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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作品: 公子病 |作者:许乘月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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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朝堂上质疑的声浪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以世家豪强为主的守旧势力齐齐抱团,展开了激烈声讨。

明面上看,这些人此次声讨的对象主要是“未经官考规程又无卓着功勋即被委以重任”的傅凛与孔明钰二人,可事实上矛头却隐隐指向二人背后的左相赵玠,甚至赵玠背后的延和帝。

傅凛与孔明钰的走马上任只是个引子由头,真正让守旧势力不安的,是延和帝自年后复印开朝起,陆续经左相赵玠之手或直接下发圣谕,对好几个微妙的职位做了出人意料的任命。

首先是左相府下令撤换了沅城水师主帅,由原先的年轻副帅郑悦代之;接着便以沅城水师在去年那场海战的前期损失惨重为由追责兵部与工部尚书。

在赵玠为首的部分官员弹劾下,原工部尚书下野、兵部尚书被架空。

之后,延和帝绕过吏部与三公九卿,直接任命傅淳为皇城司卫戍副统领,不着痕迹地对皇城司卫戍统领孙广利形成钳制。

与以上这些人相比,傅凛所担任的少府铸冶署司空其实只算个不上不下的官,按理掀不起这么大波澜。

但延和帝破例准他单独开府、拥府兵三千,这无疑是在最大限度地保证他所司掌的铸冶战舰、火炮都事宜,可完全按照他的想法进行,不会被外力轻易干扰;且他单开一府,又似有与考工令赵通互为犄角之势,等同将位列九卿之一的少府卿架空一半。

延和帝及赵玠一派的种种动作,无异于吹响了清洗守旧势力的号角。

不过,眼下局势尚未到图穷匕见的最后角力阶段,守旧势力还不敢公然与延和帝正面冲突,只能先逮着她对傅凛的这道任命穷追猛打。

在针对傅凛的这场舆论之中,最先跳出来一蹦三尺高的,正是傅凛的母亲,定北将军傅雁回。

其实傅雁回此举倒无关多大私怨,主要因为傅家本是旧体系下的既得利益者,这些年下来早就与赵玠一派水火不容,眼下傅凛既已明确站到要搬倒世家势力的那一派,傅雁回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傅雁回的弹劾奏折一抵京,无疑给原就摩拳擦掌的守旧势力们打了一管鸡血。

在他们看来,傅雁回此举代表了整个临川傅氏的态度,明显已站到左相阵营的傅凛对傅家来说已是一颗不受控的弃子,傅家非但不会对他加以维护,反而会站在挞伐攻击他的最前沿。

而他初到京城,年纪轻轻,又无功勋、无名望、无资历,综合看来是开春以后延和帝及左相一派委以重任的几人中最好捏的软柿子。

他们料想,延和帝虽有重用傅凛的迹象,但衡量傅凛这四面楚歌的处境,若众人施压到底,延和帝与左相多半也只能丢车保帅。

守旧势力这算盘打得噼啪响,却万万没料到傅凛才是那几人中最拿捏不动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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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和帝显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下达对傅凛任命的隔日,又追加圣谕一条,恩准少府铸冶署司空傅凛半年内不必上朝,只管专心进行手头上的事。

随后,新上任的沅城水师主帅郑悦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去年那场海战的复盘战报,随复盘战报一道被送回京的,还有郑悦亲笔手书、沅城水师全体将士落印的万言陈情一份。

那份万言陈情中详述了去年海战前期,沅城水师在遭遇对方威力巨大、行动灵活的舰载火炮攻击时,一度被其火力压制到几无还击之力;待沅城水师将沅城城楼上的红衣铜炮搬上战舰,却又遭遇“红衣铜炮与战舰不匹配,导致开炮后舰体被震出裂缝”的危机。

彼时沅城水师甚至已做好了全员殉国的准备,千钧一发之际,是考工令赵通派人将傅凛的“黄豆减震法”的示例详图送到沅城,才彻底扭转了战局。

郑悦武将出身,那万言陈情谈不上什么文采,并无夸张的溢美的华丽修饰,只胜在言辞恳切,字里行间对傅凛的赞扬与推崇毫无遮掩,再加之有沅城水师全体将士数万人落印,对傅凛的声援之意可谓坚决又磊落,掷地有声。

就着郑悦命人送回的这封万言陈情,左相赵玠为首的一干大小官员与守旧势力展开了朝堂论辩。

赵玠以激昂雄辩充分论证了傅凛于国有功后,新任皇城司卫戍副统领傅淳挺身而出,声称自己早前于临州府递交的藏书楼院营造蓝图及机关图主要得益于傅凛指点,以此佐证其在营造、铸冶上的术业之专攻、精准。

原本守旧势力是所攻击的点是“对傅凛的任命不合官员任用规程”,可在赵玠等人的主导下,这件事的重点就这样一步步被框进了“傅凛是否有资格、有能力担当少府铸冶署司空一职”这个范围里。

前有沅城水师全体声援,后有左相、皇城司卫戍副统领背书,对方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谁也没有勇气言之凿凿地彻底否定傅凛的能力,都怕左相那边还有后手等着打脸。

最后,延和帝以表面中立的姿态,提议待傅凛的新式火炮成品出炉后,三公九卿及世家重臣见证试炮,以审视、定夺他的才能是否适任。

这场论战从三月廿三持续到四月初五,各方势力粉墨登场,最后在延和帝的和稀泥中暂时落幕。

从头到尾,事件的正主傅凛都没在朝堂上露过面。

****

为了拉近与儿子的距离,赵玠每日下朝后,都会于百忙之中特地抽空,亲自去向傅凛转达朝堂论战的最新进展。

傅凛则是听听就罢,半点不耐烦将这些破事放在心上。

因为他最近忙得像个陀螺。

他于正事上一直都有种雷厉风行的果决锐意,从不会拖泥带水、犹豫踌躇。

三月廿三那日接了圣谕后,他当即责成新上任的铸冶署长史孔明钰带领辖下大小官员,即刻进入御赐的铸冶署府;并下令由闵肃暂代府兵首领,对铸冶署周围全面布控,彻底隔绝任何可疑的滋扰与窥探。

傅凛很聪明,心知眼下世家势力针对他的舆论攻势只是暂时被压下,只有尽快出成品,才能彻底打消他们想从他这里撕开口子的念头。

可他不是个惯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性子,虽说铸冶署这些官员都是延和帝与赵玠精挑细选的得用之人,但若要等他与这些人磨合到熟稔的程度再开始做事,那显然是要出问题的。

所以他大胆将对这些人的直属管辖权交到“见人自带三分熟”的孔明钰手中,充分发挥她在与人相处中的长才,而自己只在孔明钰背后做掌舵大方向的决策,以期在最短时间内将铸冶署正常运作起来。

孔明钰在桐山的小工坊担任师匠已有近半年,与傅凛之间自也磨合出了相应的默契;且她毕竟是清芦孔家的姑娘,于掌事用人上多少有两分手腕。在此非常之时将具体事宜交到孔明钰手里,显然比傅凛亲力亲为要来得事半功倍。

接下傅凛的指示后,孔明钰立刻将铸冶署一干人等召集在议事厅,花了大半日的功夫初拟了铸冶署日常行事规程,并大致划分了在座官员各自的权责与分工。

铸冶署府与各项设施齐备、熟练匠人充足的少府匠作工坊只一墙之隔,孔明钰又是个家学渊源的内行,根本无需太多花腔过场,带领一干人等上手就开始做事。

三日后,铸冶署进入了有条不紊的运转,正式开炉锻造铜芯铁。

****

既领了官职,自就不合适再住在少府官驿。

廿五日赵玠就派人整理出位于京西的一座宅子,作为傅凛与叶凤歌在京中的居所,还从左相府拨了一位管事与两名侍女、三名侍者过来照应。

许是怕傅凛推拒,赵玠直接当着他的面将地契交到叶凤歌手里,只说是提前给他们二人的新婚贺礼,

话说成这样,傅凛也就没再多言,只看叶凤歌的意思。

叶凤歌思忖着二人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眼下又各自有职责在身,谁也不得闲再费功夫去买宅子,便就承下了赵玠这心意。

廿六日一早,傅凛与叶凤歌将行李从少府官驿般到京西这座宅子,顺道将随行来京的傅准也一并提溜了来,这就算乔迁了。

不过,傅凛不惯于陌生的侍者在近前照应,叶凤歌便想着从桐山大宅调些他用惯的人过来。

“我要托人带消息回桐山,七公子是想在京中多玩一阵,还是就跟着回家去?”叶凤歌看向傅准。

傅淳一进京就走马上任,而傅凛在面圣之后立刻忙的不可开交,连带着孔明钰也忙得成日里不见人影,叶凤歌莫名领了文渊阁荣衔学士之职,也有许多事需要准备,就连闵肃都被调去铸冶署带领府兵,因此这几日谁都没顾得上傅准。

傅准已心事重重地独自窝在少府官驿好几日,也是可怜。

“昨日我似乎听见左相说,要让你去文渊阁大学士卫聆音庭下听教?”傅准眼巴巴瞅着叶凤歌。

叶凤歌被延和帝钦点为文渊阁荣衔学士,主要职责是在赵玠完成整顿各地州府官学、增设开蒙小塾之前,协助进行开蒙书册的择定与配图详解。

这事并没有傅凛手头那些事那般十万火急,算起来她足有一年多的时间慢慢来。

但因她并未进过官学,于学养根基上实在不算扎实,这文渊阁荣衔学士的名头来得有点虚,于是赵玠替她做了安排,待诸事安顿后就将前往文渊阁大学士卫聆音庭下听教。

傅凛一巴掌拍在他额心:“说话就说话,盯着谁瞎看呢?!”

叶凤歌没好气地在傅凛手臂上打了一下,对傅准笑道:“你大哥胡说八道,不要理他。”

她想了想,认真地看着傅准:“七公子是有什么打算了么?”

傅准揉着额心点点头,垂着脑袋没敢再看她,口中讷讷道:“从前三堂姐给我看过许多左相大人的文章,来前也同我讲过许多事。我想和你们一样。”

这语焉不详的话,傅凛却立刻就懂了。

他唇角勾了勾,淡声道:“若和我们一样,你可就过不上在临州那样的日子了。”

若傅准想要留在京中,与兄嫂堂姐一道并肩,加入这场已掀开帷幕一角的变革之战,就将会失去临川傅氏七公子原本可以有的一切。

在今后还漫长的一生里,将不会再有家族的扶持铺路,不会得到来自家族的任何援助。会成为他们的敌人,只要稍露破绽,就会受到他们的无情打压。

毕竟,他的兄嫂、堂姐眼下做出的选择,并不单单是接任了某个官职那么简单。在他们接下任命的那一刻,便已做出了站队的选择,几乎不可逆转地成为了世家豪强的敌人。

他们选择的是一条需要迎难而上的路。

他们要以少年热血的无畏,去成为这场变革中的薪火。

傅准喉头滚了几滚,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语气执拗却坚定:“若有机会,我也想跟着去卫大学士庭下听教。待到明年开春,便去国子监应考。”

叶凤歌与傅凛闻言面面相觑。

“或许你们觉得我还小,以为我不知自己选了什么,以为我不懂做出这样的选择会失去什么,”傅准一径盯着自己的脚尖,“可是,我其实……”

十四五岁的少年之心最是纯澈,虽不谙世事,却也懂得大是大非。

他知道兄嫂与三堂姐选了一条注定艰难,却无比正确的路。

他想和他们一样。

傅凛振了振衣袖,满眼冷漠:“你住西院。”

傅准猛地抬头,双眸晶亮。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叶凤歌,见她噙笑点头,这才转回来对着傅凛重重点头:“谢谢大哥!”

他那开怀的笑意感染了傅凛,让傅凛再绷不住冷漠的脸色,忍不住也轻轻哼笑两声。

****

将公务与私事都理上路后,转眼就到了四月初九。

这个日子本是叶凤歌与傅凛早早择定去递交婚书的吉日,可近来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场面便全无傅凛想象中的甜蜜缱绻、缠绵悱恻。

两人早早商量好,这日只交婚书,至于正式的婚礼仪程则延后,待四月中旬铸冶署完成试炮,傅凛手头的要务暂告一段落后再腾出空去做婚礼仪程的筹备。

一大早,他与叶凤歌相携前往京兆府递交婚书后便忍痛分道,一个赶去铸冶署跟进铜芯铁火炮铸造进度,一个带着傅准赶去卫聆音大学士门下听教。

虽说傅凛将许多事都交给孔明钰去调度,可毕竟他才是铸冶署的主官,他只是还不惯与那些陌生的下属同僚打交道,并不是要做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管不问。

毕竟眼下那些反对的声浪只是在延和帝与赵玠的布局下暂时被压住,可谁都知目前的平静不过是对方在僵持阶段的观望而已。

如若铸冶署不能尽快拿出成品完成试炮,那些人立刻就要跳起来死咬傅凛失职。

一旦他们将根基不稳的傅凛扳倒拿下,之前在朝堂为他的能力背过书的沅城水师主帅郑悦、傅淳、赵玠,甚至苦心布局的延和帝,都会遭遇不小的挫折。

这不是傅凛一个人的事,所以他对此也非常重视,尽管满心不豫还是得冷着脸过来盯着。

递交婚书这样重要的日子不能在家坐拥新婚娇妻不说,居然还得上工,这让傅凛怄得想喷血。

四月盛春的季节,他的脸色却冷得像罩了层冰。

铸冶署大小官员及工匠们被他那周身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纷纷低头专心忙碌,生怕与他对视要被冻死。

也就孔明钰与他算是熟稔,知今日是他与叶凤歌去递交婚书的日子,自也懂得他在不痛快些什么。

孔明钰将傅凛“请”出工坊,两人站到院中树荫下说话。

“瞧你这脸冷得哟,啧啧。你方才一进工坊,炉火都烧不旺了!”

傅凛没心思理她的贫嘴,满脸写着不高兴:“本月中旬出成品没问题?”

孔明钰道:“没问题。”

傅凛点点头:“那没事了,你忙去。哦对了,先别忙着往试炮用的额火炮内填充火.药,下午我再告诉你要添什么东西。”

说完,也不等孔明钰再问,就独自躲到自己的那间办事厅去写写画画。

下午近申时,傅凛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交给孔明钰,孔明钰边看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嘀咕。

“……添彩染沙?像烟花那样?!裴沥文说得没错,你这鬼脑子真是了不得,啧啧……咦?这……”

孔明钰指着那张纸上的几行字,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你确定要这么做?”

“很确定。”

“不是,你冷静一点,”孔明钰扶额,“试炮时陛下与许多朝中重臣都会在,你给他们看这个,是想做什么?!”

傅凛骄矜地翻了个白眼:“这个又不是给他们看的,是给我夫人看的。”

语毕,冠玉般的俊秀面庞上,浮起赧然带甜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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