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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节,外面还一片漆黑,一处三进的宅院中主屋的门被悄悄打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紧接着一道瘦削的身影便闪了出来。
“春福,你起来了。”屋内突然传来一道老妪的声音,听得不是太真切,只是断断续续的,很是虚弱的样子。
春福暗恨一声,这破门早晚劈了当柴烧!再转身,已是一片柔和,“奶奶,天还早你歇着,今儿个我与小桃说好了,县城里在招工,李婶子推荐我们过去,说是管吃管喝还给工钱,好的不得了。我待会儿烧好饭就在锅里给你们温着,你不要着急起哈。”
说着,春福不待老人家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后面的灶房走去了。
柳氏仰躺在炕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灰蒙蒙的双眼中不知不觉又溢满了泪水。想当初春家亦是地方望族,家里百亩良田,粮仓满库,可孰料一场大旱引发的瘟疫将一切都付诸一炬,整个西阳县的百姓全部遭殃,早一步逃出来的人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而随后因为瘟疫蔓延的速度太快,朝廷就下令封锁了整个西阳县,全县只许进不许出,那些被困在其中的人,死对于他们俩说,成了不过是早晚的事,便是好好的人,都生生断了活的希望。
柳氏因为恰巧带着年仅六七岁的孙女春福去西阳县城外的玉慈庵斋戒,方才逃过一劫,但不幸的是,在这场瘟疫中,春福的爹染了病,自知命不久矣的他并没有选择出城,只是让人捎来口信,说西阳县不能再呆了,让她们娘俩不要管他,赶紧去投奔东和县的罗家。
罗家乃书香门第,很是重情义,罗家当年的当家人罗颂早年间受过春家的恩情,得知春家惨事后便毫不犹豫的接收了可怜的柳氏和春福。
罗家的主母姚氏是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当时的她已育有一子罗昱,在家中兄弟中排第三,罗昱年长春福七岁,恰巧家中无姐妹,春福那样乖巧白皙,如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明明不爱跟外人说话,却一直跟在罗昱后面,似小尾巴一般“昱哥哥”、“昱哥哥”叫个不停,罗昱便一直很疼爱这个小妹妹。
在罗家人的精心照料下,柳氏和春福都渐渐从之前痛失家人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但好景不长,因为大旱,直接导致田里的庄稼收成锐减,而一场瘟疫又死了几万人,繁重的徭役压得百姓勒紧了肚皮,而天有异象,夏日大旱,冬日便酷寒,一个冬天过去了,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几户人家挂了白布,百姓怨声载道,中原人心不稳,邻国便趁机而入,朝廷为了阻挡敌国的铁骑大征兵役,年过十五以及未满四十的青壮男子一律充军。
而罗昱父子皆在其列。
大批劳动力的流失使得田里的地无人耕种,久居内室的妇人们开始下地干活,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生用,可随之而来的频繁的动乱终究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渐渐的,地里的田开始变得荒芜,人们开始偷,开始抢,开始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而就在罗昱父子走之后,姚氏又诞下一子,取名罗翔林,排行第七,但还未等姚氏将这个喜讯写给远方的夫君知晓,罗颂命丧战场的哀号就传了过来,还未出月子的姚氏不堪如此重大的打击,每日以泪洗面,身子没养好,没过两年也去了。
眼看一个好好的家就要自此败落,柳氏还记挂着罗家的收留之情,更何况当初在收留她们之际,罗颂因为未能及时出手救治恩人而心生愧疚,为保恩人之女春福以后的幸福,便做主给春福与罗昱定了亲。
柳氏将此事说与了罗家二爷爷罗嘉听,恰巧罗颂在出发之前也曾对他提到了这件事,之前罗嘉一直未开口,也无非是不想拖累她们娘俩儿,彼时的罗翔林还是一个奶娃娃,战场刀剑无眼,曾经的罗家儿郎能不能归来还是未知数,罗翔林说不定就是罗家最后一丝的希望和血脉,此刻柳氏能够站出来,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心中更清楚。
在柳氏的坚持下,这二老两小就开始搭伴过日子,春福成了罗家三子罗昱的妻,即便他们未曾真正拜过堂,即便他们真正相处的时光也不过短短大半年,即便,春福心中早已记不得他长什么模样。
而一年年过去了,柳氏和罗嘉年事已高,早年的苦难早已腐蚀了他们的身子,他们二人越发的动弹不得,不是没想过去死,但是在春福苦苦的哀求下,他们才苟延残喘到现在,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两个累赘,加上七小子罗翔林这个半大小子,就全凭春福一人吃饭。
春福摸黑熟练的在灶房中生了火,说是做早饭,也不过是将前两天做的杂菜窝窝头热一热,这杂菜苦酸,吃多了人没有力气不说,胃里也不是太舒服,但这又如何?如今这光景,上头的皇帝也不知道能坐多久,庄稼地早就荒的不成样子了,就这点杂菜还是春福起草贪黑去山里摘得,就这样,春福都觉得很不错了,要知道早些年那可是连吃块树根都要打一架呢。
早饭热好,春福并没有掀开锅盖,这杂菜窝窝头只剩下四个了,奶奶和二爷爷一人一个,翔林那小子开了春就满十岁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上瘦的就差皮包骨了,这两个手心大的窝窝头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三嫂,你这么早就起了。”罗翔林早早就被饿醒了,这肚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整日里就会咕咕叫,未免三嫂听见了再为此神伤,罗翔林便预备进灶房先喝上几瓢凉水充充饥,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烧饭的春福。
春福利落的掀开锅盖,也不嫌烫手,抓起一个窝窝头就往罗翔林的手上塞,“天冷就别喝凉水了,坏了肚子以后可就糟了。”这村里比他们家过得差的多的是,大冬天的饿极了就去喝凉水,拉脱了相不说,以后吃啥拉啥,基本就成废人了。
罗翔林讪讪然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这肚子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叫唤……”
春福盖锅盖的手顿了一下,即便她卯足了劲儿,可在这样的世道想要养活四张嘴,还是力有不及……想到前两日小桃对她说的话,春福抿了抿唇。
小桃的爹死的早,那个年月一个年轻寡妇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想要过活太过于艰难,族人根本不管她们孤儿寡母,被逼的狠了,小桃的娘李婶子就干起了迎来送往的勾当,只要有人接济她们娘俩,李婶子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人都要死了,偷的,抢的,不计其数,又有谁去笑她这个寡妇呢?而且她这样的情况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实在太过平常,这个世道男人们想要活下来都难,更何况她们这些女子。
李婶子有个姘头是县衙里的户书,听小桃说他一直想要娶李婶子,但李婶子并没有答应,这些年跟李婶子好过的男人并不少,那户书实在不起眼。但是那户书认准了小桃的弟弟是他的种,无论如何都要娶李婶子,好让小桃的弟弟认祖归宗,他对李婶子说如今这世道要变了,上面这位新皇是个厉害的,这前朝大半个天下已被他收入囊中,马上就要统计户籍,坑蒙拐骗私.寮.暗.娼这些都要被抓进大牢的。
春福顾不上小桃还学了些什么话,脑海中始终萦绕着那句“世道要变了”……
奶奶和二爷爷经常会给他们话当年,在他们的描述中,地里长满了庄稼,天天都可以吃上雪白的大米饭和喷香的馒头,而且这些都不算什么,鸡鸭鱼肉蛋,应有尽有,香的流油……
春福已经记不得鸡鸭鱼肉蛋的滋味了,一连十年的战乱使得能吃的都被抢光吃光了,入目便是疮痍的大地和衣不蔽体的流民,以及整日不断倒下的尸体。
十年有多久,久到春福都开始怀疑她小时候过的日子,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她太饿了听了奶奶和二爷爷的描述忍不住幻想出来的......
不过,如果世道真的要变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就可以过上奶奶和二爷爷口中的“当年”了?春福不祈求每日鸡鸭鱼肉蛋,只要每日都有一顿饱饭可以吃,就行了。
眼中的光芒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最后春福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决定搏这一把!因为她知道,那件事如果不提前办,等到衙门真的如那户书说的将告示张贴出来之后,一切就都晚了。
那帮人就是看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来来回回将这三进院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方才死心。但春福知道,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族长是他们那一边的,二爷爷年事已高,翔林还太小,只要他们不承认她这个罗家媳妇,那原本属于罗家正房的地契和宅子就会统统被他们侵占了去。
“翔林,我待会儿要去趟县衙,你在家好生照料二爷爷和奶奶。”决定了春福就不再犹豫,成败在这一举,就看老天爷心疼不心疼他们这一屋子人了!
“三嫂,你去县衙干嘛?”罗翔林一小口一小口咬着手中的窝窝头,慢慢,再慢慢的咀嚼,很久方才吞咽下去,仿佛这样一来,自己吃下肚子的食物就会更多一般。
罗翔林现在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即便十岁的他实在太过于瘦小,但他将来是要顶起这个家的,春福大道理不懂,但事关家中的大事,她都不会瞒着他。
听完春福的打算,罗翔林三两口快速将手中的窝窝头吞下去,急道,“三嫂,我陪你去。”虽说新朝已建,可罗翔林自小便活在战乱之中,天真单纯早已不适合他,三嫂怎么说都是女子,这天寒地冻的,路上万一生出个好歹该怎么办?
这世道,比野.兽更可怕的,是人心。
春福揉了揉罗翔林的脑袋,二爷爷说罗家男子长得都高,之前罗翔林一直矮墩墩的,她还担心着呢,这大半年就跟那柳条一般,一下子就抽高了不少,想来用不了两三年他就能比自己高了。
“不用了,那条路我熟的不能再熟,这大冷的天能有什么事?家里二爷爷和奶奶身边不能缺了人。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天越冷那帮狗娘养的就越会闯进来撵三撵四,你在家怎么着也能守到点儿。”
话已至此,罗翔林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说到底还是怪他,是他太过于弱小,才护不住他们,反倒还让三嫂时时刻刻护着他。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趁着天还黑着我就先走了,二爷爷和奶奶那边若是问起,你就帮我说我去找小桃了哈。”
未免二老担心,这是春福惯用的借口,他们二人彼此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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