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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一枚精致小巧的羽镖与来人擦肩而过,镣断的丝丝发梢尚未落地,羽镖已扎入四方八宝门墙边的翠苔缝儿里,门里望不尽的通廊空空如也。
百灵正在院子里的水榭旁投食小鱼儿,披着锦缎般鳞衣的群鱼在池里拨开水面又四散游去他方,池面波光粼粼,泛着如洗的平静。
沈麟打了个哈欠,保持这个姿势发呆不过一时半会儿,但她累了。
夏季之前的回忆便也随之戛然而止。
“公主,您别伤了手!”
红麝抖抖被镣断的残发,毫不在意,反倒是一脸心疼的望着沈麟,右边指挥着菱角送上铜盆供公主沐手。
“公主,这是御斋新制的点心,您尝尝打发时间。”
沈麟挥挥手,无心用食,她还在想是不是她的重生与穿越改变了原主本身的命运轨迹,假如按照梦中发展,如今的长公主应当早已是墓中人。
但梦中的故事也确实成了半真半假的现实。
在她昏迷不醒之际,不是墨家退婚,而是帝后就着公主心瘁时日不多以免误了墨家之由,早已为她解除婚约。
她清楚的听到二人在床榻之前私语:
“二郎,麟儿与无心自小青梅竹马,无心虽然自大病一场之后痴傻疯癫,但也总有清醒之时,学识文采又好......最重要他对麟儿一片真心......”
“兰妹,我又如何不知?只是麟儿他日承这万里江河....我们不能有一点闪失....她要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帝后二人情深义重。
有诗人曾以双金鹧鸪挥笔成诗。
他们也只有沈麟这一个孩子。
帝后鹣鲽情深成为民间佳话...
皇后转而不再多言,只看着沈麟默默流泪。
......
晕。
她都不一定能活过来;
可怜她的一对父母还在忧心忡忡。
不过好在,即便在异世重生,也有这样爱她的家人。
......
可当她醒了后,帝后正如梦中所示,消失了。
但却没有接踵而至的外敌入侵,螭王也没有迅速返京。
反倒是朝廷几位重臣三顾祁山才将这位亲王,也就是皇帝庶出的六弟请回了汴京辅佐朝政,面对群臣请座摄政王,传闻中文武双全的六王爷也是婉拒。
只道是,“帝后下落不明,而太傅从军师伍,公主年幼,本王只是暂行太师之责。”
这话传回沈麟耳朵的时候,她不言不语,扭身便走了。
怎么边疆动乱,外敌蠢动,你个文武双全的王爷不去,反倒是要手无寸兵的太傅上了前线?
明褒暗贬孰可知?
可真是有点意思。
沈麟气不打一处来;
而汴京里口舌众多,不过是一天的功夫,便印证了沈麟的这个想法。
......
不过沈麟也确实是有点想家了;
想着想着,眼眶便红了。
“公主!”,红麝、百灵一众侍奉跪地,“若是公主不喜欢这些,奴婢只重新去吩咐便是,直到公主满意!公主您别哭........”
“.......”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像哄小孩似得对她;
想着脑袋里突然晃过一张傻里傻气的脸,本是一张冷峻的面容却总在四目交错时只对她傻笑;
那样天真烂漫的笑容......
原本她不过是有点想家罢了,但沈麟此刻不禁动容,她更加珍惜这份独有的、纯粹的在意与爱护。
所以,她一定不能让那个梦魇发生......
心里正软乎着,没由来的眼皮一跳。
她下意识道:“墨无心现在在哪儿?”
“公主!公主......”,百灵向前跪了些许,“小少爷他正跪在......”
红麝往前一挪,跪在百灵之前,暗中戳她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她沉声提醒道:“公主,陛下和娘娘失踪前已昭告天下,您和墨家的小少爷,墨无心已是解除婚约。”
红麝有她的私心,但她的一颗私心全然扑在公主身上。
公主在绵州出生尚在襁褓,圣上恐回京路途变乱,等公主养到蹒跚学步才迎接回宫的,回宫后圣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
“我问你们墨无心在哪里!你为何答非所问!?”
数日前的梦魇里,沈麟站在正阳门外不远处,一具冻死骨,两只残魂对峙。
她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去哪儿了,就看在她们俩同名同姓又长得一模一样的份上,再加上她前世是秉公执法的审判人;
至少在原主回来之前,她要为之守住这些真正爱她、疼她的人。
至少......
要这样。
沈麟定睛,红麝已是埋头在地。
“公主!红麝斗胆进言!红麝不过是一条贱命,若不是在公主回宫途中被救下,红麝早就被卖到勾栏之地。也是公主教奴婢识字,允许奴婢入军习武,也是公主看奴婢穿绛红好看,便许了奴婢特例。奴婢承恩,无以为报,只有这条性命守着公主,所以决不能看着您去趟墨无心这趟浑水......”
红麝说的不假。
当年漠北发了大水,一路往下吞噬了百姓的农田,要了她一家老小的命,只剩她一个人沿途乞讨,后来在绵州之外的蠡县被奸人所害,差点签了人牙子的卖身契。
说她的心思全放在的公主的得失利败胜过她自己也不为过。
沈麟嘴巴动了动,眼前闪过原主生前被行刺之时红麝为她挡剑身亡的画面,便闭了嘴挥手让她们下去,只留了百灵伺候。
红麝却仍时不时借故来书房并警示百灵不得透露分毫。
直到日沉西山之际,红麝见沈麟半分探究竟的兴致也无,因而放松警惕去了别院训话丫鬟婆子。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麟缓缓开了口,桌上的沉水香游丝缭雾,她有些乏了,抬眼瞧百灵搅着手指,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估摸着是想着红麝所言利害。
目光扫到那一张嫩莲般的小脸上;
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沈麟幽幽叹了口气,“我知你二人是我的知心人,全然是为我好,如今父皇母后失踪,太傅又去了边疆,若是我对外界的局势一窍不知,如何自保以待他们归来;我们不去害别人,焉知不会有人为非作歹?”
百灵听得似懂非懂,但公主温言细语,劝的她老老实实张了口,“公主,红麝姐姐也是为您好。都怪我刚刚口快,太傅....墨太傅在圣上和娘娘失踪后便应群臣众议去了行伍,如今边疆动荡,说是千里之外的军师不如两朝之间正面对杀,我倒是敬佩墨太傅高龄仍有报国之情,只是京中不知谁传的话,说汴京要变天了,在您没醒的时候无心小少爷就跑到宫门前跪着,说也要随军从伍,外边儿的消息一直不让您知道就是怕扰着您清休。”
“胡闹!”,沈麟摔了手里的翡玉如意。
他长得跟一棵豆芽菜似得还要从军?
只怕连城门外的守卫士兵都解决不了。
“他跪了多久?”,沈麟心口一跳。
“从您醒之前到现在已经是七日了。”
“七日?”,梦里心惊肉跳的画面反复播放,“七日了。他怎么还没死?”
“啊?”,百灵颤耸,公主明明刚刚还在关心墨家小少爷。
“咳咳....我是说,往年这时候不都是下雪了吗?我没醒来那几日应是大雪满天飞,他那个身子骨哪里受的住?”
百灵心性单纯,听着沈麟牛头不对马嘴的讪言仍是不假思索。
“哦哦.....公主不用担心,头两天雪还没落下来,汪国公之女汪四小姐送了四个火炉过去,围着墨家小少爷烤呢!不仅没冻着,听说脸还烤的红扑扑的,奴婢和红麝姐姐这才放心,本想着.......”
沈麟不再去听百灵的碎碎念。
汪国公家的汪四小姐?
怎么又是这家人?
原主与墨无心前世的爱恨情仇也与这汪家密不可分。
“这汪国公就是我们隔壁国公府的那位?”,沈麟循着梦的痕迹问道。
百灵点点头,“对的,正是。公主,我看这汪国公家的四小姐对小少爷甚是上心,要不要警告她一下?奴婢叫人翻墙过去,把下人们用的恭桶倒在他们的花园里,听说这汪四小姐可最爱惜她养的花园子。”
“......”
在别人家院子里倒马桶使坏这种事沈麟小时候在农村也做过。
后来长大了只觉得幼稚,不仅捣乱没做成,还反帮别人的园子施肥了。
她第二天看到隔壁家的姨婶上门致谢很是恼火。
不过照百灵的描述,公主府和汪国公府并未按梦中的线索拆墙合并。
沈麟觉着又气又好笑,“百灵,本宫刚说的你忘吗?我让你们知无不言,便是要自己主动把握局势,至少不会落为别人手中的棋子。而且,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美貌、才情、手段、能力等等,这些优点合在一起就是王炸,可要是分开,便是分文不值。这人生来在世啊,有一腔热忱是好的,但不可仅凭孤勇,要合力而为,从长计议。”
“公主,什么是王炸啊?”
“......”
“不过公主您说的对,不能冲动,凡是要从长计议。”
“嗯嗯......孺子可教也。”
沈麟慌慌点头,幸好这小丫头还没深究细掘。
百灵又道:“公主,我们要不要也给墨少爷送点衣服,天寒地冻......”
“你又在给公主说什么?有什么好送的,如今公主......”
红麝单脚迈了进来,嘴上正训斥着,手上端的肉糜汤纹丝不动。
“对!有什么好送的!”,沈麟忙接着话茬应和。
红麝把雕空托盘摆在小几上,青花瓷碗中白绿分明,沈麟嘴里含了半晌口水,羹起羹落,她呼呼吹着汤气。
迷蒙中小丫头们好像听见公主说了什么。
“哼哼!有什么好送的,反正有他的老相好!”
“这么能跪,让他跪死算了!”
......
待丫头们细细听去却只有沈麟咀嚼肉糜的声响。
“哦,对了”,她这才把疑云打破,“明天去告诉墨无心,说本公主醒了,本公主要复婚。”
“啊?”,红麝惊得失礼,忙掩面,“公主!您和墨家小少爷已是解除婚约。”
“是啊!所以叫作复婚!”
沈麟又含了一口汤。
虽说是:
既来之,则安之。
前世罹难,异世觉醒,既暂居原主的身体之内,那就要替人家守家宅之宁;
而属于沈麟长公主的一切,她也应当尽力而为。
嗯......
这汤,真不错。
“红麝,这汤再给我盛一碗。”
“......”
“百灵啊,本宫刚刚想了想,怎么跟你解释这个王炸呢?你看圣上是王,若有人藐视圣上应当如何?当然是用炮火炸死他们是不是?所以藐视王威就要被王上炸死,所以叫王炸。嗯,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
百灵点头如捣蒜。
她默默想着:
原来公主是嫌我丢恭桶太小气,竟是要我去炸死汪国公家四小姐。
公主圣明!
此事果然应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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