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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京城处处国色芳菲。
数千里之外，云南安南府却已酷热难耐。
顾彦宜伏案疾笔，等落下最后一笔时，才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建烨双眼瞪得亮亮的，顾不上征询顾彦宜同意，探手就抄起刚制定好的土司管理方略：“在原先的府城设督府由流官管制。同时降府为州，州下分峒设峒长，州长、峒长无隶属关系，皆只对督府负责。原属知府、知州四十八甲领地，割其四十自治。分设九个土巡检司，对巡检设立三至九年不等的晋升年限……”
刘建烨兴奋地将土司管理方略念了大半，抬眼才发现顾彦宜靠在椅背睡着了，眼底静静卧着两团浓得化不开的黑影，狼毫还握在他手中，将掉未掉的样子。
“先生……”刘建烨开口叫出两个字后，却下意识地收了声。
先生已是累极，还是先别叫醒他了。
他们是大年初三从邕州城开拔的，从邕江沿着右江逆流而上，于元宵前一日抵达田州府，出其不意地打了交趾和叛军一个措手不及。仅用半个月的时间就收复了田州府城。
随后，大军势如破竹，一路西进。
到三月初时，顺利收复归顺州。
四月初，西上大军与第二路西北军东西夹攻，用时一个月大败交趾合军，斩首敌军十万人，收复安南府。
自此，被交趾所占领的西南五府全部收复。
如今，只剩安南府的改土归流和城防加固事宜还未完成。
改土归流的事情归顾彦宜管，李烈则负责监察城防诸事。这两人，一个擅长政务，一个通兵法攻城掠地战无不胜。
有这两根定海神针在，安南府只怕很快就能恢复往日的安宁有序。
刘建烨心中安定，轻手轻脚地抽走了顾彦宜手中狼毫，这才在一旁坐下继续阅览手中的土司管理方略。
正在这时，顾诚却进来了：“公子……”房门没关了，他已大步迈进。
刘建烨赶紧朝顾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边侧目去看顾彦宜。
顾彦宜眼皮动了动，刘建烨心中还在默念别醒别醒时，就听他沙哑的声音响起：“顾诚，什么事？”抬手揉了揉额头，语气听着很是有气无力的。
刘建烨淡淡睨了顾诚一眼。
顾诚下意识地拂过袖中的信件，心想着三皇子这是恼他打扰到公子休息了。
他也不想的，但事关公子，他不敢隐瞒。
也怪他刚才一直神思不属，都没注意到三皇子也在屋内。
顾诚就看了刘建烨一眼，这才跟顾彦宜说：“英国公遣我来问公子，您可有信件要送回京中去？”
顾彦宜撩起眼皮去看顾诚，但什么也没说，侧头问了坐一旁的刘建烨：“殿下既已看过土司管理方略，不知可有何谏言？”
刘建烨汗颜，虽南下将近一年，但他对西南民风民俗却还知之不多，更别提对管理方略有进言了。
尽管如此，他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一无事处，便道：“不敢班门弄斧。先生的方略堪比定国之策。眼前看只是分化了土司在当地的辖地和势力。长远看，却是避免了朝廷今后尾大不掉之患。”
顾彦宜眉心一跳，原本只是觉得刘建烨好学聪敏，但没想到竟还有这般远见。
九岁之龄，后浪推前浪，真是不可小觑。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下臣去见见李总督。”
他跟刘建烨告退，招手让顾诚跟上。
屋外烈日炎炎，青石板晒得都有些微微发烫。
顾彦宜背着手，一直走到一棵千年龙树下才停步：“说吧，出了什么事？”
他与李烈私下从无往来，连左监军易明礼都察觉出来了，更不要说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事的顾诚。
适才顾诚在刘建烨跟前撒谎，只怕要禀报的事，是关于自己的私事。
顾诚嗫嚅着嘴，最后才艰难地下了大决心似的：“李烈写的信，您……自己看。”从广袖中抽出一张信笺，递到顾彦宜跟前。
灰淡的信笺似乎被反复揉捏过了，皱巴巴地躺在顾诚掌心，顾诚却别过脸，不看手中的信笺，也不看顾彦宜。
顾彦宜却盯着信笺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拈起信笺展开，入眼的第一行字让他亲切又恼恨：“苏锦念……”
顾诚叹气，公子捏信的手太过用力，青筋都暴起了：“我今日在驿站，恰好看到李烈寄信，是寄给六……我没忍住便拆开来拓了一份。”
但他并不后悔今日拆开了李烈寄出的信。
他没想到，六小姐都定亲了，李烈还这样跟她联系。
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六小姐要在西南寻一个叫黎洪的人，不找公子帮忙便罢了，却还偏偏还找上李烈？！
六小姐到底知不知道，公子有多看重她？！
进入西南后，每行军到一处地方，除了改土归流的事，公子顾不上休息，为她四处奔波打听能治疗宫寒的巫医。
由于长时间用脑过度，又没能好好休息，公子如今瘦得都脱相了。
亦或许是六小姐是知道公子心意的，但就是有恃无恐，亦或根本不在乎。
顾很替自家公子觉得不值，又很是心疼：“您也别多想，兴许是六小姐很久之前向李烈打听黎洪的。李烈一直贼心不死，如今写信，不过是想向六小姐邀功而已。”
这些劝说的话，顾诚自己说完都觉得苍白无力。
时已正午，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散落下来，顾彦宜抬头斜斜看了许久都没有答话。他突然发觉，四月的西南竟比腊月阴雨绵绵时还更寒冷几分。
顾诚背后却渐渐沁出冷汗来了。他以为公子看过信后，会去找李烈的，但如今这般静默无言的样子，却教他无端害怕，不敢再多说一言。
远处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对骂声，仔细听，似乎是安南府两个土目对自己分到的领地有异议，吵着一起来寻顾彦宜给公道。
顾诚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叫他们先回去时，顾彦宜终于开口了：“把你手头的工作都放下，集中人力寻找黎洪，十日之内，我要知道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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