达原谅,这才不负老夫多年教诲,心存怨恨,事后报复哪一点符合君子之风?”

大概被气昏头了,李安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谁要你假惺惺地求情?”

好嘛,老孔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指着李安澜说:“回房间自省,抄《女诫》百遍,老夫自会与皇后娘娘禀报。”

李安澜委屈得大哭着回房间自省,小铃铛抱着糖炒栗子小心地缩在花坛后面偷听。

“孔师容禀,前些日子的确是小子的错,这安澜公主自幼孤苦,性情难免有些偏激,还请恩师饶他一次。”说完长揖不起。

老孔叹口气,“也罢,此女性情偏激,日后难免给自己招祸,你既然求情,老夫就饶她一次。”说完就走了,连找云烨问《三字经》之事也忘记了。

小铃铛只觉得这位小相公实在是好人,公主欺负他,也不在意,还为公主求情,实在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公主选他作驸马好像也不错。

云烨的奏章被驳回了,上面有李二朱笔写的“不知所谓”四个大字,每个字都让云烨有一种被嘲弄的感觉,心情糟透了。他只不过要求今年的科考能多招录一些格物人才而已,这些人才是将来大唐的顶梁柱,他们会分布在三省六部,甚至于每个州县,会让大唐多一些实干的人才,而不是多几个会吟几首歪诗的酸丁。

在云烨看来,唐时的科考只是一个笑话,它采用的是考试与推荐相结合的录取制度。考卷的优劣只是考评的一个方面,主考官更要照顾到举荐者的人情和面子。应试举人为了增加及第的“砝码”,便将自己的诗文加以编辑,写成卷轴,在考前托关系呈送给社会上有地位的人,以求推荐,即“行卷”。

这样一来,官员的子弟就有了先天优势,贫民子弟就只是陪衬了。先天的不足让他们在考场两眼黑。秀才科已多年未有人报名了,明算科多是酒囊饭袋之辈。也不知李二凭什么说“天下英才进入吾彀中”。

也罢!你李二不是看不起那些落榜的贫民子弟吗?我就从中间找出几个可用之才,看你录中的所谓英才厉害,还是我从落榜子弟中找出的人物厉害。反正今年的科考,大名鼎鼎的马周会落榜,刘仁轨也会被分配到宝鸡当县尉,只要找着这两个家伙,你李二找的人就是渣渣。

阿Q式的自我安慰法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云烨感觉好了许多,之前找算学大师刘怀借人,不想人没有借到,反而被他抓去讲了好几堂课。没有自己的子弟兵啊,太吃亏了,不行,既然叫格物院,老子干脆把它当成学校得了。因为学校在皇城里,就不信招不到学生。

格物从娃娃抓起,这就是云烨对李承乾说的大意。既然所有人不重视,那老子就干出一番事业让他们瞧瞧,到时候亮瞎他们的狗眼。

李承乾很害怕,因为云烨很激动,站在桌子上口沫横飞慷慨激昂如同疯狗,双手挥舞得如同抽筋。

“没有学生,我给你买几个总成了吧。”在他看来,云烨就是想当老师想疯了,赶紧给他买几个学生哄走拉倒。

云烨不抽疯了,重重地在脑袋上拍一巴掌,我怎么忘了自己在万恶的唐朝,人口是可以买卖的,没几个钱,尤其是孩子,十贯钱可以买仨。

从桌子上跳下来,这就回家,找姑姑问问,到哪去买些孩子回来。心情激动之下根本听不见李承乾的吆喝声。

一个头发半白的人直挺挺地跪在云府门口,旁边还跪着一个妇人,后面站着两个孩子。家里的仆役要他们离开,那男子却说他是侯爷用二十贯钱买来的,就在这里等侯爷出来。告诉他侯爷去了皇宫,他就说他可以等。

云烨骑着马匆匆赶回来,远远看见府门口挤了一堆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仆役发现侯爷回府了,刚喊了一嗓子,看热闹的轰一声全跑了。

“你叫那个那个……对了,你叫钱通?西市口那个卖自己的?”

“老奴叩见侯爷。”钱通在地上噹噹磕头。

“赶紧滚起来,也不怕别人笑话,你是谁家的老奴?爷高兴看你可怜赏了俩银饼子,有什么呀。”

“侯爷高义,钱通心领了,当初侯爷扔下二十贯钱急匆匆地走了,侯爷可以当没这回事,钱通不能,如今我浑家病好了,自当来府上效命。”还真是一个守信的人,云烨心里赞叹一声。

“既然你一心要报答,我身边刚好缺一个幕僚,就你了,现在和我去办事,那个谁,你去告诉管家姑姑,要他安排一下钱夫人母子,就说我请了钱先生。”云烨缺人都缺疯了,自然不会放过钱通这个有用的人。

钱通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反正他自认是云府的人,自是不会在乎是奴仆还是幕僚,拱手说一句:“谨受命。”吩咐自家娘子几句,就站到云烨旁边等候安排。

钱通不愧是老长安人,原以为很复杂的买人环节被他简单化了。一排四五个人伢子站在云烨面前,任由侯爷挑拣。

云烨没有挑拣,只是告诉人伢子,自己需要十岁到十四岁的男童,要聪明的,识字最好,人数控制在十五人,如果有极为聪慧的女童也可以收下。

“钱我是不问的,但是来路一定要清白,如果有拐骗来的,本侯爷会让你生不如死。”在最后云烨告诫了这几个人伢子,他不想成为拐骗孩子的罪魁祸首。

人伢子个个拍着胸口说不会干那种天打雷劈的事。再说了,官府管得严,出了这种事,不用侯爷动手,牙行也会扒了他的皮。

人市啊!封建王朝的另一个特色,小时候学历史看到里面的插图画着一个健壮的男子被胖胖的奴隶主掰开嘴看牙齿,就感觉和买牲口没有区别,女奴就要面对更残酷的现实,每天都要面对无休止的猥亵。在大唐律法里奴仆等同大牲口,甚至还不如,私自宰杀耕牛会被官府问话,还要被罚款,搞不好会被关几天以儆效尤,但是从来没听说打死奴仆有官上过问的。《唐律疏议》上虽然明确规定了无故杀奴婢会被杖一百,但是没有人因为这条罪受过处罚。程处默说每天都有无名死尸被扔在乱葬岗,他们金吾卫每次巡查都能看见,只要没有苦主,就无人过问,所谓的民不告官不究就是此理。

钱通很好用,来家里几天就把上下理得顺顺当当,是一个干练的人。老奶奶让管家姑姑退下来,只管内院就好,外院就交给钱通处理。他们一家人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倒也自得其乐。

“老钱,给家里当管家委屈你了,等我找到合适的人选,你就不要干这差事了,到我身边帮我如何?”云烨有些愧疚,明明说好了是幕僚的,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管家。

“呵呵,侯爷多虑了,老夫人事前问过我当管家是否委屈了,我告诉老夫人在来云府之前,我就把自己的身份改成了贱民,既然已失去了尊严,这良民的身份就不适合我了,当初伸了手,就注定成了贱民。要不是侯爷援手,我恐怕连二十贯也卖不了,贱内的身体也早就埋进了黄土。侯爷如今意气风发,正是扶摇直上的时候,我钱通卖身投靠说不定是我的福气。”

他看得很开,没有委屈的神色,想必多年的颠沛流离生活早就把心里的英雄气消磨殆尽。如今在云府刚刚获得一些平静富足的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管家姑姑悄悄告诉云烨,刚安排钱夫人全家住进小跨院,钱夫人就哭得稀里哗啦,一遍又一遍地摸屋子里的家什,还总是问这真的是我们住的屋子?

贫贱夫妻百事哀,且不管钱通口中的福气到底为何物,只要他愿意,就是好福气。我心安处是故乡!

书房里静悄悄地,云烨在奋笔疾书。这样的状态他已经保持了六天。

格物院一穷二白,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建立这样一个机构,如果不是云烨一再坚持,并保证自给自足,皇帝不会养一个看似笑话的机构。在他看来,格物院就是太子和云烨的玩具,如果有收获,就是意外的惊喜;如果没有收获,也无伤大雅。

他料错了云烨。作为一个现代人,云烨早见惯了这种创业模式,只要皇帝给政策,他就可以白手起家。李二没有计算他无形的投入,光“皇家”这两字就足以抵得上一万贯钱财,更何况在千疮百孔的唐律里钻漏洞云烨觉得可以赶着马车来回跑。

格物院在紧锣密鼓地整修,那三十几个老人分成六组,各干各的事,有条不紊。雇用了数十人在日夜誊抄从工部借来的山川地理资料,云烨想重新认识一下大唐。军械属于机密,军器监不给面子,严词拒绝了格物院的非分要求,就连李承乾都碰了一鼻子灰。将作监还好说话,借出了一些民用器械的图纸,并申明这是看在太子殿下的份儿上特别给的优待。

敝帚自珍!这是云烨的断语,越是翻看各种资料,云烨就越是生气。你看这张直辕犁的图形,不但画得难看,就连各部尺寸都不标,整图说明只说用料几何,没有施工说明,鬼才知道怎么造出来。再说了,犁头就一个正三角形,连必要的刃口都没有,怪不得只能用牛耕田,马根本拉不动,垃圾!

锄头用生铁打制,垃圾!镰刀只有一尺长,垃圾!什么?种子是用手撒地里的?那种犁尖有洞的耧哪里去了?不是汉朝就发明了吗?怎么大唐农业最发达的关中居然还在用手播种?这些浑蛋,连中国最早的联合播种机都弄没了,实在是不可原谅。

民以食为天,农具就是格物院现在的主攻方向。历朝历代都把农事看得比天还大,春种要祭祀,秋收要祭祀,皇帝、皇后都要亲自下地耕作。虽说是作秀,但能让皇帝皇后作秀的事,在这个时代并不多见,不像后世,连总统亲自买个雪糕都归类到作秀行列。

将作监,你给我面子,我就给你面子,新制作出的农具就交给你们传播,功劳人人有份,皆大欢喜。

军器监,你不是牛嘛,说老子非分,就你那些破烂,什么云梯、攻城车、投石车……我会看到眼里?老子知道什么叫回回炮,就是不告诉你。

正当沉浸在极度的腹诽之中不可自拔的时候,书房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云烨有些不高兴,不是吩咐过了不得在书房附近走动,怎么回事?

“老庄,怎么回事?谁在吵闹?”

“侯爷,是程公爷和牛家侯爷联袂来访,老奶奶说侯爷吩咐过这几天很重要不许打扰,所以请两位老爷子到了客厅。”

云烨这几天吃住都在书房,由于要保持机密性,云烨不打算闹得满城皆知,所以谢绝了所有访客,准备给满朝文武一个突然袭击,要他们对格物院有一个基本的认识,那就是格物院很重要,非常重要,不是他们木头脑袋所想的格物院可有可无。

老程、老牛在云烨眼里就是纯粹的长辈,瞒全天下的人也不会瞒这两个老汉。奶奶有些大惊小怪了,她总是认为孙子想出来的新东西只有她能看,虽然看不懂,却不妨碍她老人家收藏的热情,她连一张写了字的纸片都要锁到箱子里,钥匙只有她有。

自打孙子回来,随手画几张图就把整个穷困破烂的昭国坊带动得生机勃勃,现在家里有三成的收入就是那些铁炉子、煤球带回来的。孙子辛辛苦苦跟老神仙学的本事,可不能给不相干的人学去了,不用说她老人家又起了这种怪心思。

“请两位长辈到书房来,就说我不方便离开。”云烨一边吩咐庄三停去请老程、老牛,一边整理这几天记录的摘要和画的几张图纸。有些东西的确见不得人,比如这张脑门上写着猪头二字的李二画像。

在把罪证消灭之后,老程和老牛到了。

“几天不见架子大了许多,老夫降尊到你府上看望,连迎都不迎一下,家教哪去了?”就喜欢听老程唠叨,看来自己的长辈缺乏症愈发严重了。

“胡说什么,这孩子什么脾性你不知道?要不是有重要的事情,他会对你我失礼?到他这里跟到家有何区别,多走两步路罢了,就你多事。”老牛不理嘴里碎碎念的老程,接过云烨斟好的热茶。

“小子,你这些天在干什么?也不见你找丑牛、见虎他们一起玩耍,一个人闷家里算怎么回事?为那两万贯钱的事?如果是那事,老夫告诉你,小子,你赚大了,除了你,你听说过陛下、娘娘勒索过别人吗?两万贯!在普通人眼里是钱,在陛下眼里什么都不是。如果真的缺钱,你觉得陛下会没地方弄钱非得勒索你?这是没把你当外人看,你没见太子赢的钱被充了公,你赢的钱被充了公,我们俩赢的比太子还多,怎么就不见陛下吭一声?酒呢?怎么拿茶水来糊弄老夫?”

赶紧吩咐上酒上菜,请两位上了书房里的小炕,云烨坐下首陪同。

“程伯伯,两万贯小侄还没看在眼里,娘娘就是不说,我也会自动上缴,这钱是赢百官的,好拿不好消化,不找个大腿抱着,小侄连六千贯都拿不安稳,娘娘是好心,你当小侄不知道?”云烨翻着眼睛没好气地说,“小侄年纪小不假,又不是傻子,好赖都分不清楚?”

老牛哈哈大笑,指着老程说:“老夫说过,这小子是人精,这点小事会看不清楚?用得着咱俩来给他宽心思?说你多虑了,还不信!”

老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姑姑亲自端着酒菜来到书房,把酒菜摆好,头都不抬就下去了。

“你这书房是你家的禁地?”老牛夹一筷子猪肝边吃边问。

“是奶奶硬给划下的,说这里全是机密,不许家人乱闯,下人进来估计会被活埋。”

“机密?墙上的这些图画?”老程干了一杯云府佳酿眯着眼睛问。

“这是我大唐将作监送来的图册,说是天下最好的农具。”云烨有些不置可否。

“那你认为呢?”老牛认真了。

“垃圾!”在这二人面前没必要掩饰,如果是别人,两百字的赞美之词是少不了的。

“噗!”老程还没咽下去的一口酒飞了出去,喷了老牛一脸,老牛似乎没有知觉,丝毫不顾脸上的酒水低声问道:“你有不是垃圾的农具?”

给老牛递上一条手帕,从地上的花缸里抽出几幅卷轴递给老程。

“曲辕犁?”

“一头牛就可以耕作的犁,可以深翻土地,达到精耕细作的目的。”

“耧车?这是什么?干什么用的?”老牛也打开一幅。

“相传是汉时赵过所制,为何关中竟然没有?将作监一群饭桶,把这么重要的农具都遗失了,《正论》中就有记载,一天可播种六百六十七公亩的利器居然没人知道,什么道理?”

老牛眼睛快睁圆了,“你说这个一天可播种六百余亩的好东西早在汉时就有?”

“没错,你老人家只要查查东汉崔寔写的《正论》,那上面就提到过。”云烨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是参观兵马俑时,被搭售旁边民俗博物馆门票,从讲解员嘴里知道的。

“一群杀才,好东西都守不住,老夫要上本参奏这些尸位素餐之辈。”

传承是个大问题,中华民族从来就不缺少智慧,多少智慧的光辉湮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每一次社会的大发展到极致,都会遇到强盗来袭,他们用铁蹄和马刀肆意地蹂躏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民族。我们善于从废墟上建立华厦,这是我们的骄傲,也是我们的悲哀。善于创造的民族却不善于战斗,上苍之主在它的周围布满了最凶悍的饿狼。每破坏一次,先人的智慧财富就被伤害一次。珍贵的书籍被当作引火之物,奇巧的农具成为草原上孩童的玩物。

有过一个叫冉闵的反抗英雄,他告诉上苍之主自己要杀光胡族,他真的那样做了,胡人因他死了几百万。他后来战死了,就没有多少人再关心他了,只是说,冉闵死,遏陉山草木悉枯,蝗虫大起,天以不雨以示大哀无泪。天地大恸无非屈圣贤辱,千年不得昭雪。连上苍都知道冉闵的冤屈,上天都感动了。

人心没有感动!

没有人知道冉闵的杀胡令解救了多少汉人,也不知他为汉文化的传承做了多少贡献。男人依旧喝酒,女人依旧喝药,就在江南的弹丸之地!衣冠风流的名士们穿着晋式独有的开裆裤吟风颂月,对着人群高歌:“我要书尽天下歌赋,藏于南山,传诸后世。”

所以,我们有幸读到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美的句子,一个有文化的文士见到美丽的女子发出了最深刻的意淫!

炒钢法没了,耧车没了,传说中的五彩琉璃没了,秦朝的流水线工作法没了,只有那支死亡的兵团在地下默默守护那些逝去的辉煌。

老程没有说话,老牛也不作声,只是轻轻啜着杯中酒,听云烨诉说整个中华文明的悲惨命运。

“你小子传承了多少?”老程抬头问。

“小子只是在大海边上捡到了几枚美丽的贝壳。”

老牛不说话,只是小心地卷起那几幅卷轴,顺手扯下云烨窗户上新做的窗帘,把它们包起来,挽成一个包袱,捆在胸前。

“老夫家里还有几千贯,没用处,找人给你拉回来,格物院用得着。”

“牛伯伯太小看小侄了,如果只是简单的钱财问题,小子有的是办法弄钱,把国库掏空也不是没办法。说实话,小子还真没看上国库里的那几十万贯。”云烨自信满满地说。

“大话精!”这是老程给云烨下的定语。

“人啊!没人啊!满世界能真正称得上合格的人才就小侄一个,这年头,人才最重要!”

啪,脑袋上挨了一记,抽得云烨一头栽炕上,老程打人从来就不看地方,程处默大概就是被他打傻的,他要把我弄得向他儿子看齐?云烨嘀咕着又坐好。

“左武卫里先给你弄一百人。”老程很大方。

“小侄要他们干什么?帮我吃饭?能在格物院真正有用的人太少了,就是国子监、崇贤馆的大儒也不一定够格,您左武卫的大头兵就算了。”话说出口就感觉不妙,今天怎么了?有些热血上头,怎么什么话都说,敢说左武卫的坏话,是活腻了?

正要抱头逃窜,却听老程叹口气,“小子,你当我不知道那些人不合用?可你让老夫上哪去给你找会念书写字,能上知天文下识地理的人,还要懂制器,会制图,心思灵活。会这些的人早就名扬四海了,哪会等你招揽。你也是左武卫的人,家底你也知道,老夫和老牛在左武卫千挑万选才挑出一百个识字的,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你看着办。”老程有些颓唐。

“我不要他们,我要处亮和处弼,小侄还从人伢子手上买了十几个孩子,打算自己教。”云烨给老程交底。

“胡来!”老牛发怒了。

“你打算将来让你的孩子喊贱人为师兄?你怎么知道没人看得起你的学问?是你不开口,你在算学一道上可与刘怀比肩,格物学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通百工,精杂艺。就是你师傅的一部《三字经》已经让长安城里的大家豪门奉为启蒙经典,《三字经》刻本已经卖得满长安都是,孔颖达亲自作序,陛下作跋,娘娘写后记,天大的荣宠你不知道?只要你一开口,学生会踏破你家大门。”

“原来我已经这么厉害,都不知道,对了,既然书出版了,稿费哪里去了?”云烨很生气,有人贪污自己的稿费,亏大了,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程一脚踹得掉下炕。

“你这孽障,清清白白的学问,你硬往钱财上拉扯,也不怕天打雷劈,你云家列祖列宗在地下都会被气死。”老程还打算继续行凶,被老牛劝住。

天哪!我写书要稿费天经地义啊,为什么会被踹?还用病句诅咒我家祖宗,你有本事把死人再气死一次我看看?

“小子你听好了,千万不要再提什么稿费,要钱会被认为是长安城里的耻辱,老夫两个就会去跳河,丢脸啊!没法活了。”

云烨知道两个老家伙已经拿自己当亲儿子看待,我要是干出这事,他们虽然不会去跳河,脸面无光倒是真的。

“处亮、处弼就交给你,不教好了你试试,再给你找些学生,得从武臣子弟里挑,我大唐武臣里面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大家,不能让文臣们占便宜,以前给丑牛找有学问的师傅被寒碜惨了,说什么朽木不可雕也,去他奶奶的,我老程的儿子会是朽木?找学生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有我和老牛做主,别人问起来就推到我们身上。”

很严厉,不敢问会给我找些什么样的学生,想起尉迟家的几个傻小子就祈祷千万不要有他们,教这样的学生会累死老师。也千万不敢有李勣家的那个阴谋家李震,那小子就是心眼儿太多才早死的。你知道他生的儿子是谁吗?李敬业!大反贼,弄得全家死光光的超级衰人,谁沾上谁倒霉。秦家的还不错,李靖家里的也可以考虑,只要不找我给他娘看病就行。长孙家的?不知会不会入老程、老牛的法眼。管他是谁呢,我只要认真教好就行。

老奶奶趁孙子陷入思考的时候和姑姑悄悄抬走了木箱,云烨知道奶奶是在阻止他严重的败家行为,没见老牛走的时候背着一个包袱。

“这天杀的老东西又占我家的便宜!”老奶奶这样想。

人伢子到底送来十二个孩子,十男两女,年纪都不到十岁,瘦弱得就像风中的小草,衣衫倒还算整洁,大概来之前刚刚换过,穿着绿衫子的小姑娘努力地用手扯平腰间的褶皱,旁边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男孩子把她的手扯下来,要她站好。云烨注意到他的手上全是裂开的血口子,小姑娘却没有,这是一对兄妹,哥哥把妹妹照顾得很好。

云烨脸上带着微笑,什么也没说,这些孩子的智商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能被带到家里的,就是幸运儿。云烨或许救不了全大唐的奴隶,这十二个孩子还不成问题。就像一个在海边努力地将搁浅的鱼儿扔回海里的少年,今天云烨扔回了十二条小鱼,其中还有一对兄妹。

仆人带他们去厨房吃饭。云烨扫视了一眼台阶下的人伢子:“人我很满意,价钱你们去和管家商议,我只要你们保证一点,这些孩子的来路明确,没有拐卖者,他们都是自愿的。”

一个年纪稍大的人伢子弯腰回答:“回禀侯爷,这十二个孩子都是自愿的,没有人强迫他们,其中六个是父母卖给小人的,剩下的六个都是官府发卖的,小人这里有官契,请侯爷过目。”

没错,都是官府的契约,有的还有第三方明证,假不了。看到这些云烨心里的堵塞才松动一点。就算他再没心没肺,牵扯到自己做人的底线,心里没有阴影才是怪事。挥手赶走了人伢子,这些人他一分钟都不想多见。

一辆碧油车驶进了云府,管家钱通神色怪异地来找侯爷,说是有重要的客人要见侯爷,不知是谁,这么大谱!

李二站在云烨书房里拿着一支鹅毛笔正在研究,在纸上写写画画,还拿着云烨让木匠给他制作的画图工具比比画画,最后大概弄懂了圆规的用途,在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太诡异了!他在书房门口见到了扮作乖宝宝的李承乾。哥俩交换一下眼神,李承乾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动作,就是两只手摊开耸肩膀。

“给朕滚进来!”李二还是那样有霸气。

一进门云烨就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弯腰塌背缩脖子,早就练出来了,“微臣不知陛下驾到,请恕微臣失礼之罪。”

李二抬腿又想踢云烨,想想觉得不妥,撇撇嘴,然后说:“你弄出了什么鬼东西?惹得程、牛两位爱卿大闹将作监,从来不碰书本的人,居然拿着《正论》说是要打死将作监里的那些败家子!”

程咬金、牛进达还没有把那几张图纸递上去,看来是要制造出来再禀报李二。这次大闹将作监明显是要替云烨分担来自朝廷的疾风暴雨,想到这里,他胸膛暖暖的。

“微臣偶尔阅读《正论》之时无意中发现有一种极为先进的农具名曰耧,好奇之下就从字里行间推算出它本来的面目,制作好图纸,就拜托程公、牛公两位长辈找最好的木匠复原这件精巧的农具。”

“据书上记载,这件耧每日可播种六百亩,可是事实?”李二的言语中平静无波,连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

“书上记载多少有些夸大,在制作出六行耧之前,六百亩只是一个奋斗的目标。”云烨不打算夸大,也不准备贬低,用事实来说话最好。

“图纸现在何处?你欲如何处理?”李二放松了身子坐在云烨的太师椅上,很是悠闲。

“回禀陛下,这是我格物院的第一项科研成果,微臣等待实物制成,校验过后自然要禀报朝廷,再索要些人力财力。”

“你倒是实话实说,也罢,你也就这性子了。看你雄心勃勃,此物应该会有用,有功不赏不是我大唐作风,待朝廷校验过后,自会如你之意。”李二说完拍拍坐着的椅子又说,“这东西不错,送宫里十套。”

总算知道李承乾的强盗性子从哪儿来的了,他老子就是最大的响马。还好,前天把罪证湮灭了,今天要是被他看见自己画像上顶着“猪头”两个字,不知会不会在老子脑门上刻这俩字?云烨心中暗自庆幸。

“你家朕是头回来,带朕转转。”

李二说得很随意,云烨很鄙视李二,就你带来的护卫早把云家翻了个底朝天,还要我带路?你老人家不就是想看看云家与别家有何不同。

云烨陪同李二父子在云府东转西转,他非常想避开花房,不想李二却发现了这间与众不同的房子,要进去看看。

“陛下,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是微臣给妹妹准备的嫁妆,不知陛下可否有意一观?”李二都停下来了,云烨只好打开房门让他就去。

李二一进门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地方啊!一眼望去满眼的绿色让人心旷神怡,草木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靠门口的木盒子里全是绿油油的菠菜,叶子肥嫩,已到了收割的时候。这是油菜?这是韭菜?这是黄瓜?居然已经能吃了。听李二自言自语,那还等什么,摘了两根巴掌长的嫩黄瓜,在屋子里的水缸洗干净,李承乾把每根黄瓜都掰下一截,和云烨一起嚼得咔咔作响。还是皇家的臭毛病,李二没有等待他俩毒发身亡,劈手夺过一根比较大的大大咬一口,似乎在品尝,只是速度有些快。

“这是什么菜?”他注意到了辣椒,没见过,只觉得绿莹莹的小角角长得十分可爱。

“陛下,这是海外的一种蔬菜,名叫辣椒,味道辛辣,成熟后就会变成红色,微臣很喜欢。这些是作为种子栽种的,想必到了明年,微臣就会有许多辣椒,到时候请陛下品尝。”

“这就是你给妹妹准备的嫁妆?是这些菜,还是种菜的方法?”李二手里拿着一个昆仑紫瓜一抛一抛地在手上把玩。

“是种菜的方法,微臣认为与其给她准备金银玛瑙,不如教会她一种自立的本事,金银有用完的时候,手艺却不会,只要她勤劳,就永远不会再有饿肚子这回事。云家遭过大难,衣食无着落的时候,谁也靠不住,只有靠自己。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将是云家家训,每一个云家子弟,无论男女,都必须掌握一门手艺,哪怕是最低贱的。”

“授人以鱼,莫如授人以渔,你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云家兴旺指日可待。”李二有些感慨。

“多谢陛下吉言。”云烨躬身致谢,皇帝一般不说这种话,一旦说了,就有了保护的责任。

“难道说这就是格物的厉害之处吗?朕实在是小看了这门学问。”在现实面前,李二也需承认知识力量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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